林家彬一米八三的身高,比段鋼林高出了兩三公分。他和段鋼林一樣,穿一身得體的運動服,腳上是名牌運動鞋,這一身服裝和鞋子的價格加起來,至少也有三千多。

而段鋼林的衣服和鞋子就不一樣了,全部加起來連五百塊錢都不到。

這,就是差距。對於段鋼林來講,能省則省,對於林家彬來講,能貴則貴。

段鋼林知道,但凡價格高昂的服飾,尤其是運動服飾,不光麵料檔次高,穿在身上也有一種舒服至極的感覺,一旦運動起來,運動服隨著身體的運動而或緊或鬆,給人一種舒適與協調的美好享受。而最讓段鋼林羨慕的是,林家彬腳上的那雙耐克運動鞋,這不是那種高強度劇烈運動的鞋子,而是一種適合散步與行走的鞋子,透氣性極好,鞋底和鞋幫不但交結嚴密,而且裝有一種特殊的按摩裝置,隨著走路的速度快慢,對腳部的各處穴位進行或重或輕的按動,這種鞋子,一般的體育專賣店裏都很難買到。這樣的鞋子,正巧適合林家彬這種身份和年齡的人穿。

嗯,如果這種鞋子穿在俺老段的腳上,貌似會發揮出更大的價值,如果和劉天兵、李爽這幫家夥們打架的話,貌似會更有優勢。

在這樣的夜色裏,與林家彬並肩走在一起,段鋼林一邊體會著林家彬一身高昂的衣服和鞋子,一邊和林家彬說著話。

若是一般的外分大學生,比如凱峰、王瑞等人與林家彬走在一起,一定會小心謹慎,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不過,段鋼林不一樣,段鋼林的心理素質比凱峰之輩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段鋼林即使是第一次與林家彬見麵,他也不會緊張。在他的心目中,領導幹部算個雞-吧,都是爹娘生的,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比誰差啊!所以,段鋼林不管與什麽級別的領導幹部們在一起接觸,從來沒有低三下四過,從來沒有緊張過,相反,他反而很平靜,很鎮定,坦然應對。

此時的林家彬,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下與段鋼林並肩走在一起,他感受著段鋼林的平穩的呼喚,感受著段鋼林坦誠的微笑,暗想,這段鋼林絕非池中之物!

段鋼林絕非池中之物!這是林家彬對段鋼林的綜合評價。一位領導幹部,一旦對一名職工產生了這樣的認知,那麽,這是很可怕的!

究竟是把他壓下去,還是把他提上去?林家彬的腦子裏浮想聯翩。如果把他提上去,把他提成一名科級幹部,那麽,他會不會翻雲覆雨呢?他是一個不簡單的年輕人!如果把他壓下去,他會不會不服?會不會反抗?會不會製造一場陰謀……

“林總,小雨是你的女兒?”段鋼林明知故問,笑道:“我看她很聰明,如果好好學習的話,明年一定能考一個好的大學。”

“哎,都怪我,沒有把她教育好。”林家彬不無歎息地道:“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就是不好好學習,哎,沒辦法啊。”

“林總,其實高考的知識點並不多,就那麽一點東西,如果基礎知識差不多的話,隻要方法得當,任何人都能考出高分!”段鋼林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道:“我當初高考的時候,是在考前三個月開始衝刺的。”

“小段,如果可以的話,你有時間幫我把這個不成器的女兒輔導一下,她明年要是能考一個不錯的分數,我就謝天謝地了。”林家彬不無感慨地道。

“這個沒問題。”段鋼林恬不知恥地道:“我剛剛畢業時間不長,對高中和大學的東西還沒有丟,可以給她講一些方法上的問題。”

段鋼林無恥地轉動著腦瓜子:嘿嘿,俺老段沒準會到床上輔導小雨呢,您老人家一定不知道俺老段的手段罷?

“好,你現在也有了她的電話,有機會的話,就和她聯係吧,最重要的是,讓她不要那麽貪玩。”林家彬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掏出了一盒煙,取出兩支,自己夾一支,另一支遞給了段鋼林。

段鋼林趕緊取出打火機,幫林家彬點燃了香煙。

煙霧繚繞之中,段鋼林感覺自己和林家彬又靠近了一步。

事到如今,段鋼林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昔日韓總對他猶如親人,處處照顧著他,可如今韓總已經不在,他對韓總的感激之情即使猶如大海之深,此刻也猶如過眼煙雲,這份感情隻能深深的埋在心裏,而紅光集團現在的當家人,是此刻與自己並肩而站的林家彬,倆人同時麵對一汪清湖,同披一抹漆黑的夜色,隻有此時此刻才是最現實的,至於為韓總伸冤這個問題在段鋼林的心裏卻是越來越淡。

段鋼林不是不想為韓總伸冤,而是一旦把這個問題搞大了,依他自己的實力,根本不是林家彬的對手,林家彬這段日子接受市裏各級工作組由於各方麵問題的調查,顯然已經擺平了諸路妖魔,這裏,有金錢開路,有他在市裏的各方麵朋友的大力支持,還有諸多的因素,否則,他此刻一定還在削尖腦門應對上級的檢查,哪裏還有心情去

林家彬貌似對談論自己的女兒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他轉變話題道:“劉達明現在隻是車間副主任,柯騫是正主任,你有什麽事可以跟柯騫商量,不要事事都看著劉達明的眼色。”

“呃——”段鋼林一聽劉達明猛不丁地說出這一番話,嚇了一跳,他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劉達明和林家彬應該是死黨中的死黨啊!為了讓林家彬爬到了紅光集團一把手的位置上,劉達明可謂煞費苦心,現在,林家彬如願以償地擔任了紅光集團的老大,平息了劉勇衛眼睛失明、劉天兵酒後毆打新職工、李爽毆打市報記者、職工群眾上訪等一係列事件後,紅光集團近日來各項工作逐漸走向平穩,市冶金局派到紅光的工作組也已經分頭撤離,這標誌著林家彬的內憂外患已經逐漸排除。到了這個時候,劉達明對林家彬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呢?

隨著這個想法的湧起,段鋼林暗暗地心驚。有道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難道劉達明這匹曾經為林家彬奔前奔後的駿馬,如今要放歸南山?劉達明這柄曾經為林家彬衝鋒陷陣的寶刀已經失去了作用而永遠的封存?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難道林家彬在坐穩紅光集團的江山之後,反過來要對劉達明下手了?天啊,他不會這麽快就朝自己的兄弟動手罷?既然劉達明完蛋了,那麽,劉勇衛是不是也要跟著完蛋呢?劉天兵和李爽,是不是也要完蛋呢?他們這幾個人,隻有他們這幾個人,知道林家彬的秘密,他們這幾個人,如果一時不慎,沒準什麽時候便說露了嘴,如果在哪方麵滿足不了他們的利益,他林家彬沒準要成為這幾個人要挾的對象。林家彬夜裏要想睡一個安穩覺,必須得將這幾個人除之而後快啊!

當然,這隻是段鋼林的一已之想,這隻是段鋼林內心中的猜測而已。但段鋼林相信自己心中的感覺。對於林家彬,他不得不防,不得不加緊應對。以韓總突然去世這件事為例,相信林家彬心裏一定在暗暗地懷疑段鋼林了。但懷疑歸懷疑,段鋼林相信林家彬並沒有任何的證據來懷疑,因為,自從韓總去世之後,段鋼林沒有留下任何值得林家彬懷疑的線索,一點都沒有!

而林家彬呢,他依然是滿臉的微笑,語重心長地道:“小段啊,我的話,你能明白麽?你現在必須支持柯騫的工作,柯騫也和你一樣,是十幾年前的外分大學生,你們這兩個外分大學生,應該好好地配合起來,一起把燒結廠二車間的工作理順了,明白麽?你可以跟柯騫多聊聊,我呢,也會知會他一聲,把你的情況和他說一說。”

段鋼林看著林家彬臉上的那抹深邃的微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想,你林家彬作為紅光集團的一把手,怎麽會親自朝俺老段下命令呢?你竟然想越級控製俺老段?這是哪門子道理?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俺老段現在屬於燒結廠的職工,俺老段就得聽燒結廠領導的命令!除此之外,去他馬的雞-吧蛋!

無形之中,段鋼林感覺到一股新的壓力,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大大的圈子,這個圈子的中心,正是他段鋼林。

段鋼林,暗暗有一點後悔,後悔自己最近表現得太明顯了。就拿前幾天把紅光樓的張定揪出來這件事來講吧,通過這件事,可以讓人感覺到:段鋼林這個人,絕對不尋常,他的這種不尋常,對於林家彬這種人來講,絕對是一種巨大的威脅。林家彬既然可以朝著劉達明下手,為何不能朝著段鋼林下手呢?隻是,這是早晚的事。

“林總,我知道您對我很關心,也很照顧,我比其他的外分大學生們幸運多了。”段鋼林一邊和林家彬朝著紅光小區中央的那片小湖踱步而去,一邊對他“敞開心扉”地說:“我的父母也已經不在了,我現在隻想好好地幹工作,等過幾年,在紅光成個家,養個孩子,安安穩穩地幹工作,多賺一些錢,等錢攢夠了,就到海邊買一套小別墅,每年休假的時候,一家三口到海邊小住幾天,調節一下心情,又高興又浪漫地過一輩子,這樣多好啊……”

“小段,你真沒誌氣!”林家彬看著段鋼林,他的臉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微笑:“你作為咱們紅光集團唯一的一名從名校畢業的大學生,難道就把自己的理想建立在遙遠的海邊那幢小小的居室裏?難道僅僅滿足於安安穩穩地幹工作?哎,你這個孩子,讓我怎麽說你才好呢?你的才華和你的理想,形成了強烈的反比!說實話,我不讚同!”

說這話時,林家彬一副惋惜的口吻,再次點燃一支煙,重重地抽一口,繼續說道:“紅光集團當前的形勢,我就不和你多說什麽了,想必你比誰都明白,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在自己的崗位上拚一把,在最短的時間裏脫穎而出呢?你現在21歲,真正能夠讓你拚搏的時間,對於你來說隻有十年,未來的十年,將奠定你這輩子全部事業的基礎,如果你在這十年時間裏真正能夠在工作中有了自己的建樹,成為咱們公司技術革新領域的權威,那麽,你一切都會擁有!而你,你現在是咱們公司年輕人隊伍裏最有希望的人,因為你來自名校,因為你在國家級期刊上發表過多篇文章,你很年輕,但你很成熟。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現在隻是躺在這些昔日的光環上睡覺,而這些光環,將會隨著時間而逐漸削弱,甚至消失,這些昔日的光環,最多能讓你再享受兩年,在這兩年的時間裏,如果你還沒有做出一點自己的成績,也許你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我說你在未來十年時間裏屬於拚搏期,還算是說得多了,說得殘酷一點,未來三年,才是你這一生的黃金時間!如果你不談戀愛、不成家的話,頂多也隻有五年時間!”

沉默,深深的沉默。

聽著林家彬的話,段鋼林突然之間有一種難以言傳的壓抑,他明白了什麽叫苦口婆心。他覺得林家彬說得很對,說到他的心坎裏去了,說得他萬分羞愧,使他突然間湧起了無窮的緊迫感,他沒有理由來否認林家彬剛才這一大段長篇大論的不合理性,林家彬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利劍,直刺他的心靈最深處。

實事求是地說,這是林家彬第一次和段鋼林談話,第一次進行如此深入的談話。段鋼林能夠感覺得出來,林家彬對他還是寄予了厚望。

林家彬是一個陰謀家,見不得光,但他同時也是一個企業家,時刻暴露於陽光之下,時刻都在紅光集團幾萬名職工的眼皮底下行事。他要想把紅光集團搞好,就必須鞏固自己的地位,利用見不得光的手段,把阻礙自己的異己們統統排除,同時,他還得在陽光下把段鋼林這樣的人才運用好,讓這些“人才”們為紅光集團的發展帶來新生的力量。

可以想像得到,林家彬剛才對段鋼林說出的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對於段鋼林來講,是多麽的震撼。段鋼林也是一個人,是一個很正常的年輕人,他難道會把自己的前程當作兒戲麽?

“小段,現在是後經濟危機時代,世界各地的經濟都在逐漸走向複蘇,國內鋼鐵行業,也在隨著世界經濟的總形勢而走向複蘇,應該說,這裏有很多的機遇,你應該好好地把握好自己的機遇,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不要去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林家彬將手中的煙頭投入了身邊的垃圾箱裏。

段鋼林一邊點頭表示感激,一邊在心裏琢磨著:林家彬讓俺老段不要去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他所指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究竟是什麽事呢?難道說他已經知道俺老段與廠黨委書記劍劍峰、工會主席戰國強等領導幹部們鬧出矛盾的事?難道他是在暗示俺老段不要把小雨的店麵盤下?

不管怎麽說,段鋼林從林家彬的話裏聽不出任何的虛偽之辭,他從林家彬所說的這一番帶有強烈鼓動性的話語裏感覺到,林家彬同樣是一位有魄力的領導幹部。

是的,林家彬的言語風格、工作作風、內在性情,至少從表麵上看是那種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剛性的凝聚。而對於一名國企領導幹部來講,這一點也許是至關重要的。沒有了這一點,他不可能擔負起引領企業發展的大任。

換句話說,不管林家彬是如何走上紅光集團一把手這個舞台的,林家彬一定能讓紅光集團走下去。也許紅光集團在他的手裏不會壯大,但至少不會垮台。畢竟,紅光是國企,國企自有政府有大力扶持!

“林總,我錯了。”段鋼林作出一副謙遜的口吻道:“真的,我其實是一個很感性的人,考慮問題不到位,容易衝動……”

“哈哈哈,你是年輕人嘛,年輕人就應該有一股子衝動的勁兒,這是好事。”林家彬笑道:“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不衝動一些,難道要到老了的時候再衝動?那不成了怪物了?衝動是好事,但必須是有腦子的衝動。”

“林總,你一定知道我最近幾天做的一些事,我有時候直到事後才想起自己的幼稚。”段鋼林看著夜色下林家彬的臉,試探性地道:“就拿前幾天紅光樓那件事來說吧,劉副處長的眼睛無緣無故地失明了,我不甘心啊,因為劉處對我真的很好,於是……”

“小段啊,你做得很對。”林家彬讚賞道:“我現在也在納悶你是怎麽考慮到劉勇衛一定是被那名廚師害的呢?”

“哎——”段鋼林歎息一聲道:“我這人想事情,欠缺了很多東西,喜歡從最不起眼的地方去分析。”

林家彬點了點頭:“小段,這是你的優勢,也就是說,你有一種突破定性思維的能力,能從別人不太在乎的角度獨辟蹊徑來分析和解決問題,我很欣慰。如果你能把這個優勢發揚到公司的技術攻關上來,相信你一定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這可是你的機遇啊!所以說,我要你不要去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要一心一意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