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是咱們燒結廠難得的人才!按說,廠領導們應該親自陪著小段到車間報道,但廠領導太忙了,我們勞資科的成員,如果沒什麽急事,理應陪著小段到車間去,這又有什麽不妥呢?”大屁股直視著尚文喜的臉,淡淡地道。

尚文喜一怔,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茫然。他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韋麗華,居然是那樣的冷漠,那樣的冰冷,他曾經和大屁股在一起的無數次水乳-交融般的兩性之合,竟然因為段鋼林而變得如此的脆弱不堪,他鬱悶,他痛苦,他不服。

麵對著尚文喜的複雜的表情,大屁股朝著段鋼林微微一笑:“小段,你從今天起,就要有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了,以後到了新的崗位上,如果有什麽難處需要勞資科幫忙的,就給我們打電話,我和我們敬愛的尚科長,一定會幫助你的。”

“韋姐,我到了新的崗位上,一定好好幹!”段鋼林坦誠地看著大屁股,再看看尚文喜,一臉真純,他說:“如果哪天我表現好了,領導要獎勵我,我第一個請你們兩位勞資科的大哥大姐吃飯。”

“好哇!”大屁股笑道:“那老姐可是等著這一天啊,你一定得把工作幹好,要不然,老姐也不會看得起你!”

“哈哈,那還用說!”段鋼林調侃著說道。

說這話時,段鋼林掃了一眼尚文喜,尚文喜此時已是麵沉似水。

“尚科長,俺老段哪天科技創新成果獲獎啦,一定第一個請你。”段鋼林繼續說著。

然而,段鋼林越是這樣說,尚文喜心裏愈加的惱怒。他不是傻瓜,他現在已經徹底想明白了,前一陣子與大屁股在辦公室裏的交-合之歡,事後給了段鋼林二十萬元現金,這完全是段鋼林和大屁股之間的密謀!這是他把錢交給段鋼林之後想了好幾天才琢磨出來的結果。可是,他卻無法挽回了,錢已經到了段鋼林的手裏,想要拿回來,好比從老虎嘴裏搶食,難於上青天啊!最讓他痛恨不已的是:他的老情人大屁股,居然與段鋼林站在一起!

當然,最讓尚文喜終生痛苦與鬱悶的事是:他作為劉達明的眼線,這些事情居然不能和劉達明提起!要知道,他尚文喜隻有靠著劉達明,才能整治段鋼林啊!如果一旦把這個事情告知劉達明,也許還沒等到段鋼林被整他這個勞資科長便提前玩完了!

沮喪、悔恨、無奈、彷徨、愁悶……種種複雜之感交集在尚文喜的胸中,使得尚文喜萬分痛苦。

不過,尚文喜卻用盡了最大的努力,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朝著段鋼林和尚文喜道:“對,對不起,我,我老婆昨天和我提出離婚,我,我心情不好,你,你們不要見怪……”

草!段鋼林心中一陣大罵:你小子上次給俺老段送錢的時候,貌似也是這麽說的,難道你的痛苦表現,總是與你老婆提出離婚有關?嘿嘿,如果你老婆真的知道你小子這麽說話,非得和你離婚不可!

這樣想的時候,尚文喜便接過了大屁股遞過來的安全帽,戴在頭上,朝著樓下而去。

剛一走出辦公樓,段鋼林不可思議地看到,尚文喜居然一改剛才的沮喪模樣,而是昂首挺胸、精神抖擻地朝著生產二車間的方向大步而去,他的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顯現著一位機關幹部的慣有的微笑。

段鋼林向來敏感,向來善於察言觀色,他瞬間便感覺到了尚文喜的心理:在機關辦公樓內,在領導幹部麵前,尚文喜可以裝孫子,可以拍馬屁,可以低三下四,但是,一旦走出辦公樓,一旦走向基層,一旦麵向生產崗位上的普通的職工們,他必須要有一種氣度,必須要有一份從容,必須要有一份官威!

悲哀,絕對的悲哀!尚文喜的言行舉止,處處浸透著悲哀,段鋼林從內心深處強烈鄙視尚文喜這樣的國企科級幹部!在段鋼林的心目中,尚文喜雖說並無大惡,但與劉達明、劉天兵相比,尚文喜是小人,是懦夫!

漸漸地離開了廠部辦公樓,沿著廠區的道路,段鋼林跟在了尚文喜和大屁股的身後一路前行。

突然,段鋼林感覺到一層細細的、密密的灰塵從天而降,覆蓋到他的臉上、脖頸裏。

情不自禁地,段鋼林趕緊揮動手臂,擦抹著臉上和脖頸裏的灰塵。

突然,段鋼林感覺到臉部的皮膚和脖頸部位一陣生疼,那是因為降落到他身上的灰塵具有很強的腐蝕作用。

段鋼林並不是傻瓜,他在大學時就聽說過一些鋼鐵企業環境惡劣、空氣惡化等情況。抬起頭來,段鋼林便看到自己已經置身於一座座高高的煙筒,煙筒裏正排放出白色、黑色、深黃色的濃濃的煙霧。那一團團煙霧,就像是一條條索命的白龍、黑龍、黃龍,一條條惡條,朝著生產工地上的職工們,伸出了不可抗拒的磨爪!

天啊,這些可都是有毒氣體啊!段鋼林在心裏情不自禁地呼喊著:天啊,天天在這樣的環境裏工作,那是尋死之舉啊!

段鋼林雖說不學無術,但他早已聽說過這樣一個事實:鋼鐵企業的生產環境,最容易讓人得病!最容易讓人患下矽肺病!所謂的矽肺病,是指長期在高粉塵的環境下工作的人們患有的一種職業性疾病。在當今世界,雖然醫學專家們費神盡力,依然沒有找到有效治療矽肺病的根本辦法。一旦患了這樣的疾病,唯一的辦法,就是花錢花錢再花錢,用高額的代價進行“洗肺”。當然,這是有錢人的行為,這樣的病症對於窮人們來講,隻有等死!

除了矽肺病這種最為普及的職業病之外,鋼鐵企業如果不注意環境保護的話,生產中的二氧化硫、粗苯等有害氣體便會排散到空氣之中,職工們如果在這樣的環境裏長期作業,必受其害。

草他親娘,難道這就是第二生產車間的生產作業環境麽?段鋼林不無心動地看著生產二車間的座座煙筒無休無止地排放出白色、黑色、濃黃色的煙霧來,工人們在煙霧之中辛勤作業,心中有一股隱隱的痛。

俺老段到了車間之後,一定不會到崗位上去!段鋼林在瞬間作出了決定:俺老段還想多活幾年呢!

不多時,前方一幢橫著的二層小樓,出現在了段鋼林的身邊。

遠遠地,段鋼林看著那幢二層小樓,掩映在一片灰蒙蒙的汙濁空氣裏。

站在段鋼林身邊的大屁股,也停止了與段鋼林說話,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一條手絹,捂住了口鼻。

尚文喜科長同樣是眉頭緊皺著,但他腳下的步子卻不曾停留,依舊是大步流星,昂首挺胸,一副氣度不凡的樣子。職工們遠遠地看到了尚文喜,紛紛避而遠之。

此時的段鋼林,最大的願望,就是逃!他真的後悔進入了紅光!他真的為身處這種惡劣的工作環境而不安、煩躁。不過,段鋼林依然咬著牙朝前行進。他在突然之間有了一種豪情:他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他要在這個地方幹一番事業!既然來了,豈能因為一個小小的工作環境而退縮?這不是男人,這不是大男子主義!

不多時,一行三人到了那幢二層小樓之前,段鋼林看到了一個被煙塵蒙蓋著的牌子,牌子上寫著“紅光集團燒結廠第二生產車間”幾個大字。

正要跟著尚文喜和大屁股進入生產二車間的小樓裏,段鋼林看到兩個熟悉的人影。

“強林大哥,魯迅大哥。”段鋼林叫了起來。

穿著沾滿油跡的藏青色工作服,臉上沾滿了汗水和灰塵,手裏拎著鉗子和扳子,強林和魯迅兩人一組,剛從現場檢修回來,猛地看到了段鋼林,不由得眼前一亮。

“哈哈哈,段兄弟,你怎麽來了?”強林和魯迅同時奔到了段鋼林的身邊。

“兩位大哥,我分到了生產二車間啦,咱們哥幾個以後就可以經常在一塊兒了。”段鋼林不無欣喜地笑道。

“好啊!”魯迅鼻子下邊的那撮一字形黑胡子輕微地抖動了一下,道:“天意,真是天意啊!”

“呃——”段鋼林笑道:“我分到了二車間,怎麽能說是天意呢?這是我自個兒要求來的。”

“難道,天要下雨麽?”魯迅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著頭頂上飄浮著的團團黃煙、白煙、黑煙,若有所思地道。

頓了頓,魯迅哀歎一聲,繼續道:“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該來的,終於來了……”

“哈哈哈,老魯,你又在發瘋了。”強林笑道。

“嗯,不是發瘋,你不信就走著瞧吧,要變在嘍!”

說罷,魯迅重重地拍著段鋼林的肩膀,朝著他所在的班組揚長而去。

“這老魯,還真拿自己當個哲人了。”強林笑著對段鋼林道:“小段,以後咱們哥們兒可是同一個車間的弟兄,你先到車間報到吧,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說著,強林拎著扳子,追趕魯迅而去。

看著強林和魯迅消失在煙塵之中,段鋼林朝大屁股笑道:“這兩個師傅,都是生產二車間的老師傅了罷?”

尚文喜異常不屑地看著強林和魯迅的背影,正要說話,大屁股卻接過話來:“是的,他們都是二車間的技術骨幹。”

說話間,一行三人已經進入了二車間的小樓裏。

這幢小樓共分作兩層,一樓是庫房、備件房,二樓是車間幹部的辦公室。

尚文喜沿著光線黑暗的樓梯拾階而上,大屁股和段鋼林緊隨其後。

此時的段鋼林,不由自主地湧起一陣緊張,他也說不清楚這種緊張的感覺究竟來自哪裏,隻覺得自己身處這種幾近讓人窒息的小樓裏,即將要麵對一股吞噬生命的惡魔。盡管他剛才已經調整了身心,此刻依然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上了二樓,隻見出現在麵前的是一段二十多米的走廊。走廊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側的窗戶一塵不染,走廊的另一側,分別是十多間辦公室。每一間的辦公室的門口都掛著一個牌子,分別是主任辦公室、支部書記辦公室、生產副主任辦公室、設備副主任辦公室、安全員辦公室、技術員辦公室、辦事員辦公室。此外,還有車間會議室、黨員活動室、團員活動室等。

按理說,尚文喜應該帶著段鋼林走向主任辦公室,先向主任介紹一下段鋼林,然後再由主任帶著段鋼林與車間相關人等進行見麵。

然而,尚文喜卻帶著大屁股與段鋼林徑直朝著生產副主任的辦公室而來。

對於尚文喜的這一舉動,大屁股卻並沒有反對。段鋼林想要詢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隻有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段鋼林的腦子反應很快,他知道劉達明現在已經從生產二車間主任降到了副主任,但劉達明的能力通天,隻要二車間有他劉達明,不管劉達明是什麽角色,哪怕他劉達明是一名普通的職工,他都應該是車間的一把手,連主任都得聽他的。而這間副主任的辦公室,應該正是劉達明的辦公室罷?

門,虛掩著,由於生產現在的隆隆的設備運轉聲持續地傳來,所以,站在辦公室外聽不清裏麵的任何的聲響。

尚文喜先敲門,得到允許後,這才推門而入。

段鋼林站在副主任辦公室的門口,隻見這是一間二十多平米的辦公室,辦公室的四麵牆壁,原本潔白如雪,但由於長期處於生產一線的汙染的環境裏,早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灰塵。不過,一張辦公桌上的報紙和文件卻擺放得整整齊齊。坐在辦公桌前的那個人,讓段鋼林眼前一亮,同時也讓段鋼林稍稍一愣,他,並不是劉達明。

“嗬嗬,尚大科長,韋大姐,你們來我這兒也不提前打個電話。”他朝著尚文喜笑道。

“嗬嗬,小段啊,這位是咱們二車間剛剛上任的柯騫主任。老柯,這位是咱們燒結廠新來的外分大學生段鋼林。”尚文喜把柯騫和段鋼林雙方進行了介紹。

“您好,柯主任。”

“小段啊,快坐吧,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啦。”

柯騫將尚文喜、段鋼林和大屁股讓到了辦公室的沙發上,又是敬煙又是倒茶,一時間忙得不亦樂乎。

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剛剛上任的二車間主任柯騫,興頭很高。

直到這時,段鋼林才細細地打量著柯騫的外形。柯騫身高一米八許,細瘦舅瘦的身材,一張白白淨淨的臉上,似乎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額頭上還掛著幾滴汗珠,顯然,他剛剛從生產現場回到了辦公室。

尚文喜將段鋼林的情況向柯騫進行了介紹,也把柯騫的情況進行了簡要的說明。

段鋼林明白了,原來這位柯騫柯主任居然也是外分大學生,今年三十八歲,是1995年分到紅光集團的,在紅光集團摸爬滾打了十五年,終於爬到了車間主任的位置。

柯騫緊緊地拍著段鋼林的肩膀,笑道:“小段,我來得正好,咱們二車間今年的目標是實現年產燒結礦200萬噸,現在已經到了衝刺的階段,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我們的技術改造,太需要真正的人才了,你一來,這可好啦,我再沒有啥憂慮的。”

“柯主任,我理論上還差不多,要說實踐方麵的知識,可得要向您好好地請教啊!”段鋼林厚著臉皮笑道。

“哈哈哈,放心吧,我們以後就是同事了,工作上的事,就這麽點兒東西,像你這麽聰明,幾個月時間就掌握了。”柯騫笑道。

“好,老柯,你先忙著,我們到劉主任屋裏呆會兒。”尚文喜站起身來道。

“好好好,老劉這會兒正在屋裏。”柯騫趕緊站起身來,主動在前麵帶路,朝著劉達明的辦公室而來。

段鋼林感覺得到,這位柯騫雖說是二車間的主任,是車間的一把手,但是提到劉達明,卻是一副恭維的神色。看得出來,劉達明依然是二車間的一號人物。

果然,當段鋼林跟著柯騫來到了劉達明辦公室門口時,隻見他的辦公室門上寫著“車間主任室”五個字。

由此可見,雖然上級的任命已經下來了,但是,劉達明的辦公室依然沒有換!

草,這老劉居然當起太上皇來啦!段鋼林暗暗心驚,怪不得蔣廠長讓俺老段要著劉達明呢,原來,蔣廠長始終放不下劉達明這塊心病。劉達明,始終是阻礙蔣廠長開展工作的拌腳石!

門,慢慢地開了。劉達明穿著一身幹幹淨淨藏青色工作服,站到了眾人的麵前。

“哈哈哈,小段啊,你來啦!”劉達明對尚文喜和柯騫看都不看一眼,居然主動朝著段鋼林伸出手來,熱情的問候。

段鋼林也伸出手來,與劉達明的手握到了一起。

尚文喜和柯騫對視一眼,兩名科級幹部稍稍一愣,他們想不到劉達明會對段鋼林如此的熱情。

同時,尚文喜扭過頭來,看了一眼身邊站著的大屁股。

大屁股自然感覺到了尚文喜的眼神,隻不過,她並沒有看一眼尚文喜,而是徑直進了劉達明的辦公室,收拾起劉達明屋裏的雜亂的報紙以及床上沒有疊起的被子和褥子來。

嘿嘿,大屁股真有眼力架。段鋼林心裏明白,大屁股在這個時候,絕對不會與尚文喜眉目傳情的,她隻能裝作一副平常平常再平常的神態,在劉達明麵前做戲!唯恐劉達明看出什麽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