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數千數萬種可能,卻獨獨不曾想過他會來接我。
我看著他朝自己伸出的手,逆光的臉孔看不清表情。
這不是我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看他,隻是曾經我總覺得,我覺得看不懂他是因為自己是一隻狐狸。而如今,除了感受到對方身上的寒意以外,卻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分明是那樣想他,想他想到心都疼了……
隻是期待了太久,卻反而覺得不真實。
“你看!那是不是魔君!”
“哎呦可不是麽!聽說他兩周前才殺了妖王,不是說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哎呀你還看不出來,人家來搶親啊!”
“什麽搶親?”
祭台下看熱鬧的人群已經炸開了鍋,更奇怪的是新郎官本人也唇角含笑地站在那裏,仿佛被搶新娘的人另有其人。
玄殤沒有說話,隻是朝我伸出手,依舊是我熟悉的,骨節分明,修長,指甲圓潤。
方才我便說了,自己逆光地勢看不清玄殤臉上的表情,隻是覺得對方身上一股陰鷙的寒氣,周圍的空氣仿佛都瞬間降下十度。
我就這麽怔腫地看著,玄殤也不說話。當初天君說要拜托我一件事,其實就是同意嫁給他——你們等等,這不是求婚。他的意思是:如果成親當日有人搶婚,那麽這門婚事就此告吹,反之我則要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如今再看看眼前的情景,你說不論做出的是什麽約定,但是如今在自己的六界子民麵前發生了被搶新娘這樣的大事,天君你丫再怎麽說也太淡定了!
我的腦中竟然在此時冒出了一個十分詭異但是不無可能的想法——莫非玄殤的怒氣是對我的,他來搶的人其實是天君?!!!
艾瑪救命,我怎麽就這麽輕易看破天機呢?
我懷著複雜地心情轉頭看向被搶的新郎,眼神卻正好與對方撞了個滿懷,那張俊豔上是某種我道不出的複雜神情,額角似是還在隱隱抽搐。莫不是多年夙願終於達成,歡喜瘋了?
我這樣想著,仔細一瞧,卻見得那廝幾乎抽搐得更厲害了。
“……我不會跟你走。”是了,如今他已經有了紅玉為側妃,無論下一個要的是男的還是女的,我都已經死心。
說罷,我伸手指了指天君的位置:“他是你的了。”
騎在馬上的男人依舊沒有出聲,隻是我似乎隱隱覺得對方在瞪我,且有越瞪越狠之勢,弄得我頗為不解。
於是疑惑地將頭看向傳說中的六界之住,更是神奇地發現,對方如今不僅是額角,就連嘴角的笑容都似乎有僵住的趨勢。旁邊的阿煌,笑得十分的,幸災樂禍。
狠狠剜了騷包的笑容一眼,我調回注意力,不解的目光疑惑地在二者之間流連,終於,沉默著的玄殤開口,卻一出口就是十分不斯文的一句:“該死。”
這是要咒我?
我蹙眉剛要開口,卻見得對方憑空單手捏訣,腰間一道力量直接將我拽到了馬上。
“你做什——啊!”馬兒動作十分瀟灑地昂頭嘶鳴一聲,我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下意識低呼出聲。將求救的眼神投向身後“拈花微笑”的男人,對方卻一副終於鬆一口氣的模樣,讓我幾乎是在心中默默淚流滿麵。
“侄兒,你尊的忍心看著你的姑姑大人被綁架不出手相救麽麽麽麽麽麽麽!!!!!!!”
頭頂寒冰一樣的視線狠狠掃了過來,讓我十分有危險意識地縮回視線吞了吞口水。
身後的人不說話,我自然也不敢說話,於是兩人就這麽沉默著,直到他來到九重天盡頭的玉帶河邊。途中我好幾次頻頻回頭,卻詫異不見妖界時有過的追兵,頗為納悶。敢情這天君還當真是說話算話,這就什麽都算了?
某人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莫名再次浮現在我的眼前,心中不由泛起一陣惡寒。
怎麽都覺得……那副模樣滿是算計……
“他不會派人來搶你回去。”
“……誒?”我僵硬地看了看四周,果然除了我和玄殤之外再無第三個人。
所以,他是在和我說話?
“你竟然真的肯嫁給他。”他這話說得咬牙切齒,頗有幾分妒夫的味道,卻聽得我莫名其妙。如今是怎樣?我們戀人做不成直接當情敵了麽……
這樣突然之間的角色轉換讓我心境十分複雜,沉吟半晌,我道:“其實也不能說是我願意嫁給他。”我頓了頓,“準確來說是我願意半推半就地嫁給他。”
因為一個聽上去有些荒唐的約定而將自己賣掉的話我選擇含糊省略,而玄殤卻黑眸一眯,凶狠的模樣竟讓我覺得對方想撲上來咬我一口。
“不是,不是我都說了我不一定要嫁給他的!”
“妖王,天君,你倒是不挑。”他哼哼了一聲,說得頗為諷刺,然而陰鷙的目光卻在看向我之後突然像是隱忍不發一般瞬間收住,隻是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今天,很怪。”我喃喃道。
誰知對方竟然從善如流:“不錯。所以你不喜歡了。”
“……誒?”這兩者之間的聯係……我好像有些沒聽懂。
大約是晃神了半晌,我方才狠狠咳了一聲道:“不是,你……聽說你殺了妖王。”
似乎是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平靜的眼中閃過一道詭光,然後像是黑暗中劈啪閃過的星火,很快便消失了蹤影。
“那個男人想要娶你,自然該死。”
他的邏輯讓我愣是沒有明白,幾乎是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天君也想要娶我,那……”
“他自然也該死。”玄殤這話說得咬牙切齒,目光恨恨。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對方是六界之主,這麽說是大大的不敬,再說又是個陰險腹黑的男人,保不住一道雷下來,直接就將你——
“轟隆隆——”
我才剛想到這一茬兒,眼角便掃過一道白光,還不待看清那是什麽耳邊就響起隆隆雷聲。聽聲音,該是就在附近
我嚇得抖了一下,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
“哼,恐嚇會有用,你如今早就得到了她。”
我看著玄殤黑下來的臉,劍眉擰得好像能夾死蒼蠅。
夾死蒼蠅……這個形容……
“噗,倒是和梵音有幾分相像。”
“梵音?”玄殤似乎想到了什麽,低頭看我,眉頭蹙得更深了。
“梵音是妖界的第一戰將,你在那裏幾日,竟然也認識了?”
我幹笑了兩聲,連忙罷罷手道:“不熟,就是聽說。他現在……嗯,有沒有怎麽樣……”我酌情酌句問得小心,問完卻發現,自己真是奇怪,對方和自己是光明正大的朋友,何故要說得這般遮遮掩掩?
玄殤深深看了我一眼,幽幽開口:“不知道。”
我覺得這大概是敷衍,想要再問,卻覺得對方的眼神不似能讓我問下去的樣子。
漆黑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準確來說,更像是在盯著我的嫁衣。不悅的神色似乎是要在上麵燒穿一個孔來。
“你從未在我麵前如此打扮。”
他幽幽說了這麽一句,卻讓我莫名其妙。
這次又是鬧什麽脾氣,我不穿自然是因為我從沒有嫁過你。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想法,眼神更是銳利了幾分,“那是否我如今娶,你便嫁?”
我如今最恨的便是這些人爆出驚人之語時的淡定模樣。
很好,你說得開心是你的事情,但是麻煩考慮一下我心髒的承受能力。
特麽你說什麽?!!!臥槽有本事再說一遍?!!!
又嫁?!!!
你們都當老子是什麽?!!!
果然,玄殤此言一出,我當即頭腦空白,良久才反應過來下意識蹦出了一句:“啥?”
他看著我的模樣,竟低笑起來。低沉的笑聲壓著胸肺從喉嚨中滾出,輕輕擦過耳膜,散在風裏,讓人……經不住沉淪。
……沉淪什麽啊喂!!!!
藏在寬鬆水袖中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我強忍住齜牙咧嘴的衝動清醒了神智。
“我不嫁。”這話說出來幾乎沒經過大腦。
眼前男人的臉瞬間黑得徹底,陰惻惻地又問了一句:“……嫁不嫁。”
無形的壓力當即讓我意識到——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逼!婚!?
自己這一聲還真是跌宕起伏盤根錯節雜樹生花有木有!!!
很久以前,無鸞說,要給我一個願望。
我珍惜著那個願望,險些在他婚禮的時候衝上去吼他“我就是小狐狸!我的願望就是你不要娶她!!!”
然而這話我還是忍住了。
信命,便是相信注定的姻緣。我不強求別人,自然也不會希望別人強求自己。尤其在如今自己心情一片混亂的情況下,我更是希望可以得到理清思路的時間。
於是,作為一隻柔軟無骨弱小無力的上神,我頭一次十分有骨氣地仰起頭,哼哼著,一字一頓字字清晰道:“我、不、嫁!!!”
眼前的男人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這般堅決,神色微愣了愣,沉下去的臉色似乎隨著他想到什麽般眼中一閃而過的光漸漸緩和了下來。
“無妨。”他飄飄忽忽道,似笑非笑的眸光瞅著我。
“月神纖阿,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