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過來,昏過去
不過是幾道普通的家常小菜,對吃慣珍饈佳肴的裴母來說實在不算稀奇,但是重見故人,她從心底感到高興,也吃得津津有味。
知道她們許多年未見,定是有許多話要說,吃完飯後,若映竹主動收拾碗筷進了廚房,裴澈陪著聊了一會兒,也跟著走了進去。
若映竹已經把碗筷洗好放進櫥櫃,此刻正站在流理台前切水果,她似乎心情很好,嘴裏輕輕地哼著歌。
裴澈慢慢走近,溫潤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修長的指密密實實地攬住她,墨色的眼眸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若映竹切好了水果,拿了一塊送到他嘴邊,看著他吃了一口,眉頭輕輕蹙了一下,“有點甜。”
若映竹知道這個男人並不喜歡甜的東西,臉上露出清淺的笑容,把手裏被他咬剩的半塊水果片放進嘴裏,吐了吐舌頭,唔,果然是很甜。
把水果盤放到客廳的桌上,若映竹又進廚房泡了一壺茶,這才坐下來聽她們聊天。
說起當年的事,兩個當事人都唏噓不已,連屋外清冷的空氣,似乎都帶上了回憶的味道。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下了一場好大的雨……”老太太想起那些往事,情不自禁地握著裴母的手,“你說,那麽年輕的一個姑娘,嘴唇發紫地站在我家門前,渾身濕了個通透……”
似乎之前從來沒有聽裴母提起過這段往事,裴澈神色也認真了起來,“媽,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還不是因為你爸!”裴母深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鬆的語氣卻還是泄露了內心真實的情緒,“要不是他,我又怎麽會……”
當年年輕的葉子和MT集團的裴行之相戀,遭到了家族的反對,兩人的感情經受了重重考驗,後來在一次很偶然的機會中得知他已經有了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不日將舉行婚禮,心灰意冷的她選擇離開,獨身一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小城市。
恰逢那天下了暴雨,她提著行李走在雨中,冰冷的雨流到了她心底的最深處,在幾近暈厥之際,她敲了一家人的門,來開門的正是老太太,當年那個名揚畫壇的若老夫人。
那場雨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趨勢,接下來,她連續發了三天的高燒,那個時候若老先生受邀到B市參加一個交流會,老太太冒著大雨出去為她奔波,找醫生,買藥,守在床前細心照顧。
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著趴在床前的婦人,她還有那麽一刻的恍惚,想起那個違背誓言負了她的人,如今又身處異鄉無依無靠,蒙著被子低低哭了出來……
刻意壓低的聲音還是驚醒了淺眠的老太太,眼前的人慈愛的神色,溫柔的話語,觸到了她心裏最痛的那處,一個陌生人尚且可以對她這麽好,可是那個男人,怎麽忍心傷她那麽深?她不是不明事理,她也懂他的難處,所以體貼他,絲毫不舍得讓他為難,最讓她傷心的……是他的隱瞞。
那個時候是真的年輕啊,以為愛情就是一切,那個受了情傷的女子,開始低低哭訴自己的遭遇……
或許裴母此生都難以忘記,當年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老太太隻是輕輕拍著她的手,低歎了一聲,“孩子,又何必呢?真正愛你的男人不會舍得你流淚,讓你流淚的男人哪,不值得你愛!”頓了頓,又語重心長地說,“這人生啊,哪裏有過不去的坎兒呢?”
後來她在若家住了一個星期,老太太每天作畫,陪她聊天,多少撫慰了她那段淒涼的時光。
再後來的某一天,她告別老太太回到了C市,回到家,剛從包裏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卻被人從後麵緊緊抱住……
不過半個月沒見,那個從來意氣風華的男人,如今竟然憔悴不堪,兩頰深深陷了進去,臉色蒼白恍若一張紙,不遠處的樓梯間裏,落滿了一地的煙蒂。
男人開始開口跟她解釋,那個婚約是真的,但是他事先並不知道……一直以來,他愛的人隻有她……後來她消失了,他有多害怕……每天都來這裏等她……
他的思維很亂,但是一字一句她都聽得清清楚楚,還有什麽不可以相信的呢?這個男人,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深知“潛謀於無形”的道理,向來沉穩冷靜,此刻竟然抱著她輕輕顫抖,抬起頭甚至可以看見他微紅的眼眶……
“行之,你瘦了……”她心疼地輕輕撫上他的臉,淚眼朦朧中看到他低下頭,溫涼的唇壓了下來,似乎是要把她吞進肚子般蹂躪著她的唇。
這段日子以來,他們彼此都深刻體會到了思念的味道,這個也會為她流淚的男人,如果錯過了,那多可惜。
後來,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讓他們的愛情得到了家族長輩的認可,一步一步鋪就了他們的幸福之路…
一次因緣巧合之下,她有幸得見當時名聲大震的國畫大師若青雲前輩一麵,卻驚訝地發現幾年前的那個老太太,竟然就是當時“畫壇雙絕”之一的若老夫人。那個時候她早已為人婦,且育有一子,對於這個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收留她、陪她度過人生中最艱難時光的人,心中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那個向來與世隔絕的若老先生,得知她和妻子間的這段交情,大歎緣分奇妙,贈了她一幅珍貴的墨寶……可惜的是,若老先生不久後便與世長辭,當她再次上門的時候,若家早已人去樓空……
“我明天能否去拜祭若老前輩?”裴母從往事中回過神,低吟的聲音似乎帶著懇求。
“唉!”老太太重重歎了一聲,蒼老的臉上染了一層愁緒,“想他清高淡泊一世,卻落了個熱熱鬧鬧的結局,這莫不是最大的諷刺。”停了一會兒,擺擺手,“不過既是故人,想必他也是樂意的,丫頭啊,明天就帶你婆婆上山去吧。”
若映竹輕輕應了聲,很快又低下頭,整個人浸染在悲傷中,裴澈緊緊握住她的手。
當年若青雲逝世的消息一經媒體報道,前來吊唁的人幾乎踏破門檻,可是若老先生生前的遺願是不發訃告、不開追悼會,這幾乎是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無奈之下,老太太隻得帶著年幼的孫女離開,找了一個青山綠水的好地方,讓他長眠安息,從此,她也漸漸從畫壇隱退……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吧。”老太太顫巍巍地扶著椅子站了起來,“丫頭,你先去給你婆婆鋪床。”
待若映竹和裴母走後,老太太又重新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一臉若有所思的人,“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外婆,”裴澈笑了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還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您。”
老太太拿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有點困,隻能靠這個提提神,“說吧。”
“我一直都有一個疑問,阿七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們也合法登記過了,可是她一直不願意今年辦婚禮,給出的理由是一年隻能照一次相片,這又是什麽說法?”
老太太突然輕輕笑了出來,“哪裏有什麽說法,不過是丫頭小的時候,她媽媽為了讓她學畫畫編來騙她的借口罷了,隻不過……”她的語氣沉重了些,“她媽媽吧,從小就很少陪在身邊,所以,她說的每一句話,丫頭都在心裏記得很深,後來出了事……或許這是她懷念自己母親的方式吧。”
聽完老太太的話,裴澈神色更緊繃了些,還那麽小的孩子,經受了多次的生離死別,現在想想,他隻覺得滿腔心疼,“那麽,她的父親……”
聽到這個,老太太的動作突然僵了一下,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這個問題,還是讓她親自告訴你比較好。”
“我相信她之所以瞞著你,是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麽多年我從未在她麵前提起過那個人,可是我又怎麽會不了解我的孫女,她隻是痛怕了,害怕再去掀開那個傷口,會痛得體無完膚……”說完,老太太重重拍了幾下裴澈的肩膀,“阿澈啊,你別看她看什麽都不在意,其實心裏脆弱得很,她隻是太害怕失去……”
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外公和母親,剩下的那個世界上唯一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又不願意要她,那個小小的女孩子,從小就深諳世事,更是懂得越是在乎就越容易失去的道理,所以封閉自己的心,日益淡漠。
裴澈神色凝重地回到房間,那個纖瘦的身影正站在床前鋪被子,黑色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劃過一道道曼妙的弧度,他慢慢走過去,情不自禁地從後麵擁住她,甚至因為力氣有點大,兩個人一起掉到床上。
“怎麽了?”察覺他的異常,若映竹翻過身,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出聲問道。
“沒事。”裴澈埋入她清香的發絲中,霸道地扣住她的細腰,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老婆,你真好。”
這樣啊……像是想到什麽,若映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純澈的眸底滿是促狹的笑意,“外婆剛剛是不是給你洗腦了?快說,是不是啊?”
裴澈隻能以唇封住她那張聒噪的小嘴兒,溫柔地含住她柔軟的唇瓣,輾轉廝磨,極盡柔情。
再也無法承受他霸道的掠奪,若映竹感覺都快呼吸不過來了,掙紮著一個翻身壓到他身上,然後慢慢坐了起來。
裴澈抬起頭,竟然有那麽一刻的恍神,女孩子宛若嬰兒般的肌膚上覆了一層迷人的粉色,此刻正親密地跨坐在他腰間,雙手抵著他的胸膛,突然俯下身,黑發如瀑垂在他的兩側,如幽蘭般芬芳的氣息離得他極近,正認真地看著什麽。
“我聽媽說,小時候我曾在你臉上留下一個牙印,為什麽現在找不到呢?”
當年她正是長牙的時候,看見什麽都想咬一口,剛好那時裴母帶著幾歲的兒子上門拜訪,也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是怎麽發生的,聽裴母回憶說,那時候聽到聲音跑出來,看到她正皺著小臉哭得稀裏嘩啦,而自己年幼的兒子,竟一臉平靜地站在一邊,臉上的某處微微滲出血絲……
“在這裏呢。”裴澈好笑地抓住她在自己臉上**的手,慢慢放到一邊的眉毛上,“可能現在已經看不清楚了。”
柔淡的燈光下,他的眉毛修長清直,隻不過在末端處,隱隱可見一個淡淡的痕跡,想到他們這麽小就結下“鮮血之仇”,若映竹忍不住笑倒在他身上。
到底是誰霸道呢?他的小妻子,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在他身上刻下印跡,牢牢鎖住了他,讓他此生,隻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