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本來的許先生

香港國際機場,接機大廳。

男人出色的外表不免引來過往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隻是渾身散發出的冷硬氣息讓人看了一眼不再有第二眼,再出色的長相又怎樣,這種人隻能敬而遠之,否則會被凍傷的。

“許先生,您恐怕還得等一會兒,少爺他剛…剛出門。”電話那端的聲音不免有些誠惶誠恐。

“謝謝,我會在機場等著。”

電話裏遲疑了一下又說,“少爺他也許半小時後到機場,也可能一小時…要不我派車來接您?”

“謝謝,我等少爺。”冷硬的聲音重複著。

“啊,是,那好的。”

“再見。”聲音冰冷卻有禮。

五歲以前他沒有名字,在香港的一家孤兒院隻被人當阿貓阿狗叫著。十五歲以前,在日本他有一個叫秋元清夜的名字,十五歲的時候艾家的老爺子給了他另一個名字,許毅。

艾老爺子是與他已過世的父親或是母親有些淵源的人,是什麽淵源,他沒有興趣去追溯。五歲那年,艾家在孤兒院找到他,將他帶到日本交給母親一族的人撫養,準確的說是代為照管,他的優渥生活以及身份地位全部來自於艾家。那些也許與他有親緣關係的人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家族的人,而是恭敬疏遠的稱他為艾家的少爺。從小他就知道自己並非秋元家的人,他是屬於艾家的,但絕不是艾家的少爺,十五歲這一年他見到了真正的少爺。

那時候艾九約十歲,也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不過大概是世界上最金貴的一個孤兒。不管他有多排斥和祖父同住一個屋簷,年幼的他仍然必須住在艾家大宅,直至十六歲以後才允許有自己的別宅。

在艾家的老宅子裏,艾九一直有一個向往的地方,那就是祖父那一間從不向別人開放的房間。艾家的老管事誠叔告訴他,裏麵有一張好大好大的獅子皮,是從一頭好大好大的雄獅身上完完整整剝下來的。究竟這個‘好大好大’有多大,艾九一直想去看看,可是祖父從來不允許自己以外的人進入,直到這一天。

這一天不是禮拜六或者禮拜天,可是早晨還沒起床祖父的屬下就來告訴艾九,今天不去學校,說是等一會兒有位重要的客人要來見他。不用上學艾九當然樂得高興,懶床到晌午吃過早飯後等了半天也沒見所謂的客人,於是閑不住的少爺又一次來到了神秘房間的門前。

聖母瑪利亞一定聽到了小少爺的祈禱,這個平時鎖得死死的房間今天竟然沒有鎖上門!

艾九推開虛掩的門,揣著撲通撲通的心髒走進去。

有些失望,裏麵沒有他想象的像是侏羅紀公園一樣令他驚詫尖叫的東西,隻有一些老古董玩意兒,盡管這些東西當中任何一樣都能在深水灣換一棟豪宅,但是小少爺感興趣的隻有一樣東西,那張獅子皮。

在房間的盡頭,一張麵向牆壁的巨大座椅上,艾九找到了它。果真如城叔所說,那是一張‘好大好大’的獅子皮,艾九猜這應該是一頭比公牛還要龐大的獅子。鬃毛凜凜的巨大獅頭釘在背靠上端,一張完整的皮鋪在座椅之上,像極了一頭活生生的大家夥。聖母,上帝,這是怎樣的一種誘惑,艾少爺想也不想就跳上去坐著,小小的身體還填不滿座椅,整個人陷進‘獅身’當中像是把這張皮包裹在了身上。

小少爺在‘獅座’上蹦跳時,一個東西擱著了他的屁股,摸出來一看是一個相框,框裏是一張撕碎後又粘在一起的黑白老照片,照片裏有兩個人,一個是祖父他知道,他見過祖父年輕時候的照片,另一個很像卓家爺爺,雖然那人的臉被撕開了,但那兩道大刀似的濃眉和卓爺爺一模一樣,還有…

就在艾九仔細研究照片中人的長相時,一個腳步聲走了進來。

許毅,不,這一天以後他才有這個名字,這時他還叫秋元清夜。他正要靠近那張背向他的巨大座椅時,它突然轉了過來。

‘誰允許你進來的’,枕著獅身的漂亮男孩,這樣質問他。

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一頭獅子張開爪牙向他撲來。

‘你是誰?’他同樣質問,艾家的人說過,這個房間是不允許人靠近的。

‘艾九。’

‘少爺…’

深深彎下腰,那一瞬間,就此臣服。

艾家的人打來電話時,艾九還在床上淌口水,後來是隔壁的卓夜旭將他叫醒。兩人昨晚和賀朱焰到賭船上玩了幾把,過後就直接上賀大少這兒借宿。

“是什麽大人物,竟要你艾少爺親自去接機。”一聽兩人要去機場,賀朱焰便自告奮勇當起司機。

艾九張嘴咬了一口卓夜旭手中的三明治,嚼了兩口才說,“可不就是大人物,老頭子當幹兒子養的人。”

賀朱焰驚呼,“那不就是你老子嘍?”

艾九昨晚贏了不少,心情好不和他動拳腳,“是我老子,我這就帶他孫子一塊兒去接人。”言下之意,賀朱焰是他艾九的兒子。

賀狐狸早已百毒不侵,“能當你艾家的兒子孫子也是福氣啊,走吧,就去看看我這位祖宗是什麽來頭。”

“阿旭,還要。”艾少爺再次伸長脖子去咬卓夜旭的三明治。

賀朱焰見了也轉過頭去,“我也要。”

卓夜旭看也不看他,把剩下的兩口全塞到艾九口中。

“阿旭你偏心眼!”賀大少控訴。

艾少爺得意地昂起下巴,“心眼本就是偏的,你見誰的長正中了。”

卓夜旭懶得理會兩人,兀自打開一罐可樂仰頭牛飲。他可沒習慣把沾了自己口水的東西給別人吃,尤其是賀大少這種喜歡男人的變態。至於艾九,早習慣了。

“我就知道,你們小兩口…”

話沒說完就聽見兩聲暴吼,“你說誰小兩口!”緊接著兩記拳頭向賀大少的兩隻眼睛揮去。

賀朱焰趕緊縮回腦袋,“哼,你們就欺負我孤家寡人吧。”

一大早棄了被窩與艾少爺一塊兒到機場接人,並非賀朱焰閑著沒事兒幹。正如他所說,要接的這個人日後定是艾家能夠管事的大人物,像紅幫這樣的小門小戶理當第一時間前去露露臉拍拍馬屁,以便往後來往多幾分熟路和關照。

到了機場,艾少爺才想起一件關鍵的事。

“我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也忘了問叫什麽名字,隻知道是從日本來的。”艾少爺很白癡地說。

賀朱焰□□,“我真服了你。”

“日本人…”卓夜旭望著不遠處,“會不會是那個人?”

艾九和賀朱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需一眼大約就肯定了一半。日本人,尤其是男人,向來就以缺乏表情而著稱,這個人應當就是其中的典範,嚴肅、呆板、生硬,渾身上下就連頭發絲兒也給人這樣的感覺。

“是他?”賀朱焰的眼睛眯了一眯。

艾九沒注意到他的語氣裏的不同尋常,大步走上前去,“我去問問。”

早在三人走進大廳時許毅就一眼認出了他們中的一個。看著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他極力克製壓抑著自己的麵部表情,使得他看起來仍然是那一副冷硬的樣子,卻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心髒就快要跳出喉嚨。不等艾九來到跟前,他已主動站起身來。

“艾九,知道我嗎?”艾少爺上前這樣問著,世界上大約也隻有他一個這麽接機的,美國總統也沒他來得拽來得酷。

知道,怎會不知道,這一個早已深烙在他身心的名字。

“少爺。”緩緩垂首,“許毅。”

“嗯,我知道。”

事實上,在這之前艾少爺壓根不知道許毅還是許什麽的人。‘我知道’不過是隨口說的三個字,卻讓許毅柔和了臉上的線條。

找到人以後艾九轉身招手喊著,“阿旭,就是他。”

許毅腦中立刻浮現出一行訊息:卓夜旭,卓家太爺卓士舍的孫子,少爺來往最密切的一位朋友,暫且可以判定接近少爺為善意。麵對走來的人,上前一步輕輕點頭,“您好。”

卓夜旭也回以問候,“你好。抱歉,讓你久等了。”

“阿九,不介紹一下?”賀朱焰越走近就越感覺肚子隱隱作痛。沒錯,是他,那一腳差點揣斷他的腸子,不會認錯。

艾九指著賀大少,“紅幫的賀朱焰。”接著又向賀大少介紹,“這是許毅。”

許毅再次在腦中搜尋:紅幫,香港一股不弱的勢力,並非善類。依舊禮貌性的問候,“您好。”

“許先生,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賀大少笑著伸出手。

艾九和卓夜旭翻起白眼,又來了,這個看見長相不錯的男人就想勾搭的賀狐狸,永遠這副德性。但是拜托他看清楚一點,許毅可不是他喜好的那種類型,也是絕對不可能是他能勾搭的類型。

礙於他是少爺的朋友,許毅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垂了垂首之後站在艾九身邊不再答話。

“沒有嗎?請問兩個禮拜以前,許先生是否有來過香港?”

“對不起,沒有。”

任誰都看得出這個冷颼颼硬邦邦的人不適合去套熟絡,偏偏自以為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的賀大少要去碰釘子。艾九看不下去,忙抓著他走出大廳,“好了,走吧,許先生也累了。今天見了麵大家就是朋友,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聯絡。”

隨後許毅跟著三人上了一輛模樣古怪的車。說它古怪確實不假,許毅的目光也在它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火紅的家夥外型是跑車的樣子,但又比跑車要高寬許多,車身流線有些Ferrari和Lamborghini中一兩款的影子,但仔細看又不是其中任何一款,整個車身從正麵的角度看去像極了一種動物。這就是賀朱焰自己設計改裝的愛車。

賀朱焰駕車,卓夜旭在前座,把後座留給艾九和許毅。艾九伸長腦袋和前座的好友嘰裏呱啦說著昨夜的賭莊、前晚的球賽以及大前晚泡的妞,許毅則和身旁的少爺保持著約四十公分的距離,生怕有所冒犯。

賀朱焰透過後視鏡注視著那一頭如黑玉刮絲的頭發,和那張線條堅硬的臉孔。在當時的暗光下艾九和卓夜旭沒有看清這位許先生的樣子,他卻是很快認了出來。兩個禮拜前的那個雨夜,就是這許先生一腳將他從車裏揣了出來,害得他輸了賭注也丟盡了麵子。更傷心的是,許先生似乎並不記得他這個路人甲。

不過他今天有些不同,雖然都是同樣的表情,但是今天多了一些…生氣,看起來總算像個人了。

“哦?”見後視鏡裏的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樣子,賀朱焰頓時起了壞心眼,既然許先生這麽怕挨著自家少爺,那麽,嘿嘿…

快到拐彎處車速不減反還加速,加速,加速,然後方向盤猛地向一邊甩去。強大的離心力之下,卓夜旭和艾九被甩到車玻璃上貼著,而許毅整個人撲摔進艾九懷裏與他臉麵相撞。

“賀朱焰你要謀殺啊——!”艾九暴吼。

隻是一秒,一秒以後許毅已重新坐回到後座的另一端。

“抱歉,抱歉,手打滑了。”賀大少嗬嗬笑著。

“打滑了?當心我把它打折了…哎喲…”艾九邊叫邊揉著被撞疼得鼻子。

許毅麵露驚惶,“少爺,對不起,我…”

“不關你的事。”說著艾九把臉湊給卓夜旭,“阿旭,快給我看看,好疼啊,快看是不是流血了。”

卓夜旭拈起他的鼻子看了看,沒見鼻管理有血湧出,“嬌氣。”

“什麽啊,真的很疼,我看鼻梁可能斷了,你快揍賀狐狸……”

賀朱焰盯著後視鏡,眼睛眯成一條縫,無名指在右眼眼簾上劃了一劃。有意思,真有意思,一下從這張死板的臉上看到了好幾種表情。

許毅,有意思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可以同《夫朋妻友(重寫版)》一起看,重寫版裏涉及兩人的有些情節有所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