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瑞達先是一喜,然而在聽出趙噠噠的潛台詞後,臉色大變,問:“裘颯的情況是不是不對?”

趙噠噠搖搖頭,說:“以防萬一。”

可是這個“萬一”的概率,並不小。

裘瑞達原本的情緒都沒了,有些慌張地摸了幾次口袋,在摸到一身順滑的防護服時,不得不無措地將兩隻手上上下下摩挲著。

趙噠噠道:“哥哥知道自身的情況,情緒很穩定,隻是……”

她很清楚,裘颯不會將自己的事告訴任何人,隻是,他不想見她而已。趙噠噠歎了口氣,對裘瑞達又說:“我即刻回程去求蔚家,或許需要幾天的時間,但我一定會讓蔚家救哥哥的。”

用我能交付的所有籌碼。

去威脅假喜鵲。

趙噠噠眸中的決絕與狠辣,讓裘瑞達不斷搓動的手停了下來,他想拍拍趙噠噠的肩膀表示寬慰,卻在離她還隻有半尺的距離猶豫著不敢接近。

都變了。

錯位的人際關係,截然不同的社會地位,永無止境的貪婪欲·望,讓一切的黑白真假,都攪和在了一起,變成更加泥濘的、更為複雜的……

暗色。

趙噠噠換上蔚家護衛隊的潔白軍裝,趕回蔚藍身邊。

她事先將這件事報備給蔚藍後,蔚藍立刻就批準給了她三天的假期,然而沒過兩小時,她便又回來了自己的崗位。

蔚藍驚訝地抬起頭,將手中的資料往身後一放,臉上帶著些被抓包的驚訝,又道:“你怎麽可以回來呢?”

趙噠噠神色複雜地躊躇了幾秒,剛要說話,便看見她床邊堆放的一些資料文件。

“征兵?”

蔚藍急忙道:“這件事我來處理,我不會讓你征調到那邊去的!”

怪不得這幾日,蔚藍總是忙忙碌碌的卻又謝絕見客……除了地方軍隊,隻有蔚藍這邊,星堆人與地球人生活在一起,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沒有政·治手腕與治理能力的蔚藍,自然會讓眾人擔心。

為了顧全蔚藍的麵子,他們也沒有直接否認蔚藍的能力,而是推出“征兵”這個說辭,想要將兩族和平穩定地分開。

但是蔚藍剛剛說……

“我也在被征調的名單中麽?”趙噠噠皺眉,“那麽您的防護工作誰來做?”

蔚藍張了張嘴,說:“這幾日,我準備暫且在威德爾大公處暫居,你隨我一起,帶著三隊前往。”

說完,她悄悄湊到趙噠噠的耳邊,說道:“巡禮得縮短線程,好在那些工事都已交付,並無大礙。”

巡禮通道是蔚藍花大氣布下的防彈隧道,由於材質特殊,從外看不見裏麵,裏麵卻能看得見外麵。且通道支線橫縱交織,四通八達,蔚藍可以降低風險便將地球之景觀盡。

蔚藍提出這個設想後,便在第八區與第九區開始動工。

這般鋪張浪費甚至還改變地球表麵樣貌的行為,在當時並沒有遭遇多少負麵的批評之聲——畢竟蔚藍素行良好,從沒有鋪張浪費的過錯行為,這次婚前稍稍任性一次,又在沿途分發了許多物資糧食,人民自然對巡禮通道沒有多少意見了。

甚至有其他區的貴婦,也模仿起蔚藍的行徑,按照同規格建造通道。蔚藍將巡禮通道的主設計師打包送去各個區,於是地球表麵,這樣的觀景隧道很快如雨後春筍般地湧現而出。

然而在星堆人與地球人交惡的現在,蔚藍的聲望自然大不如從前,連原本的行為都能挑刺,又何況是如此“勞民傷財”的任性建築呢,於是,網上也不乏有攻擊蔚藍的隻言片語陸續出現。

但蔚藍看了,也沒有任何狼心喂狗的不滿,甚至到了現在,還在關心著那個巡禮通道。

巡禮通道,其實是蔚藍為了地球流浪者而建造的臨時避風港,然而,真相不曾公之於眾前,誰又能念著蔚藍的好。

趙噠噠雖然為蔚藍不平,然而她太過弱小,她無能為力。

曆史或許很快便要改變了,而她,或是她,也終將是被潮水裹挾的浪花,罷了。

趙噠噠點了點頭,說:“等條件允許的時候,我會讓那些孩子帶著地球人進那裏避難。”

“建築內部的路線很複雜,雖然安全,但容易迷路,你準備怎麽解決?”蔚藍問。

趙噠噠說:“我已經那些孩子發了地圖,你當初教得很好,他們很快就學會了如何使用這些星堆文明的東西。”

蔚藍沒放心,又給一枚透明色芯片,說:“這是我整理好的資料,你拿著。”

趙噠噠無語地收了起來,又想起自己此行想求的事,一時有些躊躇。

蔚藍體察入微,自然看得懂趙噠噠此刻的情緒,她將資料整理好放在一邊,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床鋪,道:“還有什麽事嗎?”

在趙噠噠還未開口之前,她又自問自答道:“是有關裘颯的事?”

能讓趙噠噠離開裘颯身邊趕來這裏,除了為了裘颯,還能是為什麽?

趙噠噠深吸一口氣,道:“我想求您一件事,關於裘颯的治療問題……”

蔚藍輕輕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求我,隻是沒想到會求得那麽直接。這件事交給鴉先生去辦好了?”

趙噠噠心裏“咯噔”一下,強裝鎮定道:“鴉先生似乎還在處理一些瑣事,怕是趕不回來。”

蔚藍點點頭,在自己的終端上點了點,直接請人來處理。趙噠噠心中大石頭落了下來,正思索著,在安置完裘颯後,怎麽去找假喜鵲的“麻煩”,就看見蔚藍猛地皺起眉,聲音微微揚起,道:“他被接去哪裏了?”

“你是說去了R5研究所……怎麽會……”蔚藍眯著眼,道,“五級研究所向來負責最為機密的研究任務,為何要將裘颯調往那處?”

趙噠噠倒退兩步,急忙聯絡起了裘瑞達。

裘瑞達的電話沒人接聽,趙噠噠又打了好幾通夏霞的電話,然而,這個電話最終卻是被護士長接了起來。

“R5研究所來提人,我們不可能不放行的。裘瑞達先生因為反抗激烈而以妨礙公務罪被捕入獄,夏霞女士昏厥了過去,但身體沒什麽大毛病,暫且由我院看護照料……請你盡快結清本次的賬單,接你母親回去吧。”

護士長說完,便掛了電話,趙噠噠與蔚藍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空氣沉重得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去調查下情況。”趙噠噠剛想轉身,又折了回來,而蔚藍也恰巧站起來,兩人異口同聲道,“如果……”

趙噠噠平視著蔚藍,眼睛眨了眨,等她先說。

蔚藍小聲道:“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盡管說。”蔚藍道,“即便是你準備,把你的哥哥帶出來……”

趙噠噠攥著拳,問:“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我知道的,這隻是我的任性……”蔚藍說,“但你和你哥哥總要有一個藏身之所。”

“如果我將裘颯帶來您這裏,會有所謂安全的避風港嗎?”

蔚藍還真的細細思索了一番,道:“有,我在五區有套沒多少人發現的房產,你們可以去那裏……不,我也去。”

蔚藍像是要堅定自己的信念一般,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嗯,我也去。”

趙噠噠有一種古怪的情緒,在心頭蔓延開來。

像是感激,像是愧疚,像是從不祈求上帝能幫忙的人突然看到了光。於是她不敢相信,她想拚命質疑,她想證明那光是虛幻的偽相,是自我安慰的錯覺。

“我要再想想。”

她揮開了那道光。

等到她來到隔壁,接過透明的長型高腳杯,手指尖的抖動沿著杯中的水不斷震顫,趙噠噠才直視起來自己的內心。

她剛剛卻是想求蔚藍,但從未想到她能求得那麽多。

為什麽?

為什麽她要如此積極,難道……

趙噠噠折返過來,猛地扣住蔚藍的手腕,仔細地觀察著她手掌的紋路。光潔無暇,柔軟細嫩,不是會幹粗活的手,也不是……會拿槍殺人的手。

蔚藍疑惑地望著趙噠噠,任由著她將自己的手反複看了無數遍,才問:“我沒有受傷哦。”

趙噠噠放心似的卸下了一口氣,心中的那股子古怪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蔚藍,不可能是假喜鵲。

甚至,可能被鴉先生利用過,成為遮掩假喜鵲身份的煙霧彈。

趙噠噠鄭重地放下蔚藍的雙手,慢慢地,單膝跪在蔚藍的身前。模擬日光從透明的玻璃處投了進來,將趙噠噠的身影疊在蔚藍薄薄的滴水裙上。

湧動的暗流將她的身影溫柔地撫慰著,趙噠噠仰起頭,看向眉目輕柔的蔚藍,仿佛在仰望天上的星子。

“趙噠噠願為您的騎士,一生忠誠,一世堅守。”

她的誓言很短,連傳統的授受儀式也無,隻是單膝跪著,將自己的決心奉上——如果蔚藍真的能夠護得住裘颯,她不介意當蔚藍的狗。

蔚藍的發展理念、她的決心、財力資源,趙噠噠以往根本就沒敢想過,而如今,蔚藍主動向她伸出了手,甚至願意為她承擔責任……這邊是將她與自己綁在了一條船上。

不管她是不是蔚藍的騎士,終將會變成既成事實,既然如此,不如便坐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