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衛慢條斯理,並沒有被蔚藍的說辭激怒,他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至始至終都沒有消去,“那又有什麽不好?當軍神的女兒,你可以得到一切——將失去的,全都奪回來。”他輕聲地蠱惑著,仿佛在岸邊歌唱的海妖,“你和我的遺憾,都能彌補回來,不是嗎?”
“可您並不是打算將‘失去的重新奪回來’吧,”蔚藍冷冷地回應蔚衛,“您隻是想從今以後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毫無約束地活著。”
她模仿著趙噠噠談事時的模樣,在桌麵上敲了敲,道:“為此,即便別人付出了多少代價,失去了多少心血,葬送了多少親人,你都不會在意。”
“你隻想著你自己。”
蔚藍的說話語氣、停頓,都仿照著趙噠噠的談判模式,與她向來溫文的形象頗為不同。趙噠噠驚詫地看著蔚藍,感慨她的模仿能力,真的很強。
話說……她有在蔚藍麵前這樣過嗎?
這邊趙噠噠還沒來得及細想,那邊蔚衛便又開了口:“我們兩個人之間一直沒有把誤會說開,我想糾正一點——之所以沒有選擇為你母親報仇,不是因為我懦弱、膽怯,而是為了保護你。”
“您的意思是,當初殺我母親的人是一等星武將派來的嗎?”蔚藍的嘴邊噙著笑,“還是說,這是軍神授意的呢?”
蔚衛的沉默,讓人很難不在意。
“蔚衛,我相信過你的。”蔚藍將按在桌麵上的手挪下了桌,麵上依然是如此的沉著冷靜,隻是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顫動著,顯露出她此刻的動搖與難過。
在孩子的心裏,父母總是最權威的。蔚藍自小沒了母親,被父親寵著愛著嗬護著長大,她最不願意傷害也最不願意懷疑的自然就是父親。
然而如今,當她的父親毅然決然地站在自己的對立麵時,蔚藍或許也曾經有過片刻的期盼,希望父親能放棄他那可怕的夢想與野心,最終站在自己的身邊。
選擇她。
然而,她現在懂了,即便搬出自己的母親,蔚衛也不可能回頭。她已經說盡了軟話,然而父親卻沒有退步,他不肯讓,她也不肯讓,兩個人再繼續交談下去,也依然是無果而終。
不如結束吧,不如就這樣——
徹底地結束吧。
趙噠噠不知道為什麽,仿佛是聽到了蔚藍的心聲一般。她趴在這對父女倆的頭頂上方,見證了這一場沒有贏家的對峙,而後,她感同身受到了來自蔚藍的絕望與決意。
蔚衛看著他養大的女兒,自然也已經看懂了蔚藍的表情。他皺了皺眉,然後抬起了手,身邊的幾個侍從立刻將他圍在了中央,然而,他們的速度顯然沒有蔚藍來得快。
一大堆黑衣人從不知道哪裏的地方竄了出來,有的甚至就是從趙噠噠的身邊跳了下去。
趙噠噠:“……”
對不起哦,我學藝不精,居然沒有發現你們呢,嗬嗬。
她臉上的熱度慢慢的上來了。
蔚衛被蔚藍的人馬圍在了中間,然而他們父女倆依然都是從容而淡定的模樣,仿佛並不認為對方會殺死自己。
不僅是蔚衛,就連趙噠噠、還有蔚衛手下的人,也都不覺得蔚藍會對蔚衛做什麽。於是,即便兩人的架勢都已經是你死我活針鋒相對的了,現場的氣氛卻依然和平安穩。
直到蔚藍將槍口對準了蔚衛的腦袋。
趙噠噠莫名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個昏暗而人聲鼎沸的山洞,想到了跪在自己跟前的裘瑞達,那沉默而深重的眼神。
她並沒有看到裘瑞達最後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蔚衛現在的表情呢?沒有痛苦,也沒有遺憾,沒有責怪,也沒有怨恨,隻是這麽靜靜地看著,等著。
“你拿得動槍?扣得下扳機?”蔚衛將蔚藍抵在他腦門上的槍口毫不費力地推開,道,“怎麽使用槍,還是我教你的吧。”
蔚藍擦著蔚衛的耳朵,扣下了扳機。
爆裂聲炸在地板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您教過的,我怎麽會忘記。”蔚藍收起了槍,退後半步。蔚衛所在之處,裂開了一條大大的縫,他們那對的人懸在了碎裂的冰層之上,惶恐地看著蔚藍。
蔚藍冷漠地說道:“我不是不舍得殺你——”
“隻是因為我帶的人太多?”蔚衛在墜下的那一刻,端坐在那張座椅上,仿佛依然優雅的國王,即使失敗,也不會落魄地低下頭顱。
無底的囚牢是蔚藍送給蔚衛的禮物,她默默地癱軟在深淵的邊緣,想要望,又不敢望。
這種感覺,趙噠噠太懂了。
她輕飄飄地落在了蔚藍身邊,而始終充當背景板的鴉先生,則瞥了一眼,對趙噠噠的到來根本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之色……顯然大家都挺清楚她的到來。
“趙噠噠啊,你我同罪,皆為弑父者。”蔚藍沒有回頭。
趙噠噠不自然地動了動肩膀,道:“是的。”
鴉先生將蔚藍拉離了那處,而原本不可見底的深淵,也逐漸愈合,沒有一絲痕跡。
一等星武將的士兵中,有一人出列,道:“蔚藍小姐,對於蔚衛的處理方式,我們公社給出了幾條建議,請您選擇一條——”
“他會被冰封住,細胞逐漸破壞而亡。”蔚藍道,“我已經為他們想好了死法,不需要你們的幫助。”蔚藍被扶著坐下,她撐著頭,慵懶而又嬌弱。
士兵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不滿與猶豫:“冰封恐怕……”
趙噠噠看出蔚藍此刻這般失禮的動作,實則是力不從心,跨前一步擋在蔚藍的側前方,將她身上的所有火力武器都展開,威脅之姿尤盛。
她接受二次基因改造劑、並且得到更加優質體能的消息、以及改變的容貌,很快就在星堆軍人內部傳開。當初趙噠噠的戰績就已經很亮眼了,而更厲害的趙噠噠……
雖然他們有一大批人馬,但裝備顯然都加在了隱蔽上,現在與全盛時期又帶著這麽多奇奇怪怪但不敢讓人小覷的武器的趙噠噠對仗,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再說,他們是來結盟的,可不是來結仇的,要是把蔚藍逼急了,宇宙核心可就沒了呀!
他們退而求其次,說:“這件事我們將上報給武將閣下,由他來進行裁奪。”
見那些人如喪家之犬溜得賊快,趙噠噠也放下了防備,轉身麵對蔚藍。
“你回來了。”蔚藍說。
趙噠噠之前為了以防萬一,沒有喬裝成喜鵲模樣,怕與蔚藍撞衫,現如今,隻能有些為難地點了點頭,說:“來了就得走了。”
“碰見喜鵲了嗎,他拿著我給的藥物,去找你們了。”
“裘颯已經蘇醒……謝謝你。”趙噠噠上前一步,將蔚藍斜抱而起,往臥室方向走去,一邊在鴉先生聽不到的角落,輕聲說,“地球憎惡派似乎要在您的巡禮以及婚宴上搞事,您準備怎麽辦?”
蔚藍有些頭疼地抬手想要按按太陽穴,然而她的手似乎完全麻木了,才抬起便又軟踏踏地垂落下來。
而鴉先生,並沒有跟進來。
氣氛之詭譎,讓趙噠噠有些不適。
“別走!”趙噠噠剛要去調整軟床的高度,蔚藍便拽住了她的袖子,哀哀地求道,“留在我身邊……”
趙噠噠摸了摸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蔚藍,將外衫留給了蔚藍,而後換上了喜鵲的戰服,坐在蔚藍的床邊。
沒過多久,鴉先生便將她喊了出來。
“這是蔚衛先生留給我的字條,希望你也看一眼。”鴉先生將一張背麵印著繁複花紋的紙條遞給趙噠噠。
這個年代,多是網絡傳媒,用這種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方式傳遞信息的,不是蠢貨,就是有錢的蠢貨。
“蔚衛的?”趙噠噠側身想讓鴉先生進去,然而鴉先生卻一反常態,依然隻是守禮般的站在門外。
趙噠噠了然地將這封信在手上揚了揚,問:“因為這封信,你被蔚藍懷疑了?”
鴉先生頂著坎吉的那張臉,皮笑肉不笑道:“沒有,但我怕她不開心。”
趙噠噠覺得自己莫名被塞了一嘴狗糧,而後掏出狗糧……不,蔚衛的信件看了起來。
“代號七,什麽意思?”趙噠噠揚了揚信件,問,“你是想讓我拷問蔚衛?”
鴉先生看了蔚藍一眼,輕聲道:“我去不方便。”
“那我去就方便了?”趙噠噠微微揚起嘴角,說,“這件事我會跟蔚藍好好說一說——但我不覺得蔚藍會突然發脾氣,她一定是發現了你的破綻,知道你是個不可信任之人。”
鴉先生沒再說什麽,轉身便走了。
趙噠噠拿著那信件左看右看,也沒有看出什麽花樣來,她想著或許對於星堆人來說,還有什麽隱秘的記號,於是便收在了蔚藍的床頭櫃上,準備等她醒過來之後,再將這件事詳細地詢問一番。
然而這張信件,在靠近蔚藍約兩米處的時候開始掉落顏色,趙噠噠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並刻意地讓這封信離蔚藍更近了一步。
當這封信的初始文字徹底掉落後,一段用星堆古語書寫的文字,浮現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