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是這樣。
趙噠噠慢慢地走向了裘颯。
“現在你們可打算怎麽辦呢,我就這麽走了,你們誰能撈到好處呢。”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與極力掩飾的憤怒,趙噠噠將槍口指向了裘颯。
喜鵲是個瘋子。
是個瘋子!
這群地球人隻恨自己察覺得太晚了,忙屁滾尿流地往外跑。
趙噠噠望著落跑的人群,扶著裘颯的治療艙,不敢低頭往下看。
“如果我不是那麽自大,您是不是就不會為我操這份心了?”她企圖對話,即便心知那是在無法達成的奢望。
她慢慢地靠著艙體滑下,始終不能明白也不能接受裘瑞達的死亡。
趙達達覺得,她對裘瑞達的感情就像是夏日陽光下五彩繽紛的泡沫,外人看著美,其實一戳便破。
她該隻是利用了裘瑞達,將他作為墊腳石,逐漸接近星堆人的世界罷了。
以裘瑞達的死亡為分界點,原本用理智壓抑長年累積的情感,再一次噴薄而出。
於是趙噠噠在此刻才明白,她曾經擁有的,有多珍貴。
在她曲意逢迎的笑臉對麵,是一顆父親的真心。
她從來沒想明白、也從來沒有花心思去弄懂,又怎麽能算是真正得到過?
就像是被奪走了一件她本沒有多在意的玩具,事後卻越想越惋惜,越想越希望重新得到。她的心裏空落落的,就好像無根的浮萍。
她明明本就是無根的浮萍呀!
趙噠噠強迫自己從這種情感中抽離出來,她想要逼著自己去強行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她直視著前方,向裘瑞達伸出了手。
裘瑞達就閉著眼睛坐在她身邊,右手向上攤著,離趙噠噠的左手也不過是半米的距離罷了。
趙噠噠的手,拂過這半米的塵土、碎石、潮濕的血跡,這半米顯得好遙遠,卻又好近。
“如果我真的是你們的孩子,如果你們是地球人,如果沒有種族間的矛盾,如果世界和平共處,如果我選擇了放棄……”趙噠噠終於握上了尚帶著些溫度的、還沒有僵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收緊了手上的力。
“如果我說我愛你……”趙噠噠疲憊地望著虛空,半晌才笑道,“已經太遲了。”
已經無法抽身了。
“我已經失去了那麽多,不應該再失去了。”
她整個人都冷肅了下來,將裘瑞達的屍體一把火燒盡,而後挑了塊骨頭,推著裘颯離開。
趙噠噠將裘颯安置在一間僻靜穩妥、醫療設施齊全的小公寓、並由趙叔的眼線負責看護,而後才抽身離開,前往九區一處人少嘴緊的私人茶館。
外麵的世界,早就變了天。
“聽說蔚家內訌,蔚家那老的直接把小的給關了起來。”
“據說是不同意蔚藍嫁給坎吉,還有說是不滿意蔚藍將宇宙核心拱手送人的舉動,所以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趙噠噠翻出前些時候的新聞——陳淩將這些新聞都整理給趙噠噠看,但也不過是由趙叔的角度以及基於新聞的事實。
而或許知道真相的人……裘瑞達,已經死了。
趙噠噠耐著性子,繼續聽地球人的“異想天開”。
現在還有閑情逸致上這間私人高檔茶館的人,基本上也都是地球人中地位尚算可以的那一批。從他們嘴裏出來的信息就算再怎麽沒用,說不定都能搞到細節。
蔚藍現在所處的位置相當尷尬,若是自己以趙噠噠的身份貿然歸隊……或許並不能幫助蔚藍太多,甚至還可能讓蔚藍多一個軟肋。
她需要在今天裏搞清局勢。
“不過蔚衛出麵後,好像直接停止了與軍神公社的協議,宇宙核心還是落在了蔚家手裏?”
“哎,你這消息也太落後了吧,那位一等星武將可不是好惹的,似乎現在正和蔚衛幹仗呢,而且又重新啟動了巡禮規模,看上去像是在給蔚藍撐腰啊。”
“宇宙核心誰都想要,父女反目也未可知啊,嘖嘖。”
“星堆人內部也不穩定啊,也不知道這樣動**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趙噠噠喝著茶,一邊聽著身邊人的交談,一邊在網上搜索印證細節。
雖然現在媒體已經由星堆軍方徹底接管了,但對趙噠噠來說,通過物料比對,很多時候,便能清楚地知曉事件的走向,從而推斷出一些常人沒法查覺的信息。
比如說,蔚衛剛出現時,便出麵發表了講話,三句不離女兒的模樣,顯得相當舐犢情深。然而,既然關係不錯,又何必再在大庭廣眾之下談感情。
這難道不是在施加壓力嗎?
當初蔚藍說,蔚衛是為了保護她而昏迷的,顯然在這個階段,他們父女倆的感情是正常的。然而現在蔚衛醒了,蔚藍卻沒有第一時間尋找他作為靠山——這其中的變故,隻有一個。
宇宙核心。
蔚藍手邊一堆確定是假的宇宙核心,不管是交給軍神公社還是交給蔚衛,意義都不大,然而蔚藍卻沒有照常人推測的那樣,將宇宙核心轉交給蔚衛保管,這是為什麽?
蔚衛……也對宇宙核心心生貪意?
趙噠噠猜測著蔚家的紛亂,皺著眉,喝著茶,等著陳淩過來。
她是憑借身上的這一身喜鵲戰服、以及裘瑞達給的足夠的存款走進這家私人茶館的,為了搜集情報,她並不介意被這裏的人指指點點。
這些人倒並不是認出她來了,畢竟喜鵲的追隨者們幾乎人手一件喜鵲仿製戰袍,若在平時,不識貨的人也絕不會想到這袍子底下居然是真貨,隻會誇讚這料子逼真,一看就是個有錢人。
但自從事態逐漸激烈,地球人與星堆人雙方的怒火都不斷高漲,穿上喜鵲戰袍的,不是腦癱憨憨,就是真有實力的。
不管哪樣都令人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
陳淩沒有想到,趙噠噠居然如此高調而又無畏地出現在眾人麵前,甚至沒有一絲掩飾,心中詫異的同時,又有些莫名的難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從這黑黑的一團裏,讀到難過的。
陳淩依言戴上了與喜鵲的同款頭盔——都是出自趙叔之手,區別隻有尺寸的問題了。
“聽說你也要打基因改造劑,”趙噠噠開門見山,說,“14歲才打,效果並沒有那麽強了,我不建議你去鋌而走險。”
“有的人20歲也打得。”陳淩不甘示弱。
趙噠噠很給麵子地點點頭,說的話卻半點不留情:“可我的同伴,不需要武力,而是腦子,與其在防身術上學得不倫不類,不如將所習的理論知識學會如何運用在實踐上。”
“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樣直言不諱的趙噠噠,總讓陳淩有一種“風雨欲來山欲摧”的破壞感。
但陳淩很高興,趙噠噠向自己求助。
“我需要做什麽?”
“成為我的情報網,密切注視——地球憎惡派的行動。”趙噠噠緊盯著陳淩看。
兩個同樣戴著麵罩的人,其實是看不清楚雙方的表情的,但陳淩似乎能讀懂趙噠噠的所有肢體語言,他笑道:“你以為我會拒絕嗎?”
“很有可能。畢竟一般人是不會認為,一個監視地球人的人,是站在地球人這邊的。”趙噠噠說得坦**,仿佛陳淩即便拒絕了,她也不會勉強。
隻是不會再將陳淩當成同伴了而已。
趙噠噠的刪除法,從來都是殘酷而直接的。
曾經的地球憎惡派們沒有遵從趙噠噠的意思,於是他們被拋棄了。
現在的陳淩呢?
“我接受的。”陳淩說,“我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你,隻要你站在地球人這邊。”
這點對趙噠噠來說既難也不難。
她因自己的血緣而關愛著地球人,同時又憎恨著地球人,尤其是在裘瑞達死後,趙噠噠的這一矛盾情感,越發激烈地對撞著。
陳淩等了趙噠噠很久,才聽到趙噠噠說:“好,我說到,做到。”
他並不知道趙噠噠做出了一個怎樣的承諾,於是隻是疑惑地歪了歪頭。
“還有事,”趙噠噠說,“從現在開始,這裏將作為喜鵲的窠臼。”
“我要你成為這裏的主事。”
一個十四歲的地球少年,成為這裏的主事!
不對,這個店好像還沒轉讓吧?
當有人感覺這裏的氣氛不太對勁時,忍不住起身離開,然而……
“這裏的門,打打不開了?”站在門口的人,望著坐在座位上氣定神閑喝著茶的趙噠噠,腿有些發軟。
很多人立刻回想起當初喜鵲宣布“起義”時的畫麵。
起義。
窠臼。
下一個詞,或許就是戰爭。
這一切好像發生得過於自然,又好像恍如隔世。
“誰都無法在這場劇變中獨善其身,唯有選擇。你們,要選擇誰?”趙噠噠放下了茶杯,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推給陳淩時,說道,“讓他們成為我們的人,或是,殺了他。”
短刀在仿木桌上擦除刺耳的聲響,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的。
有心人發現,這把短刀,與喜鵲在視頻中·出現時偶爾使用的短刀,如出一轍。
這個人,是真的喜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