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佳節(上)

時候臨近中秋,因為連續下了幾場雨,天氣還是不可避免地涼了下去。到得中秋前一日,太陽又出來了,明朗日光下,秋空一碧,萬裏無雲。很多人先前對中秋下雨的擔憂成了多餘,心頭舒了口氣,於坊間鬧市走動的時候,心情輕快起來。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來,茶樓、酒肆之類的地方生意便更好了一些。

許宣打午後的陽光下走過,常常能聽見有人議論起竹月軒的事情,語氣驚訝。因為事件本身的某些離奇色彩,墨商大會上的一幕並沒有沉澱太久,就已經傳開了。節前無事的時候,這樣的議論在很多場合被人提起來。至於背後有沒有人推動,這個就難說了。但無論如何,經曆昨日之後,徽州許墨的名氣不減反增,倒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鐵板釘釘的。關於新出來的藥墨,雖然對於實際效果持懷疑態度的人不少,但是,畢竟這是實打實的新創意,吸引力還是夠的。

昨日最後他還是沒有走成,在許安錦的挽留之下,看完了事情的整個發展。到得後來,程家夥同盟友又做了一次反撲,眾人氣嘴八舌,吵架也似的。不過五膽八寶藥墨的顛覆性太大,已經不是盧行素可以做主的。程家失掉了這一層保障之後,許家又開出可以轉讓“人磨墨墨磨人”墨的工藝,很多人就站到許家這邊。此消彼長,最後把事情推向了對許家有利的方向。許宣隔著窗框,看著眾人不斷變臉,轟轟亂作一團的場麵,感覺像看一場無聲的電影。先是程子善拂袖而去,幾個盟友隨後走了。後來眾人簇擁著許家出來,少女偶爾瞥見茶樓上的二人,先是意外,隨後將鬢角捋了捋,展顏笑出來。

至於許家的後續發展,他也已經給對方製定了比較完善的規劃。市場重心啦,包裝宣傳啦,產品推出的節奏啦,官商結合啦……等等等等。雖然時代不同,有些事情的操作和他既已形成習慣的方式有些差異,但橫豎是一個思維轉換的問題,隻是在傳統的家族產業的基礎上,稍微帶入一點後世的經營理念。類似的東西,對他來說也並不算困難。許安綺對這些比較重視,條條框框地在一個小本子上抄下來,揣得緊緊的。而在他這裏,他其實隻是將其當做正式開始某些事情前的練手罷了,至於另外的原因,大概是他也蠻期待能在這個時代用到墨汁的。

他抽空回了一趟家,殺人事件之後顯然有不少人來過,家裏被翻得很亂。不過所幸的是,有些東西藏得隱秘。他將米缸移開,從露出的洞口取出包裹之後,放在手中掂了掂之後,才真正放下心來。出門的時候遇到吳嬸,對方對他數日不見人影顯得很有意見,倒也不是生氣,稍稍數落了幾句之後,告訴他自己的兒子已經回來的事。許宣便表示抽空會見見。隨後對方將幾隻自製的月餅交與他,邀請他一同過中秋。芝麻餡兒的月餅,加了白糖,他咬了一口,誠懇地稱讚了幾句。隨後吳嬸又告訴他,媳婦的事情她還在物色當中,讓他耐心一點。對於這些,他也就隻好沉默了。

早晨的時候,方元夫過來問他關於中秋的準備,他並沒有什麽準備,對方便高興地說起一同過中秋的事情。想著能坐在屋頂上賞月的某種可能性,他也就答應了。

許家今日來了很多客人,他才從那邊回來,情形同往日的門可羅雀相比較,反差很大。家裏都在忙,連帶著家丁、丫鬟之類的都團團轉起來。黛兒一麵拿著賬冊顛顛跑著,一麵開心的喊他許公子哥哥,腳下絆了一下,隨後羞惱地看了她一眼,可愛地吐吐小舌,朝坐滿人的廳堂過去。

才回來不久的許安錦,也在忙碌的人群當中。許宣在院中桂樹的石凳下坐著的時候,二人又照了一麵。她已經換回了女子裝束,身形高挑,優雅素潔,眉眼間的哀愁似乎少了幾分。見到他,對方停住腳步,做了番努力,才過來和他說兩句話。他才知道昨夜盧行素回去之後,用了五膽八寶墨之後,長期罹患背瘡頑疾,居然用了緩解……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是怎樣傳出來的,但對許墨來說,總是好事。許安錦很忙,說了幾句,離開的時候邀請他來過中秋,急急地說了一句一定要來,就走掉了。他連拒絕的的話也不曾說出來,稍稍覺得有些麻煩。不過,這般被人掛記邀請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

許安綺抽了空當出來和他見了一麵,興致勃勃地同他說起官府派人過來商量五膽八寶藥墨的事情,還有誰誰誰對“人磨墨墨磨人”墨的工藝有興趣,正在商榷合作事宜,誰誰誰過來表示歉意,還有某些離開許家的掌櫃後悔了……看來這場許墨風波的餘韻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另外的,少女對許宣的置身事外稍稍有些抱怨,不過考慮到他的書生身份,也覺得可以理解。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的喜悅還是蠻明顯的。接著胡莒南過來找許安綺,見到許宣,又以半個許家長輩的身份,告知他等忙過這一陣,許家一定會有正式的感謝。對於他這樣正式的態度,許宣倒是有些不習慣。少女見到他為難的樣子,在一旁掩嘴笑了笑。

至於許宣自己,今日倒是做了兩件事。其一便是早晨將暫住的小院花盆裏的辣椒采下來一些做了處理,而這些辣椒原本是被當做盆栽,供觀賞用的。這個時代,後世概念中的辣椒才剛剛傳入,想著自己有可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心情愉快地哼起小曲。方元夫過來的時候,隔遠聽見,追問他口中的“辣妹子”。為此,他對習武之人聽力太好有些無奈。

至於另一件,便是眼下才做成的——他在岩鎮北麵談了一筆交易。嚴格說起來,這算是他在大明朝認真做的第一件事情了。和一座釀酒作坊的老板談了近一個時辰,以一百五十兩的價格把這座臨近倒閉的小作坊盤了下來。也是那老板看他懂行,不然價格可能會抬得更高。當然,暫時也隻是談妥價格,錢還沒有付——這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兩件事情,在他這裏,其實意義差不多。釀酒這件事情,並不是特別吸引眼球,雖說後世小說裏有很多這樣的戲碼,但他才不會去考慮會不會被人鄙視的問題。作為一個穿越者,有這份優勢,不好好利用,倒有些說不過去。

現在,就是錢的問題了。

出了酒坊,身上沾著劣質酒水的味道,他在河邊走了一會兒,等氣味被河風吹散,他抬眼看了對岸的燈火。江中漁舟上傳來魚鷹的叫聲。

總之,萬曆二年的中秋前日,也就這樣了。他輕鬆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