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餘駭

即便再難以理解,但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之後,眾人還接受了許墨好過程墨的現實。無論是雕工的精巧、還是墨本身的品質,隻要懂墨的人,要做出這樣的判斷並不難。盧行素對墨道或許未必了解,但是眾人的反應落在他眼中,他隻是低頭奉一盞茶,以暫時不回應的姿態,應對場麵上的狀況。

程子善敲打桌麵的動作沒有再繼續,這時候改為右手抓扶椅臂,身子後貼在椅背上。眼下出乎意料的狀況顯然給他帶了來了一些麻煩,不過驚駭過去之後,回味過來,想了想,也隻是稍稍棘手一點而已。在程家的多方布置之下,事情並不是輕易說翻盤就可以的。墨商大會之前,程家是已經走過盧行素的路子的,兩邊通過氣。這樣的做法雖說有些多餘,但是已經可以很大程度上做到將事情中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剔除掉。

時間還有很多,他也並不急著立刻見到結果。有時候,幾個在掌控之內的小波瀾,甚至能讓事情變得更有意義一些。他也明白。對他來說,所意外也不過是許家的墨本身罷了。

所有人都察覺出事情正朝著有趣的方向發展。原本注定失敗的許家,在不被看好的極端情形下,正上演一場逆襲的戲碼。至於這出戲能最終走到哪一步,橫豎才剛剛開始。勉強從墨上收回心思的眾人,這個時候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候結果。以弱勝強、絕地逆轉這種多存在於話本小說裏的戲碼,眼下他們其實蠻期待的。

程子善用眼神止住一個準備開口的程家掌櫃,隨後“嗬”的笑出聲來。

“出人意料,難怪安綺妹子你這般鎮定。”程子善輕輕拍著手讚歎一聲:“原來如此。”隨後他將手放下來,好奇地問了一句:“隻是,又如何呢?”

“許家沒有原料啊,這樣的墨,可以拿出多少來?”

許家拿出的墨,同眼下傳統墨的格局迥然不同,在眾人的想法裏,這自然不會是預先就有配方的。按理說,這般出色的墨工,應該不會無名的。有些人皺眉思索良久,還是把握不住。另外,不論是誰來做,能將墨實驗到這一步,其間的投入定然巨大。而許家,本就是原料短缺的局麵。

程子善話裏的意思就好明白了。從墨的質量來看,許家的新墨確實要好,但是奈何數量上的差距無法彌補。程家已經為這次大會做足了準備,許家規定的墨份是原先的“非煙”和“黛雲”,既然沒有完成,如今的墨再好,若不被官方認可,那突圍還是失敗的。

程子善並沒有多說,簡簡單單一句話,其實也是朝著盧行素去的,算是給對方一個比較明顯的提示。

果然,盧行素將茶杯放下來,正了正坐姿。似乎已經做下了決定。

嘖……結束了。很多人心中想著。程子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笑容清晰,從開端就能看到某種得意的軌跡。

“等等……”

…………

“很多時候,結果既然是注定的,就沒有急躁的必要。過程太順利,給人的教訓反而不那麽深刻。你來我往,事情才會有意思。”

茶喝到開始漲肚子的時候,茶樓臨窗的地方,就隻是單純的閑聊。當然,說是閑聊,許安錦臉上還是緊張,因為某些先入為主的觀念,她對於許宣話並不是特別信任。許宣知她心中所想,也隻是笑笑:“今天一定會讓很多人記住的。”

竹月軒中。

對於許安綺又一次站起來,很多人也隻是覺得她心中不甘,試圖在盧行素做出最後決斷之前,再做一次挽回。有人於是搖搖頭,不過最後的掙紮罷了。隨後又想著,那墨真好。

佘文義這時候勉強平複下心緒,和左右隨意說兩句話。某句話尚未說完,他望著前方的目光陡然愣了愣。眾人就算一邊聊天,也一邊在注意許安綺的舉動。這時候一隻精致的錦盒,陡然擺開在了眾人的麵前。

少女簡單得有些過分的舉動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她隻是從胡莒南那裏又接過一隻錦盒,信手打開來擺在眾人麵前。就又退回去了。她這時候是隨意的舉動,隻是那錦盒展開片刻之後,陡然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先前某些相似的情景,才過去不多時,眾人心有餘悸,這時候互相望望,眼中都有些驚疑。

不是吧?

氣氛陡然間沉下去,隨後稀稀落落聲音打破短暫的安靜。

“這是什麽味道?”

墨香傳來,熟悉中帶著幾許陌生,有人奇怪地問了一句。

“似乎是某種藥草。”

“八寶五膽藥墨。以熊膽、蛇膽、青魚膽、牛膽、豬膽,和入水牛角、羚羊角、蟾酥、珍珠、牛黃、麝香、朱砂、冰片等八味珍貴藥材入墨,加入木材精製而成。清熱解毒,治療諸如癰疽瘡瘍、無名腫毒、症瘕積聚、關節疼痛等陽症尤有奇效。”許安綺輕描淡寫地聲音想起來:“這是一次前無古人的嚐試,索幸成功了……我們將之稱為……藥墨!”

“藥墨?”

又一種全新的思路,讓很多人瞠目當場。程子善完成了一半的笑容,寫真似的定格。

時間流逝。

某一刻,沉寂而又躁動的氣氛裏,佘文義輕輕摩挲著玉扳指,動作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快,心情也更複雜。喧嘩的人群在他的視線裏擁擠湧動,嘩啦啦的聲音渲染著某種誇張的緊張氣氛。但這些仿佛離他很遠,朦朧如隔了層紗窗。腦海中隻是不斷浮現著許家門前的老槐樹。

許家……許家……

他才將眼睛狠狠閉起開來。

……

時間已經到正午,茶樓人來人往一番,到得這時候,出去的人陸續多起來。喝茶畢竟是閑情的某種體現,而相較於三餐來說,分量顯然不夠的。

許宣站起身來,那邊許安錦叫住他。他回頭看一眼,雖然明知對方的女子身份,但是喬裝得太過逼真,他還是覺得有些驚訝。

“那邊……還沒結束,你怎麽走了?”

“沒什好看的了。你看看那些人見鬼的表情……走了啦,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