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掀牌(四)

雨後的街道上空氣清新,街邊傳來店鋪裏食物的香氣。許宣一路走著,心中想著事情,倒是沒有遇到先前說的悼念劉餘帆的活動。其實想來這也不過是一小簇人的活動,那些人原本是劉餘帆的手下,這時候聽到他死的消息,難免就會有些動作。其實對於整體的局勢而言,這樣的活動意義也不大——可能給劉家帶來一些麻煩,但真正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不過是能將劉家對劉餘航等人的懲處之上更為嚴厲一些罷了。

路邊時而能見到跑過去的人力拉車,車軲轆從鋪著石板的街道上滾過去,車夫的腳步踩在積水上發出“啪、啪、啪”的響聲,因為是雨後,這時候時間也還早,很多人還不曾出‘門’,生意倒也算不上好,一連遇到好幾輛都是空著的。但是車夫們的興致並沒有因此減少,不斷的吆喝著,路過許宣的時候也會在他的身邊停下來。

這些天對於車夫的訓話工作一直在做,會經常‘性’地給他們灌輸一些如何搜集消息的觀念。但是這些事情,許宣是隱在背後的,主要出麵的是黃於升。因此這些車夫對於他並不認識,這時見他在街上走著,便當做普通客人過來攬客。

許宣心中覺得有趣,作為人力拉車背後的‘操’縱者,他確實還不曾親身體會過。這時候站著想了想,迎著車夫期待地眼神,便也點了點頭。隨後做到車子上,那邊車夫拉著他跑了起來。

“客人是要去何處?”車夫在前麵問了一句。

“嗯,你隨便拉吧,到哪裏都行……”許宣無所謂地說道。先前在屋子裏呆的有些沉悶,他出來也完全是為了散散心,借著這樣的機會,在心中對接下來的事情進行一番必要的梳理。而且在杭州這邊,他暫時也確實沒有要去的地方。

對於他的要求,車夫並沒有覺得多奇怪,這些天也時常能碰到隻是單純為了體驗坐車的人。此時在前麵道一聲“坐好”。

一路上也有一些簡單的聊天。

“最近城裏可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麵看著兩旁慢慢後退的建築,許宣隨意地問道。

“有一些,不知道客人想知道什麽樣的事。”車夫在前麵頭也不回的說道。同客人的聊天可以拉近距離,說不定就培養了回頭客。而且若是自己的消息讓客人滿意,隨後給的錢也會多一點。拉車也是一件體力活,能有個人說說話,也顯得不那麽累了。

“隨便說一點吧……”

“噢,那就要屬於杭州劉家的事情了。”這個年輕的車夫看起來也有些健談,嘰裏呱啦地開始說起杭州劉家的最近的一些狀況。在他的說法之中,劉餘帆死在牢獄裏算是比較大的事情了。

對於他的死,人們的看法不一。有的是相信他有罪的,覺得他死的好。但更多人持懷疑態度,覺得他死的冤枉,一定是被人害死的。當然,後一種人倒也說不上知道內情。隻是很多時候內心的‘陰’謀論使然,他們是樂得見到一些事情背後的‘陰’謀詭計的。這些天人們的態度許宣自然知曉,這個時候親耳聽到,覺得有些好笑。

隨後也聽到了其他的一些消息,真實‘性’無法保證,但是眼下也有很多人在說。其中有一件引起了許宣的注意,據說杭州於家有個李公子,最近開始學人做生意了。在同許宣的聊天之中,車夫已經從他的口音裏知道不是本地人,於是便很八卦地說起杭州於家公子為什麽姓李的事情。

許宣這些日子雖然出‘門’不多,但是對於杭州城裏發生的很多事情知道的或許比著車夫還要多,還要具體一些。但此時他也完全是將自己放在了聽眾的角度,饒有興致地聽著,不時‘插’話進去。

前方一輛拉車過來,兩個車夫相互之間是認識的,於是隨意地打了招呼。

“‘毛’老三,今日生意怎麽樣……”

“哈哈,托福,方才已經送了兩趟了,你看來也不錯啊……”

“嗬嗬,對了,阿旺那小子呢,這幾日都沒有見到了。”

“他啊……受傷了,他那鐵公‘雞’一‘毛’不拔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傷了也不就醫,要完全好起來恐怕要等一段時間了。”

“那耽誤生意了啊。”

“可不是?誰管他呢……”

簡單‘交’談了幾句,隨後路邊有客人將‘毛’老三攔了下來,二人便分道揚鑣。

很生活化的場景,很普通的一幕,但由此也能夠見到一個正在漸漸成型的行業雛形。這些車夫來自杭州這邊的貧苦人家,有些也是附近農村裏來的。這些人有力氣,但是因為各種原因,並沒有學到傍身的手藝,因此大多時候隻能去賣力氣。人力拉車對他們來說,是最適合不過的。

隨後便聊到了人力拉車之上。

“你們這人力拉車,杭州應該有很多了吧?”

“回客人的話,同我一起在幹這行的有一百多號人了。有的是認識的,當初入行還是我拉進來的,有的不怎麽熟,但是基本上都見過麵。”車夫的話裏帶著幾分自豪:“杭州除了我華夏車行,可是沒有別家了。”

“家中幾口人?”

“眼下是四口人,不過下個月,媳‘婦’就要臨盆了……倒是得添雙碗筷了。”車夫說起這些來,也是喜滋滋的。

“那麽……做這行的話,養家夠麽?”

“足夠了的,而且家裏還有一些薄田……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

“看來你很滿意啊。”

“再滿意也麽有了。”

簡簡單單的對話裏,許宣點點頭,看起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帶來一些東西的。車夫的態度便是一種反應,他的觀點,顯然也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

雖說是每日賣力氣,辛苦是辛苦的,但是收入也比較高。一個月下來,可以有四五兩的收入,養家是足夠了的,甚至還有夠有結餘。以他們這種身份,有沒有特長,在其他的行當恐怕很難。若是種田的話,那所得的就更少了。

何況他們如今也不需要每天都做,連續做上幾天,就可以選擇換班,讓其他人來,自己就可以歇息一下。當然,如果不歇息也是可以的,這樣的話,收入就會更多。這些在車行裏都是有著明確的規章和製度的,他們做到現在,也已經開始習慣起來。

這般又拐過幾道彎,行了一段時間,車夫在前麵突然說了一句:“喏,那便是劉家了。”

許宣循聲望過去,不遠處一處規模宏大的府邸坐落在視線之中。一看便是非富即貴的家族,進進出出的下人們衣著上都要明顯顯出幾分排場。高大的院牆,一眼望不到頭。屋簷下掛著大大地燈籠,匾額上的“劉府”字樣,也是很有些年份的了。

許宣想了想,對前方的車夫說:“可以了,就到這裏吧,我要下車。”

車夫依言將車停好,許宣掏出幾個碎銀,遞過去一個:“不用找了。”

感卻‘挺’有趣的,就如同前世做完出租車,停下來付錢的時候一般。當然,在前世,如同這樣的機會其實也不怎麽多。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出租車了。

隨後許宣在劉府‘門’前站了站,雖然天氣‘陰’沉,但是這邊還是絡繹不絕地有些人。劉家在杭州名氣很大,各方麵的人都是認識的。劉餘帆死亡的消息傳出來,很多人都上‘門’來看看情況。有的是單純的慰問,有的是來幫忙合計對策。

許宣在屋簷下站著,過了一陣,那邊‘門’房注意到他,微微征詢地朝他看過來。許宣便走過去,說明自己來意,想進去拜訪雲雲。但是‘門’房並不認識他,他也沒有劉家的名帖,雙方扯了一陣皮,錢也塞了,但是那邊依舊不準備讓他進去。不過態度還算是客氣的。

得,沒戲。

一個真正的大家族,都有一套比較嚴謹的治家手段。對於這些下人的守規矩,許宣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心中也有些感歎,這樣一個家族,怎麽會發生眼下的事情呢?

正說著,一個身著湖綠長裙的‘女’子從外麵近年來。那邊幾個‘門’房見狀,連忙恭敬地站在一邊,口中說道:“二小姐。”

許宣朝那‘女’子看過去,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雪白,模樣也算得俊俏,有著大戶人家的‘女’子的某些氣質。看來,這便是劉餘帆一個妹妹了。

“這位是?”那邊見到許宣,疑‘惑’地看了一眼。

“在下許漢文。”許宣連忙衝那邊拱拱手,口說道:“以前同劉兄是故‘交’,此次來到杭州驚聞噩耗,特地趕過來看看。”他說著,做出幾分悲憤的樣子:“劉兄為人我是知道的,拐賣人口,那種事情他不可能做得出來。這其間一定是有著誤會……在下可以為他證明。”

那邊‘女’子看著他義憤填膺的表情,臉‘色’變得有些怪異,想了想,隨後說道:“既然是二哥的故友,那便隨妾身進來吧。”

‘女’子說出了話,那邊幾個‘門’房自然沒有繼續反對的道理。

許宣跟著‘女’子走進了劉府,夾道的便是一大片參天的大樹。這時候因為下了雨,天氣有些‘陰’沉,但畢竟是夏日,也不會有多涼。許宣在身後欣賞著那‘女’子姣好的身段,‘女’子舉手投足之間,十分離索,但是卻並不給人急躁的感覺。

“這位姑娘,還未請教芳名。”

“劉詩。”

“哦,原來是劉姑娘,在下失禮了。”

“嗯。”

那邊叫劉詩的‘女’子態度依舊是淡淡的,雖然不算冷漠,但也沒有什麽熱情。

想了想,許宣開‘門’見山地說道:“劉家對劉兄的事情,怎麽不管不問?”

那邊‘女’子聽到這話,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一個外人知道些什麽?”

“就算我是一個外人,但是有些事情對與錯是很明顯的。劉餘帆是你的兄長,他的為人你不會不清楚。他做出那些事情,你相信麽?不管怎麽樣,為何連個說公道話的都沒有?劉兄現在冤死獄中,我即便是一個外人,都覺得心中悲憤,你們怎能無動於衷?”

劉詩在那邊站住身子:“家裏的態度,妾身無法左右。”她說著又問道:“你和二哥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先前劉兄去岩鎮,我們便成了好友。”

“岩鎮?你先前說你叫什麽名字?”

“許宣,許漢文。”

‘女’子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再一次認真地打量了許宣一眼,語氣變得肯定起來:“是你!”

“你便是那個讓白素貞移情別戀的人?”

許宣聞言愣了愣,不曾想到劉詩此時聯想到這事情上。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於是隻好衝她攤攤手,表示自己對於這事情不好評價。

“二哥啊……”劉詩歎了口氣,隨後又搖搖頭:“白素貞妾身是認識的,一定是二哥自己放棄掉了。畢竟先前家裏的環境很緊張,若是將白素貞娶過‘門’,那麽對她並不好。”她說著,目光帶著幾分審視:“你比不上二哥。”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出這般結論的,但許宣對此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淡淡地點點頭:“劉兄心‘性’氣度讓人折服,在下自然是比之不及的。”他說著,聲音稍稍頓了頓:“如此說來,你也覺得劉兄不是那樣的人?”

“知道了又如何?妾身一介‘女’流,改變不了什麽的。況且,二哥這些年做的事情,我也看不懂他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老老實實讀書難道不好麽?偏生要去做生意,還做得那麽大……怎麽能不讓人眼紅?”她說著搖搖頭,顯得有些無奈,但是那一瞬間,許宣注意到她的眼眶明顯有些紅了。

“既然你今天過來了,我帶你去二哥原本的住處看看,然後你就離開吧……家裏麵現在‘亂’得很,大家都在等著看結果。先前已經派了人去大牢將二哥接出來……可惜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麵。好好的進去,怎麽就死了呢……”

她說完之後,便自顧自地在前麵走著。身後地方,許宣聳聳肩,跟了上去。

……

劉家眼下確實有很多的拜訪者,家裏麵的一些人出麵做了招待,所聊的事情也是針對著劉餘帆死這件事。不管劉餘帆有沒有犯罪,但是他的死都是劉家的恥辱。原本是應該捂著的才是,但是劉家此時看起來也不避諱這些。一些原本上‘門’來拜訪的人是做好了劉家謝客的準備的,但是不曾想到還是如願以償地進來了。

這時候在劉家的一間偏院裏,幾個年輕人正做著聊天,氣氛也不怎麽好。

“大哥和三哥他們一夜未歸,恐怕也是因為知道事情,暫時躲起來了。”

“糊塗啊,真是糊塗。畢竟是一家人,怎麽能這麽‘亂’來?要是克製一點,何至於鬧到這一步?”

“還好我們沒有參與進去,不然眼下也要跟著倒黴了。”

說話的幾個也是劉家的後輩,劉家四房,開枝散葉,同劉餘帆稱得上是兄弟姐妹的有十幾人。這時候劉餘航等人還不曾回來,剩餘的劉家“餘”字輩的幾個人便在這邊說著話。指責什麽的已經沒什麽用了,他們不曾參與到針對劉餘帆的事情之中。並且同劉餘航的關係也不算親密,此時還能夠以中立的態度也說著這件事。

“隻是希望劉家能平平安安的,唉……真是不好看呐。”有人這般感慨了一句,隨後同身邊的人說道:“李兄,此事你怎麽看?”

身邊被他稱作“李兄”的年輕書生原本在聽著幾人說話,這個時候愣了愣,才說道:“不管怎麽說,都算是你們的機會吧。”

畢竟是劉家的‘私’事,一個外人在這事情上是不好發表太多評價的。這書生說著,稍稍朝外麵看了看,庭院‘門’口的地方,‘女’子正領著一個人過去。他的目光突然凝了凝,隨後低頭想了想,猛地站起身來。

“李兄,怎麽了?”

身邊的人疑‘惑’的問了一句,但是他仿佛不曾聽見一般,快步走到院‘門’的地方,目光朝著那邊的一男一‘女’看過去。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那邊‘女’子的他是認識的,但是那個男子也有些熟悉。

很像,確實很像……

很久以前的記憶了,但是時間過去,有些事情反倒變得更加清晰。先前的驚鴻一瞥,就讓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凜然。那個男子,很像許宣……有些印象,畢竟是太過深刻了一些。

不過應該隻是背影相似而已,他印象中的那個人,不會出現在這裏。

他想了想,沒有什麽結果,而視線那邊,二人的身影已經轉了一道彎,被院牆遮擋住了。隨後他回到院落的涼亭裏坐下裏,神情變得有些怪異。

“李兄?”

身邊喊了他一句,他才想回過神來:“哦,沒什麽,以為遇到一個熟人……恐怕是看錯了罷。”他說完之後,伸手指著一個方向隨意地問道:“那邊是誰的院子?”

“嗬,正是我二哥的……”

“劉餘帆的?”

他聞言猛地轉過頭。難道自己真的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