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眾誌成城

許宣聳聳肩,把雙手朝佘文義的方向伸過去。

“帶手銬了沒有?銬我罷!”

有些古怪的話語讓佘文義原本緊皺的眉頭帶上了幾分疑惑,隨後才輕輕吐了口氣,麵色又重新舒緩下來。他站起身看了劉世南一眼,然後朝許安綺偏偏頭:“那麽……小姐的意思是?”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不過因為雲層厚密的關係,光線依舊不好。廳堂裏,劉世南躺在地上,將頭埋在自己的雙臂之間。不過,即便如此,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傷,絲絲殷紅的色澤,染在他的青袍上。雖然他很努力地克製住自己,盡量不發出太過丟人的呻吟聲,但這樣反倒更讓人覺得他的辛苦,以及痛楚。

許宣這時候的做法,在很多人看來有些無法理解,也覺得很不明智,有些過了。原本有些人對他抱著幾分惻隱之心,心中想著若是佘文義太為難他,也會幫著說幾句話的。這時候見他又一次出手後,便都紛紛沉默著,不準備再表態了。眾人包括佘文義在內,都在等著許安綺的回答。

許宣也看了看許安綺,不過目光隻是掠過,隨後落在廳堂之外。雨停了一陣,光線這時候微微亮起來,一些還存留在枝頭的樹葉上不斷有滴落的水珠。一、二、三、四……許宣轉過身,有些無聊地數著。佘文義先前說出對簿公堂之類的話,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他是很不喜歡的。

第二次痛毆劉世南,並非因為衝動。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對於他而言,很多東西都沒有改變,他一直不喜歡受人威脅的……這般類似的情況,以前有過,那時候他也是這般應對的。所以對劉世南,他心中不會有歉意,如果實在要找出一些情緒的話,他也隻能攤攤手,要怪……就怪你們家佘掌櫃罷。

不過,想法雖然是這樣子的。但是,他心中對於許安綺的選擇,也並沒有特別的信心。畢竟在和許家的前途命運相關的事情上,他一個普通書生,分量實在有些不對等。他和許安綺雖說有交情在,但到底能到哪一步,其實他自己也沒有底。正因為這些,他此時將身子轉過去,留給許安綺的隻是一個頎長的背影。

少女怔怔地望著許宣的背影,因為背光的緣故,背影有些朦朧甚至有幾分說不出的孤寂味道。真是奇怪的感覺!

許安綺最初的意思,是想要這書生做些道歉,隻要他的姿態做出來了,她說什麽也是要將他保下的。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會是如今這樣的結果。可以說,許宣的舉動打亂了她原本想好的安排。她猶豫了一下,又皺著眉頭看了劉世南一眼。那邊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雲珠出去在簷下喊了許家的幾個下人進來,將劉世南攙扶出去。看著劉世南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少女總覺得心中有說不出的歡暢。仿佛病重的身軀都一下子輕盈了很多。

“嗬……”少女輕笑著搖搖頭,有些決定就這樣做出來了:“胡叔……”她這般喚了胡莒南一句。

胡莒南先前也決定要保住許宣,此時正在為許宣所做的事情頭疼,聽見許安綺的聲音,微微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疑惑地望過去。

“胡叔,去把佘掌櫃等人當初到許家時簽的契約拿過來,還有季掌櫃他們的,也一起拿來吧。”

許安綺說話的聲音不算響,但是聽在人耳中卻如一陣平地雷音。有人以為是聽錯了,還有的人,大概覺得是真的打雷了,朝廳堂外眺望一眼,發現雨已經停了,才回轉眼神又看了少女一眼,目光中都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什麽?!”

“這……”

佘文義平淡的目光微凝,這般過了一會兒,才將事情在腦海中梳理清楚。

關於傳聞中許宣和許安綺的關係,他是了解過一些的,所以知道二人其實並沒有什麽,退一步說,即便二人還有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隱情,但是在他看來,他給許家開出的籌碼也夠分量了,任何一個成熟的決策者,都會知道如何選擇。所以,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才覺得和自己原先所想有些不一樣。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佘文義皺了皺眉頭,反問了許安綺一句。

許安綺輕笑著搖搖頭:“知道的。妾身已經決定了,許公子出手打了劉掌櫃確實不對,但是,這些事都因妾身而起,錯……說到底還在妾身。”她說著這些的時候,那邊書生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定定地望著她。少女心中不由得有些開心,嘻,是不是又一次出乎你意料了?

仿佛能讓許宣意外,是一件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過這些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少女收了收神,繼續說道:“至於揚州、淮安那邊的收益,嗬,妾身本來也就沒有見到。如果沈掌櫃他們不願給,就依了他們罷。畢竟是許家的老人,如今許家要散了,也不能虧待他們。”

“小……小姐啊!”胡莒南有些驚愕的喊了一句,少女朝他搖搖頭,胡莒南於是才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看神情,依舊欲言又止。

場麵上這時候很有些混亂,眾人互相之間小聲而又急切地交談著。先前他們作為旁觀者,多少都有幾分事不關己的心態,這時候少女一席話,將他們的思緒敲打得十分混亂,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開什麽玩笑?那個書生……”“東家……哎,還是不成熟啊”“趙公,秦公,你們說句話罷……”“豈能如此?太兒戲了……”類似的議論充滿著搖曳燈火下的整個廳堂,同先前大部分時候都安靜著的場景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反差。

“咳……小姐!”趙老站起身,朝許安綺拱了拱手。少女的決定關係著整個許家的利益。這在一些低層次的掌櫃那裏情況其實也不算嚴重,但是在趙老這一層次,因為他們和許家的關係要更加密切,所以連帶的損失便更多,他不可能再坐著了。

“今日這般場合,這書生出現在這裏已經是不合規矩了。進而無端毆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趙老的聲音帶著幾分沉重:“今日是這書生打了許家的人,雖說有一定原因,但是若真的不與追究,那外人會覺得我們老許家欺負自己人……如今的局麵,動搖人心的事情做不得啊。”說道這裏,趙老躬了躬身子:“小姐,還望三思啊!”

“二小姐,趙公此言甚是!正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劉掌櫃雖說言語有些無理,但是也不至於遭到這般待遇……”

“這書生,過分了啊!”

“小姐,一定要懲戒!”

佘文義看著議論起來的眾人,輕輕扯了扯嘴角,許安綺對許宣的回護之情,佘文義心中是有過考慮的,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許安綺居然願意為許宣而放棄許家的利益。這時候,既然眾人都開始發表異議了,他也不介意將許安綺推向更尷尬的境地。

“在許家和程家的事情上,在下立場確實不對,心中委實過意不去。所以隻要小姐願意……在下可以交出南京那邊三年的份額……以作補償。”

佘文義認真地說出這句話,語氣平緩。他的話音剛落下,場間沉寂了片刻,靜悄悄地似乎連燭芯被火燒撩的聲音都能聽清楚。隨後,氣氛“轟”的一聲爆炸開來。

“什麽?南京的?三年的份額?”

“嘖嘖……”

“這麽多?”

佘文義的話讓很多人動容了,南京是大明朝極為重要的城市。許家的生意網雖然鋪的很大,在很多城市都有分鋪,但是要真的細數起來,能和南京這邊抗衡的幾乎沒有。佘文義在許家有著超然的威望,而程家那邊也花了極大的心思來策反他,便和他所掌握的南京市場脫不了幹係。

若是按照正常年份,南京一年的經營份額,便相當於許墨總體營業額的三分之一。而如今佘文義許下了三年的份額……數量委實驚人了些。即便是許安綺,一時都有些說不出話來。許家即便不在了,那麽憑借這些,以及一些其他的後路,在覆滅之後另尋一條出路也是有可能的。

眾人“嗡嗡”地議論了一段時間,很快氣氛到達了某種高點的時候,佘文義才又朝許安綺拱拱手道:“但是,小姐也要給在下一個交代,這……是前提、是條件。”說著,目光朝許宣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