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臨行(下)

王森在曆史上的特定時期,原本是留下一些印記的人,眼下卻因為這樣一件事情栽在他的手裏,怎麽看都是一件很讓人心情複雜的事。(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不過眼下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也沒別的話可說。

曆史上王森也隻是掀起了一些小風浪,折騰了一陣就被壓下去了。眼下倒得這一步,那麽曆史上的那些事情會不會發生,也是一件很難說的事。嚴知禮那邊已經提出了要求——這個王森最後的結局,要讓他來定。

在這件事情上,雙方沒有多少商量的餘地。

先前許宣違背嚴知禮的意思殺了李毅,那邊或許是出於理虧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對於許宣的忌憚,總之暫時選擇了按捺下去。但這時候的退讓的也不過是暫時的,許宣如果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嚴知禮,那麽對方也肯定不介意讓他覺得難受。

畢竟是一縣之尊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許宣隨後還要去杭州,對於徽州府這邊的事情恐怕就未必能照料到。若是等他離開,嚴知禮這邊使個絆子,那麽想來也是很頭痛的。

因此,這個王森最終還是要交到嚴知禮手上,並且還是越快越好。

對於這個,許宣權衡了一番隨後也沒有太多猶豫。這一次的事情,嚴格說起來,嚴知禮也是受害者,他也有自己的情緒需要發泄出來。自己這邊不能逼得太過,那麽賣個好也是暫時的權宜之計。

而且,他並不覺得王森真的能夠掀起多大的花樣。先前許宣沒有將李毅交給嚴知禮,有很重要的原因別是他察覺到對方或許還有翻盤的底牌,即便麵對嚴知禮的怒火,他也有可能毫發無損。

這樣的結果當然不是許宣願意看到的,李毅若是活下來,就是極大的隱患。退一步說,即便他的底牌未必能說動嚴知禮,但事情的發展誰又說得好?許宣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冒險。

眼下看來,這樣的舉動倒是做的對了。

李毅是張讓徒弟,相較於其他人,他對張讓的了解肯定是更深一點的。而嚴知禮一直想要對付張讓。再者,根據王森的說法,李毅同張讓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具體的內幕,此時李毅已經死了,也沒有辦法再知道。但是可以想見的是,在針對張讓這一點上,李毅確實有著同嚴知禮和談的本錢。

而王森就不一樣了,他本身的後台沒有多少。很多年來積累的下來的針對嚴知禮的惡意,也隻是在最近才徹底暴露出來。甚至嚴知禮都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樹立了這樣的敵人。但他先前畢竟是相信王森的,對於背叛,沒有人會真的開心。

王森在自己的手上,或者是在嚴知禮的手上,其實區別並不大。

……

繼方元夫之後,程子善、黃於升也聯袂而來,進行了一些簡單的拜訪和問候。相較於方元夫在這些事情上的淡定而言,他們二人心中對於幾日之前的事情,還是有些無法忘卻的。

特別是黃於升,這幾日都不曾睡好。一方麵是因為當日的情況同他平素的認知相差太遠。那麽多人死在他的眼前,那麽多的流血……又不是在殺雞,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正常人的反應?

與此同時,作為男子,他多少還有一些血性。因此那些殷紅流血,隱隱地讓他有些興奮。或許自己都說不清這種情緒,畢竟反映出來,造成的影響都是一樣的——他這幾天都睡不踏實。

這幾天也在關注著許宣的情況,二人先前差人送了一些藥材。此時聽說許宣醒了,便第一時間過來看一看。互相之間說了點話,但是對於先前的事情,則選擇性地避開了。他們二人也出自商賈之家,對於人際往來中的很多東西都是有著敏感的,知道什麽能說,知道什麽不能說。(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總之氣氛不錯,待到準備告辭的時候,許宣在那邊想了想,將程子善喊住:“程兄,今日忙不忙?”

那邊程子善已經快走到門口了,聞言疑惑地轉過身來,望著許宣點點頭:“倒是沒有什麽事。”

許宣笑了笑:“時辰還早,不如留下來,我有些話同你說……”他說完之後,目光看向一旁的黃於升:“至於念卿……嗯,下次找你喝酒。等下出去的時候,替我將門關上。”

黃於升聞言愣了愣,這個雖然不知道許宣為什麽將他支開,但是總歸也明白這時候許宣是在送客了。隨後微微撇撇嘴:“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還不準備聽呢。”同許宣告辭,自顧自地離開了,他口中還嘟嘟囔囔,很有些不忿:“看在你是半身不遂,躺在床上……我不和你計較。”

許宣靠在床上,聽著黃於升的腳步慢慢地消失在走廊上。先前對方的抱怨他也聽在耳中,不過他也知道對方並沒有什麽惡意。半晌之後,笑著搖搖頭,目光重新看向一旁兀自站著的程子善。

因為關閉門窗的緣故,眼下房間裏的光線有些黯淡。短暫的時間裏,二人誰都不曾說話,氣氛也就這樣沉澱了下來。

程子善皺了皺眉頭,雖然光線昏暗,但是他還是能夠感受到許宣目光中微微的幾許審視。這樣的目光,在最近的一段接觸之中,許宣是從來沒有過的。

起先是有些疑惑,但是隨後也按捺住心思。他如今對於許家早已沒有惡意,因此身正不怕影斜。不過即便如此,許宣下一刻的話還是,依舊讓他的情緒起了極大的變化。

“說說張讓,他是什麽樣的人?”

許宣的身子隱藏在昏暗之中。時辰已經到了黃昏,雖說這邊環境清幽,庭院裏也栽種了一些高大蔥蘢的樹木。但是此時日暮時分,被日頭照射了一整天的大地開始回吐出一陣陣的熱量,整個房間裏,還是有些像蒸籠。

許宣在那邊簡單地說了一句,聲音也不響,完全是談心說話的姿態。但是在程子善那裏,便覺得這間不大的房屋裏,突然間變得有些冷了。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思緒有些遲滯,隨後才慢慢地回複過來。

沒有想到,對方要同自己談的是這個。

那麽,這一次的事情,難道也是和張讓有關係的?是了,也隻有這個可能了。

“程兄,坐下說……隻是簡單地聊聊,有些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當時沒有去追究,眼下就肯定不會再怎麽樣了。說到底,你也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那些東西也安不到你的頭上。”

這時候所談的是比較敏感的話題,許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從容一點。以前和下屬之間的談話,也就是這樣,盡量把握好語氣,讓對方不至於太緊張。當然,眼下同程子善之間的關係和以前的下屬同他的關係並不一樣,但是他還是希望這個談話的過程能夠隨和一點。

效果也比較不錯,那便程子善聞言,肩頭微微垮下去,像是鬆了一口氣。隨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索。許宣也不急,安靜地等在一邊,半晌之後,黯淡的環境裏,程子善稍稍吐了口氣。

談話便正式開始了。

“開始的時候,是聽說家裏來了人的……當時也沒有太過在意,後來見到了他……四十多歲,言談舉止頗有些風儀,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人,恐怕都會有些心折……後來倒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

“這些事情,他都沒有避諱你麽?”

“倒是沒有……其實很多次,他做出決定的時候,我都在跟前。看起來他也完全不在意……或者說,那些決定,即便是真的泄露出去了,對他也沒有多少影響……哦,他曾經說過,想收我為徒……但後來我還是沒有答應。”程子善說到這裏,稍稍沉默了一陣,能夠看到他的拳頭緊緊地捏起來,隨後鬆開來的時候,才說出了另外的一番話:“先前許家外地的一些掌櫃被殺……這事情我是知道的。說起來有些可笑,當時因為心中有些畏懼,竟然膽怯了……”

許宣皺了皺眉頭:“你是說……”

“是張讓做的。這些事情,我事先並不知道……據他說,是準備還程家一個人情。”程子善說著,聲音有些低沉:“我知道這並不對,許家死去的那些掌櫃……其中幾人我也是見過的……”搖頭歎了口氣:“我真的不知道會是這樣。”

房間裏又陷入了沉默,許宣此時稍稍朝墊在身後的被子上靠了靠,目光望著屋頂的衡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沒有說話,程子善也就跟著沉默。其實這時候,心情頗有些緊張。在他這裏說出這樣的話,其實也是一個權衡之後的過程。

不說出來,這事情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但是對於那些人的死,他心中歉疚,一直以來也都有了坦白的想法。隻是一直都在等待時機,眼下既然談到了,那麽也就順勢說了出來。這樣之後,他並不知道許宣的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不知道他會不會將這些事情算在他的頭上。但無論如何都是說出來了,心中也覺得像是放下來一個擔子一般。

“在這事情之後,你做了什麽?”過了一陣,許宣在黑暗中像是歎息一般地說道。

“他還想殺人,但是我勸阻了……此事原本就是因為程家而起,自然我在這事情上反對,他也就止住了心思。而且那時候,他同劉守義的爭鬥就處於最緊張的時候,也就沒有再為此分心。”

“這麽說……你還是做了點事情的。”許宣聽完之,在那邊淡淡地評價了一句。

程子善默然不語,實在是不知道怎樣回應這句話。

“好了、好了,這事隨後再談……接下來我有幾個問題……”許宣在那邊擺了擺手,這些事情就這樣被放過去了。

談話還在繼續……

……

夜色籠罩著大地,整片天空星鬥璀璨,流水自西而東,流淌著在下遊的地方匯入的錢塘江之中。滔滔江水一路而下……

杭州。

錢塘自古繁華,這一方土地孕育了不少人。夜幕此時剛剛降臨,夏日的傍晚時分,人們吃完飯,都有著各自的活動。在一些小地方,這些活動還隻是零散的不具備規模,但是在杭州這樣的城市裏,夏日夜晚即便是簡單的納涼,也都是頗為有意思的景致。

錢塘水邊有一排大樹,夜風拂過水麵落在水邊的時候,帶著幾許清涼。

人們聚集在水邊的樹下,遠遠近近的,十餘裏長的河岸邊到處都是人聲。

三五成群,或者一個大家族裏的人們。大家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一些富人會隨身帶著茶爐,也帶了水過來,“咕嚕嚕”地煮一壺殺,邀五喝六地喝。也有的下棋的,正戰到酣時,周圍圍了一群人,臉上的表情都是緊張兮兮。不過眼下觀棋不語真君子,即便他們心中焦急,但是嘴上都是緊緊閉著不說話。有人抱了瓜,去水邊洗幹淨了,隨後一刀切開……甚至還有人帶了家裏的戲班,咿咿呀呀的唱著曲。圍觀的人們時而喝彩,時而驚歎。

一個簡單的乘涼,也鬧出了極大的動靜。夏天的時候,這便是錢塘江邊很有特色的場景。甚至時間長了,又成了規模,一些找到商機的小販過來兜售些東西,也為這熱鬧的氣氛增加了一些點綴。小孩子們圍繞著捏糖人的老漢,吞著嗓子,蹦蹦跳跳地有些急切。

當然,這樣的氣氛裏,最惹人注意的還是錢塘江上的那些逡巡而過的畫舫。無論哪個年代,風雅都是同經濟條件互相關聯的。越是富庶的地方,人們解決了溫飽,都會將目光轉到這些事情之上。杭州錢塘江上的青樓行業,也是出了名,比之秦淮河,也未必差多少。才子佳人們,在水麵之上演繹著一個時代的繁華一景。江邊生活的場景鋪墊過去,將所有的一切烘托到了一個巔峰。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話並不是說說而已的。僅僅一個夜晚的水邊場麵,多少就能看出一點東西。

在離喧囂遠一點的地方,一間庭院的廂房之中點著燈。白素貞將手中的一封信放下來,很難說的清楚她是什麽樣的表情。

這封信是劉餘帆派人送來的,所說的是她離開了岩鎮之後的一些事情。信不長,如果是看到話,這些時間也足夠反複看上數十遍了,但時間過去,她的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紙頁不曾移開。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任性一下,但是這樣的任性終究是有了壞的結果。

後悔、歉疚、擔憂……或是其他的複雜情緒,到得後來她搖搖,伸出素手微微捋了捋鬢角,隨後無聲地歎了口氣。

還好人沒什麽事……她這般想著。以後很難見麵,那邊大概也恨死自己了?如果這樣,其實也很好……

女子目光微微有些迷離,此時所想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想法……

夜色無邊,視線轉回到岩鎮。

月色照在許府的庭院裏,許宣摸索著走出門,在石階上站了站。雖說身體還痛,但是簡單的走動還是可以的。程子善早已經離開了,他將獲得的一些消息消化掉,隨後慢慢走出了庭院。

隔壁的院落,廂房裏的燈還亮著,橘黃色的燈光將少女的影子映在窗紙上。他走上石階,推開門的時候,裏麵傳來一陣驚呼。

“是我……”

“漢,你嚇死妾身了……”

“沒錯啊,就是來嚇你的。”

“呃、你……你想幹嘛?”

從外麵看過去,能夠見到少女的影子不斷朝後退縮過去,而書生的身影正慢慢靠近。這樣的舉動之中,有些不言自明的意味。

“啊……”

書生的動作其實很慢的,但是少女似乎更慢了一步,隨後被一把抱住。稍稍掙紮之中,發出一聲驚呼。但是隨後燈光就熄滅了。

“我真的等很久了啊……”

“嗯……不要……”

朦朧的夜色裏,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場麵。

……

夏天繼續朝前,仲夏很快過去了。這一日,岩鎮的豐樂河水邊,出現了很大的送別場麵。幾艘裝得滿滿的貨船從上遊駛過來,不過幾艘船此時都被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倒也不清楚那些貨物到底是什麽。從吃水深度上來看,想來也不是很有分量的東西。

許宣在碼頭之上,後方一群送行的人。他要去杭州的消息在幾天前就正式決定下來,雖然這消息隻是在小範圍的傳播,但是時間過去,很多該知道的人,也都已經知道了。徽州府商賈眾多,但是真正積累的家資的一些人,產業都在徽州府之外。畢竟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外麵的世界總歸是很精彩……對於許宣要離開,很多人也沒有多少意外,隻是在心中期待著他能夠做出一點成績來。“諸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些憊懶的聲音在碼頭上響起來:“替我照顧好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