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夜話(上)
“為劉家考慮……你說的什麽鬼話……不過一個許宣,哪裏找不出幾個這樣讀了點數,妄自尊大的書生……豈能讓劉家顧忌,你把劉家當成什麽了?”
劉競麵色帶著幾分慍怒,與此同時,也有著幾分掩蓋不住的失望。他在二房多年,劉餘帆背後的一些事情,讓他覺得已經是劉家他這一輩年輕人裏麵最為出色的了。但是不想到,待到真遇到一些事情,看起來這般微不足道的人,居然就讓他如此顧忌。
“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劉餘帆揉了揉額頭,這個時候並沒有因為劉競的指責而露出憤怒。不過,對於劉競他一直都覺得比較麻煩。以前自己還不太成熟的時候,做一些事情露出了馬腳,隨後都是對方在幫忙著遮掩。這一方麵讓他省去了很多的力氣,但與此同時,若是出了事情,雙方意見不合的時候,對方也會拿這個來說事。說要挾或許有些誇大,但總歸讓他很被動。
到底誰更像是劉家的人?心中覺得有些無奈。
當然,這個時候沒有真的生氣,自然不會是因為忌憚劉競。如果說以前他比自己在做事情的經驗上還有著很大優勢,但這些年自己不斷學習進步,也已經足夠扯平了。即便這時候他真的要將一些事情攤開來說,那麽自己也不會害怕。有些準備早已經做好。
不過這時候,處於一些考慮,他還是想就眼下的事情解釋幾句。
“劉管事應該知道李賢……杭州於家,並不會比劉家差多少。”劉餘帆說著,取過一旁的茶壺,又給劉競添了一碗茶水。窗戶開著,熱浪一般的空氣將整個房間裝滿,人處在其間,不多時就出了一身的汗。
“以前李賢在這邊吃過大虧,這事情,你或許也是聽過的。以於家的勢力,據說當時還有鄧家的人一起……在這邊還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煩。你這些天過來,或許對這些事情不曾上心。不過前因後果,我已經查清楚了。”
劉競聞言怔了怔:“難道也是因為這個許宣?”
“不錯。”劉餘帆神色有些複雜地笑了笑:“當然,首先固然是因為李賢自己的一些事情做的過分了……許宣報複回去。雖說於家有影響力,但是這邊是徽州府,在岩鎮這個地方,有些東西,還是鞭長莫及。至少,短時間裏那邊很難做出有效的應對。”
“不過於家也沒有這麽便算了,這邊原先的知縣劉守義進京赴任之後,接替他的是一個叫嚴知禮的……這個是於家的人。”他說著,目光看了看對麵有些若有所思的劉競:“在一個特定的地方,安排一個特定的人,這個人的身份還是一個知縣……即便以於家的能力,雖說不難辦到,但是總歸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這麽做,隻是為了對付一個看起來很微不足道的人。你難道不覺得令人意外麽?”他說著偏頭看了劉競一眼。
劉競張了張嘴,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像是意識到的一些事情,半晌之後才有些遲疑地問道:“那麽,這個嚴知禮做了什麽?”
既然是一個知縣,那麽要針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書生,肯定不會有多大的麻煩。明裏暗裏,幾乎隻要隨便做些什麽事情,那麽就已經足夠了。甚至都不需要他親自做什麽,隻要一個訊號發出去,甚至都有其他人搶著去辦。
但是眼下許宣看起來還很不錯的樣子,至少有心思去結婚,也證明他並沒有陷入到所謂的麻煩裏麵。看來,那個嚴知禮,不過是陽奉陰違罷了……
劉餘帆看著劉競的神色,自然之道他心中所想,歎了口氣:“所以說,劉管事……你還不太了解事情。嚴知禮在這之前,已經做了不少的事情了。但是……”他說著,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書桌之上:“你過來,我與你看一點東西……”
隨後便在劉競疑惑的目光中,拿起了桌上的一隻精致的瓷瓶。輕輕擰開。
“這是……”劉競注意到他的動作。
劉餘帆一麵朝硯台裏倒著墨汁,一麵笑著搖頭:“這便是許宣做出來的東西……很是方便,近幾日我已經讓人采購一批去杭州了。墨業這一塊我不太懂,但是若是許宣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我橫豎已經不可能插手……即便能夠插手進去,大概也沒有什麽賺頭。”他說著,轉過頭,目光變得嚴肅起來:“即便以我劉家的影響力,恐怕也沒有什麽優勢。”
“不說別的,這瓶身上的幾圈紋理……怎麽以前就不曾想到呢?”畢竟是聰明的人,這個時候拋開墨汁本身,就開始注意到一些似乎更有意義的事情。半晌之後,才將墨瓶放下來,有些感慨地說道:“這許宣,是有聖眷的……當今聖上,已經親口誇過他的墨,也誇過他的人……你怎麽辦……弄死他麽?”
劉競聞言,一些表情僵在臉上。
開始的時候,也知道劉餘帆所說的一番話,目的無非是想要讓自己放棄對付許宣罷了。他也猜測過對方會找什麽理由,當然,不論找什麽理由,自己絕不會答應的。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是這個……看來自己這些日子忙錯了方向,對於這些事情,居然沒有親自去查清楚。
“但,總歸能做點事情?隻要手腳幹淨……”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沒錯,我們也可以做一些事情……但是在這個當口,不論做什麽事,隻要是針對許宣而去的,都會讓人往我劉家做聯想。一旦讓人猜到是我劉家所為……那麽有些事情……”這般,想著,他的臉上居然露出幾分劉競看不懂的複雜和擔憂,旋即很快就隱去了:“總之,這是個有趣的人……與之為敵,不算明智。”
……
“這鬼天氣……”許宣走過一段院牆的陰影,隨後望著巷口那邊的日光,有些猶疑要不要走出去。雖然還不到三伏天,但是溫度確實很高了。這樣的日子裏,連最調皮的孩童都看不到。偶爾能見到匆匆而過的幾個行人,都是口中抱怨。
此時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一個裝滿水的木桶泡進去。
想起先前同藥池公的談話,有些事情,其實還沒有最後決定下來。感覺在這些事情上表現的不夠堅決,不過也是因為自己並不想將事情弄得像是在談判。前世今生,談判這種事情已經做的足夠多。若是難得的婚姻大事,還要搞成談判說是戰鬥,這個就太沒意思了。
當然,必要的鬥爭自然還是有的。
為什麽其他人家娶一個女人都不像自己這般麻煩呢?抱怨歸抱怨,但是另外一方麵,想起那個叫劉競的劉家管事,他皺了皺眉頭。
劉餘帆昨日被自己坑了一把,這個時候莫非是要反悔了?
如果是反悔,那自己有些後招就能夠用的上了。總之不管怎麽樣,往前走著,都能夠看清楚。
這般想了一陣,隨後思緒轉到了別的地方。多少日子以來,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這個並不算大的城市裏麵。一波一波的仿佛沒有盡頭,雖然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情,但是就是這些瑣碎,反倒讓人沒了脾氣。
眼前這些事情,要盡快做完,最遲不能遲過這個夏天,一定要出去看看了。
就……杭州,橫豎遇到的破人都是那邊的。
他這般想著,日光還是很熱,風裏是仿佛一直沒有盡頭的熱浪。並沒有猶豫太久,還是一頭紮進日光曝曬的街道,朝某個方向走過去。
……
直到劉競離開房間的時候,昏黃燦爛的日光打在他的臉上,依舊有些回不過神來。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夏日,但是卻遇到了一些似乎不那麽普通的事情。隻是,有聖眷在身,這個真的就是理由麽?
劉競走過一片綠蔭,路過自己廂房的時候,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不曾進去。想了想,轉而走向了院門的方向。
劉餘帆恐怕還知道更深層的一些東西,但是並沒有對自己說的意思。
想了想,不管怎麽樣,對於這個許宣,自己還需要去調查一番……
……
劉餘帆將窗戶關起來,一些熱氣被鎖在裏麵,整個屋內熱得像個蒸籠一般。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口,臉頰上的汗漬順著脖子慢慢往下淌著。片刻之前,目送著劉競走出去,知道對方心中並不會善罷甘休。自己的那些話,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隻是希望他能夠適可而止,自己這邊能夠保持關注,那麽也是對於許宣一個很好的試探……
想到這裏,又有些猶豫了。這樣的試探,到底還有沒有必要呢?
他很快回過神來,夏日的枝頭,被日光塗滿,心情總歸還是複雜。然後拿起先前的那封信,又仔細的看了兩遍。
李賢寄過來這個,到底……什麽意思?
……
直到夜幕快要降下來的時候,整個大地開始回吐著熱力,許宣提了兩壇子酒,來到悅來客棧之前。那邊劉餘帆看樣子是正要出門,見到他之後,目光明顯的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連忙衝他拱拱手。
許宣撇撇嘴:“免禮了……”隨後將左手提著的東西衝他揚了揚,口中淡淡地道:“酒。”緊接著揮了揮右手:“燒雞。”
劉餘帆看起來是已經有了約的,這時候叫李剛的下人將馬車牽出來,在那邊喊著他。夕陽從天邊照過來,正好被一團雲彩遮住了一般。光暗**的情景裏,周遭的一切變得很有幾分蒼茫的感覺。
“這樣……”劉餘帆想了想,衝那邊的李剛說到:“去替我向鄭老爺告個罪,就說我身子抱恙……待明日稍稍舒適一些,登門告罪。”隨後也不理會那邊一臉怨念的李剛,微微欠了欠身子:“許兄裏麵請,今夜正好……一醉方休。”
說完之後,便轉身在前頭領著路,口中對於先前的事情稍稍解釋幾句:“鄭家老爺,同我家有故……算得是長輩了,這次過來,也不得不去拜訪一下。”
“哪個鄭家?”
“城東鄭家。”
“哦,喜歡吃魚的那個鄭老爺?”
“許兄認識?”
“算不上熟,不過做了頓魚給他吃……你不要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我本來就不是君子……對了,你先前那話,目的是不是讓我覺得你日理萬機,抽空接見我這小人物。想讓我受寵若驚?”
劉餘帆聞言攤了攤了:“你覺得呢?”
許宣搖頭笑笑,將話題轉開:“法海啊法海,你真是不厚道。今日你們家那個管事,真的是嚇死人了……”
“此事、倒與在下沒有幹係。”劉餘帆衝他無辜地眨眨眼睛:“完全是劉管事自己的意思,許兄你錯怪在下了。”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隨後皺著眉頭:“許兄,先前有消息過來,劉管事已經去找嚴大人了。恐怕你今天在白姑娘那邊對他的所作所為讓他放不下。”
“哦,有這種事情?”許宣聞言隻是淡淡的點頭,渾然不在意的樣子:“知道了。”
二人說著話,隨後到了後院的書房前。雖說此處是客棧,但是規格上也是有區別的。一些行商來此,因為省錢的原因,住簡單一點的房間也就可以了。但這邊也會專門有些規格比較大的獨立院落,供一些有錢有身份的人歇腳。
夕陽慢慢隱去,世界黯淡下來。夜色朝這邊籠罩著的時候,格局小巧的院落裏被渲染的精致而深沉。房間裏很快點亮了燈,劉餘帆忙著找來一些盤盞。又吩咐客棧的小二去準備幾個小菜。雖說來自大家族,但是眼前的劉餘帆倒是半點沒有富貴習氣,很多事情能自己動手的,也不需要人來伺候。
隨後就是一番簡單推杯換盞。兩個人嚴格地說起來,眼下還算不上朋友。不過彼此之間倒也沒有多少惡感。而在劉餘帆這裏,因為之前的談話,對於許宣還頗有著欣賞。
“這酒果然是烈……”劉餘帆放下酒杯,隨後看著許宣笑了笑:“許兄今日過來,怕不隻是喝酒這麽簡單?”
有些話就直接問出來了。
許宣將酒杯放下來,看了劉餘帆一壓,眼神變得有些嚴肅:“從去年開始,我做了不少的事情,有些你或許知道的,也有一些你不知道。但其實嚴格說起來,這些事情很多都並不怎麽急迫,做也可以,不做橫豎也沒有問題。”他說到這裏,聲音頓了頓,讓人感覺到他的幾分慎重:“但眼下這一件,我非常想要做成。”
“所以,不管你這邊是你的意思,還是劉競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夠收手。你同先前遇到的李賢不一樣,我對你也不討厭,希望最好不要傷感情。你劉家有勢力,這個不假,但若是事情到了那一步,你們未必能夠承受得起。”
“劉競今日去找嚴知禮,想要針對我,或是針對白素貞,針對許家……總歸是這樣的目的。且不說嚴知禮肯能不會答應……但即便是答應了,你也最好讓他收手,不要試探了。隻要你們這邊稍有動作……”他說道之類,隨後咧咧嘴:“局麵你肯定不希望見到。”
“你這是在威脅我?”那邊劉餘帆稍稍沉默了一陣,隨後皺著眉頭這般說道。不論修養多好,聽到許宣的這一番話,恐怕都不會有多麽開心。
“你可以這麽理解。如果還想以後能夠坐在一起喝酒的話,就相信我說的……不是在騙你。”
四目相對,起先二人誰都不曾退縮。半晌之後,氣氛就開始有些僵了。小二在外麵敲門,隨後將菜肴送進來。疑惑的目光裏,退了出去。
最後還是劉餘帆先收回目光,有些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五峰遺寶?”
緩緩地吐出幾個字,那邊許宣雙目猛的眯起來,隨後點點頭淡淡地說道:“你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劉餘帆搖頭笑了笑,隨後起身自窗邊的書桌上取來幾張信紙:“杭州來信,說起來是你的熟人。”
許宣撿起信紙來,借著火光看了看,隨後麵無表情地放倒一般,伸出手指在上麵點了點:“如此說來,對方將這種事情告訴你,也是有目的……你就這樣出賣了,真的可以麽?”
劉餘帆笑著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我同李賢不熟,隻不過大家都在圈子裏……也不可能老死不相往來。見麵點個頭,遇到了打個招呼而已。我比較忙,會詩會也隻是偶爾參加,見麵的機會本就不多。倒是經常聽聞他的才。”
他說到這裏,抬頭看了許宣一眼:“不提這些,此番他寫這封信過來,內裏的一些意思……我一直覺得吃味。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橫豎正主已經在麵前了。不如……你來告訴在下,這五峰遺寶的經過……”“給錢麽?”許宣抬起頭,笑著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