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心話(一)

時間朝前推進,很久都不曾下雨的日子裏,枝頭樹葉越來越濃的綠意,知了的鳴叫,明顯升高的氣溫,都在提醒著人們盛夏即將到來的事實。人們出‘門’走動,也沒有之前那般輕鬆了。

身上單衣,但在烈日之下,依舊很熱。不過總體而言,夏日比起寒冬,讓人接受起來確要簡單一些。熱一點是能夠熬過去的,但是太冷了就不行。這邊是南方的水鄉,又多山,夏天的時候,避暑的方法有很多。

最簡單的不過是將家中的幾口水缸裏裝滿水,屋內的整體的溫度就能降下去一些,熱了還可以進去泡一泡,橫豎也沒什麽問題。要是冬天就比較麻煩,沒有足夠的炭火,貧苦人家對於過冬都是有些怕的。

夏日消暑,比起冬日裏避寒,總歸也要顯得從容風雅很多。晚間的時候乘涼,也都是人們所喜歡的。吃上一兩塊的西瓜,聽一些故事,漫天繁星之下,這些日子都是再好不過的。

富人們的活動會更多一些,條件好的,家中還有專‘門’的冰窖。可以用來冰鎮一些小吃什麽的,在這個年代也都屬於奢侈品,很能夠代表身份和地位。不過冰鎮小吃也隻是偶爾為之,即便在有錢人那裏也不會很多。尤其那些很費力存下來的冰塊,往往是仲夏才過去,也就消耗完了。

這其間的有些事情就隨著日益升高的溫度一般,朝著最高‘潮’的地方醞釀,炸開在人們心頭的時候,讓人惘然回不過神來。

許家在同嚴知禮的爭鬥中獲勝了,這種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呢?

最近,這消息大概是一個整個徽州生意圈子裏最為驚人的了。很多其他行業的商人,先前不怎麽看好許家,但是畢竟同自己關係不大,因此也就不曾往心裏去。待到後來,結果出現之後,算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商人做生意有了錢,可以走一些‘門’路,進而有結構成一定勢力。這些勢力用來應付一些東西,讓自己做大做強,把對手比下去,都可以。但是這些東西也都是相對的,在生意場上的比拚相對簡單一點,就可以直接拿來用。但是若說官府成心要整治一個生意人家,那麽基本上即便有‘門’路也很難維係。

除非是一些同達官貴人有了姻親關係的商賈,但這樣的商賈,徽州府這邊不算多。更多是原本家裏就做官,做生意隻是順帶。但這樣的家族已經不能算做正常的商賈了。

許家是純粹的生意人家,並沒有同高‘門’大戶聯姻攀上多少關係。因此,即便能夠用來疏通的‘門’路也不多。但是偏偏卻是勝了。而且這種勝利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水分,整個許家無論是從明麵上看,還是暗地裏的一些消息佐證,基本上沒有任何損傷。

反倒是嚴知禮那邊,在後來的一段時間裏,不斷的有一些舉動都是針對維護許家而來的,看起來像是為之前所做的事情進行一些彌補。

曹家被上上下下查了個遍,這一次官府是下了狠手的。說起來做生意總會遇到一些事情,用一些比較‘陰’暗層麵的手段,如果能解決問題,又不會太壞規矩,那麽肯定是會用。隻要不拿到明麵上來,這本也無可厚非。

曹家自然也有幾件事情的處理之上,用了些灰‘色’的手段。這些隻要是做了,總歸會留下一些痕跡,到得此時此刻都成了曹家的原罪,被拿來大書特書。

像是批鬥一樣地羅列出一些東西,呈現在整個徽州府商人麵前。按照官方的說法,是為了以儆效尤。讓一些商賈以後走正道雲雲。話是這麽說了,但是內裏知道情況的人們,當然能夠理解,這便是先前曹家針對許家舉動的反噬。

但是反噬這種東西,也應該是有限的。眼下居然變成了滅頂之災,這多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出了事情的曹家,拋出了一些替罪羊。先前在對付許家的過程中,風頭最勁的佘文義被抓了進去。抓他的理由很多,甚至翻到了他先前因為許惜福死後背叛許家的事情,還有目擊者看見他逛****,這種事情原本都不算重要,但官府既然拿出來做理由,其實是個借口而已。三下五除二地拿進了獄中,佘文義即便最後能夠完好的出來,恐怕也是要脫一層皮了。

不知道佘文義眼下是什麽心情,恐怕對於自己的舉動會有悔恨,但是對於他的三姓家奴身份,很多人也沒有生出太多的同情。即便兔死狐悲這樣的情緒,在眼下這種局麵下,都是要擺在暗地裏的。一不小心被牽扯進去,那就是天大的麻煩。

跟在曹家後麵叫囂的墨商也沒有幸免。一個個都受到了牽連,嚴知禮通過這一次的舉動,基本上肅清了徽州墨業之中許家的反對勢力。並且這樣的連帶反應之下,原本傾向許家的墨商們也就更死心塌地。

這是嚴知禮同許家賣了個好,雖然是一個很艱難、很憋屈的決定,但是畢竟先前針對許墨的舉動太過明顯,為了避免麻煩,他不得不這樣做。

曹家還在,但是為了疏通‘門’路,原本的基業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最要命的是先前欠下來的一屁股債。按照眼下的局麵,大概是很難還清了。不久之前借給曹家銀子的商賈是看重了曹家的潛力,當成一種投資。但是如今這種投資的舉動看起來完全是錯的,隨後就是不依不撓的要債。

每日都有人在曹家‘門’口喝罵,什麽難聽的話都有。這些人大抵是潑皮無賴,但是背後到底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幾乎不用費力去想。

曹家這個時候整個籠罩在惶恐、擔憂之中,除了沉默之外,就隻有更加沉默一些。

這樣的局麵原本就已經糟透了,但是曹功英又在這個當口病倒。開始的時候倒是硬撐了幾天,主持了一下局麵,但是隨後還是支持不住。眼下就隻能躺在‘床’上簡單地發號施令。曹家原本看起來是接班人曹正,據說運氣不好,在十裏長街經常會出現的踩踏事件裏受了傷,被踩斷了‘腿’。

一個原本看起來還顯得雄心勃勃的家族,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垮了下去。有消息說,曹家眼下能夠保存而沒有真正的完蛋,是因為在開始意識到這種局麵的時候,曹功英拖著病體去了許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苦求。許安綺畢竟是‘女’子家,總歸還是有些不忍,放了一馬。如若不然,恐怕一家老小都要準備‘露’宿街頭。

總之,街頭巷尾議論都是這般傳的。這種經過很多人口的東西,肯定多了幾分誇張的成分,不能保證真實‘性’。隻是即便不夠真實,但曹家的眼下的情況也確實好不到哪裏去。

商賈們更在意的是處於事情中心的許家。似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原本看起來不是很起眼的墨商一直在做著讓人看不懂的事情。這一次更是簡單粗暴地直接和嚴知禮對著幹,並且還贏了。

疑‘惑’持續了一段時間,待到隨後許家將先前為了應付危機做出的一些準備撤掉之後,對這些東西也都沒有避諱。在家中請了一次客,去了很多的人。當疑‘惑’真正被解開的時候,很多人還是被嚇了一大跳。

據說那是當今聖上的筆跡。

難怪了……

有了這種底牌,許家自然不會再擔心任何風險。隻要本身不出問題,不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被人抓住把柄,接下來的生意應該是無憂的了。另一方麵,心中對許家這樣的遭際也是頗為‘豔’羨,居然能夠通天,簡直像是給自己上了一道免死金牌。待隨後知道這些事情都是許宣搞出來的,看他的目光也都不一樣了。

如果說之前許宣的所作所為隻是因為獨行特立,而被人拿起來說的。對於他在做事情上的能力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的話——其實眼下認識也不算很清晰——但是看著那方被裱在框裏的聖上手書,都覺得這個年輕人太詭異了一些。

消息傳出去之後,針對這幅字跡的來曆,也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參與筵席的賓客還被透‘露’了一個消息,許家很快會有新的大動作。

種種事情被聯係在一起,整個商界都將目光朝許家這一塊小小的地方投過來。一些原本對曹家保持著同情的商賈,也開始徹底地拋開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緒,轉而以一種新的目光來看待許家。

……

盛夏的暑意很濃,這個時候特別是到了傍晚,被日光照耀了一整個白天的大地開始釋放熱力,夜晚到來之前,這是最難捱的一段時間。許宣衝了涼,換了身幹爽的衣服,在家‘門’口的一片樹蔭下坐著。此時此刻,蠻有些懷念前世的冰箱。

如果有一瓶冰鎮的啤酒……這般想著,有些可惜地搖了搖頭。

黃昏的時候,火燒雲很厲害,整個世界都仿佛被燒成昏黃古舊的‘色’彩。

他如同閑人一般地坐著。腦海裏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許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他已經不準備去‘操’心。商業這種東西就是這樣,隻要能夠保證基本軌道的順暢,許家原本也是有基礎的,那麽就按部就班地朝前便可以了。有了先前無償散出去的墨方,眼下許家在徽州墨業影響力空前。這種氛圍裏,也給墨汁的推出鋪平了道路。幾天之後,大概就會正式麵世了。

還有的便是臨仙樓那邊的事情,這是一個整個比較龐大的產業。到了正式落成的時候,他就有了一個徽州府大商人的身份了。雖然很年輕,但是之前的幾件事情已經能夠保證他站穩腳跟。不過,也有一些麻煩。

新的臨仙樓眼看建設到了最後的關頭。徽州府原本的一些酒樓就坐不住了,但這個時候多少都聽聞了許家事情,不敢向從前一樣公然作對。不過做生意的人,當然也不會放任自己的生意被搶掉。因此這些天來,一直有人來拜訪。客客氣氣地說話,姿態放得很低。若是在前世,認認真真的做生意的許宣,肯定會比較重視地應付。但是眼下雖說不算玩票,不過心中的格局早已不在徽州府了。因此連表麵的客氣也懶得做出來。但是考慮到這是一整天產業鏈,因此為了打發那些麻煩,隨後也透‘露’了一些消息。

連鎖經營?

很多酒樓對這個名詞有些陌生,但是許宣這個時候也不準備解釋。都是要擺在臨仙樓正式開張之時才會推出的東西。到時候一整個徽州府餐飲能夠凝成一塊,隨後向外擴張。

眼下還沒有八大菜係的說法,但是一些口味鮮明的菜肴、飲食習慣之類的也都已經有了。他提前係統地‘弄’出來,配合那些高度酒,能夠最大範圍的覆蓋不同地域人們的飲食習慣。這其間的賺頭是很大的,但是阻力也不會小。

不過這是他原本準備搞餐飲的目的所在。在眼下的時代,信息的傳播不如後世那樣發達。因此這些酒樓之間如果能聯係在一起,暗裏也能起到溝通信息的作用。這個如果做好了,能起到的作用很大。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來做,相當危險。

這麽一大塊蛋糕,在所有人都不曾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先做出來。到時候吸引了人,他可以待價而沽。不過考慮到那個叫“朕”地家夥,他覺得有必要倒是敲一筆。

當然,這些類似玩笑般的想法,很大程度上也隻是想一想罷了。不會當真,如果真的做起來,肯定是在一開始就要拉劉守義、令狐楚之類的人做擋箭牌的,或者以他們的身份還是有些低。若是那位首輔大人也能看到這其間的一些東西,那就再好不過了。他要搞經濟改革,有些渠道上就應該接地氣一點。

……

眼下反正很悠閑,不過他心中也知道,這不過是浮生半日罷了。隨後他要離開徽州府去杭州,局麵會很困難。這幾天準備送一封信到京裏,問候一下劉守義的同時,也有些想法想要和張居正提一下。

改革之類的事情若真的讓許宣做,他或許也做不來。不過到底是有了幾百年的見識,一些理論上的東西還是知道一些。雖說理論和實際有距離,但他也不需要為此負責。將一些觀點做一個匯總,換一個說法,那邊張居正畢竟是厲害人物,總能看懂。這些東西,若是能給對方一點啟發,那麽自己在對方眼中就能有地位。

改革在哪個時代都是需要人才的來做的,自己隻要能夠成為張居正眼中的人才,那麽生命安全應該就能有保障。自己也沒有太大的野心,之前是有參加縣試的想法,但是既然沒有成功,那這個時候就淡下去了。腦海中的那些科考的題目,倒是可以換一種利用的方式。

……

昏黃的環境裏,整個世界都顯得有些不真實了。他胡‘亂’想了一陣,隨後將這些需要動腦子的事情拋在一邊,愜意地伸個懶腰。身下坐的是趙家父子新製成的躺椅,能夠折疊——當然也是根據他的說法改進的。技術本身不複雜,隻要能想到,總歸是能夠做出來的。他身下這隻折疊椅算是第一批,不過聽說投入市場才幾天,已經有了很不錯的反響。

夏日的晚間,蚊蟲活動頻繁,這個時候也有類似後世蚊香的東西,不過效果不太好。但是同蚊子戰鬥,在他看來也是樂趣的一種。因此也沒有太過介意。

隨後目光變得有些遊離,漸漸地整個人都沉入到夜晚到來之前的昏黃意蘊之中。直到一張極為‘精’致的臉龐出現在他的視線上方時,意識都還未能清醒過來。

居然想起白素貞了……

“漢文,你好生悠閑呐。”

‘女’子空靈優雅的聲音響在耳畔。

呃,連聲音都有……看來自己最近真是壓力太大了。

他翻了個身,將這些幻覺徹底拋在身後。但是下一刻,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幻覺真實的有些過分。

有些‘迷’糊地朝身後望了一眼。

還在……呃,是真的。

那邊素雅的‘女’子一襲白裙,正有些無辜地衝他眨眨眼,大大眼睛裏滿是笑意。

……

晚風吹來幾許清涼,夜幕低垂,其間開始鋪上璀璨的繁星,一些討厭或是討喜的蟲子開始在草叢裏鳴叫。

“啪。”許宣將一隻準備偷襲的蚊子拍死在自己的臉上,動作狠辣。隨後一麵‘揉’著拍得有些麻木的臉,望著白素貞笑笑:“有事?”之後從屋裏又搬出一隻折疊椅,衝著白素貞做了一番掩飾,其間不免又同蚊子戰鬥一番。

“該死的母蚊子,占我便宜。”

白素貞看起來像是在附近行醫,順道過來看他一下,見狀抿嘴優雅地笑了笑,隨後從‘藥’篋裏拿出一些驅蚊的‘藥’。

隨後坐下來,目光盯著許宣看了片刻,偏了偏頭:“漢文,為何你知道這蚊子是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