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墨戰(二)

定下來一些東西,隨後就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出來。

雖然是商業領域,但是按照眼下的年代裏商業運作所能夠達到的高度而言,也不會有太複雜的‘操’作。所用的手法終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一些東西。比如抓住生意運轉過程中的幾個環節,資金、流通渠道、產品本身,以及身處其間的商賈本身,具體說來,也就是許家。

隻要這些環節裏某一處或是幾處出些問題,就能夠成事。

“你去辦吧……其實對付許家,也沒什麽負擔。先前於家那小子,叫什麽……於賢?是吧,他已經在這邊吃虧了。這個時候針對許家做一點事情,合情合理,即便做得過分一點,有人頂上。”

“於家的資源也可以拿來用,總之,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快將地方辦死。”嚴知禮這般說著,頗有幾分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感覺。但其實說來,他也隻是指出一個大方向,具體怎麽來‘操’作,自然就‘交’給李毅了。

“你去找王森,同他商量一番吧……看看具體要如何來運籌。”

說完這些,嚴知禮‘揉’‘揉’太陽‘穴’,隨後說道:“勿要讓人覺得官府在與民爭利……總之做的冠冕堂皇一點。我不管你用何種方式,隻要在許可之內,都可以放手去做。”他說著,眯了眯眼,過得片刻,聲音像是在歎氣:“可不能再出問題了……”

李毅聞言,將腦袋低下來,沒有說話。嚴知禮的最後一句話裏,毫不掩飾的殺意很明顯能夠感受得到。這是針對之前的事情而來的,若是這一次的事情再辦出問題了,那麽對方大概就會正式動殺心。

嚴知禮從來不是一個多麽仁慈的人。尤其是這些年以來,他體味到用暴力方法解決問題帶來簡單直接的美妙感之後,已經開始習慣依賴這種方式解決所有的困難。若不是因為折損了人手,若不不是因為某種原因他不能很明顯地針對許宣,那他眼下大概也不會費這些周章。

嚴知禮早年還是秀才的時候,為了競爭一個解元,就用了這種手段將一個對手整了下去。後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成了懸案。但是李毅卻是知道,嚴知禮便是這樣開始頭張讓扯上關係的。後來他為官這些年,類似的手段也不是沒有用過。

片刻之後,李毅走出房‘門’,伸手將‘門’合上的幾乎同時,原本恭敬神‘色’頓時消失不見了。沉默了片刻,隨後轉過身在屋簷下看了看外間青‘蒙’‘蒙’的雨幕,晦暗的光線,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心中並不怎麽好。那晚“轟”的一聲巨響,已經過去好幾日了,但是所留下的影響依舊沒有散去。最明顯的,便是這幾夜晚間都睡不好,時常會夢到一棟倒塌的房屋自他頭頂上砸下來。

因為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的話,他決定用行動證明一些東西。原本覺得一切塵埃落定,可以隨心所‘欲’一些。隨手將白素貞放了,問題也不會太大。如果事情做的好,或者說如同他腦海中原本規劃的一幕能夠順利出現,那麽從後往前看的時候,這些舉動就都可以當做點睛或是神來之筆。

隻是這個原本的設想,幾乎在剛開始的時候,在他一不留神的情況之下,轉瞬就發生了意外。

那聲爆炸之後,他承認自己或許是有些害怕,原本以為這樣的情緒應該離自己很遠了。但是當時房屋塌陷下去的一瞬之間,他才剛剛走到‘門’口的地方,有些惘然地轉過頭的時候,紅‘色’的燈籠的光芒,黑暗裏隱隱約約的房屋輪廓,星空,還有天上綻放出來的瑣碎的煙‘花’,很快扭曲了他的視線,整個世界就在那片刻的時間裏倒轉了過來。

陡然間傳來讓人印象深刻的響聲。

轟隆隆……

緊接著就是慌不擇路地坐了馬車離開。這個過程有些狼狽,不值得去回想。雖說並不曾有人見到他,但在他這裏,卻覺得像是被人侮辱了一樣。

然後自然就是要報仇了。

死了的人,受傷的人,他們的家屬……江湖人也是人。這些因他而起,總歸都是要付起責任,並沒有逃避的可能。做錯了事情之後該付的代價,就是這般,甚至也不需要去逃避。而更重要的是,他覺得若是想要從這事情的‘陰’影裏走出來,就一定需要勝出一次。

既然許宣執意是做一個生意人,而不必是文人……那麽就在他這些得意東西上將其打敗吧。此時心中想著這些,李毅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刻意回避了許宣在文才上的一些東西。

墨商許家……嗬。

下一刻,有衙差近來,他的臉‘色’就在幾短暫的時間內恢複了恭敬,臉上掛著笑。

“李公子好。”

“嗬嗬、嗬嗬。”

唉,還要有一個月才能見到結果。

……

黃家的事情,雖然黃愈還是不曾做出最後的決定,但在許宣看來,大抵也已經能夠確定了。掌權者終究需要實力來支撐,這些三房已經證明是有了的。最近一連番的組合拳,又有沈家做支撐。

足夠了。

說起來,這也是巧合。原本許宣也沒有料到大房居然也有一‘門’聯姻。沈家提親的事情是他親自來辦的。從走進沈家到對方同意這‘門’親事,其間並沒有‘花’太久的時間,隻不過氣氛不太好就是了。但這些許宣自然不會在意。

看起來沈家本身也意識到了那個叫沈佳宜的‘女’兒某些超越‘性’的舉動。在這個年代,同‘性’戀雖然也有,但是更多的隻是在男人那裏。比如養個孌童什麽的,而‘女’子家終究限製重重。

對於沈家而言,嫁給方家還是嫁給黃家沒有本質的區別。隻要嫁出去,沈佳宜就成了潑出去的水,家中也就避免了被抹黑的風險。另外也是存了“嫁人之後她或許會好一點吧”這樣的想法。

……

除了對黃家的事情上心之外,許宣最近也在等待著另外一些事情的發生。嚴知禮那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近來的安靜之中,肯定也有事情再醞釀著,說不定某一刻就會爆發出來。他當然沒有辦法去打探這些,因此隻好保持著必要的警惕。

這樣再等幾天之後,情況果然就出現了。

因為發現的時候,問題已經很明顯了,所以端倪的出現,幕後推手的醞釀,大概要往前再推幾天的時間。在那夜炸了屋子之後,許宣也知道對方不會輕易罷休。報複的舉動大概隨後就會過來。表麵平靜,看起來還有心思‘插’手黃家的事情,其實也未必不是想找點事情來做,借此舒緩一下心中的煩躁。這幾日他一直在等著,到得這時候知道了消息,心中反倒是鬆了口氣。

事情是從許家開始的。

墨業是許宣到了這個時代之後最先‘插’手的行當。但因為本身的野心不在這方麵,在幫助許家在徽州墨業站穩之後,他便‘抽’手離開,隨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都沒有再去關注過。

這幾日同許安綺碰碰頭,隱晦地表示白素貞已經無恙的消息。在少‘女’那裏,自然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的。隨後便是閑談。

“最近生意可好?”

“嗯,還行吧。”許安綺淺笑著說著,隨後想起了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隻是也有些小‘波’瀾……”

“哦?”許宣揚了揚眉頭,有些好奇。

“不過都是些小事罷了,妾身能應付的來。”

許安綺這日穿著一身青‘色’的碎‘花’裙,麵容姣好地坐在院子的涼亭裏看一個本子,在同許宣聊天的過程中,也充分利用了這片刻的閑暇。

“小問題,總歸是有的。但是有時候還是要注意……稍稍不留神,這些小地方最後釀成的後果也可能很嚴重。”

涼亭之中有一方小石桌,擺了象棋,許宣邊說邊拿了象棋“啪、啪”地敲著。口中隨意地說著這些話,道理許安綺自然是懂的。

“嗯。”許安綺點點頭,隨後將手中的賬本放下來,微微蹙了蹙眉頭:“曹家,最近鬧得厲害。”

許宣拿了一隻“卒子”準備去敲一旁的“將軍”,聞言手在空中稍稍頓了頓,隨後還是放了下來。皺了皺眉頭,眼神疑‘惑’地朝少‘女’看過去。

話既然已經說開了,也就沒有什麽需要藏掖著的。

“最近曹家聯絡了一批人,大概想要離心眼下才建起來的墨業聯盟……”‘女’子說著又低頭去看手中的書本:“不過,這種時候,大概也隻是鬧騰一陣,見不到效果之後,很快就會認清現實。”

許宣聞言,安靜地想了想,隨後古怪地笑了笑。

“曹家?”

“嗯。”

“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約就是前日吧。”

“時間這麽巧……”

“嗯?你說什麽?”

“沒什麽……嗬。”

這個時代,做生意或許也需要一定的天賦,但是總歸是簡單的‘操’作,肯定到不了以後那種繁瑣的程度,這個過程中即便有‘陰’謀也是簡簡單單,一目了然的。

一些墨商聯合起來想要從許家的聯盟裏獨立出去,牽頭做這些事情的,居然是原本徽州府墨業行當中做到頂尖過的曹家。

這個看起來也很正常。去年秋天,許宣幫忙解決了許家的危機之後,也借此機會立了威,殺‘雞’儆猴,殺猴子儆人。當時恰逢許家的一些掌櫃的在外麵被人殺掉了,眾人悲傷之下,曹家卻是不開眼地奚落。於是正好撞在槍口,成了那隻可憐的猴子。

也隻是過了半年的時間,整個曹家就被徹底排除在徽州府墨業行當之外,雖然憑著原本的一些積累,還在苟延殘喘,但情況也是江河日下。

墨業的格局因為一些超越‘性’質的產品和理念推出來之後,其實已經慢慢在改變。這就如同逆水行舟,曹家的老本終究有啃完的一天,這個時候就必須要突圍。

在這之前,曹家自然也不是什麽都沒做。派人上‘門’道歉,或者是‘花’重金想要購買各大墨商手裏的墨方。這些舉動之所以沒有成效,一方麵是因為許家通過一係列的措施將墨方牢牢掌握在手中,還有股份製的構想也在搭建之中,已經有了大概的雛形。利益捆綁,你死我亡的局麵裏,沒有墨商願意將手頭來之不易的新墨配方‘交’給曹家,曹家忙活了一陣沒有任何收獲。

至於道歉沒有起到效果的原因也很簡單,當時鬧出事情的正主曹正都不曾親自來,看不出任何誠意。“既然要做大師兄,那就做吧……阿彌陀佛。”當時許宣對此古怪的評價,許安綺雖然不解,但是曹家也因此從此徹底從許家的陣營裏排除出去。在可以遇見到的未來,若是不另尋出路的話,那麽家道敗落隻是時間問題了。

這時候出來鬧,也是‘逼’到死路上的反擊。但是另外一方麵,隻要是明眼人,都能夠知道眼下的大勢已經在許家這邊。整個聯盟體係的完善,合作的日益深入……曹家所要麵對的,其實並不是單單一個許家而已,而是大半個徽州墨業聯合起來的龐然大物。

那麽,是哪裏來的勇氣?

許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心中稍稍出了一口氣。看來眼下曹家就是嚴知禮的刀了……這樣說雖然也沒有什麽證據,但很多時候,憑著直覺的判斷,也能夠八九不離十。至於要驗證自己的想法,隻要看曹家後續的舉動也就可以了。

許安綺這時候雖然說著話,但看起來也沒有將事情放在心上。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是因為因為家道中落而束手無策的少‘女’,此時儼然成長為‘女’強人了。舉手投足間,頗有幾分爽利和幹練。

越是深入地把持這個家,她越是對眼下自己的事業,甚至自己經商上的能力充滿了自信。

“會有些問題……”許宣想了想,還是拿話點了點她。

“問題不大。”出乎意料的事,少‘女’不再像往日那般重視許宣的話,這個時候首先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許宣聞言愣了愣,隨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確定這個少‘女’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自信。

明顯……是開始成熟的樣子。

他有些感慨地歎了歎。許安綺倒是沒有注意到他這些輕微的舉動,自顧自地說著話:“妾身也考慮了一些對策。其實許家眼下已經站了大勢,就已經是不敗之地了。不過曹家鬧終究是麻煩。先前對曹家以及一些和曹家來往密切的墨商,許家的擠壓並不是很強烈。至少曹家眼下還有掙紮的力氣,這個……其實是妾身刻意為之。”

她說著,嘴角稍稍咧開一個美妙的弧度,隨後說道:“先前的一段時間,許家比較強勢,所以曹家避開了鋒芒,保存了一定的實力。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窮追猛打,倒是有些太費‘精’力了。因此,留一口氣給他們,其實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做的準備。此時隻要他們跳出來,暴‘露’了最後的底牌,許家就可以立刻發力,將他們本就很有限的生存空間擠壓掉。”她說道這裏,甜美的笑容徹底綻放出來:“妾身其實也在等著呢。”

這是再中肯不過的做法,這個時候就更確定了少‘女’的成長。在許宣的印象中,即便放在前世,她也算不錯的了。以前自己手下也有幾個‘女’‘性’高管,同眼下的她在氣質上有幾分相似。

若是在平時,她的做法足夠解決問題。隻是這個時候,曹家鬧騰的背後,或許有著其他更深一層的含義,那麽事情也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許安綺笑完之後,注意到許宣沉默著沒有說話,稍稍愣了愣,遲疑地問了一句:“莫非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麽?”一邊問,一邊在心中仔細的回想了一下,似乎也沒見到有什麽大的漏‘洞’。

“哦,倒是沒有……”許宣回過神來,想了想所到:“至少從理論上,挑不出‘毛’病。隻是……這事情或許有些複雜。”他說完到這裏,看了一眼許安綺:“曹家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背後或許有其他的原因。當然,這些不能怪你,是我的問題……”

……

前幾日下了一陣雨,降下去的溫度此時已經慢慢回升。日光下的小院涼亭,書生、少‘女’說著話。偶爾書生拿著棋子比劃著說些東西,少‘女’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驚訝和難以置信起來。

……

“有來自官府的力量在撐腰,因此曹家覺得有了底氣……”許宣攤了攤手,先是肯定許安綺的對策,隨後慢慢剖析起整件事情可能的原因、發展和結果……

“這個,大概是更為關鍵的原因。”

一番話說完之後,小院裏安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少‘女’皺著眉頭再想。雖然已經開始適應了生意場上的一些事情,但是這個時候要將嚴知禮到了岩鎮之後的很多事情同眼下曹家的鬧騰聯係起來,終究還是有些難度。從文魁****開始,天‘花’,許宣的縣試,白素貞被綁架……到得後來書生口中的爆炸。許宣說的簡單,但是即便以她眼下的閱曆,也能體味出很多的不同尋常。

而嚴知禮針對許宣最初的原因,居然是因為許家,因為那個叫李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