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意料之外(四)
許宣說完之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隨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黃櫻在他旁邊,懵懂而無辜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搞清楚情況。
“這雨下的好大……”許宣看了看晦暗‘陰’沉地天空,隨後偏頭問道:“有吃得沒有?早上過來的太早,這雨一時半會兒大概停不了……我肚子餓了。”
黃櫻呐呐地望著他,片刻之後,回過神來。
“有‘花’生。”
……
也便是在許宣就著一場無邊的‘春’雨將‘花’生一顆顆扔進口中的時候,隔了幾道院牆的黃家議事廳裏,有些事情慢慢堆積到了最後,開始正式地爆發了出來。
很多人也都知道,借著今日的場合,黃家大權的過渡大概已經能夠看出一絲端倪。或許到不了最後確定的那一步,但是幾房之間隨後地位變化,至少能夠通過黃愈的態度揣摩出來。
接下來就有一場好戲。
“這些天,三房被壓得有些狠了。不過這種事情,都是各憑本事,怨不了別人。或許就如諸位所認為的,我三房沒有什麽底牌。因此,這幾天主要就是在解決這個問題。找找人,拉拉關係之類……最重要的,是升兒比較爭氣,考了個縣試案首回來。借著這個機會,沈家那邊的親事才能夠定下來。”他說道這裏,有些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諸位不曾聽錯,就是沈家二小姐。”
上首的黃愈眯起了雙眼。
黃於翔先是睜大了眼睛,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一般,隨後待黃德元強調一句之後,他才閉上眼睛,將頭轉向一邊。黃於升這時候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另一邊,黃德福、黃德壽二人則是目光嚴肅,仔細地在聽著。
黃德元還在說著話,但已經無法聽得清楚了,整個議事廳中,一片嘩然的聲音轟然響起來,伴隨著燈光蔓延出去,開始在整個黃家關心這些事情的人中,掀起‘波’瀾。
須臾之後,嘩然的聲音更猛烈了一些,那喧鬧越過了圍牆,令得這邊的院子中也能夠聽到。議事廳那邊終於開始出事了,或者說,原本預定過的一些事情,經過一些‘波’折和鋪墊之後,終於到了最後的關頭。將要發飆的人,也終於要動手了。
“那邊又怎麽了?”
黃櫻朝那邊望了一眼,再轉過頭看許宣。先前通過許宣的隻言片語知道模糊的大概,但是那也隻是零碎的一些片段,對於事情的整體麵貌,她的腦海中還沒有清晰的概念。
也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從院子外麵經過,隨後見到幾個年輕人的身影,許宣不太熟悉,不過看起來大概是黃家偏房的幾個後輩。這時候路過院子,那邊隨意地朝裏看了看,見到‘門’檻邊的兩人。微微一愣,隨後站在那裏,‘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那個是許宣麽?”
“應該吧……”
“四妹怎麽同他在一起了?”
說了一陣,為首的一個人開口衝裏麵喊道:“四妹。為什麽不去議事廳看看。”
“六哥,你是從那邊過來麽?”黃櫻聞言,語氣有些擔憂地問道:“怎麽樣了?”
被她稱作六哥的年輕人聞言,看了許宣一眼,隨後說道:“先前聽說你哥拿了縣試案首,但是……大房那邊有歙縣吳家做靠山。反正局麵‘亂’的很。我也說不準。”
他正說著,身邊的人催促了一句:“走了,小解完了……還要回去看呢。”
“是極、是極。”那邊被稱作六哥的年輕人點點頭:“四妹,為兄先過去了……”說完之後走了幾步,轉過來又說了一句:“四妹也過去看看吧。”
……
‘花’生殼被搓碎,隨後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許宣很沒有形象地低著頭,一粒粒剝著。
“從……很久之前開始。”
他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方才開始說話的,話語有些慢:“我意識到黃家有些問題之後,一直在想著,如果類似眼下的事情真的發生了要怎樣幫一把。你爹很厲害,但是對於你爺爺而言,目光要更為長遠一些。而你哥哥又不太靠譜。”
這確實是實話,黃櫻倒也不至於因此生氣。認真地聽著。
“所以最後的局麵,總歸是對三房不利的。三房之中,真正信任你爹的還是多數,而對於黃於升的感覺,卻一直有點搖擺不定,總之……就是不太看好。”說著他將一把剝好的‘花’生扔進口中,嚼了嚼:“但其實也沒什麽……”
“能力這種東西,並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如果說單純地做生意……其實到了黃家這一步,路子都已經鋪好了,底下又積累了很大一批能幹的人。作為掌權者,往往也隻是需要在方向上做一些調控。具體的東西,自然有人會按照意思去做。或者也可以找一些幕僚什麽的幫忙出謀劃策,這方麵的人才要用心的話,總能夠找到。”
“因此,隻要有一個完善的運轉體係,作為掌權者,倒也不需要多少運籌帷幄。簡單地說,有一些過人的才華用來服眾,比如你哥哥如今是案首,隨後會是舉人……至於進士的話,嗯,這個再說了。”
黃櫻聞言,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在許宣這裏說起來,黃於升隨後的舉人功名,居然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除了才華之外,還有便是能夠給黃家帶來一些實質‘性’的利益。其實說起來,如果什麽都不做,就算是黃老太公將權力過渡給三房,問題還是會一直在,說不定什麽時候這些人就會對三房,對你個哥哥沒有信心,雖然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與其就這樣等著,不如在合適的時候,順手做點事情,帶來一些利益的同時,也將一些人的心思敲打掉。”
“以上兩件事情做完之後,基本上人們心理那一關就能夠過去了。”
少‘女’皺起了眉頭,她平素對生意上的事情關心不多,生意上的事情也大抵都不會去管。這個時候聽了許宣的說法之後,滿臉‘迷’‘惑’,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麽。
“但你還是沒有說,為什麽沈家會答應提親啊?”風從屋簷下經過,空氣裏有幾分冷意,少‘女’緊了緊身上淡青‘色’的碎‘花’裙子,在許宣身邊找了空處坐下來。
“沈家,那是很厲害的了。有很多人做官,眼下縣裏的主薄是沈家的,徽州府的前任知府也是沈家的人……朝廷裏也有人在做官,甚至還有在軍中的。”少‘女’掰著手指數了數關於沈家的事情,風撩起她的裙擺,過得一陣才眼睛裏‘露’出幾分敬佩,總結般地說道:“這可真是很厲害的了。”
“黃家也不差。”許宣嚼著‘花’生,囫圇地說道。
“雖然也不能說差……但畢竟是生意人家。同沈家總是不能比的吧。”少‘女’並著‘腿’,依舊是苦惱的語氣:“隻是有一點錢……而人家是出了很多大官的。”
許宣聞言,想了想,將已經剝好的‘花’生遞過去幾顆:“兄台,你的屁股坐歪了啊。能不能自信一點?雖然沈家很厲害,但眼下不過是嫁了一個姑娘而已。那個姑娘,很可能都是嫁不出去的。”
屁股坐歪了?
黃櫻聞言,麵‘色’一愣,自己明明隻坐了半個屁股在‘門’檻上……
呃,呃,屁股……
這家夥。
她俏麗的臉蛋上‘露’出幾抹通紅。顯然是對於許宣的粗魯有些不適應。調整了好一陣時間,聲音才遲疑地響起來:“為什麽會嫁不出去呢?是沈家哪個小姐?”
“似乎是二小姐吧?”
沈家二小姐……少‘女’張大了眼睛,隨後偏偏頭:“那個、不是說是要嫁給方家的麽?我都已經聽說了。”
“原本是這樣子的啊,不過……”他說著,似乎又想笑,隨後搖搖頭:“那邊眼下已經改變主意了。”
“為什麽呢?”
“每家每戶,都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隻要拿了對方的弱點,自然就乖乖就範了……”許宣說著,臉上‘露’出幾分複雜的情緒:“方元夫不想娶沈家小姐,早就讓我幫忙想辦法。而你哥哥又需要娶一個類似沈家二小姐這樣身份的‘女’子來做個靠山,吃吃軟飯什麽的。所以是一箭雙雕的事情,怎麽看都不會虧。”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你隨後就會知道了啊。”許宣笑了笑。
……
同一時間,同樣的大雨,也落在方家的院子裏。正廳的地方傳來一陣怒斥。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砰的一聲,酒杯摔在了地上。
“方元夫,你若不是我的兒子,老子殺了你的心都有了……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親事,家裏前前後後****多少心?開始的時候,你也不曾有異議,後來都已經準備好去提親,你倒好了,開始反悔。”
“說是要科考,不能分心,老子由得你去了……沒有想到啊,該死的黃家,居然敢橫刀奪愛……”
聲音說道這裏,意識到措辭有些不恰當。稍稍一窒,隨後才狠狠地拋下一句:“不爭氣的東西。”
方元夫在堂下,被滿臉怒意的中年人伸手指著嗬斥了一通,話語中諸多地方不太通順,聽起來覺得有些滑稽。某一刻,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這‘混’賬,還敢笑?!”聲音幾乎就是壓著過來的:“笑,讓你笑。”說著伸手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摸’索著找些茶碗之類的東西。身邊有人試圖過去勸阻幾句,被他一把推開。隨後抓住一隻茶盞:“龜兒子,我知道你是練家子……但是今日你若是敢躲,你若是敢躲……”聲音說到這裏,有些意識到“龜兒子”其實像是在罵自己,不由得更憤怒了一些。
“你要是躲,老子死給你看。”
方元夫一臉無奈的表情,下意識地伸手將飛過來的物事一把抄在手裏,那邊中年人見狀,眼神猛地一窒:“你、你……豎子!”中年人麵紅耳赤,一字一頓。
“爹,我這不算是躲啊。”方元夫的聲音顯得有些委屈。
“還敢頂嘴……龜兒子。”這個時候,已經出離了憤怒,也懶得去計較話語中的某些失妥之處。廳堂中原本還想去勸說幾句的人們,臉‘色’古怪地站在那裏。
場麵已經變得有些‘混’‘亂’,作為當事人的方元夫,此時也有些頭疼。當然,今日的局麵,說起來還是蠻有戲劇姓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有消息傳過來,說是沈家的二小姐同黃家定親了。
還是自己認識的人。
先前沈家派人過來道歉,送上了一些禮物,自己父親方如舟陪著笑臉將對方送出‘門’,轉身就開始翻臉了。一番瘋狂怒斥,有人忍不住了勸幾句話,也被一起罵了進去。隨後就是噤若寒蟬。
漢文啊漢文,這事……你可是將我害慘了。
方元夫麵‘色’‘露’出幾分苦笑,心中這般想著。但另外的,也有些徹底的輕鬆。
……
幾乎與此同時,黃家的議事廳裏,黃於升在袖子中的雙手不斷地抓緊又鬆開,偏頭看了一眼紛‘亂’的人群。
“他媽的……許漢文!”
忍不住心中罵道。
先前同方元夫友善,他自然耳聞過方元夫對於沈家小姐抵觸的原因。當時有些幸災樂禍,這時候,這些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喜歡‘女’人的‘女’人……
想起之前同許宣的談話,針對著幾房的事情布局的時候,許宣突然停下來,望著他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能不能做出犧牲?”
當時他愣了愣,隨後說道:“隻要三房能夠勝出,自然是千萬人吾往矣……”話說得‘蕩’氣回腸,但這個時候心中卻有種禍從口出的感覺。
真真是……‘欲’哭無淚。
一‘波’一‘波’的討論與‘交’鋒自議事廳中蔓延出來,匯成‘激’烈而嘈雜的聲‘潮’,逐漸‘波’及到議事廳外,很多過來看熱鬧的人,擠滿了議事廳,甚至綿延到外間。於是各種議論聲都在響著,循著各自的說法與邏輯,有時候,也會引起一番小小的爭論。
“沈家和吳家……誰更厲害一些?”看到了關鍵點的人,不由得對著左右遲疑地問道。
回答的聲音很快就傳來:“沈家,那可了不得……至於吳家,嘖……”聲音頓了頓:“雖然也不錯了,但是比起沈家差距不小。”
“三房真是好手段啊,聽說先前大房為了攀上吳家的路子,可是‘花’了不小的代價,甚至找了知府衙‘門’裏的人幫忙說情……”
“不知道啊,恐怕散財不小。我早就說過三房一直在‘亂’搞……”
“怎麽能說是‘亂’搞?隻要事情能夠辦成,對黃家都是好事。大房有吳家做靠山,三房攀上沈家……我是不管誰最後掌家,但對黃家的實力的進步肯定是大有裨益。”
“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眼下的局麵,怕是……要散家啊。”
眾人議論的這些時間裏,黃德元已經找了椅子坐下來,這個時候雖然心情輕鬆,但臉上也沒有特別的表情。隨後瞥了一眼身邊的黃於升,微微皺了皺眉頭,自己的這個兒子,怎麽有些麵如土灰……但這些想法隻是經過腦子,隨後就轉到其他的事情上了。
“今日的賭局……”到了某一刻,議論的聲音小了下來,他才開口說道:“算是三房勝了吧。”
聲音平淡,也沒有得勝者頤指氣使般的姿態。
黃德壽自先前開始就一直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這個時候,黃德元平淡的一句話,如同一個炸雷一般,將他驚醒了過來。
“不行!”急急地吼了一聲,伸手將桌上的屬於二房的木盒抓過來,緊緊抱在懷裏。
喧嘩聲因為他這樣的動作,陡然間靜止下來。
黃德元伸手點了點他,隨後收回來,皺著眉頭,片刻之後“嗬”地笑了一聲,目光看向一旁的黃德福:“大哥,你大房的東西,是不是也要拿回去?”
黃德福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後也伸手拿回了屬於大房的盒子。
“看來,有些事情你們還是沒有搞清楚啊……”黃德元也不生氣,伸手拿過一盞冷茶抿了一口:“其實拿不拿回去都沒有什麽關係,大哥是否還記得前年揚州的事情……”
黃德福聞言,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那次黃家的生意在揚州出了點問題……後來是小弟同大哥一道去處理的,這事二哥或許也有過耳聞。”
“父親當時以家主的身份寫了些東西,‘交’給我們……說是關鍵時刻,可以憑借其獲得一些臨時調配生意的權力。”
黃德福聞言,臉上一驚:“那、那東西……”黃德壽對其中的關隘不太清楚,但這個時候從黃德福神‘色’上也能看出幾分不妙。
果然,隨後便聽著黃德元在一旁笑了笑:“不錯,那東西一直都在三房手裏。昨日我已經用掉了……”
聲音落下之後,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上首的地方,黃愈微微歎了口氣。
“你、你……”
黃德壽伸手想要指著幾句,但是卻有些無法可說,巨大的憤怒和驚駭充斥在他的‘胸’膛之中,而一旁的地方,作為兄長的黃德福,一臉煞白。
這個時候,從頭到尾看完了這一切的黃愈,終於從座位上起來了。久坐之後,神態稍稍有些疲倦。
“都……吵完了吧,老夫也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