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圖謀(三)
“但是我若是取中了呢?”
黃於升淡定的話語落下來之後,整個廳堂稍稍安靜了片刻,但這個時候大多數人心中卻並非是在思考他所謂“取中”的可能‘性’,更多的其實是被這句看起來有些荒謬的話‘弄’得有些無語了。
“取中”這種事情,即便隻是縣試,但在眾人眼中都覺得同黃於升關係不大。雖說在先前的時候他有過一陣才名,但是那最後也被證實是依靠了許宣的緣故。
不過,大富之家的後輩之中,總歸都會有些不堪造就的人,這個沒什麽不能理解的。隻是如同黃於升這般,在這樣的場合沒有自知之明,就是顯得跋扈了些。這個‘性’質是不一樣的,如果說的嚴重一點,這個時候他公然頂撞長輩,那麽家法伺候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眼下因為三房如今實際的掌權者黃德元保持著沉默,那麽黃於升便帶代表著黃家三房的聲音,所以對於他有些輕慢的舉動,眾人暫時也隻好容忍一些。
這一次在老太公決定按照科考的成績進行分家之後,黃家大房、二房大概是篤定了勝算,已經提前在做著瓜分的準備了。這些天連續的決策從黃家發出去往到各地,每一條也都是衝著這個方向過去的。
如同任何時候的權力‘交’接一般,黃家如今的權力過度似乎也開始掀起了一場很大的風雨。這些天家裏很多人的態度漸漸鮮明起來,但是基本上不會有人站在三房這邊。眾人對三房的態度讓人有些齒冷,但是其實也是多年積累之後,矛盾爆發出來必然會出現的局麵。都是在商場上滾打過的人,爾虞我詐也不算陌生了,不過如今是在自己家裏發生罷了。說是兄弟反目成仇暫時還算不上,但氣氛確實很不好。
如果黃家幾房之間參差不齊,有某一房一家獨大,那麽情況就會很簡單。或者如果哪一房心思稍稍淺一些,沒有去爭奪的想法,那麽情況也會簡單。但偏偏眼下幾房發展得都很不錯,形成難分高下的態勢。因此,作為黃家的一員,眾人就隻能站好隊,不斷將局麵朝前推。
隻是黃家積累到眼下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大樹底下好乘涼,如今黃家的平台提供了很多發展的可能。如果三房分裂,或是獨立出去之後,力量分散了,曾經很多年的努力也就會付諸東流。因此再怎麽鬧,這個家不到那最後一步,輕易也不能散掉。
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那一步,如今各房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趁著縣試結果還不曾出來,大家坐下來,進行一些溝通。
當然說是溝通,這個過程中,肯定也是利益的最後博弈。三房大概要放棄掉一些東西才可以……畢竟,眼下的局麵,大房才是最後的贏家。至於二房,大概能保持不輸掉。
成王敗寇,沒什麽好說的,想必三房也能夠意識到這個問題。
但是隨後卻發現,三房的反應雖然很‘激’烈的,但是所不同的是,原本以為會有的利益‘交’換,眼下被黃於升喊得如同兒戲一般。
那些店契、地產、房契之類的,厚厚的一疊,看了確實有些眼紅。但是這些東西,如果沒有一個正式的‘交’接程度,也沒有半點意義。
拿這個來做賭博,這家夥的腦子是秀逗了麽?
在眾人眼中,黃於升眼下的一些做派,就是黃家三房不識時務的表現。目光紛紛朝一旁老神在在地黃德元瞥過去。心中有些疑‘惑’,原本在人們眼中做事穩重的黃德元,眼下怎麽會放任自己的兒子這般胡鬧?
黃於升的一番話說出來之後,很多人心中不屑,二叔黃德壽更是將目光瞥向一邊,懶得搭理他。
“取中?”
二房的黃於瑞在人群裏淡淡地說道:“居然會有這種事?真是……嘖。”
他的語氣不‘陰’不陽的,若是平時,依照黃於升的脾氣,大概又要發作一通了。不過這個時候因為是在長輩麵前需要保持必要的克製,更重要的是因為心中對一些事情有了底氣,到了最後也隻是眯了眯眼,看著對方。
他這樣的舉動,在黃於瑞眼中,覺得有些故作姿態,不由得又出言諷刺了幾句。
黃於升也一直是那般懶洋洋的樣子,這時候其實下意識的有些受了許宣的影響。也不動怒,隻是將所有人的神態收入眼底,隨後輕輕歎了口氣,老氣橫秋地說道:“總是要賭一下的吧,二叔、大伯……我三房的誠意都在這裏了。侄兒我是個不肖子,對不起父親,對不起三房……當然,也對不起整個黃家。不過,這大概很難改變。我平日裏做事情吊兒郎當,背後你們罵我,侄兒也覺得是應該。”
“但是……此刻卻是因為三房所麵臨的局麵,侄兒覺得應該說一些話,而且都是發自內心的。”他說著稍稍頓了頓,也不等在座的人說話,便繼續道:“不是要你們手下留情的之類的,到得這一步,大伯、二叔你們算是不錯的,總歸也隻是謀財,還沒有到害命的地步……嗬。”
他這句話說出來,二叔黃德壽顏‘色’猛的一黑,隨後伸手一拍桌子:“‘混’賬東西,休得胡言‘亂’語。”
一些偏房的親戚也開始七嘴八舌地指責。
“於升這話不對了,怎麽能夠這樣抹黑長輩?”
“一點體統都不講麽?”
“年輕氣盛,年輕氣盛啊……”
“三哥,你也不管一下,這種話是能輕易說的麽?”
黃德元聞言,也隻是皺皺眉頭,對著黃於升淡淡地說道:“念卿,你注意場合。”
黃於升咧咧嘴,眾人的話就被他當做拂麵輕風:“換做我們三房在大伯、二叔你們所處的位置,大概也是這般做法……畢竟是鬥了這麽多年了,難得有了機會分出個高下,當然是要抓住機會。至於情分之類的,這個不值錢。”
“既然眼下你們要鬥,臉都已經撕破了,這些天也打了不少的架……”他說著望了不遠臉上有些傷的大房、二房的一些後輩,都是先前的打鬥中留下的,這個時候聽到他的話,臉上都是‘陰’沉沉的。黃於升收回目光,隨後搖了搖頭:“所以這個分家,就當成生意來做,我們談一談,賭一賭,怎麽樣都可以……”
“若是你們不敢接招,嗬,侄兒作為晚輩,自然也沒有什麽話說了……不過,黃家也不能一直鬧下去。眼下和解大概很難,所以我覺得,這算是一種解決方式。”
他說著站起來,衝四周的眾人拱了拱手,同坐在一旁的父親黃德元對視一眼,隨後才說道:“我三房的經年積累,拿出來了……之所以這樣,也是因為對於這一次縣試,我有幾分把握。所以……大伯?”
一直沉默著的黃德福聞言抬頭看了黃於升一眼,嘴角一抹古怪的笑意。原本對於黃於升所說的話,還有些抓不住。這樣一個平素在他的印象裏比較糟糕的侄兒,如今這樣的場合裏侃侃而談,確實有些意外。
他心中疑‘惑’,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黃德元。先前父子二人對視的細節被他看在眼中,隨後便覺得,這些話大概都是黃德元事先所教。
對於自己這個三弟,黃德福一直以來都些忌憚。原本黃家三房,大房和二房的人丁比較興旺。黃德福自己一共有五子,而二弟黃德壽也有四子。隻有黃德元一妻二妾,兩子一‘女’,而幼子今年也才隻有六歲,算得上人丁比較單薄。
也是出於這樣的原因,這些年黃家在資源傾斜和分配上三房是不占優勢的。但是即便如此,這個三弟本事了得,是個幹實事的人,這些年在老太公默許的競爭範圍之內,並沒有落下多少。尤其是先前爭對鮑家的舉動之中他抓住了先機,將三房整體的實力朝前推了推。到了他們這一步,經年積累之後,想要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話,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來自鮑家的資源,三房眼下還在消化中,等到時間過去消化完了,那麽就真的很難遏製住了。
父親,看來還是偏心自己多一點。
黃德福心中感慨了一句,原本還在當心局麵要怎麽變化,但是自老太公提出要按科舉成績來,他心中的擔憂就盡數消去。這時候目光朝不遠處的黃於翔看了看,見自己的兒子如今隻是一臉從容淡定,對比黃於升的輕浮,頗有幾分沉穩的氣度,於是心中很是滿意。
這場鬥爭中大房是肯定能贏的,至於二房,不過是跟著順手撈些好處罷了……黃德福意味深長地看著黃德元一眼,心中這般想到。三弟啊三弟,你最大的失敗就是有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兒子……
這個是放他出來攪局,其實已經於事無補了……看來在緊要的關頭,你終究還是是‘亂’了陣腳。
片刻之後回過神來,望著黃於升笑了笑:“賢侄言重了,什麽賭與不賭的。莫非我黃家便是你口中這般庸俗麽?”他說著隨手拿起桌上的一隻茶盞,將茶葉吹口,卻沒有立刻喝,隻是皺了皺眉:“三弟,賢侄這方話,你可是知曉的?”
黃德元聞言,才抬起頭,淡淡地點點:“知道。”
“哦,允許他這般胡鬧?”
黃德元笑了笑:“大哥,其實若是可以,小弟也想如同這小子一樣鬧上一鬧……隻是如今已經沒有這份‘精’力了。今日的事情,那個……小弟有些乏了,剩下的,你們同念卿談。”他說著站起手,將衣衫的一些褶子捋平,隨後衝眾人拱拱手:“嗬嗬,抱歉……”
說完之後,便徑直走了出去。
眼下是黃家三房的一個會晤,算得是攤牌的場麵,但是從始至終,黃德元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個時候更是幹脆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同念卿談?
黃德福張嘴想要嗬斥住他,但是隨後心念電閃,狠狠地將嘴閉起來。
黃德元雖然不曾表態,但是他眼下的離開,其實也就是態度的一種。原本黃於升拿出那些東西,黃德福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三房能夠做主的還是黃德元本人,他既然不曾發話,那麽黃於升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但這個時候居然就這般離開了,那麽……
他將目光落在桌麵上的那疊賬簿和地契之上,目光微微有些閃動。
如果真的能將這些東西拿過來,那麽黃家大房的實力將會憑空翻一倍,省去很多年費心經營的功夫。而且,這些資源如果能夠整合在自己手裏,統一調配使用,那麽肯定也比雙方各自為戰強得多。
很久以來都有著這樣的想法,但也僅僅是想法而已。這時候當確定了三房的態度之後,黃德福的心中就開始有些發熱了。雖然那些資產即便贏過來,三房這些年積累的人脈到未必能到手,不過問題也不算太大,人脈這種東西,都需要一定的資源作支撐。有了這些資源,其他的就不用愁了。
“大伯,莫非是不敢了?”
這個時候,黃於升又在一旁好巧不巧地刺‘激’了一句。黃德福回過神,目光冷冷地瞪過去。
“豎子,你便如這般同長輩說話的麽?”
畢竟是掌握了黃家大房多年的人物,這個時候怒氣勃發出來之後,那氣勢壓得黃於升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其餘幾房的後輩見到他的樣子,臉上有些幸災樂禍。
但這個時候黃於升也並沒有退縮。
“大伯,侄兒此番定能考上。”
黃德福挑了挑眉頭,聲音淡淡地說道:“是麽?那是好事……”這般語氣,自然還是不信的。
他說完之後,目光望這桌上的東西一眼:“賢侄,一些欺人的舉動,原本我不‘欲’去做。隻是,你父子二人未免太不將眾人放在眼中。”他說著聲音稍稍停了停,待到這句話被黃家其餘的眾人聽清楚,臉上‘露’出讚同的表情之後,他才說道:“我作為長輩,給你們一些教訓,也是應該。既然你要賭……嗬,賭?這說法簡直滑稽可笑……不過,我也不占你便宜,這次事情之後,該是你們黃家的,不會短了你們。隻是讓你們長個教訓。”
黃德福的話說的冠冕堂皇,找不出什麽‘毛’病。但是黃於升卻是知道自己這個伯父,做起生意來那是心狠手黑,吃進去的東西,斷然是沒有吐出來的道理的。
“那麽……”黃於升偏了偏腦袋,目光朝一旁的黃德壽看過去:“二叔呢?”
黃德壽聞言冷笑一聲,先前黃德元離開,竟是看也不看他,讓他心中十分火大。這個時候,便一股腦兒撒在黃於升身上。
“既然你三房自找苦吃,那也不能怪為叔了……”黃德壽說著,眯了眯眼睛:“不過我並非你大伯,有些東西……嗬嗬,是斷然不會有退回去的道理的。你可是做好準備了?”
黃於升沉默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後笑道:“自然!”
……
半個時辰之後,黃於升走出廳堂,這個時候一路上沒人同他答話,但他也渾然不在意。穿過院落,偶爾在庭院的樹下看看,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細碎地照在他的臉上。這個時候,懸著地心才真正放了下來。先前在會議的時候,雖然表麵上滿不在乎的樣子,但若是說不經張,那也不可能。
不過好在一切順利。
他抬起頭望著樹葉間隙‘露’出來的天空的剪影,一塊塊的蔚藍‘色’,隨後微微眯起眼睛。
先前會議之中,有些類似胡鬧大場麵,不想居然真的成了?他這般想著,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神‘色’。
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過也好,你們的吃相既然這麽難看,到時候便讓你們吐得幹幹淨淨。
不遠處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哥,我聽聞先前的事情了,你莫不是瘋了?還有爹爹怎麽也不管管你?”
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隨後偏過頭去,注意到不遠處的少‘女’。
“嗨,妹……”聲音才說出來就被粗暴地打斷了。
“黃於升,你這‘混’蛋……”
那邊黃於櫻臉上帶著一抹氣氛的神‘色’,張口就要罵出來。
黃於升衝她伸手壓了壓,隨後小聲的說道:“別發火,別發火……這事是漢文安排的。”
少‘女’聞言,憤怒的表情在臉上稍稍僵了僵,半晌之後,回過神來:“許宣……怎麽也這麽‘混’蛋?”
……
黃家議事的結果很快通過各種渠道傳開了,也便是在這個時候,幾匹馬自黃家飛馳出去,很快出了岩鎮,趁著午後的陽光上了驛道。幾條停泊在岸邊的商船,解開了綁縛在碼頭上的繩索,朝遠處駛去。
黃於升回到自己的院落,父親黃德元正負手在院中等他。見到黃於升過來,他笑了笑,二人邊走邊說話。
“念卿啊,這一次的事情,嗬,如果成的話,以後你的擔子就重了。”
“如果不是父親,大概也沒有眼下的把握。先前漢文所擔心的,就是我三房壓不住場麵,大房、二房賴賬……最後崩盤。不過幸好父親有後手。”
“大房、二房會賴賬那是肯定的……因此,我已經先派人去將他們的產業接收過來。幾年前為了解決一次危機,你爺爺給簽了一次家主令。但是後來臨時的危機很快解決了,就沒有用上。我保留了就是為了應付一些突**況,眼下倒是正好……有了家主令,那麽至少能夠將他們的產業在手裏控製一段時間。有這麽一段時間,足夠做很多事情了……”
黃德元說著,目光轉過來緊緊地盯著黃於升:“隻是,這一切,都要落在你縣試的結果之上。”
黃於升聞言,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後緩緩吐出來。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