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戌時已經到了末尾,朦朧的夜色之中傳來一些呻吟聲,因為被廢墟阻隔的緣故,隱隱約約地聽得不算真切。但也能夠知道,顯然是有的人自昏迷之中被砸醒了過來。這個時候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是本能地做出一些求救的舉動。
“來人啊……”
“有人嗎,救、救命……”
許宣在廢墟旁邊站了一會兒,伸手隨意地拍打著一塊破碎的磚頭,想了想,隨後衝裏麵喊了一句:“自然有人。”
聲音傳了進去,裏麵登時就有了一陣**。
“快、快幫個忙啊。”
“外麵的兄弟……”
“好啊,你們稍等片刻。”他回應了一句,隨後轉過頭來,望著身邊麵色古怪的白素貞,想了想說道:“要不……還是算了吧?”
這一番舉動,讓白素貞有些眼角有些抽搐,努力地想要保持莊重的神態,但是過的片刻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家夥,簡直是太壞了。
“我看他們生龍活虎地樣子,大概問題不大。”搞怪的舉動之後,許宣這般說了一句:“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身後的地方,白素貞咬了咬牙,臉上露出一抹掙紮的表情。在她這裏,救死扶傷是每日要做的事情,先前若不是被逼無奈,她甚至連下藥的舉動都不會有。這個並非是單純的善良,更多的其實是作為一個醫者的自覺——即便先前的投了藥,那也是掙紮了很多天才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許宣自然是知道這些的,因此這個時候,也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女子沉默了半晌,似乎是想通了一些關隘,隨後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漢文,我們走吧。
”
說完之後,便朝著院門之外走了過去,倒是讓落在身後的許宣頗有些意外。
這個不像她啊……
但是如果能不救人,他自然樂得輕鬆。這些江湖人士,如狼似虎的,先前以為全部死掉了,因此心理有些壓力,這個時候既然知道還有活口,那麽負擔也就沒有那麽重了。雖然不準備滅口,但若是真的救出來,保不準會有什麽變故發生。他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別人的,特別是眼下雙方還處於敵對的立場之上。原本還覺得若是白素貞堅持要救人的話,會有些麻煩,這個時候倒免去了這些困擾。
“以我們二人,即便要救也要費很大的功夫……效果可能還不好。眼下這邊的動靜,有心人大概很快就能知道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不需要我們做什麽,那邊大概很快就會有動作。”
許宣跟隨著白素貞出門,口中這般解釋了一句,目的也是想打消她的顧慮。
女子在前麵簡簡單單的“嗯”了一聲,許宣搖頭笑笑,看來自己想得多了,對方也是聰敏的女子,這些東西,大概也早就想過。
“先送你回家……對了,你那個妹妹,我覺得你有必要和她談一談。”
“嗯。”
“放著你在這裏,這麽多天居然都不管一下,這個真的是太過分了。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
“嗯。”
女子這個時候大概心情不好,語氣淡淡的,聽起來像是在敷衍。許宣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這些,你都知道了?”
“嗯。”
依舊是這樣的回答,許宣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隨後說道:“那麽,是她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這是他一直都在疑惑的事情。
裴青衣並不好打交道,雖然他在一開始就確定了對方知道白素貞被綁架背後的一些情況,但是也沒有努力去從對方那裏打探消息。這一方麵是因為他心中的氣憤,需要通過自己的方式來宣泄,另外的,就是也知道那樣的努力或許不會有結果。
話雖如此,但是有疑惑也是肯定的。思來想去,他所作出的推測,也就是裴青衣參與到事情當中了。這樣一來,倒是完全能夠解釋她在知道事情之後,比較淡定的原因。但是至於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是抓破腦袋也想不通的……
兩個人沿著門口的街道走出去,過得片刻,白素貞停下腳步,靜靜地看了許宣一眼,咬了咬牙:“漢文,青衣、青衣是不想讓我嫁給你……”她說到這裏,聲音稍稍頓了頓,隨後望著書生陡然間驚愕的神情,補充了一句:“這一次的事情,李毅是幫杭州劉家做的。”
杭州劉家?
許宣聞言稍稍愣了愣,隨後保持著原本的步伐,慢慢朝前走了一段,才回過頭來,語氣古怪地說了句:“我大概……明白了。”
白素貞聞言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但這個時候書生的臉上也隻是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東西,於是將腦袋低下來。
“嗯。”
隨後氣氛就有些沉默,這時候兩個很默契地沒有再說話。
這些天,許宣隱隱約約地也知道白素貞在杭州是有過一門親事的,她來到徽州府,一方麵是得到了裴青衣的消息,過來尋找一番。但其實也可以說是她對於那段被安排好的婚姻的不認同,算是逃婚了。
既然是逃婚,也總歸會有麵對的一天。
有些東西,她作為一個女子,在這個時代都是逃不掉的宿命。在徽州府的日子是自由了,她很多時候可以不去西想那些煩心的東西,但是到得時間過去,一些積累了很久的東西壓過來,發現其實什麽都沒有變。
除非有另外一個人能夠娶她,她也並不在乎世俗的看法,那麽有些事情或許有改變的可能。因此這個時候其實心中也隱隱地期待著許宣能說一些話,但是具體是什麽,又有些抓不住。過得片刻,這些七零八落的想法,化作一句淡淡的歎息。
而在許宣這裏,暫時還沒有多複雜的心思。今日所做的事情,不過是對於嚴知禮的報複罷了,這還僅僅是一個開始,在這些事情告一段落之前,他的心思大抵很難抽離出來。在感情上,他很多時候比較遲鈍,因此總是有些後知後覺的,這個時候心中或多或少心中也有些堵住的感覺,但是並沒有多想。
“不過,總算是人沒有事……”過的片刻,還是許宣先開口說話:“那麽,歡迎回來了。”
“嗯。”
“喂,你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許宣聳聳肩:“說點有意思的。”
白素貞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嗯。”
“……”
見到身邊書生無奈的表情,她終於咧嘴笑了笑,夜色之中,居然有些傾國傾城的感覺。
再往前走,就聊到先前的一些事情上。
“漢文,剛才那聲響,是怎麽回事?”
“哦,一點炸藥了……”
許宣說著,朝身後的黑暗看了一眼,隨後才轉過頭來,輕描淡寫的的態度,同他先前製造出來的場麵形成比較鮮明的對比。
遠處的黑暗裏,先前攔住許宣的周寧幾個人,也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方才的一幕,是他們親眼見證的,那倒掉的屋子將他們的同伴壓在裏麵。這個過程中,居然被震懾的無法動彈。
“要不要追上去……隻有他和那個女人……”
沉默了片刻,有人搖搖頭:“還是算了……眼下,救人要緊。”
看情形,都有些被嚇到了。
……
原本停在路邊的馬車裏,李毅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勉強將一些情緒壓了下去,隨後一揚鞭,朝著嚴府的方向過去了。
“許宣……”
聲音咬牙切齒地響了起來。
……
許宣將白素貞送到家門口,敲開門,那邊鄭允明過來將門打開,聲音驚喜地說了一句:“師妹。”
這一聲動靜驚動了不少人,許宣簡單地同白素貞打了個招呼,隨後便離開了。餘光之中,裴青衣站在那裏,表情有些古怪。
……
嚴府之中,一方院落裏原本已經熄滅的燈火又一次亮了起來。
“廢物、廢物……”
憤怒的喝罵聲噴在李毅臉上,他隻是將頭低下去:“請大人責罰。”
“責罰?責罰個屁……”嚴知禮冷冷地眯著眼睛,口中說道:“混賬東西。”
王森在屋內的地方站著,這個時候見到李毅的神情,表情有些複雜。原本李毅給他的感覺一直是胸有成竹的,他折騰出來了很多的事情,一環套一環地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但是這個時候,居然將自己給坑了進去麽?
終日打雁反被雁啄……那個許宣,到底做了什麽?
嚴知禮罵了一陣,這個時候單純的生氣也於事無補。過得片刻,他才稍稍平複了聲音:“損失了多少?”
王森在後麵凝了凝神,隨後說道:“先前周寧等人過來通報,因為救援及時……死去有十人,重傷了十五人……其餘眾人皆有些輕傷。”
嚴知禮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後抓起桌角的硯台狠狠地朝李毅擲過去:“你做的好事情。那女人,抓了就抓了……你玩什麽花樣?你們這種讀書人,簡直不堪一用。這麽點小事,就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氣煞我也。”
“大人息怒。”王森在旁邊,連忙勸了一聲。
硯台狠狠地砸在李毅的頭上,疼痛中微微有些暈眩的感覺,但這個時候,更痛得其實的心理上。原本覺得有些篤定的算計,被人以那種粗暴的感覺撕開,總覺得有些荒唐。
李毅原本謙卑的表情待到嚴知禮那句“你們這種讀書人”出口之後,猛地僵在那裏。這句話,有些熟悉……不過是“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另一種表達罷了。嚴知禮就那般將話砸在他的臉上,仿佛忘記了他自己也是讀書人一般。
燈火照耀在李毅的臉上,他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番,過得片刻,才迎著嚴知禮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咬牙說了句:“學生愚鈍,誤了大事……請大人責罰。”
嚴知禮胸膛粗重的起伏一陣,隨後慢慢地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有些疲憊地衝李毅揮揮手:“你且退下吧。”
李毅同身邊的王森對望一眼,隨後躬身退了出去。
嚴知禮望著他的背影,口中冷冷地說了句:“朽木。”
李毅走出院落,在一顆樹下站了站,原本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先前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指甲深深地嵌入到肉裏也沒有發現,這個時候感受到掌心的一抹痛楚,他冷冷地笑了笑。
屋內的地方,嚴知禮收回眼神,望了身邊的王森一眼,那眼神中,毫不掩飾地有些殺意。
“這件事情,大概會引起關注,你去負責善後。”
王森聞言,點頭應命。
“大人放心,在下這就去辦。那邊原本就少有人居住,多少一些大戶人家的偏院,找一個理由暫時掩蓋過去,不會太難。”
嚴知禮點點頭:“不要再出問題了。少一個李毅沒有什麽,若是……”他說到這裏止住了聲音。
王森感受到嚴知禮話語中的殺意,心頭凜然,想了想說道:“那個許宣,如何處置?”
嚴知禮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做了這些事情,總要付出代價的。不過,還是待縣試結果出來之後吧……”
他說完之後,皺了皺眉頭,聲音才有些驚疑地響起來:“火藥……居然真有如此威力麽?”
……
天亮之後,繁華散盡,昨夜的一些爆炸隱藏在煙花之中,也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能夠察覺到的一些人,也很快被安撫住了。這件事情,暫時就被壓製了下去。當然,城郊的某個山坡上,多了十幾個新墳,偶爾幾個農人路過,稍稍覺得有些古怪。但總體而言,並沒有太多的風浪。
再往後的幾天,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許宣卻是知道有些東西,正在暗中湧動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朝他過來了。而且,他也一直在做好了準備,在等待著一些東西的到來。
在他所能夠接觸到的人和事之內,黃家倒是出了些事情。具體的原因他也是聽人說起來的,似乎是家中利益的分配出了些問題,讓有人有些意見。縣試結束的那天晚上,黃老太公對家中的繼承權做了一次試探,這個過程中埋下的一些情緒,在隨後的幾天開始不斷爆發出來。
似乎是黃家大房和二房對三房的不知進退很是不滿,鐵了心要將之搞下去了。事情最開始的還是局限在小輩之間。這一次黃家的利益分配原本就是依照著族中弟子們的縣試成績來的,這個過程中,三房被當做了墊腳石。偏生這個墊腳石還不安分,不甘於接受這些已經注定的命運。
黃於升受不了大房、二房一些兄弟們的冷嘲熱諷,在第二天的時候就發飆了。甚至在公眾場合同黃家其他幾房的人大打出手,並且為此受了些傷。原本在人眼中或許隻是小輩的意氣之爭,但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卻被人拿來大做文章。到得後來,就是大房、二房同三房爭鋒相對的局麵。整個黃家的生意都因此受到了影響。
原本作為事情始作俑者的黃老太公,在這個時候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沉默的態度,也被大房、二房理解成對他們的默許。
而街頭巷尾,更多的議論其實都集中在黃於升身上。對於他一個人挑起整個家族的紛爭舉動,都有些不解。
幾乎是一個人同大半個黃家在對抗,也不知道他是何處來的底氣?
今日倒是沒有什麽事情,許宣就決定過去看一看。外界對黃於升一邊倒的不看好,在許宣這裏自然是不算什麽的。這個時候,沒有人比他更有把握黃於升在這次縣試中會取得的成績。
雖說嚴知禮可能存了打壓的心思,但是若果說要將黃於升黜落,那麽恐怕也不至於。原因很簡單,眼下嚴知禮雖然是一縣之尊,但是其實已經很被動了。真的要黜落一份不該被黜落的卷子,雖然不是不可能,但勢必要樹敵。
黃家在徽州府有著巨大的影響力,現在雖然正內鬥的厲害,但黃家三房眼下在生意上掌握的資源,還是很有力度的。
這些嚴知禮都不可能不去考慮。
……
“漢文,你來了……”
在黃府的院子裏見到黃於升的第一時間,許宣就樂了。原本的黃於升,雖說貌比潘安有些誇張,但是畢竟是富家子弟,養尊處優的,多少有些小白臉的意味。這個時候,臉上青紫一片,特別是右半邊臉,腫得眼睛隻剩下一道縫。
見到許宣,黃於升還是比較高興的。拉著他不住地說著打架的經過。
“我雖然是慘了,他們也好不到哪裏去……漢文,我是先發製人……將他們打蒙了。隨後他們反擊過來,我隻是略有損傷而已。”
許宣聞言,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這已經被人揍得爹媽都不認識了,居然還隻是“略有損傷”。
還是真是不錯的心態。
黃家的爭鬥,眼下成了岩鎮最大的醜聞,但是身處其間的黃於升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覺悟。
“今晚還要再去打一架……明天就放榜了,放榜之後就不好再打了。”
許宣笑了笑,隨後說道:“再打下去,怕是要破了相了……”聲音到這裏稍稍頓了頓,才繼續道:“你打架,我沒什麽意見。但是有些事情,是時候爭取一下了……”黃於升聞言稍稍愣了愣,隨後臉上露出喜色:“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