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遠方的消息(一)

許安錦是趕早離開的,晨霧裏,有些屬於昨夜的硝煙還沒有散去,喜慶的餘韻殘留。太陽還不曾出來的時候,‘女’子朝身後的屋子又看了一眼,隨後小心的掩上‘門’。在石階上站了站,目光落在一丈開外,白茫茫的霧氣鋪過來,什麽都看不見。

隨後“踏、踏”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晨霧裏。

其實心情也是複雜的。昨夜做出的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有些不可思議。想象著他的溫度,那些事情,說起來有些害羞……但是彼時的溫柔,眼下還沒有忘記掉。

男‘女’之間的事情,他似乎很懂。雖然自己沒有經曆過這些,但是先前畢竟嫁了人,耳濡目染的,終究知道一些。第一次那般享受……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後來書生從‘床’上起來,將溫暖和寬大的‘床’一並留給她,隨後坐在窗邊的桌子上,撐著腦袋度過了整個夜晚。朦朧的燈火之裏,書生靜靜地坐在那裏,讓她覺得心安,反倒有些舍不得睡著了。眯著眼睛假裝入睡的時候,注意到書生偶爾會翻一下桌角的書籍,她覺得找到了一些事情的原因了……

《金瓶梅》麽……

至於受傷的腳,原本以為傷到骨頭,但也隻是看起來嚇人罷了。眼下咬咬牙,也能夠走。後半夜的時候,書生起身忙活了一陣,拿了‘藥’杵倒騰了一番,隨後將一些據說對眼下傷勢又好處的‘藥’草敷在她的足上。原本其實很討厭‘藥’草的味道,但以後……大概會喜歡了吧?

落了紅,身子多少受了影響,眼下走路牽扯著,會有些痛。她跌跌撞撞地在晨霧裏‘摸’索,心思完全放在了別的地方。

這個時候,繁華散場,天光熹微。對於她的離開,書生自然是挽留的。隻是眼下‘激’情過去,終究不得不麵對一些事情了……

想起同他的初識,某個微雨的午後,茶樓之上的龍井茶和蛋……對於她而言過去的回憶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但是其間偶有溫馨點滴,其實也已經記住了。在那次相逢之前,她在心中其實有些看不起他的……

是為了什麽事情呢?

思緒到得這裏,原本愉悅的心情稍稍沉了沉。想起他為自己家裏所做的事情,這些終究還是要落到另一個人身上。

自己的妹妹……但是眼下卻是自己。感覺有些事情像是捷足先登了一般。多少也有一些類似孩子搶到心愛玩具的感覺,但是那寫東西……其實並不屬於她。

她在一棵老槐樹下站住了身子,晨風颯颯地吹過來,將她的裙擺撩動起來。衣裙晾在屋簷下,經夜風吹了一宿,已經幹了。

大年初一不適合浣洗,幸虧他昨夜將事情做了……‘女’子心中這般想著。

怎麽辦啊……

……

路上見不到人,家家戶戶的‘門’口可以見到一些炮仗的餘燼,這些帶著喜慶味道東西會在‘門’口堆放一整日。狗昨晚大概被熱鬧的轟鳴嚇怕了,狂吠了一整夜,到得此刻大概才睡下。‘雞’也是一樣的。

原本將身子托付之後,便去做個了斷的想法,但是這個時候……卻有些舍不得了。

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和心情一樣。

……

許宣打了個噴嚏,隨後伸手在鼻子上‘揉’了‘揉’。昨夜後半宿,是趴在桌子上度過的,並沒有睡著。眼下似乎有些著涼。

大概是傷了元氣……

嗬。

圍著院子跑了幾圈,隨後在屋簷下上上下下地舉幾塊磚頭,做俯臥撐的時候,難免會想到昨夜的‘床’邸間的情形。雖然有些類似,但那個卻要香‘豔’得多了。

晨霧稍稍散開一些,日光並不刺眼。

萬曆三年的早晨,也就這樣了。

……

許安錦在自家‘門’前徘徊了一陣,下人、‘門’房已經回去過年了,但這個時候‘門’卻是敞開著的。於是也便知道,那是為了等她回來不至於被鎖在‘門’外。

隨後小心翼翼地走上石階,下體傳來的輕微的疼痛。並非難以忍耐的那種,與此同時,隻要感受到痛,心中稍稍會有些喜悅,根本壓抑不住。

院落之內,燈籠沉默地在屋簷下搖擺,有些還亮著光,還有一些興許是裏麵的蠟燭燃盡了,已經熄滅下來。

遠遠的,院落裏視線的盡頭有人在走動,晨霧裏素雅的影子來來回回的,顯然因為一些事情坐立不安。不時也會往外看,隨後注意到她了。她在石階上,望著視線盡頭的少‘女’,張了張嘴巴……

“姐姐……”那邊先喊出來,隨後帶著幾分欣喜跑過來。

“我不該的、不該……”

……

“姐姐,你去了哪裏啊。”

焦急地聲音帶著幾分哭腔,自晨霧裏傳出來。

許安綺一夜未睡——這樣的情況哪裏還有睡意——至於過節什麽的,都不重要了。一直等到酉末的時候,有人傳過來一個消息。但也隻是說許安錦無事,至於到底人在何處卻是不曾說明。

眼下便緊緊地抱著對方的肩膀,很用力的那種。

世上唯一的親人,眼下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麽?

許安錦稍稍怔了怔,同那個書生在一起的點滴情形轟擊在她的心頭。她的雙手抬起來,遲疑了片刻,才終於緊緊地也將對方抱在懷裏。眼淚流下來,無聲的那種。

“對不起……”

她聲音輕輕的說了句。

以為她是在為昨日出走的事情道歉,許安綺將擱在她肩頭的腦袋撤回來,伸手在之間的臉頰上拭了拭,隨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沒關係的。”

一陣腳步聲,婢子雲珠和黛兒過來,站在遠一些的地方。見著姐妹兩抱著哭的場麵,隨後相互對視的一眼。

……

二人進到閨房裏,雲珠端來熱水,洗漱了一番。

早晨的日光這個時候穿透了濃霧斜斜地照耀在窗前的梳妝台上,許安綺臨窗描著眉‘毛’。日光落在她的身上,大方莊雅。少‘女’口中碎碎地說些事情,似乎從昨日的傷心之中脫離出來的。

但是多半也是裝的吧?

許安錦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有些出神……

“姐姐……”許安綺突然轉過來,雙手俏皮地按在她的膝蓋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她將疑‘惑’的目光投過去。

許安綺大大的眼睛委屈的撅了撅嘴巴,小‘女’人的模樣:“原本是應該在年夜飯的時候宣布的啦……”她說著,注意到對麵許安錦臉上歉然的表情,大大的眼睛彎成月牙:“不過今天是大年初一,更適合說。”

見到她神秘兮兮的樣子,許安錦心頭難免有些好奇。昨日少‘女’帶著淚水的模樣,可並知道有什麽事情可以讓她突然間這麽高興。

“其實是幾日前的消息啦,胡叔都已經知道了……去年年裏送到京裏的一大批墨貢,許家拔了頭籌。”少‘女’說著,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臉上‘露’出幾分興奮憧憬的神情:“徽墨原本就比其他地方的墨要好,這一次送過去的又是‘精’品。那套‘禦製天下名園’墨,引起了人的關注……你可知道是誰?”

許安錦皺了皺眉頭,墨貢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原本這就是許家遭遇不幸的來源,隻是後來被那個家夥翻轉過去了……但是,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情,莫非還有什麽不尋常的麽?

許安綺見到‘女’子滿臉狐疑地神‘色’,隨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的是有些莊重的話,但是聲音清零,就將其間的肅穆打破了。不過好在眼下閨房之中,也不會有外人聽見。

許安錦不可思議的睜大了雙目,素手掩在‘唇’邊,似乎呼吸都在這一刻止住了。

“許家,有可能做皇商。”

清零的聲音帶著堅定響起來的時候,許安錦還有些恍恍惚惚的。

“你、你是說……”她說著,伸出食指朝天上指了指。

少‘女’在她對麵用力地點點頭。

“有了這一次的事情,許家之後就硬氣了,什麽程家、方家、曹家的……‘毛’‘毛’雨啦。”許安綺說著狠狠的揮手做了個劈砍的姿勢,有些類似某人的憊懶。這樣的動作她自己也覺得有些熟悉,隨後神情稍稍怔了怔,聲音降下來。

“倒是……要感謝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女’低下腦袋,肩膀似乎一下子矮了。

許安錦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後輕輕的動了動‘唇’:“對不起……”

聲音微不可察。

……

縣衙後院,劉守義在院落裏舒展著身子。昨日醉倒了之後,一覺睡到日曬三更。在他這裏而言,算是浮生半日的閑情,很難得的事情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昨日畢竟高興,“徽娘”的酒勁有很大,多貪了幾杯。至於高興的理由……

心中想到這裏,劉守義突然一拍腦袋,對著不遠處正打著一套拳的老九說道。

“那件事情,本官昨日告可有告知他?”

老九拳風獵獵,“呼、呼”地揮舞幾下,聞言右手在口中一抱,定住身子。隨後偏頭過來看了劉守義一眼,笑著說道。

“回大人,您忘記了。”

劉守義聞言愣了愣,隨後右手在額頭上撐了撐,轉身急急地朝書房走去。

“這麽重要的事情……登天的機會啊!”

聲音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