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大明好農夫(二)

在眼下的大明朝,雖然農民本身作為土地的附庸,沒有什麽地位,但是在士、農、工、商的分類之中,種地是排在前麵的。不過在後世來說,務農已經不算是出路了。靠著‘精’耕細作,也隻能勉強保證不被餓死。要真的想通過種地來賺錢,也多少會進行一些理論‘性’的學習,采用一些新的技術和管理方式。

因此許宣所說的東西在他來的那個時代並不特別,但是如今隻能靠著經驗去‘摸’索的年代裏,這些東西,聽起來就顯得有些不一樣了。

餘仲堪雖然也在試驗著提高產量的辦法,從種植方式,到‘肥’料的都在進行著努力,但是所能達到的效果因為時代的局限,在高度上終究是有限的。而且即便這般微不足道的成就,也很快就湮沒在曆史當中,甚至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白素貞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許宣,燈火映在他的臉上,從容不迫的模樣,這個時候難免有些疑‘惑’。隔行如隔山,眼下大多數的讀書人不事生產,甚至會出現連韭菜和麥子的分不清楚的情況,那麽許宣又是從何處知道這些的?這樣的疑‘惑’,就如同在先前聽他說起醫術的時候,仿佛在醫道浸‘淫’了很多年一樣。

而在黃於升這裏,許宣時不時的總會很多說法,這些都已經是習慣了的事情,因此甚至連疑‘惑’的興致都沒有了。

許宣話音落下來,餘仲堪在對麵伸手托在下巴之上,胡子拉渣的臉上‘露’出幾分思索的神‘色’。他這些年在農學上麵‘花’的心思,已經能夠讓他對一些東西進行比較粗淺的分辨。因此從感覺來說,他並不認為許宣在說謊。

“那麽餘老爺,有些事情可以談了吧?我們不會讓你吃虧,你在這邊種地,有了錢,有些事情就可以做的更好了。到時候大家一起發財……”黃於升笑著說道。

“你看我的樣子,很像缺錢麽?”場麵安靜了片刻,餘仲堪抬起頭,望著許宣說道:“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口中的語氣雖然還是懷疑,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已經有些相信了許宣的說法了,但是心中一些想法盤亙了一陣,過得片刻,也隻是說道:“反正,你們還是走吧。”

“嘿,你這人……”黃於升撇了撇嘴,口中說道:“泥‘腿’子!”

餘仲堪聞言,目光落在黃於升的臉上,安靜地看了他片刻,隨後臉上‘露’出幾分自豪的神‘色’,聲音平淡地說道:“便是泥‘腿’子。”

“呃……”對於餘仲堪滿臉自豪而驕傲的神‘色’,黃於升有些無法理解,橫豎也隻是一個鄉下的地主,積累了祖上的家財,隻不過在種菜上麵有些微不足道的成績罷了。

“那麽不能再談了?”

“沒有談的必要,在下做這些,原本就不是為了賺錢。隻不過是興趣使然罷了,在同樣的田地裏,種出的東西比別的好,收成比別人多,我便高興……覺得很有意思。其他的,其實不重要了……”

原本富山這邊的菜蔬就不愁銷路,餘仲堪同許宣等人又非親非故,相互之間都沒有知根知底,因此也沒有必要為此得罪原本的顧客。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黃於升想了想,口中這樣問了一句,在他這裏而言,這是用慣了施壓手段。

“你來問我是誰,難道不奇怪麽?”餘仲堪望著黃於升神情認真地說道,隨後平靜地目光轉向身邊的下人:“長耕,去叫人將他們趕出去。你看這樣做行不行啊?”

“老爺……”先前帶著許宣過來的叫長耕的下人,麵‘色’上‘露’出幾分猶豫。眼下的幾位客人,看起來還算和善。而且,買沒不成仁義在的道理,他是知道的,即便不同意對方的要求,但也沒有這樣將人往趕的必要罷。

長耕遲疑了一番隨後說道:“老爺,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你不怕再出現上次的情況麽?”

“上次的情況?”餘仲堪愣了愣,隨後伸手在額頭上拍了拍:“想起來了。”他說完之後,目光轉向許宣:“這位公子,如果將你們趕出去,你們會不會帶人過來糟蹋莊稼?”

許宣望了他一眼,隨後笑了笑:“這個自然不會。”

“這樣的話,我便放心了……”餘仲堪點點頭,隨後目光轉向一邊的長耕:“他說不會的。”

“……”

黃於升在一旁,被餘仲堪的舉動氣得有些樂了,隨後說道:“你如果不答應,少爺我回去就帶人來這邊的田間放火……”

餘仲堪聞言好奇地打量了黃於升一眼:“你這麽狠?”

“我就是這麽狠。”黃於升點點頭,麵無表情的說道。

“那你來燒便是了,在下家中已經儲備了好幾年的糧食,那些天地裏的東西,都不會算在我的頭上……不過倒是眾人要是問起來,在下頂不住壓力,可能就會實話實說的。”

黃於升聞言,眉眼稍稍‘抽’搐一番,隨後說道:“還是你狠。”他說完之後,注意到身邊的白素貞,於是衝著餘仲看笑了笑:“還好本少爺有後手。聽說令堂病了,你看,這位白神醫同我們是老相識……”

餘仲堪偏了偏頭,隨後說道:“白大夫先前似乎已經說過,家母的病已經無大礙。”

黃於升臉上於是‘露’出愕然的表情,過的片刻,也在隻是呐呐地說了一句:“不孝子啊……”

餘仲堪似乎完全不會動怒,平淡的說話間,讓人有些沒有脾氣。

許宣心中笑笑,就前世的經曆而言,搞研究的人,很多都眼下類似餘仲堪的‘性’子。並不是他們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很多時候,這些東西在他們的眼中並沒有關心的必要。

餘仲堪不願意為這些事情去煩,許宣提供的思路,他或許會去自行實驗,但是如果說用這些就能換他的菜蔬,那是籌碼肯定是不夠的。並且,許宣的那些說法裏麵,到底是真是假,以及具體的效果,也還無法確定。三言兩語,很多事情都無法說清楚。

但他們也不是沒有弱點的,最重要的是能投其所好。

“餘老爺……”許宣想了想說道:“在下先前一路過來,見到田間地頭,莊稼長勢喜人。原本心中是驚訝的,聽說這些東西好你分不開關係,起初還有些疑‘惑’。但是見到你之後,才覺得佩服……”

“嗯,你佩服就對了。你還想說什麽?”餘仲堪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他問完之後,又低頭看起了手中的書冊。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便是建立一個溫室,將一些原本隻能在夏天才能有的蔬菜瓜果,在寒冷的冬日種植出來?這樣的話,會不會……很有意思?”

“你也想過這種事情?”因為許宣的話,餘仲堪原本平淡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在下原先是有過這種想法,因此冬日的時候,在地窖中升了炭火。但是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卻並沒有成功。而且煙太大,差點讓自己昏厥在其間……”

“豈止想過……”許宣笑了笑:“這種反季節蔬菜,其實是有可能的。”

“要怎麽做?”

“咳,餘老爺……那麽先前商量的事情?”許宣笑著問了一句。

“哦,這樣的話……對了,長耕,你怎麽還在這裏?沒有去喊人麽?”

“……”

“漢文,這人……”黃於升說著伸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也不在意餘仲堪的眼神,隨後小聲地說道:“腦子有‘毛’病了。”

許宣皺了皺眉頭,看來力度還是不夠。心中盤算了一下,隨後眉頭鬆開,望著餘仲堪說道:“能不能問一個問題,你做這些,真的僅僅是因為……有意思麽?”

“反季節蔬菜……”餘仲堪口中咀嚼著這個詞,看在許宣的目光稍稍有些變化。這樣的詞語,眼下因為沒有出現相應的事物,自然沒有。但是由此也能看出許宣在這些事情,並不是簡單的臨時起意,是深思熟慮過的。

也因此,在聽聞了許宣的話之後,他將手中的筆擱在一旁的桌角,隨後說道:“有意思……自然是重要的原因,但肯定不是全部。其實,我隻是希望村裏的人,能夠過的好一些。孟子有雲,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務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餓矣。但是,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要做到,哪裏那麽簡單?”

“在下原本並不是一個擅長做生意的人,村裏的土地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每年收上來的地租頗為可觀。自我出生之後,本身衣食可以算得上無憂。”

“對科考在下也不感興趣,最大的興趣還是在農活之上。小時候喜歡和農戶家的孩子一道玩耍,後來讀了書,識了字之後,就喜歡讀一些農經。”

“看著農人們忙忙碌碌一整年,所有的收獲到頭來維持生計其實都是一件極為勉強的事情。原本試著降過幾次租子,但是到得後來,引起家族中其他人很大的不滿。鄰村的李老爺也曾‘私’下裏警上告過,祖宗大義壓過來,很多事情就沒有辦法了。”餘仲堪聲音低沉地說道:“這些事情,終究讓在下明白了,靠降租來過活,並不是眼下農民們的出路所在。因此,最後的辦法,還是在提高產量上麵。”

“在下對你們並不了解,你說的同其他酒樓的鬥爭矛盾,以及很多事情……在下也並不關心。但是你同那麽多人為敵,誰知道會不會有明天呢?在這樣的事情上冒險,成了那也就罷了。若是不成……村裏人不容易啊。”

原本就是偏房,平素出了餘仲堪自己,大概很少有人來,因此屋內的油燈已經快要燃盡了燈油,火光昏暗將人影投‘射’在四周的牆壁之上。

許宣望著餘仲堪的認真的麵容,目光落在地麵的一些盆栽之上。才注意到,屋內已經積累了厚厚的一層土,顯然是長年累月搬運盆栽所掉落下來的。

這樣一個不修邊幅,顯得有些木訥而頑愚的人,心頭居然有著這樣的誌向,實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黃於升在一邊張了張嘴,但是沒有聲音發出來。他本身鹽商之後,家中錢財多得難以計數,自然是沒有因為生計問題擔憂過的。這個時候,對餘仲堪的理想有些難以把握,但終究還是知道,有著這樣理想的人,似乎應該值得尊敬。這般想著,他對餘仲堪原本的意見也少了很多。

餘仲堪將話說完,表情顯得有些興致缺缺的模樣,隨後便轉過身子,接著燈火繼續觀察著盆栽之中的蔬菜。

“你的願望……倒也特別。”許宣望著餘仲堪的背影笑著說道。

餘仲堪身形顯得有些單薄,聞言也沒有再回話。

“如果單純是要提高產量的話,到也不是不可能。”許宣平靜從容的聲音接著在餘仲堪身後響起來。

燈火之中,叫對麵的背影有幾分稍稍頓住的感覺。

“在海外的地方,有一種叫番薯的東西。正常栽培的話,畝產可達六千斤。”書生的聲音緩緩地將話說出來,話雖簡單,但是說的很慢,仿佛這幾句簡單的話,在他這裏說出來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其實說出這樣一個事實,許宣在心中是頗為猶豫的。番薯或者也叫紅薯、地瓜,這些東西會在隨後的曆史中出現在大明朝的國土上。根據後世的《金薯傳習錄》記述:明朝萬曆二十一年五月下旬,福建長樂縣華僑陳振龍冒著生命危險將紅薯帶到福州,從此傳到大江南北。

如果許宣並不做什麽的話,那麽在他的有生之年,是能夠見到的這一狀況發生的。原本這些事情,是想著等往後有條件了,做為自己的籌碼來用,但是這個時候還是說出來——眼下,不就是在為自己的實力積蓄做準備麽?因此也沒有必要太猶豫,至於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遇到的時候再說了。

餘仲堪聞言,拿筆的右手陡然間一抖,筆在搖曳的火光裏掉落在地上。他臉上‘露’出幾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先前說……多少斤?”

“畝產六千斤啊……如果年景好,高產栽培可達萬斤以上。若是能夠引進大明的話,那麽可以解決很多人的溫飽問題。”

白素貞在一旁,秀美的目光望著許宣,呆呆的半天沒有反應。

“這個……”老九皺了皺眉頭,深深的看了許宣一眼,似乎想要證實這句話的真實‘性’。

他一直在劉守義身邊,眼光之類的肯定是不差的。大明朝眼下雖然太平,但是也隻是在總體上而言。因為小區域的饑荒鬧出的‘波’瀾,也是時有發生的。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一種作物存在,那麽它的意義將無可估量。在這樣的想法之後,心思免不了更進一步。如果許宣說的是真的,這些事情若是能夠在劉守義手上做成,那麽對於他在官場上所能添加的資曆,也會高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唯一的問題是,這……是不是真的?

老九望著眼前這個自己的便宜徒弟,才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般。

“並且,番薯具有補中,和血,暖胃,‘肥’五髒的作用。白皮白‘肉’,益肺生津。煮時加生薑一片調中與薑棗同功;同紅‘花’煮食,可理脾血,使不外泄。”這些也都是後世醫書現成的話語,這個時候照著背出來,並沒有半點壓力。

但是白素貞在一旁聽了,莊雅的麵容上就更加驚訝了。她聽過許宣的高談闊論——當然這樣的高談闊論其實已經被後世的實踐所證明了,因此也就不算是在胡言——已經認可了他在醫術上的造詣。這個時候聽了他對番薯的說法,開始有些相信這種東西是存在的。

“有這種東西?居然有這種東西?”餘仲堪‘激’動的表情持續了一陣,隨後冷靜下來,狐疑地望了許宣一眼口中說道:“但是,這種東西,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在下曾經在一本記載泰西風物的書籍中見到過記載。”隨便胡鄒兩句,反正眼下也沒有人能夠真的反駁,那麽也便夠了。

“這樣的神物,生長的條件莫非很苛刻麽?”

“最簡單就在這裏……番薯的種植,對土壤的要求,並無半點苛刻之處。大江南北,隨處可種。”許宣說到這裏,又笑了笑:“還有一種馬鈴薯的作物,同番薯一樣,都屬於高產作物。但是馬鈴薯卻非常適合在糧食產量極低,隻能生長蓧麥的高寒之處。若是能夠迎進來,冬天裏的食物,就不用愁了。”

“還有一種……”

“漢文!”老九終於忍不住出聲,將許宣的話打住了。許宣看了他一眼,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這時候,對方顯然是相信了直接的說法,不希望自己再將這樣的事情泄‘露’出去了。

“那麽,我們可以先談一談反季節蔬菜的問題。”許宣望著餘仲堪,攤了攤手,原本想要說的“‘玉’米”也就沒有再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