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山行

“滾,有錢了不起麽?許家不歡迎你這種人……杭州來的……杭州來得怎了?”

潑辣的聲音來自許家叫雲珠的婢子,顯然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她的心情顯得極為不好。雲珠原本就屬於‘性’子比較急躁的人,這樣的情況之下,就隻顧著替主家出口氣。

即便這樣的舉動做出來有些違背了做下人的規矩,但是下人麽,若是主人家受了氣還不出來幫個腔,那麽規矩什麽的也沒有實在的意義可言。

許安錦被雲珠護在身後,腦袋微微垂下去,也不知道是什麽神情。許安綺在身邊,伸手在她的衣袖上拉扯了一下,表情看起來也有些複雜。

這兩個來提親的人,其中一個叫李賢,據說是杭州來人。那麽應該是姐姐在杭州的故‘交’……許安綺心頭這樣想著,隨後目光望著一旁的許安錦,就顯出幾分明顯的古怪。

可是,為什麽提親的對象卻是自己?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似乎是感受到妹妹的情緒,許安錦將腦袋又朝更低的地方壓了壓。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她扭住自己裙擺的雙手,五指關節間明顯泛出一絲不正常的白‘色’。

“你們莫不是欺負許家沒有男人?我告訴你,男人許家身後是有的……你們惹不起。”雲珠說到這裏,有些口無遮攔,隨口便要將某個書生的名字吐‘露’出來。黛兒這在一旁聽了很久,到得這個時候,猜出雲珠接下來要說的話,因此被嚇了一跳,連忙伸手便要去捂她的嘴。黛兒的個頭才開始長,比雲珠要矮上一截,因此蹦蹦跳跳的舉動顯得很可愛。

在對麵的地方華服的公子微微愣了愣,隨後“嗤”地笑了一聲:“我說呢,原來如此……”他說到這裏腦袋朝身旁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偏了偏:“怎麽辦,李賢……人家背後有人,你怕不怕?”隨後見到書生隻是皺著眉頭不曾說話,才將目光轉回雲珠的臉上:“嘖……真的怕得要死。”

叫李賢的書生皺著的眉頭鬆開了,隨後目光平靜的看了許氏姐妹一眼。

“是叫許宣麽?那個人……”

“嗬,你們不說話,那便是承認了……”李賢說道這裏,突然‘露’出個笑容,目光轉向一旁的華服青年:“我們的錢還有多少?”

華服青年聞言微微愣了愣,隨後回過神來,伸手朝李賢點了點:“你生氣了,哈,真好……”

……

‘花’山已經被晨起的太陽照亮了,南方雪後的早晨,日出的太陽顯得很燦爛。紅彤彤地在東方的天空掛著,水麵上被鋪上一層紅暈,隨著‘波’‘浪’起伏間,紅‘色’的光澤微微晃‘蕩’。

雖然是透亮的早晨,但是溫度並沒有因此變得更高。更因為眼下發生的事情,密林之間,許宣的心情也顯得很冷。

遠處的馬蹄聲很快近了,中人手中抬起弓箭的動作並沒有停留,幾乎在聲音響起的一瞬間便將準頭朝那邊偏過去,握住弓弦的左手猛然間擰緊。

人還在遠一些的地方,聲音先一步傳過來:“汪大人,按察使李大人遭遇刺客……屬下快馬前來稟報。”

中年人聞言,握住弓箭的手在空氣中明顯地顫動了一下。

聲音這般傳過來的時候,許宣冷靜的麵容間也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隨後嘴角牽起一道弧線。

“汪大人……”許宣目光微微眯了眯,低低地重複了一句。

……

視線中遠處的中年人將手中的弓箭遞給身邊的下屬,隨後身子朝馬蹄聲飛奔而來的方向靠過去。

“我記起來他是何人了……”楊守在一旁,身子微微靠在一棵經年老木的樹幹上,聲音複雜的說了一句:“他是汪季舒。”他聲音說到這裏,見眾人的目光望向他,隨後伸手朝那邊的中年人指了指,補充了一句:“行伍出身,很能打。”

方元夫聞言,微微‘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手中的傷口已經止血了,但是被箭矢貫穿的手心,血‘肉’模糊地翻著恐怖的血口,即便隻是看上一眼,也就知道應當是很痛苦的。不過他的臉上,並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楊守在他們一眾人當中,最為低調,但是手頭的功夫卻是夠硬的。即便‘性’子跳脫的老六,也很少敢在他麵前放肆。眼下連楊守都說對方很能打,那麽那個汪季舒應該相當厲害了啊……不知道什麽來頭。

疑‘惑’寫在他的眉眼之間。

不過楊守這般說了一句之後,雙手抱在‘胸’前,身子斜斜地在樹幹之上靠著,也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看表情,有些明顯的‘陰’沉感。

“嗬嗬……”許宣坐在雪地之上,融化的雪水已經打濕了他身下的衣物,涼冷的感覺透過肌膚直朝身體裏滲過去,但是奇怪的是,他居然笑了出來。

這樣的笑聲,在密林之中並沒有遮掩,聽起來就極為響亮,同樣,也不可避免地顯出某些古怪來。

“怕死鬼,你笑什麽?”鄭婉儀狠狠地瞪了許宣一眼,這般說道。

“我們……”許宣抬頭,明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望著‘女’子,聲音平靜地說道:“大概不會死了。”

他這般說完之後低下頭,懷裏的少‘女’呼吸已經變得氣若遊絲起來。許宣皺著皺眉頭,隨後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麽。

方元夫離許宣比較靠近,眼下安靜地古怪地氛圍裏,就聽到了他的話。

“就知道張讓不會那麽簡單的……”

這樣的話音落入耳中,方元夫臉上表情明顯‘露’出幾許愕然來。

水邊的地方,中年人皺著眉頭將下屬的話聽完,安靜了片刻,對著身邊的軍卒們做了一些吩咐。軍士們手忙腳‘亂’一番,草草地將眼前的財物做了一些粗略地歸類。隨後運上馬匹。

中年人左腳在地上稍稍一蹬,便飛身上了馬背。這樣大的動作之後,那馬也是紋絲未動的樣子。便能叫人知道,這一匹上好的良駒。騎在馬上,中年人最後皺著眉頭朝密林裏看了一眼,雙‘腿’在馬腹處用力一夾。

“駕!”

來的時候眾人每人都有坐騎,但是這個時候因為要裝財物,因此馬匹就不夠了。狠命地做了一番布置,勻出三十幾匹用來運送財物。其餘的人就兩人合騎一匹,古古怪怪地匆匆而去。雪片在馬蹄聲之後,化作一陣薄霧般的輕塵。

……

密林中,眾人的眼中情緒閃爍之下,隨後都化作不可思議的情緒。最後老六忍著痛,有些驚疑地問了一句:“居然就這麽走了?”

“喂,你說的是何意思?不走莫非再用箭‘射’你這瘸子麽?”鄭婉儀在他身邊不遠處有些不滿地說道,話說了一半,聲音稍稍頓了頓,目光隨後轉到一旁的許宣身上:“你來解釋一下。”

許宣聞言,也沒有抬頭,目光望著懷中的柳兒,‘露’出明顯的擔憂。過的片刻才說道:“這一次的事情,最後誰都不是勝利者……”顯然因為把握住一些事情,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歎息。

“嗬……”

留下對他的話不理解的眾人,麵麵相覷。

待馬蹄聲消失不見之後,眾人又等了片刻,隨後才從林間出來。雖然知道危機已經解除了,但眾人的臉上依舊是小心戒備的神‘色’。

柳兒被小心地放在一顆樹底,柔弱的身軀靠著樹幹。

“快回去,需要找一個好一點的郎中……”“柳兒姑娘的傷……”“很重啊,能不能撐得住?”“怕是來不及的,路上顛簸之下,情況或許會更嚴重……”

一些碎屑卻的議論聲讓人的情緒變得更加糟糕起來。

“我倒是聽聞白大夫在附近行醫……呃……”說話的人身形矮胖,長得極為敦實,也是同來的眾人中的一個。聽方元夫先前在山上的介紹,此人在拜入羅長生‘門’下之前,是一個在田間勞作的農夫。他的話才說了一半,手腕便被書生一把緊緊握住。書生的力道對於他而言當然不會很大,他所在意的是書生臉上那抹古怪而又驚喜的表情。

“白大夫,哪個白大夫?”許宣壓抑住心中的驚喜,這般問道。

“是一個杭州過來的大夫,似乎叫……叫……”說話的人‘露’出思索的表情,這樣過得片刻也未曾說出個所以然來。

“白素貞!”許宣在他對麵,一字一頓地說著這個名字。隨後見到對方恍然點頭的神奇,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人在何處?”

“便在附近的王村,前日的時候我聽說她過來的,眼下也不知道是否離開。”

“王村……離這裏遠麽?”

“不遠,翻過那座山便是了。”

“好!”

隨後書生對著眾人指手畫腳一番,指揮著眾人將老樹的一些枝幹看下來,用隨身帶著的繩索紮成一個簡易的擔架,隨後自己將身子躺上去試探了一下……

“嗯,可以用。我們抓緊時間。”

“漢文,那個白大夫莫非是……?”方元夫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很久,待得這一刻,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將問題問出來。

許宣隨著眾人將柳兒小心地轉移到擔架之上,雖然動作依舊足夠謹慎,但是還是不可避免地牽動了少‘女’的傷口,原本就已經被血水染得暗紅的衣服間,血滴一滴滴地向下掉落著。這個時候,聽到方元夫的問話,他彎腰的同時,朝方元夫點點頭,勉強地‘露’出笑容。

“這樣有個‘性’的名字,想來應該是她了……”

……

眾人才出了密林,又被許宣所指使著,重新鑽回去,在密林裏穿行了起來。

“小心……”

“注意,不要碰到……”

“那邊有石頭……”

“樹、樹、樹……擔心點啊!”

書生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晨時山間響起來,被他所指使的一群人,除了鄭婉儀偶爾‘露’出些許不滿的神‘色’,其餘的人,臉上也隻是平靜。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許宣心中的焦躁也是可以理解。

老六被牛峰攙著稍稍落在後方,一麵爬一麵口中不斷的哀嚎。落雪的山間,偶爾有耐寒的鳥兒被驚得飛起來。

“撲棱棱……”一些雪隨著翅膀扇動的聲音落下來。

……

“漢文,那些羊皮筏子怎麽辦?”方元夫在一旁,右手捏在左手的腕部,走動間這般問了一句。他的傷表麵看起來也隻是暫時止血,攀爬的過程中牽動了身子的血液循環,血就重新流出來。因此他伸手按住腕部的‘穴’位,血液因為這樣的動作,在手腕處微微鼓起一片紫黑‘色’,顯得駭人。

許宣削了一根樹枝製作了一根簡易的登山杖,這個時候聞言伸手在後腦上拍了拍。

“差點忘了……分幾個人出去,將那些羊皮筏子在下遊的地方撈起來。”他這般說完之後,牛峰在身後的地,扶著老六的雙手微微抬了抬,高聲說道:“我去!我去!”大概是嫌攙扶老六這樣的工作有些麻煩。

這樣的話音才剛落下,伴隨著的是老六的一聲慘嚎。

牛峰歉然的憨笑:“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你一個大男人,不就是瘸了麽……自己爬就是了。”鄭婉儀對老六的表現明顯不滿意,微微撇撇嘴不屑地說道,隨後目光轉向許宣:“我也去。”

隨後同牛峰一同下了山,身後是老六一臉幽怨的表情。

“無毒不丈夫……最毒‘婦’人心……你們兩個……”

當然,這個時候也隻是抱怨,先前他受傷之時,鄭婉儀的反應他是看在眼中的。當然也不會對二人的舉動做惡意的猜測。

“羊皮筏子下麵懸掛著的財物,都是石窟裏麵已經發現的最值錢的東西……因為羊皮筏子散開了,先前漂浮在水麵上也沒有被發現。”方元夫衝許宣笑笑:“我當時可是捏了一把汗,不過還好……”

“希望不要出什麽意外吧。”許宣微微點了點頭,隨後目光望向擔架上的臉‘色’如雪般慘白的少‘女’,‘露’出擔憂的神情。

方元夫順著他的目光,隨後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

隊伍繼續朝前,很快攀過了山頂。晨光之下,視線變得清晰起來。山腳遠一些的地方不大不小的村落隱隱可見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艱難,又因為手中抬著擔架的原因,眾人都走得越發小心。這樣折騰了不多時,即便他們都是江湖好手,但也覺得有些疲憊。不過也虧得他們的努力,雖然是在山間行走,擔架也顯得平穩而沒有太大的起伏。

“漢文,先前你是怎麽料到?”下山的時候,方元夫隨手將身邊的許宣扶了一把,口中這般問道。

許宣努力的穩住身子,這時候當然知道他所問的是什麽。身邊眾人聞言也將好奇地目光投‘射’過來,顯然方元夫的問題也代表著他們心頭的某種疑‘惑’。

“哎,小心,小心……”許宣衝前方因為好奇而略微峰神的孔二指了指,孔二擺正身子,朝他‘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

“這一次的事情,我在之前便說過,是在夾縫中……劉守義、令狐楚同那個叫張讓的鬥爭,讓我們有機可乘。”他說到這裏,目光在方元夫的臉上稍稍停留:“當然,也還要感謝你的師父,以及眼下的諸位弟兄……”

“張讓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穆雲槐詐死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幫著隱瞞,大概也做不到這般隱蔽。他先前通過殺許家的掌櫃這種同五峰遺寶的似乎完全不想幹事情,又在這個過程中故意‘露’出一絲馬腳,讓我在不知不覺中落入圈套……隨著我的動作,五峰遺寶也不再是秘密了。這樣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總會有一些後續的手段吧?”

“呃……就這些?”方元夫在一旁,微微有些愕然,實在是想不通許宣的說法中有些淩‘亂’的邏輯。

因為張讓心思細膩,按察使會被刺殺,然後自己等人就得救了?

這幾件事之間,根本無法找到一條可以串起來的線索。

“不要看事情的表麵,本質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是張讓,在圍繞五峰遺寶的爭鬥若是失利……你接下來會怎麽做?”許宣笑著搖搖頭,微微站住身子,目光朝天際照耀過來卻並不刺眼的日光看了看。

“既然我撈不到好處,那麽總是要做些破壞的。”

“是了。”許宣收回目光,點點頭說道:“能將劉守義的布局破壞掉一些,那麽也算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可是,他又是如何判斷出眼下的情況,並且居然這般……及時?”

“是啊,他是怎麽做到的呢?我隻是知道張讓肯定會做什麽,而他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我們的機會……隻是沒有料到他直接釜底‘抽’薪。按察使被刺這種事情,若是被人運作起來,那就是一件大事了。那個叫汪季舒的,恐怕也有些扛不住……因此即便心中不甘,但還是第一時間退去。說起來,先前差點害死我們的張讓,居然又救了我們一次。”

許宣低聲重複了一句,聲音聽起來像是喃喃自語,這般過得片刻,他重新將頭抬起來,目光變得明亮:“想這些做什麽呢?橫豎我們沒有死……那麽,我就賭贏了。”

言談之間,已經下到了無名的山坡之下。遠處的村莊裏,飄出幾縷嫋嫋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