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他的局

燈火變得暗紅,視線裏所有的便是鮮血的‘色’彩。從屋外‘射’來的箭矢,還帶著一絲風雪的凜冽寒意。不過這個時候,對於黑衣人而言,即便隻是體會這一絲若有若無的寒冷都顯得有些奢侈。

劉守義從他喉嚨間將箭矢‘抽’出來,血‘肉’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音,他麵‘色’不變。染血的箭矢被他握在手中,血水就順著箭矢淌在他的手上。他右手捏著箭矢,在左手的掌心輕輕敲打。

“嘖……你是不是很不甘心?”下一刻,他這般小聲問了一句。

對麵的地方,黑衣人圓睜著雙目,血絲在他的眼白上布成網狀。匕首還握在手中,上麵的一抹殷紅,是劉守義喉間傷口流出的血漬。先前箭矢‘射’進來的時候,巨大的衝力帶著他的身子朝後揚了揚,匕首也從劉守義的喉間移開。而這個時候,他再度抬起手,想將手裏的匕首送到它原本該在的地方。不過這樣簡單的動作,已經便得很困難。

“呼哧、呼哧……”

肺裏最後的一絲空氣已經擠出來,呼吸開始成為一件極困難的事情。他像是一條離開水的魚,掙紮著走向最後結局。

從他將匕首抵住劉守義的脖頸,到得箭矢‘射’入他的喉嚨,再到劉守義說話,時間並沒有多久。但是離他最後死亡的結局,還需要一些時間。

全身的力量都朝喉間的血‘洞’裏湧過去,順著血水慢慢泄掉。

黑衣人似乎想要說話,但是喉嚨間破了個‘洞’,聲音從那裏泄出來,‘混’合著暗紅‘色’的血液,就化作“咕嚕嚕……”的聲音。血流得洶湧,傷口又不算大,因此看起來就從體內朝外‘射’出來。間或有幾個泡沫,也是血‘色’的。

“知道你功夫好,但是,若不小心還是要死的……”劉守義衝他點頭笑笑,隨手將他手中的匕首摘下來,舉動眼前打量幾眼:“原本若是塗上毒‘藥’,我怕就真的死了。”劉守義說著,伸手在之間的脖子的血跡上稍稍抹了一把:“真是可惜了……”

黑衣人朝後直直地倒下去,雙目因為不甘,睜得很大。劉守義一手拿著箭矢,另一首握著匕首的模樣,這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印象。倒死也不會明白,張先生的安排怎麽會出問題……

“沒想到劉守義也到了岩鎮,看來日後的行事要多謹慎一些了……”

“不要輕舉妄動,劉守義不簡單。”

“如果真的可以,要找機會將他幹掉,不然有他在一天,我們便放不開手腳。”

“機會,要找個機會!”

恍惚間,張先生的一些話回‘蕩’在耳畔,對於這些話,他曾經還不以為然過。但到得此時,有些東西,即便是後悔也已經晚了。

被算計了……

劉守義啊……

……

天穹中沒有星,圓月已經開始朝偏西的地方移動過去,月光灑下來,在這個離縣衙不遠的小院裏,有人正朝著火光走近。

劉守義在燈下,沉‘吟’著注視著眼前仰麵朝天的屍體,忽略對方臉上死不瞑目的神情。他先是點點頭,隨後又將頭搖了搖,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麽樣的意思。

做了這些事情之後,雖然滿手的鮮血,身上的衣服也染了血漬。但是他的臉上並無害怕的神‘色’。仿佛死一個人,在他這裏,也不過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從骨子裏說,劉守義是一個讀書人,能到得這一步,橫豎是很難得的。不過,多年來的鬥爭,他對這些事情也已經看的淡,表麵給人是威嚴的形象,但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讓他拿起刀來殺人,並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讀書到了一定地步,已經心無畏懼了。

今夜應該有很多死掉了,隨著時間推移,還有更多的人會死。

劉守義望著眼前已經死去的黑衣人,在一旁的一張椅子上緩緩坐下來,表情上卻並沒有多少輕鬆的神‘色’。

有人走進屋裏,手中拿著弩弓。

“大人。”

劉守義這才‘露’出一個笑容:“老九,辛苦了……”平和的聲音裏,略微顯得有些疲憊,隨後他將手中的箭矢朝那邊擲過去,箭矢上的血漬被慣‘性’甩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線,在房間的地麵上化作一串銅錢般的血點。老九在那邊接過箭矢,重新在弩弓上裝好,發出“哢嚓”一聲輕響。

“臨仙樓的事情……”劉守義衝他挑了挑眉頭,‘露’出些許征詢神‘色’。老九在他對麵點點頭,火光之下,正準備說話,突然麵‘色’一變。

“大人小心!”他說著,一腳踢在劉守義身下的椅子上,椅子朝一邊倒過去,他衣袖順勢在空中一拂,不遠處蠟燭的火苗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嗖、嗖、嗖……”

幾乎與此同時,連續的利刃破空聲,在小院四圍嗚咽著響起來,弓弦繃緊又鬆開發出的顫音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箭矢飛‘射’,穿透木製的‘門’板,狠狠地紮進屋內。屋頂地積雪受了衝撞,紛紛落在屋簷前的地麵上。木頭撕裂的聲音,箭矢碰撞在地麵上、家具上、‘床’上……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

陡然間的變化初起的時候,劉守義就已經朝一旁避過去。第一根箭矢狠狠地紮在他用來遮擋的椅背上,接踵而至的第二箭將椅背‘射’穿的時候,老九一掌將桌子拍翻,桌麵朝著‘門’口的方向。

“篤、篤、篤”,房間裏隨處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

箭矢從小院四周的院牆上‘射’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人站在上麵,月光下,一律都穿著緊實的黑衣。手中拿著弓箭,隻是短暫的時間,身後的箭壺裏就已經快要‘射’光了。

箭矢冷漠地朝著陷入黑暗的屋裏‘射’過去,即便裏麵已經沒有人的動靜,但是這樣的攻擊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又‘射’了一陣,牆頂上當先一人抬手做了個手勢,月‘色’之下,這樣的動作顯得很清晰。於是眾人在停止了手中的動作,隨後紛紛動作輕盈地落在院內的地麵上。這個過程中,隻有一些雪被震落下來。

接著就是一通近‘射’,因為距離比較短的緣故,對於房間所造成的破壞力就更大了。弓弦輕彈,箭矢飛揚,待到時間過去,整個房屋外麵的牆壁上,零‘亂’地‘插’滿了箭矢,至於房間裏看不見的地方,情況應該更加惡劣。

靜悄悄的院落裏沒有聲音。

……

“幾輪箭雨的攻擊之後,應該能夠保證房間裏沒有人能夠活下來……劉守義以為他走在我前麵,但是他隨後就會發現自己錯了。”

張先生雙手十指‘交’叉著在桌前的燈火旁支撐著自己的下顎,目光注視著搖曳的燈火,這般說了一句:“真想看看,他是什麽樣的表情。嗬。”

程子善在不遠的地方,‘露’出複雜的神情。

眼下外間的情況到底如何,他並不知道,一切都是張先生在訴說,但是聽他那般從容而又篤定的語氣,他覺得這一切似乎應該都是真實的。

張先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紙的阻隔,看到的事情的發生。

“但是,你那些手下,可能會死……”

“不是可能,是一定會死。”張先生笑著糾正他話裏的意思。

“呃……”

“劉守義要玩,這樣的事情當然要配合了。所以犧牲是必須的,這些人存在的目的,便是應對這樣的事情。他們所求的,其實也隻是一死……若是死得有價值,便再好不過。”張先生說著頭微微低下來,過得片刻,大概是想到什麽場麵,輕輕地笑了一聲:“嗬。”

程子善把握住對方從容語氣,那種視人命為草芥的態度,讓他的身子不由得顫了顫。莫非鬥爭到了那一步,所有的東西便隻是棋子了麽?

棋子……程子善想起了程家,這個時候就有些類似兔死狐悲的感覺,古古怪怪的。

……

牆麵上的箭矢泛起一層古怪的寒意,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顯。黑衣人漸漸收攏了陣勢,手中的弓箭也換成了短刀。隨後朝房內進去,對有些事情做最後的確定。雖然這個時候對一些結果已經心中篤定,但他們依舊謹慎、小心。前前後後擺出陣勢,若是有意外出現,那麽在第一時間便能做出最有效的應對。

房‘門’打開,窗外的月光照進去,可以很明顯的看到淩‘亂’的場景。不大的房間內,桌子椅子倒了一地,黑衣人中有人走上前,抬腳將一些桌椅踢開,借著月‘色’搜尋著。

下一刻,表情驚變。因為,淩‘亂’的屋內沒有人……

夜‘色’裏,突然有鳥叫的聲音。

……

縣衙裏的喊殺聲已經接近尾聲,鄭捕頭的‘胸’前衣服已經被利刃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裏麵觸目驚心的傷口,血‘色’染紅了‘胸’前棉衣裏偶爾掉出的白絮。

想著先前對方詭異攻擊之下的險象環生,他心中還有一些餘悸。

有些狼狽,但是好在付出一些代價之後,對方的人已經隻剩下自己身前的一位。捕頭裏也有一位重傷的,不過好在沒有自己的人再死掉。

衙差們為了避免被戰鬥‘波’及,都遠遠地退到一邊。他們手中燈籠的火光照耀在地上的時候,不斷的搖擺。這也能看出,眼前的戰鬥,顯然給他們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負擔。他們隻是衙差,平素所處理的,大抵也都是街頭一些潑皮無賴尋釁鬥毆之類的事情。眼下的情況,是做夢也不曾想到的。

那些個倒在地上的衙差,原本就是他們的兄弟,有些人,白日裏還一起喝過酒的。還有那個新來的,才剛來當差不過兩天,聽說家裏新娶了媳‘婦’,上有一老母。眼下也已經死掉了。

這可真的是生死搏殺啊。

鄭捕頭努力地平複著有些紊‘亂’的呼吸,事情到得這一步,也是他之前不曾預料過的。身為捕頭,比之其餘的衙差,他經曆的事情要多一些,因此心態上要好上不少。但是即便如此,一番搏鬥之後,心緒還是不可避免的收到了動搖。

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

想著先前他們中的一人用手捏住一個捕頭的刀,刀鋒將那人左手的五指切下來,對方也隻是悶悶地哼了一聲,就換上右手。雖然在這樣的狠戾之後,所要做的突圍並沒有實現。但是隻是十個指頭眼下零零落落地散開在四下的地麵上,就已經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月光之下,鄭捕頭神‘色’冷峻地看著對麵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即便兩個同伴死去,對方的臉上依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慌神情。

幾個捕頭圍了上去,鄭捕頭深吸一口氣,短暫的時間,對身體所能做的調整並不多,但是眼下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也鬆懈不得。

手裏的樸刀再一次抬起來,但是下一刻所發生的一幕,還是深深地震撼了所有人,以至於在之後的很多日子裏,在場的衙差們回憶起來,麵‘色’都會有些發白。即便他人問起來,眾人也都是諱莫如深的表情。

此時此刻,麵對著幾個捕頭的圍攻,那人隻是冷冷地看了鄭捕頭一眼,就在鄭捕頭以為他要開始進攻的時候,對方將手中的短刃掉了頭,朝自己的腹部狠狠地刺進去。這樣利落的刺入動作,毫無拖泥帶水的痕跡,很難讓人相信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短刃刺入腹中,仿佛切入腐紙所發出的聲音。

“噗嗤。”

也隻是在這樣的時候,對方平凡的臉上才‘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緊接著,他顫抖著用雙手握住刀柄,將埋入腹中的利刃朝右側用力一拉。

“嘩啦”

腸子和內髒掉出來的聲音。

“嘔……”

當眾人意識到眼下所發生的事情時,嘔吐的聲音就在四周不斷響起來,有人的燈籠也掉在地上。

鄭捕頭皺了皺眉頭,很努力地將胃裏的蠕動壓下去。麵‘色’蒼白的一片。

……

許家……

許安綺在‘床’上翻來覆去,時間過去,一直都不曾睡著。某一刻似乎有過一絲朦朧的睡意,但是隨後又清晰起來。她的心口處有些悶悶的,不過這時候,除了繼續在‘床’上輾轉反側,也沒有別的辦法。

明天還有好多事呢,她有些苦惱地想著。隨後身子朝右側翻滾……

把自己折騰累了,大概就能睡著了吧……

她心中這般想道。

……

時辰已經很遲了,月‘色’西偏。程家的宅院裏,燈火也開始不斷熄滅。到得最後,就隻剩孤零零的一個房間裏還有火光。

“真的就……沒有問題麽?”程子善在沉默之後,隨口問了一句。這個時候,除了這樣的發問之外,他似乎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原本他是可以選擇去睡覺的,但是眼下卻並不想這麽做了。

整個程家,在此時此刻沒有人比他更能意識到某種即將到來的危險。

“當然不會……”張先生在不遠地地方翻動著書頁,隨口回應般地說道,但是下一刻,程子善注意到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蹙。

奇怪的表情。

“你剛才說什麽?”似乎是記憶起了一些被忽略的東西,張先生的表情變得極為嚴肅。

“呃,我說會不會有問題?”

張先生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隻是微微閉上眼睛,伸手在桌子邊沿的地方敲打著,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火光微微搖曳,程子善注意到張先生睜開眼。

“失誤了啊……”

下一刻,張先生的眼神變得極為複雜。

還是第一次,程子善看到對方的表情裏‘露’出些許苦澀的意味。

某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程子善的全身。

……

臨仙樓前,‘門’已經打開了。這個時辰開‘門’,自然不是為了營業。有書生的身影從裏麵走出來,抬頭看了看月‘色’,隨後朝著雙手輕輕哈了口氣,微微搓動一番。

“冷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恐怕凍死的人勾起了相思……”原本就古怪的調子,因為某人篡改詞句,就顯得更古怪了。

高個少‘女’打著哈欠,跟在他的後麵,清冷的天氣,她站在白雪裏顯得亭亭‘玉’立。

靜靜的巷子裏,有馬車從巷口駛過來。在臨仙樓前的地方稍稍停了停,書生和少‘女’將一些東西朝裏般進去,順手拍了拍的時候,發出“嘭、嘭”的響聲。

方元夫用韁繩拉住馬,這樣冷的天氣,畜生們不太聽話,鼻子裏兩道白‘色’的氣息,馬蹄將地麵的雪踏得朝四下裏飛‘射’。

“漢文,這麽做……沒什麽問題吧?”

許宣先讓柳兒爬進馬車,隨後自己跟著鑽了進去。

“反正大家都在你算計我,我算計你,這麽熱鬧……還有,令狐楚那個家夥,居然想殺我……此仇不報非君子……唔,雖然我也不是君子。但是有便宜不占肯定不是真小人……趁現在沒有注意到我們,有些事情趕緊做,不然那邊騰出手來……事情就麻煩了。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局……走了,走了,邊走邊說。”

“駕!”

馬車朝另一邊的巷口駛去,車輪子壓過,拉出兩道長長的車轍……

……

自從發現‘插’滿箭矢的屋內橫豎無人的時候,黑衣人的首領喊了一聲“撤退”。

以此同時,屋外亮起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