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落雪無痕(四)

酒倒入杯中,發出輕微的聲響,月‘色’清冷地灑在雪夜臨仙樓的某間屋子裏外麵,有人喝酒的聲音自屋內傳出,也是輕輕巧巧的那種。至於某些“嗶嗶啵啵”的聲音,大概是在剝‘花’生了。

“嘖……”

在小酌了一口酒之後,許宣咂‘摸’著嘴巴,又朝口中丟了一粒‘花’生,隨後目光轉向一旁的令狐楚:“你好像有些不開心啊。”這個時候老九和裴青衣都在,倒不至於害怕令狐楚有什麽過‘激’的舉動,許宣有些揶揄地說了一句:“不要那麽嚴肅嘛,無論何時,都要有平常心。”

令狐楚抬眼斜了斜他,並沒有說話。在他對麵的地方,裴青衣已經將酒壇子放下來,原本滿滿的一壇酒,這個時候已經被她喝空了,麵‘色’卻並無半點改變。這種被命名為“徽釀”的酒水度數是很高的,同眼下衝衝腸胃的酒水二者並無可比‘性’,因此隻是從這一點,便能判斷出她的酒量來。

‘女’漢子。

“來,走一個……喝完這杯酒就告訴你。”許宣舉起自己的酒杯,衝令狐楚稍稍示意一下,但是對方並沒有理會他,他也不介意,隨後伸手在令狐楚身前的杯子上輕輕碰了碰:“茶樓裏我同她見麵的事情,你已經知道。”許宣說到這裏,抬眼朝身邊的裴青衣看了一眼,這個時候,‘女’子已經伸手拍去另一壇酒的封泥。許宣收回目光衝令狐楚笑了笑:“但是我們具體的談話,你肯定不會知道。”

“嗬,莫非是你們事先商量好的?你們料到了我的舉動?”令狐楚深深地看了一眼許宣,隨後搖搖頭:“我不信。”隨後他將手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其實嚴格說起來,要殺許宣也是臨時起意,連他自己原本都不曾想過。他做事情很多時候比較隨‘性’,就比如錢有家宴的那次,他第一次出現在人前,又打人、又寫詩,就是誰都不曾想到的舉動。這樣的情況下,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會如何去做,其他人……有怎麽可能知道。

“你要殺我……這些自然不可能料到,正常人能做出這麽二的事情來麽?”許宣衝令狐楚撇撇嘴:“眼下的事情,雖然也不完全是為你準備的,不過總還是有關係。”許宣將酒杯舉到嘴前,搖了搖頭:“我隻是想著,找個機會大家坐下來談一談。”

“你就那麽確定我回來?”令狐楚挑了挑眉頭,望著許宣疑‘惑’地問了句。

“其實大家都能確定你會來……”許宣點點頭,在酒杯便啄了一口,聲音有些歎息:“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發神經了……每次遇到類似的事情,你都會來的。你的人被打暈了,你又找不到正主,所以肯定會來找我。我估‘摸’著時間,人多的時候肯定不適合,因此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早一點或者晚一點……臨仙樓關‘門’之後,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方便的多。”說到這裏,許宣頓了頓:“走之前,她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在那個時候我想做的,便是讓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因此……她大概也知道你會來的。”

裴青衣在一旁,正準備將酒壇送到口邊,聽聞這句話,她止住動作,隨後聲音冷漠地說了句:“我不知道。”

許宣的表情微微愣了愣,隨後無奈地說道:“這樣的時候,你就不能配合一點麽?你到底和誰一邊?”

裴青衣並沒有理會他,倒是老九在一旁覺得有趣,輕輕地牽動一下嘴角,算是在笑了。

“嘖……那算個烏龍好了。”許宣咂‘摸’著嘴巴,酒杯被他重新放回桌上:“知道你回來,但是不知道你會來殺我……所以有時候我些奇怪,你怎麽不吃‘藥’?嗬,下一次決定要殺我,不用這麽麻煩,告訴我一聲就可以了,我自裁吧……”話說到得這裏,稍稍頓了頓,隨後有些無奈地繼續說道:“你要有意思,你想玩……但是殺我就真的有意思了?”許宣說道這裏,聲音低低地重複了一句:“神經病。”

“有時候我也佩服自己,命好像很大。”許宣說著目光微微朝一旁的老九看了一眼,隨後轉回來:“我知道你要來,並且我知道她會來……所以我想著,要是大家都能坐下來,那便好了。”

老九在一旁點點頭,從先前倒現在一直在剝的‘花’山被他抓在手中,緊緊的一大把。隨後一股腦兒塞到口中,聲音有些囫圇地說道:“是那個叫元盼盼的‘女’娃去報的信,於賁的‘女’兒吧……”

令狐楚沉默了片刻,隨後“嗤”得笑出聲:“還以為你真能神機妙算呢,這種巧合,真是……”他說著搖搖頭:“沒意思得緊。”

“但是結果不是一樣麽?你來了,你判斷錯了,你沒能殺掉我。說起來先前我也怕得要死,你那麽凶……嘖嘖,真是好~~可~~怕。”許宣這般說著,臉上卻橫豎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我不知道劉大人會派誰來,但是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他說到這裏,衝一旁的老九‘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說起來,若是老先生來遲一步,在下怕是要含笑九泉。”

老九聞言笑了笑:“老朽一早便到了,隻是先前看著他二人在雪裏一番爭鬥,因此沒有立刻現身。”

許宣便笑著點點頭。在先前的情況下,令狐楚已經對他‘露’出赤‘裸’‘裸’的殺意,平靜的心態他雖然也有,但那隻是因為經曆大風大‘浪’,能夠做到臨危不懼罷了。臨危不懼這種事很多時候都是給人看的,就內裏來說,不可能真的一點都不害怕。

“那麽……你還想不想殺我?”許宣衝令狐楚問了一句。

令狐楚看了他一眼,隨後笑道:“你猜!”

“真是沒意思……”許宣撇撇嘴:“最煩你這種放棄治療的人……”

在先前同令狐楚的很多次接觸,對方都沒有‘露’出太多的侵犯‘性’,因此今日對於他舉動,許宣也沒有料到。好在一切都在先前布置下去,他知道劉守義會派人來,因此死亡的危機終究不曾出現。雖然是歪打正著,但是終究是躲過去一劫了。至於之後……是撕破臉,還是繼續彎彎繞,那都是後話。

“現在,讓我們開始談正事吧!”

……

明月在中天的地方,眼下到得月中時分,正是團圓的時候。一陣雪將世間染成銀白的‘色’澤,原本鱗次櫛比的屋舍,眼下都是統一的白,明晃晃的,在月光底下,朝遠處不斷綿延過去。

臨仙樓不遠的地方,有人急速過來,跑得那般快,但是踩在雪上的腳印卻並不是很深。淺淺的在雪麵上落下一道筆直的線。來人一路過來,大概已經奔行了很久了,從他頭頂上不斷蒸騰的水霧便能知道。

臨仙樓的街道雖然不短,由南自北二裏多路,但是因為來人的速度,很快就到了眼前。他在臨仙樓前站住身子,隨後稍稍平複了一下呼吸,下一刻,眉頭微微皺起來:“誰?”身形一瞬間緊緊崩起來,腳步張開,一篷堆積的雪粒被震成霧狀,紛紛揚揚地灑落四方。

安安靜靜的街道,偶爾有凍醒的狗,耐不住了,在月光下扯著喉嚨叫上幾聲。隨後驚醒了屋裏睡夢中的主人,換來幾句帶著朦朧睡意的嗬斥。於是便老實下來了。

來人在雪中靜靜地站了片刻,暗裏才有聲音傳過來。

“自己人,自己人……”有人從隱隱裏走出來,微微舉起雙手表達著自己的無害,月光之下映出他的臉龐:“方兄好!”

“是你……和那個‘女’人一道的……”來人皺了皺眉頭,不過身形並沒有放鬆,隨後微微遲疑地說了句:“自己人?”

“嗬,方兄來得遲,眼下裏麵正談著呢,在下在這裏望風……”

“哦~~漢文有沒有事?”

“差點被令狐楚殺掉,不過現在應該沒什麽事了……劉守義的那個長隨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身影原本繃緊的身子才稍稍放鬆一些:“沒事就好……”

來人便是方元夫了。

原本接到臨仙樓小二的報信,他便趕過來,隻是在路上的時候遇到了一些麻煩。阻礙他的,居然是錦衣衛,都是平日裏熟識之人。五個人都是錦衣衛的好手,雖然對於他並不算特別大的威脅,但來來往往的打鬥一番,一時間也沒能取勝。對方的目的大概也隻是為了阻礙他,因此糾纏一陣也就自行退去了。這樣的情況之下,他的心頭升起一些不妙的感覺。

一直以來,許宣都在鋌而走險,他素來是有著某種擔心的。到得此時,這種擔心陡然間化作現實,隨後過來的途中心情一直都很忐忑。

不過好在沒事。

令狐楚!

方元夫皺了皺眉頭,隨後朝正空的月‘色’看了一眼,這個時候,頭頂的熱氣也已經散去不見,身體微涼。

一座城,便在雪夜裏陷入某種沉寂當中。若從高出俯瞰,零零星星的,隻有幾盞還在亮著的燈火。在白雪掩映之下,顯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