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關於他殺(二)

元盼盼所在的院落隻是小小的一方,同隔壁胡莒南家三進的大宅院放在一起,顯得有些小氣。但也隻是小氣一些,卻並不寒磣。院落裏麵有很多‘精’致的盆栽,地麵幹淨整潔,倒是看得出來,即便是小家,主人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打理的。

當然,從先前元盼盼費力地擔水舉動來看,做這些事情的,大概也不是她自己,應該是她已經死去的母親,那個叫元氏的‘女’人。

隻是眼下吸引了許宣的目光的,卻並非這些。

他望著院落裏的一口井,目光順延過去,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那邊元盼盼的身影在井邊微微怔了怔,表情上‘露’出一抹哀傷。隨後將手中的木桶放下來,顫抖著手在井沿的地方輕輕的撫‘摸’著。看她的姿態,仿佛那不是石製的井沿,而是在‘摸’人的臉麵。

見得這般情景,一些事情,在許宣心中也開始清晰起來。看來那個叫元氏的‘女’人,便是在此處投井身亡的。

這般的想法之後,一抹疑‘惑’開始慢慢爬上心頭,隨後就有些無法遏止。

那邊‘女’子臉上淌下兩行清淚,日光照耀在她的臉龐上,有些盈盈的光澤。這般呆然的片刻,從她神情臉‘色’上看,大概是因為憶起了某些往事,傷心淒然的感覺更明顯了一些。

南國的冬日雖然寒冷,但依舊會有一些耐冬的鳥兒時時飛過來,也不怕人,在井沿上停了停,“啾啾”的鳴叫幾聲,旋即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元盼盼回過神來。很多時候,‘女’子流淚之後的最直接反應便是怕人發現。即便眼下空落落的院子裏並沒有人在,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擦拭了眼淚,目光四顧之下,便看到了‘門’外書生的身影。

他也就那般站在日光下院外的巷道裏,緊鎖著眉頭朝這邊望過來,臉上是古怪而疑‘惑’的表情。

四目相對,元盼盼明顯怔了怔,素白的衣裙被偶爾吹過的冷風撩動,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的感覺。隨後的反應便是快步走到‘門’邊……

“嘭!”

‘門’被人從裏麵關上,聲音傳過來的時候,有種惡狠狠的感覺。

“嘖……”自‘女’子望見他開始,到得關‘門’,其間並沒有太久的間隔,許宣的目光落在緊閉的院‘門’上的幾個微小的蟲眼上,隨後搖了搖頭。

隻是疑‘惑’的情緒,並沒有因此稍減。

事情……有些不對。

那日同許安綺的一席談話,讓他對元盼盼也有了一些認識。這些認識雖然算不得多深入,但是也能夠在心中勾勒起一個大致的形象。而另外的,關於那個叫元氏的‘女’人,以及她的一些事情,反倒讓他有些印象深刻。

這樣一個單親家庭裏,作為母親的元氏舍不得‘女’兒吃苦,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即便這些努力令旁觀者有些唏噓,但她確實是做到了。從先前元盼盼擔水的舉動來看,她應該也確實不曾有過多少粗活的經驗。即便家境不富裕,但她確實是不曾吃過苦的。眼下,母親離世,麵對生活,她才不得已自己承擔這些東西。

隻是,作為母親對‘女’兒的愛護,元氏對元盼盼的嗬護也不是一天兩天。因此,在她忍心拋下自己的‘女’兒赴死這件事情上,很多人都有些無法理解。當然,這個可以用她對於賁用情至深來解釋。於賁既死,她也就生無所戀。

這個從道理上是可以講通的。

但是,從這些年她的舉動中也可以看出來,對‘女’兒的愛,並非敷衍。而且,這種情感一天天地堆積下去,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概括的,自然也並非說放開便能夠做到。退一步說,即便她因為於賁而赴死殉情,即便她舍得拋下‘女’兒,即便她選擇了自殺……

但為什麽會是在這裏?

許宣抬頭望了望日光,心頭的某些疑‘惑’,到這一刻才到達頂點。

“元氏對盼盼的愛護,有些時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記得小時候,一次大雨傾盆,盼盼想吃冰糖葫蘆,當時她冒著大雨去買回來。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後來病了一段時間。當時盼盼不懂事,過了幾天想要吃,她那時候病得厲害,卻依舊去買了回來。”

“她常常對人說,盼盼是她心頭掉下來的‘肉’,即便她死了,也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耳畔回憶起許安綺的話,在她的印象當中,元氏應該是這樣一個人。

在很多地方古老的習俗裏,死了人的井是應該被廢棄的。元氏在家中的井水裏自殺,不僅意味著某種不祥,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元盼盼今後隻能從更遠的地方取水。這同她對‘女’兒一貫的嗬護行為,並不一致。

她說過死都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的……

時間過去,巷道裏偶爾有行人打他身邊過去,見他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皆有些疑‘惑’。一些孩子打鬧著圍在他身邊跑了一圈,他也隻是看了幾眼,並沒有多餘的反應。

而眼下,與此類似的疑‘惑’正爬滿腦海。

時間過去不短的時間,下一刻,‘門’又被人自裏麵打開,素‘色’衣裙地‘女’子在裏麵看著依舊沒有離去的許宣,皺了皺眉頭。

“你在這裏做什麽?”聲音裏聽不出明顯的情緒。

“啊?”許宣回過神來,意識到‘女’子正和他說話:“哦~~路過。”

‘女’子聞言,便要將‘門’關上,她的動作到了一半,那邊書生的聲音又響起來。

“隻是發現了一件事情,有些想不通……”

關到一半院‘門’稍稍頓了頓,隔著半遮掩的院‘門’,元盼盼皺了皺眉頭。

“什麽?”

“那個、元氏……你娘,為什麽要在這裏跳井啊?”想了想,許宣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子愣了愣,隨後意識到他所問的問題,白皙的臉龐上爬上一層怒意。

這個時候許宣說起這些也確實有些傷口上撒鹽的嫌疑,何況這傷口某種程度上說還是他造成的。當意識到這些之後,許宣擺擺手道:“我聽聞你娘說過,即便她死也不會令你受委屈的……方才我見你從那邊擔水過來……”許宣說著,伸手朝巷道的一端指了指。

元盼盼進行到一半的憤怒因為他這句話,稍微隱去一些,但隨後說起話來的時候,聲音依舊冷了冷的。

“我殺不了你,原本是隨你處置的。但你現在是在作什麽?過來奚落我麽?你若這般,我、我……”

“當然不是,我隻是在想,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許宣的聲音到得此處,微微停了停,隨後看著‘門’後的元盼盼,心中斟酌著試圖將一些話用某種恰當的語氣表達出來。

“有!屁!快!放!”對於他這種賣關子的行為,那邊很幹脆的罵了一句。

“你說髒話……”

“罵的便是你,又如何?”

“好吧。”

書生聳聳肩,隨後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建築的高牆沿著巷道延伸,目光順延,鵝卵石鋪就的路麵上,因為陽光照耀下來的緣故,留下一地的黃金‘色’澤。簡單的對話之後,氣氛便沉默下來了。

當日被元盼盼刺傷的時候,許宣雖然沒有表‘露’出對對方舉動的氣憤,但是內裏類似的情緒或多或少也有過一些。隻是隨著時間過去,對方這般舉動背後,也確實是極慘的一些事情,他那些不滿或是憤怒的情緒隨即便消散掉了。

今日見到元盼盼,也是事先完全不曾料到的事情。但是見到她如今的生活境況,笨拙的背後,生活的壓力正排山倒海地朝她而來,心中便也有些憐憫或是同情。如果她內心堅毅,像她母親一般,生活自然是打不倒她的……

但在眼下的時代,‘女’子大多時候都是作為男子的附屬而存在,真正能夠做到獨立的寥寥無幾。若是元盼盼承受不住壓力,結果就難說了。或許多年以後,某個富商家裏的偏房,或是某件秦樓的西廂裏,大概會有她的影子。

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許宣大概不願意看到。畢竟不管怎麽說,這些事情總和他有些關係,他無法完全置身事外。

“你剛才到底想說什麽?”

日光照耀在半掩的院‘門’之上,‘女’子的在‘陰’影裏‘露’出半張姣好的麵孔,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她並非不明事理,在理智上,她也知道許宣所做的事情並不是對錯的問題,他若不殺人,便會被人殺的……但是即便如此,若是在感情上便放過他,她也覺得難以做到。

“嗯。你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娘……她不是自殺?”

許宣說完這句話,目光征詢地朝她望過去。‘女’子隻是立在院‘門’的‘陰’影之中,不為所動。

“嗬,說說而已……可能是我想多了。”許宣朝她聳了聳肩:“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說著轉過身,朝巷道的另一端走去。

行了不遠,身後的院‘門’被打開,‘門’軸轉動,發出一陣輕微的摩擦聲響。隨後‘女’子顫抖的聲音傳過來:“你……你怎麽會這麽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