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詩本幽默
一首好詩奪了人心神的事情是常有的,但是某些情況下說來,即便不是好詩,也未必不能做到這一點的——眼下便是如此了。
“嗯,題目的話……”許宣摸摸鼻子,想了想:“便叫詠雪好了。”
……
雖也算不得好詩,但真要說遭到某種人神共憤的程度當然也不盡然了,內裏某種諧謔而形象的趣味多少也還是有的。隻是婉青豐富的表情在一開始的時候便讓人有些猜測——想的太多了——等隨後念出來,便又覺得落差實在有些大。
這詩無論如何是算不得高雅的,但也不是真的就言之無物……所以一時間便有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感覺,就如同……嗯,便秘了。
不多時,某些氣氛隨後也散去了,眾人才漸漸回過神來。程子善臉上大抵是清晰的笑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胸膛間明顯的起落,隨後兩肩稍稍落下來——大概是有些東西暫時得到確定,這時候便覺得有些輕鬆。不過這書生表裏的極其不一致他也是知道的,所以稍微放鬆的同時,隨後心中自然也疑惑了,怎麽會寫出這樣一首詩呢……
當然,也有一直無法淡定的人,那邊黃於升明顯是怔了很久的樣子,隨後想了想,又翻了白眼。低低的聲音:“這詩我居然能聽懂……”隨後又有“和令狐衝一樣能裝……”之類之類的話。碎碎念著。
奇怪的氣氛很快便也過去了,程子善橫豎是主人,這時候也需要說說場麵上的話,於是點點頭:
“嗯,詠雪……”
簡單的語氣,簡單的話語。隨後若要細究一番的話,其實沒說好,當然也沒有說壞。所以,歸根到底這也算得上一句不錯的廢話了。
這時候就更加確程子善是聰明人,雖然在許宣手上吃過虧,但是今日他的做派實際上並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一切也都是自然的、明麵上的,至於讓自己寫詩……呃,文人雅集不就是幹這些麽。其他陰謀詭計之類的東西,也並不存在。說到陰謀,其實這種東西也並不是隨時都需要的,若是真時時存了整人的心思,這樣的氣量,怕也難成大事。
當然了,雖說是自然並隨意的做派,但從內裏來說,又未必沒有幾分強勢在裏麵。至於對方是不是要與自己冰釋前嫌、化幹戈為玉帛,這樣的想法許宣自然不會有的。如若不然,也不會讓自己寫詩了。隻是,若要說程子善真實的目的,卻也把握不住……
寫不出好詩,按理說應該不算特別丟臉的事,畢竟即使再厲害的詩人也未必時時刻刻都有佳作的。流傳下來的佳作,畢竟先已經是佳作了。隻是這時候橫豎是文人雅集,最講究的自然還是麵子。
詠雪……嘖嘖。
這大抵便是此時眾人的心態。
當然,畢竟大家看起來都很像風雅人,也不會真的就要去指責詩的不好。這樣的做派壞了氣氛不說,本身也是有些掉價的。
隻是隨後也都反應過來了,好像和這叫許宣的書生並不熟啊。甚至除了名字之外,便一無所知,於是也稍稍思索一番程子善找他來的目的。除了偶爾有人將最近的傳言聯係起來,稍稍抓住些脈絡之外,其餘的大都想不出結果——傳言距離眾人的風雅畢竟還是隔得有些遠的。於是隨著宴飲繼續,很多東西便隨之過去了。
隨後程子善的詩也被婉青用動人委婉語氣念出來。
“莫信繁華擅六朝,茅庵深坐話清宵。金陵萬事都如夢,月色猶留舊板橋。”那邊婉青的聲音甜柔,詩也確實不錯。
這個時候的反應自然也還是紛紛叫好了,許宣也跟著鼓鼓掌。好詩,好詩。
大家,畢竟是風雅人……
河水流淌,星光璀璨,偶爾眨一眨,月亮這時候被飄來的雲彩稍稍遮擋住,夜幕下更加凸顯了人間繁華的燈火。水中畫舫裏此時也有笛簫和鳴,古箏陣陣傳過來。大明朝的繁華之地上,此時是歡聲笑語的景象,此時風流也無邊。
玉屏樓的夜宴,氣氛依舊在向更高處拔升著。這時候,文人雅也集走入了新的階段。
聚會當然也吃喝玩樂,不過很多時候當然也不會這般純粹。在座的眾人這時候紛紛離席,有交情的便說說交情,交情不深也沒關係,話話家常也是可以的,到底都是富家子弟,這種事情大概耳濡目染也早就有了體係。一時間,有幾分小團體主義盛行的意味。
許宣偶爾看著眾人觥籌交錯著,偶爾也朝窗外的燈火和遠山的輪廓望兩眼。月亮從雲間探出來,河水陡然被鋪上一層流瀉的月光。
“許兄……”
聲音傳過來的時候,許宣才有些回神,叫範陽的白衣公子已經起身過來了,來到許宣近旁的時候,將手中的酒杯微微舉了舉,露出一個認真的笑容。許宣心中有些奇怪,今夜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動進酒吧?倒也不知道為什麽。隨後也就不做多想,隨手也將手中的杯子舉起來。
“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嗬,許兄這裏的雪下得不小啊!”範陽搖頭笑道:“江南這邊……這般大雪倒是少見得很。”
許宣也隻是笑,反正也是抄來的麽,這時候倒也不會覺得有壓力的。
……
氣氛喧鬧起來。
不論是什麽樣的風雅,一旦和吵鬧之類的環境掛了鉤,味道也就會變。不過,大抵上,說氣氛熱切倒是不成問題的。
人群中“素知”許宣才華的徐公子提議要將先前眾人的詩作也掛出去。隨後也專門詢問許宣的意見,許宣哪裏會有什麽意見,隨口說聲同掛、同掛,那邊的表情便有些古怪。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不懂了,許宣雖然也是書生打扮,但骨子裏說到底還是個**型文人,節操什麽自然是沒有的,至於所謂名氣,才子光環之類,這時候在他看來也沒那麽重要。當然,也不是說自己就不需要,而是名聲這類東西本身的穩定性就不太好。
比如黃於升,坊間的傳言便是不學無術的,今夜一首詩出來之後,到如今外頭還在傳唱,倒是被他翻了盤。雖然在座的大概也有不少有懷疑的人——畢竟,買詩來參加文人詩會的情況實在不少。但是這樣的懷疑並沒有太久。黃於升的性格多少有幾分憊懶,不學無術是從來不怕人知道的,倒也不至於為了詩會做出買詩的事情。
可是……萬一呢?
雖然離真相也不算太遠了,眾人卻也有意無意地不去想這一層,所以到了後來,也都紛紛不自覺地從懷疑變成疑惑。
雅會之中的**自然也不止一波,所以接下來還是要寫詩的。
許宣這邊自飲自酌,也沒有人再來理會他。
微微搖搖頭,嘖,自己會不會有點孤僻啊?怎麽以前就不曾發現這麽不合群……隨後,便有幾分意興闌珊的味道了。但其實說到底,大概是酒喝得有點多,漲了肚子……
想了想,於是便站起來。
“程兄,今夜款待在下心中感激了。”朝程子善拱拱手:“隻是……有些不勝酒力,就先行告辭了……”
說出來這些話的時候,才子們的詩情雅意正有些膨脹得厲害,當下都有些不太樂意。
“不可不可,太失禮了……”
“這便告辭……簡直掃興致!”
“是極!是極啊!”
程子善聽了之後,倒也似笑非笑的,隨後才淡淡地點頭:“許兄既要告辭,也不是不可以了……”說道這裏也停了停,接著有些苦惱地開口:“隻是,詩會也是有規矩的,早退者……得須留詩一首啊!”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許宣。
許宣便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時候你還要試探麽?想了想,點點頭:“也好!”
隨後接過來毛筆,刷刷幾下……放下筆後又看了眾人一眼,略略拱手,就退出去了。
眾人見他走了,便聚過來看那詩。
“謝天謝地謝諸君,我本無才哪會吟。記得唐人詩一句,**一刻值千金。”
走過轉角,這時候夜色轉濃,嘈雜的人群已經開始散去。青石街道上留下些熱鬧後的痕跡。遠山的輪廓在月色顯得更加清晰,河水粼粼,那邊幾艘畫舫已經靠了岸,想來一夜的歡愉也快接近尾聲了。身後的雅間裏這時候傳來哄堂的笑聲。
“哈哈,妙……”
“這許公子歲無甚詩才,不過,機敏還是有幾分的……”
大抵都是調侃的聲音,這時候人既然已經不在了說得未免就放肆些,也不在乎會不會被還沒走遠的許宣聽到。
過了片刻,有人說道:“好字啊……”
“咦……”又是一片驚奇的聲音,隨後沉默起來。
許宣微微搖搖頭,嘖,風雅人物……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隨後轉身下樓,玉屏樓的燈火依舊如來時一般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