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在得與失之間徘徊,迷失了自我,丟失了方向,可又有誰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要握在手中,就好似流沙,握得越緊,從指縫中逃走得越多,有時,隻有失去,才是一種永恒。”
1.
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那種壓抑、昏暗的狀態中。
自從我在電話中堅定地告訴向南風我喜歡的人是倪諾,讓他和我保持最遠的距離後,他也重新變成了那個執著的少年,經常可以看到清晨的微光中,暗黃的路燈下,他倔強地站在我家門前,久久徘徊。
又是一天清晨,我收拾好了書本安靜地去學校,為了躲避向南風,我有意將上學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之久,可打開門的一刹那,我還是看到了疲憊卻強顏歡笑的他。
“聞鈺,早。”他淡淡地笑了,黑眸中掠過一絲溫暖,“沒有吃早飯吧?
我這裏有三明治,多少吃一點兒,好嗎?”
我別過頭去,裝作什麽也沒有看到,越過他的身邊。
心隱隱作痛,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掌在用力地、反複地揉搓著。
向南風,你到底還要堅持多久?這是一段看不見未來的感情,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聞鈺,你先別這個樣子……”向南風焦急地上前抓住我的手腕,“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不肯和我說話?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自己胡亂猜測,真的很無助……”
我眉頭微皺,一把甩掉他的手,厲聲道:“我已經和你說過了,我有喜歡的人!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兒!”
“不會的。”他一口否定,“如果你真的喜歡倪諾,那麽前些日子你就不會逐漸接納我了。”
前些日子……
我咬緊雙唇,神色落寞地垂下頭去。
在那些我逐漸接近向南風的日子中,薑幸也一直陪伴在我的身旁,甚至親眼看見我們在公園桐樹下的親吻……我不能想象那時的薑幸有多麽心痛,又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心痛全部掩埋,帶著笑容去麵對我們的。
“向南風……”想起在痛苦中煎熬的薑幸,我沉住氣,讓聲音聽上去更加冷淡,“很多話我不想再重複,之前的事情隻是你的錯覺。算我懇求你,以後不要再打擾我了。”
我收回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臂,裝作看不到他沉痛的目光,漠然地離開。
每行走一步,痛苦就加重一分,好似走在鋒利的刀刃之上。
這一次,他沒有再追上來,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後,過了很久才消失不見。
薑幸重新回到了學校,和以前的她並沒有什麽不同,我們依舊在下課的時候一起去小賣店、一起寫作業、一起吃午飯。
隻是身邊缺少了向南風的身影。
午休時分,我和薑幸捧著飯盒按照慣例來到天台。想起早上發生的事情,我沒有半點兒胃口,簡單吃了一點兒米飯就放下筷子,走到不遠處吹風。
薑幸擔憂地望著我,也放下手中的飯盒,悄悄走到我的身旁:“聞鈺,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半晌才開口回答:“我的身體很好,隻是有時候覺得……生活正在朝著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比如……”薑幸揉著額頭,望著遠方一隻在風中搖搖欲墜的風箏。
那風箏此刻多像我們三個。
“比如啊……”我也望著遙遠的天空,隻輕聲吐出三個字,就沒有了下文。
到底會發生什麽,這是我也不清楚的事情。
隻是那種灰色的、幾乎讓人壓抑到窒息的預感像是一道看不清麵目的影子,緊緊地跟隨在我的身後,驅散不去。
在薑幸的注視下,我長長吐出一口氣,動作流利自然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盒香煙,點燃,一片乳白色的煙霧冉冉而起,遮擋住了我們二人的視線。
我說:“薑幸,我還記得你當初抽煙的模樣,可是香煙這種東西,真的可以去除一切煩惱嗎?”
苦澀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開來,火辣的味道讓我幾欲落淚。
這是我第一次抽煙,這種感覺並不讓我歡喜,卻十分難忘。
薑幸震驚地望著我神色悲戚地吞雲吐霧,隨後憤怒得滿臉通紅,她一個大步邁上前來,狠狠將我手中燃到一半的香煙打落,大聲說道:“聞鈺!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
我默默地望著地上還在掙紮著燃燒的香煙,聲音很輕地說:“我隻是……有很多事情找不到一個發泄的地方而已。”
“你這些天的情緒很不好,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不可以和我說?”薑幸語氣稍稍放緩,握住我的雙手,“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
相信……
聽到這兩字,我簡直想要放聲大笑。
在這個世界上,單憑這個簡簡單單的字眼就可以扭轉一切嗎?單憑它就可以毫無煩惱和顧忌地傾吐所有煩惱嗎?
正是因為生活和未來的變化無常,才會讓我感到無比惶恐,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無法承受;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我不能接受。
前狼後虎,進退兩難,我到底應該怎麽樣?
氣氛逐漸變得凝滯,第一次麵對薑幸的問題,我選擇拒絕回答,隻是因為我沒有辦法說出口來。
“原來……我真的讓你很煩惱啊……”身後,向南風蒼涼的聲音傳進我們的耳朵。
我下意識地一愣,轉過身去,肩膀輕顫。
向南風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他停在我身後,繼續喃喃道:“原以為可以解開你心結的人會是我,可現在看來,我真是太高看我自己了。”他低低地笑了,笑聲中帶著落寞,“好,如果我打擾了你的生活,那麽我向你道歉,我也如你所願。”
“你到底在說什麽?”薑幸一頭霧水,有些慍怒地訓斥他,“向南風,你別添亂,難道現在還不夠亂嗎?”
向南風怔怔地將目光轉向薑幸,突然放聲大笑:“沒錯!現在太亂了!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我這就離開。”
“你要去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薑幸焦急地追問。
“總之我不會再出現了。”他不再解釋,決絕地離開了這個充滿了我們三個人回憶的地方。
心中劇烈地一痛,我匆匆回過頭去,卻隻捕捉到了他一個背影,很快連影子也見不到了。
腦海中嗡嗡作響,有個尖銳的聲音在反複質問:聞鈺,你現在滿意了嗎?
這破碎的關係,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
想哭又想笑,我按住胸口大口地喘著氣彎下腰去,卻被薑幸不客氣地一把拉起。
“你們一定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恐懼地後退,身子抵到了冰冷的天台欄杆上。
“聞鈺,是不是有什麽隱情,你們都變得好奇怪,卻把我置身事外,我真的沒有辦法忍受這種感覺……”薑幸的臉上出現了乞求的神色,“告訴我,好不好?”
腦海中的嗡鳴聲讓我沒有辦法再思考,我隻能拚命地搖著頭來驅散這種精神上的極度折磨。
薑幸的手異常滾燙,幾乎要灼傷我的皮膚。
她突然放開了我,歪著頭打量我許久,淡聲道:“堅決不說,是嗎?”
我倔強地將頭埋在雙臂中,保持沉默。
一陣冷風吹過,揚起我被汗水打濕的頭發。
薑幸離開了。
她隻吃了一小半的盒飯和綠茶還留在空曠的天台上,那麽親密地和我的那份擺在一起,好像永遠也不會分開。
這真是一種別樣的諷刺。
2.
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向南風口中說的離開竟然會是這樣徹底。
他好像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班級裏他的座位空了,課桌裏麵的東西也被收拾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如同他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再也看不到那個早晚都帶著堅定的信念徘徊在我家門前的他了,昏黃的路燈下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向南風,偶爾我會在心中默念這三個字。
他真的就這樣從我的世界裏退出了嗎?
向南風的離開可以說是我生活中的一個巨大變故,我需要很多的時間去消化它,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
可薑幸和我的關係竟然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她開始變得特立獨行,經常逃課,和老師吵架,在碰巧和我擔憂的目光對視上時,她會淡淡地移開,裝作什麽也沒有看到。
我猛然發現,我們已經好久沒有結伴去小賣店買喜歡的綠茶了。
不久前,我以為自己得到了這個世界,所有籠罩在我上方的烏雲因為向南風和薑幸的到來漸漸飄遠了,他們是陽光,是我生命中的期待。
隻是現在,一場狂風暴雨又要來臨。
我無法忍受薑幸的冷漠,在思索和猶豫很久後,我還是認為很有必要去和她談一談。
我不想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去她。
天台、公園……我尋找了很多我們三人經常出現的地方,都沒有發現最近總是莫名消失的薑幸,那一刻,恐懼的藤蔓將我緊緊纏繞,用力地拖向無底深淵。
最終還是在學校的籃球場上找到了薑幸孤單瘦弱的身影,她漆黑的長發被盡數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手中那個髒兮兮的籃球彈來彈去,她好像孩子一樣在後麵不知疲倦地追逐。
“薑幸!”在旁邊看了很久,我還是叫出了口。
她投籃的動作僵在那裏,卻很快聽出了是我的聲音,繼續甩動手腕,籃球在半空中掠過,遺憾地碰到了籃板的邊緣。
她並沒有應聲。
“薑幸,你……最近怎麽總是逃課?我來看看你,別運動了,我們一起去買綠茶好嗎?”我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想像平日一樣挽起她的胳膊說說笑笑,可手臂剛剛抬起,就被她一個淡漠的眼神冷凍了。
“我不需要,你自己去吧。”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用那樣的態度對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我強忍著心中翻江倒海的苦澀,繼續柔聲說。
卻聽到薑幸一聲冷笑,她砰的一聲將手中的籃球砸到我的腳邊,終於轉過身來直視我。
她雙眼中有一種很明亮的東西,讓我下意識地想要抗拒。
“你真的以為我鬧情緒是因為你的態度嗎?聞鈺,你的心思明明那麽縝密,可為什麽總是到了關鍵時刻就變得遲鈍起來?”
“你在說什麽……”我的笑容變得更加蒼白。
“向南風對你的感情,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她直接進入話題,“你對向南風的感情,我同樣也可以看出來!而他為什麽離開,我也知道!聞鈺,我們千方百計想要讓你開心起來,走出曾經的陰霾,向南風更是想盡了辦法。
而你呢?你隻是因為自己那可惡的病就將他輕易推開!你在意過他心中的感受嗎?”
從來沒有聽到過薑幸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我一時慌了,語無倫次地解釋:“我並不是……因為我的病……”
“那是為什麽?”薑幸咄咄逼人,“我們三個可以很好地在一起,我和向南風會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這還不夠嗎?”她的聲音越來越大,飄散在風中,“聞鈺,你的這種行為,讓我看不起!”
她激烈的話語在耳邊不停回響,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嚨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猛烈燃燒。
都是我的錯嗎?
造成這一切結果的人都是我嗎?
“薑幸,你說……你看不起我,那麽,你就沒有什麽事情隱瞞我嗎?”我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薑幸被我突變的神色嚇了一跳,可她很快恢複過來,高聲反問:“我隱瞞了你什麽?”
“你自己清楚!還需要我說出來?”
“聞鈺,你不要再鬧了,這種忽冷忽熱的情緒到底為了什麽?如果我有什麽地方讓你感到不愉快,你大可以說出口來!”她的眼中也開始燃燒起憤怒的火焰,“你說啊!我隱瞞了什麽!全都說出來!”
殘陽如血,滴落在沉悶的空氣中,化作一片無形的血色霧氣。
我的腦海中滿是她質問的聲音、她怒氣衝天的麵孔,好像這些馬上就會變成可以吃人的野獸,將我活生生地吞進嘴巴,咽進肚子。
該怎麽回答?戳開薑幸的傷口,理直氣壯地質問她為什麽不將自己的病情告知於我,為什麽不將對向南風的感情公之於眾?
不可以,就算是刀子架在脖子上,這些話我也不能說出口!
可到底該怎麽辦?
我無助地四處張望,卻發現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幫助我的人,再沒有了向南風和煦溫暖的眼神……
又來了,無處發泄的沉重感在心中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我按住疼痛至極的太陽穴,來不及去想其他,抬腿狠狠踢在腳邊無辜的籃球上。
我隻顧著讓自己的情緒得到釋放,完全忘了薑幸還站在我的麵前,更沒有想到飛起的籃球會直直砸在薑幸的頭上。
那一刻,天昏地暗。
眼看著薑幸倒在了地上,我眼前一黑,好像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我驚慌失措地看著那個一動不動躺著的身影,好半天才從嘶啞的喉嚨裏發出尖叫,急忙衝過去。
我都做了什麽?
我對薑幸做了什麽?
在明知道她的大腦已經受到深度危害的情況下還帶給她傷害嗎?
聞鈺,你真是個讓人痛恨至極的壞蛋!
3.
又一次來到了薑幸口中的“牢籠”——醫院,在顫抖著和醫生說明了情況後,薑幸被簇擁著推進了病房中接受仔細的檢查,我則蜷在走廊冰冷的椅子上動也不動。
我像一隻受到了驚嚇的兔子,不敢去聽房間裏醫生討論的內容,甚至不敢起身去看一眼重度昏迷的薑幸。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彌補我的過錯?
我又有什麽臉去麵對那個陽光明媚的女孩?
也不知過了多久,醫生進進出出和我說了什麽話我完全沒有聽清,最後還是匆匆趕來的許澤君搖醒了陷入噩夢中的我。
“薑幸怎麽樣?”他急切地發問。
我隻覺得也沒有臉麵去見他,隻能嚅囁著回答:“還在昏迷中,你、你進去吧,我不敢……”
許澤君疑惑地瞥了我一眼,或許是發覺了我情緒的怪異,並沒有繼續問,而是點了點頭走進了病房中。
我的靈魂好像已經脫離了身體,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地方遊**。
有沒有辦法讓薑幸活下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長久地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寧肯和她來一次公平的競爭,也不願意看著她離開我的世界……許澤君說過,她一直不肯手術,是因為害怕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
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我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正要起身找醫生了解的時候,一直無比安靜的病房中突然傳來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薑幸醒了?
我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剛要邁進病房,卻又像是被什麽阻擋一樣,僵硬地停在了門前。
因為我聽到了薑幸暴怒的、野獸一樣的怒吼:“許澤君,你憑什麽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訴聞鈺!你征求過我的意見嗎?”
隨後又是一聲巨響,是椅子被踢倒了。
許澤君弱弱地解釋:“我當時也隻是不小心才說出口的……”
“不小心?聞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知道了這些事情後她一定會擔心!”
她狂怒的聲音染上一絲憂傷,“我是個快要死的人了,怎麽樣都無所謂,可是聞鈺不一樣!我現在終於明白聞鈺為什麽會突然拒絕向南風……原來都是因為我!她不敢接受向南風是因為我,她不敢去追求幸福是顧忌我,都是我!是我!是我毀了她的一切!”
門內,薑幸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門外,我咬著拳頭堵住嗚咽,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你並沒有……”許澤君也開始哽咽,“都是我的錯,薑幸,你別這個樣子,你快點兒休息吧……”
聽著時而爭吵時而平息的聲音,我的淚水瘋狂落下,逼迫自己不要去看裏麵,哪怕一眼都不行。
因為我怕情緒會再次失控,我會再次變成那個討厭的自己……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無力的手死死按住牆壁,先是一瘸一拐地朝離開的方向走去,隨後不知是什麽力量的支撐,我竟然飛快地奔跑了起來。
逃離這個地方!
這樣好的薑幸,我該拿她怎麽辦?就算是我的任性導致她回到這個牢籠般的醫院,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卻是為我擔心,連一句責怪我的話都沒有說出口。
她處處為我考慮,甚至拱手讓出自己的幸福,可我呢?除了讓她擔憂,讓她煩心,讓她脆弱的身體再次受到傷害,我還能做些什麽?
陰沉的天空不知什麽時候被更多從遠處飄來的黑色雲朵覆蓋,不多時,細密的雨點傾瀉而下,打濕我的衣衫,和滿臉的淚水混雜在了一起。
我腳下的步伐時快時慢,渾渾噩噩地走回家時,渾身已經濕透了。
母親還在廚房中忙碌,聽到開門的聲音,她不經意地回過頭來,卻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我,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聞鈺!你怎麽淋雨了?”她急忙找到一條毛巾擦拭著我滴水的頭發,“快去換一件幹淨的衣服,否則會感冒的!”
我一言不發,任由母親擺弄,好像一隻斷線的木偶。
“聞鈺?”很快發現了我情緒的異常,母親先是一愣,隨後心疼地將我一把攬進懷裏,低聲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別怕,別難過,媽媽在這裏……”
熟悉的感覺包裹了整個身體,淡淡的洗衣粉香氣,還有花朵般馨香的味道……
那是隻屬於我的母親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我克製著因為淋雨而抖動的手臂,雙手環住母親的背,氣若遊絲地發問:“媽,我今天晚上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4.
和母親相擁睡在一張**,在我的記憶中,好像已經是既久遠又模糊的事情了。
並不是說我們母女二人的感情多麽淺淡,隻是每天她都有數不完的事要忙碌,我也隻是沉默地守在自己狹小的房間中,反複聽著陳奕迅的音樂直到深夜,偶爾會在某個夜晚看到母親疲憊卻強顏歡笑的臉,我更加不忍心去打擾。
可今天,我卻十分想念她溫暖的懷抱。
床頭的燈光調到了適合的強度,蓋好被子,母親用帶著厚繭的手掌拍打著我的背,嘴裏哼出安逸的搖籃曲。
她像嗬護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脆弱嬰兒。
我蜷縮在她的懷中,混亂的情緒在她的呼吸中得到了緩解。
“媽,你說在這個世界上,感情這種東西是不可以勉強的,對不對?”我輕聲問。
“當然了。”母親笑著回答,手指捋順我耳邊的碎發,“很多東西都可以勉強,唯獨感情是不可以的。這種東西啊,需要真心換真心,否則隻能得到最糟糕的結果……”
“有時候,我會有一種未來沒有了希望的感覺。”我盯著昏暗的燈光,喃喃開口,“我努力想看清以後的日子,可如今發生的一切讓我無所適從。”
“傻孩子,怎麽會?”她訝然,“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不要妄加猜測,如果武斷地下了定論,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會朝最壞的方向發展,那麽雙腳就會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條道路,再也沒有辦法挽回了。”
“可是……到底要怎麽辦?”我盯著窗外孤單寂寥的夜色,仿佛不久前那個少年,正執著卑微地站在夜色中,隻為等待我一個回眸。
可是,那樣的日子似乎一去不複返了。
未來的好與壞我自然無從選擇,卻總是時不時地感到仿佛有一塊磁力強大的鐵塊吸引著我的思緒,讓我做好了承受一切極壞結果的準備。
這種事情,沒有辦法控製,不是嗎?
“是你還未遇到能讓你鼓起勇氣麵對一切的人。”母親撫摸著我的頭發,“不要擔心,那個人總會到來的,你現在等不到,隻是時候還沒到呢……”
我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在母親溫柔的囈語中,眼淚奪眶而出。
這是和平日裏不同的淚水,沒有心痛,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悲哀,隻是平靜地流淚,那些在心中無處奔逃的情緒終於在母親的懷抱裏得到了釋放。
我懂了,無論怎樣,母親的懷抱永遠都是我最堅實的港灣,也是無可取代的後盾。
我抓緊母親的手,溫熱的淚水打濕了我們二人交錯的手指。
那個人……到底會是誰?
霎時,向南風幹淨的麵孔浮現在了我的眼前,他那樣靜靜地望著我,好像有千言萬語,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來。
會是他嗎?
可我們注定已經錯過了,再也回不去了。
麵對我異常的情緒,母親並不追問,她隻是時而拍打著我的背,時而幫我掖好被角,低低地哼唱著熟悉的曲調。
在這樣難得的溫馨氛圍中,我漸漸進入睡眠狀態,卻被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驚醒。
我昏昏沉沉地起身,摸索著終於找到了手機,卻被上麵那個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驚得愣在了那裏。
不知為什麽,雖然沒有見過這種應該不屬於國內的號碼,我平淡的心卻忽地泛起了漣漪。
或許……
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向南風曾經說過,他的父母都遠居國外,那麽他的突然消失會不會是選擇了逃離到那裏呢?
強壓下心中的波瀾,我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聽鍵。
果然,那讓我幾乎再次流淚的熟悉聲音出現在了電話的另一端,遠隔千山萬水。
向南風輕聲問候:“聞鈺,你最近還好嗎?”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好像我們真的是多年不見的老友,平平淡淡地聊天、慰問。
可是我要怎樣回答他?是違心而冷漠地說沒有他的日子一片平和,還是釋放內心的苦澀,傾訴衷腸?
沉默半晌,我空白的大腦下達了錯誤的指令,竟然脫口而出:“你……和薑幸聯係過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向南風沉重地歎著氣,話語中帶著些許無奈:“我是擔心你才打來這個電話,為什麽要和我說薑幸?”
他有些逃避的口吻又讓我記起了薑幸蒼白的麵孔和她的忍痛退讓,心中自責的潮水瘋狂地湧來。
如果可以,我寧願成為那個退出的人。
我咬緊牙關,繼續說道:“向南風,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現在你也有知道的權利,薑幸她患有腦癌,剩下的時間或許不多了,她喜歡的人是你,你為什麽不去試著接受她?”
向南風微怒:“可你明知道我喜歡的是……”
“不管是誰,我都希望你可以和薑幸在一起。”我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畢竟你們十分相配,為什麽不試著去接受她呢?”
“聞鈺,不要說了!”他沉痛地反駁道,“你不知道你真的很殘忍嗎?”
“知道!”我的聲音堅定又漠然。
就算知道又會怎麽樣?
很多事情明明知道答案,知道自己心中所選擇的方向,卻因為現實的阻礙,要逆風而行!
就像母親所說,或許真的是時機未到吧,屬於我的那個人還沒有來臨,但我堅信,向南風一定要陪伴在薑幸的身旁!
向南風似乎被我的冷淡噎到,他喘著粗氣,很久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
正當我忍受不住這種煎熬想要率先掛斷電話的時候,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地說:“好,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會承受這一切。”
“聞鈺,這一輩子說長也不是很長,說短也並不短,在我看來,隻要遇到了能讓我心動、讓我不顧一切去保護的那個人,就會一直堅持下去,可你卻拚命將我推向其他人的世界。”
我仰著頭閉上雙眼,不讓眼淚落下來。
“隻是我的選擇,你不要再幹涉。”向南風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我會賭,哪怕賭上這一輩子,也要得到你的答案!”
說完,電話被他匆匆掛斷,隻留下倉促的忙音。
我僵硬地握著手機,站在窗前,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隻要動一下,就會立刻癱倒在地。
身後的燈光那樣淡,那樣溫暖,像是一層朦朧的薄紗,罩住整個房間,也照亮我心中那道仿佛永遠都不會愈合的傷疤。
它正在滲出殷紅的鮮血,緩緩滴落。
5.
最近倪諾忙完了壓在身上的重擔,終於騰出了不少時間和我聊天說笑,甚至為了讓我的心情更加放鬆一些,提出了去海邊玩耍的建議。
“海邊的風景和空氣對你身體的恢複有很大的好處。”他這樣說道。
我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想起讓我無言以對的薑幸,想起倔強到讓我無可奈何的向南風,我突然感到無法呼吸。
或許出去吹風散心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以讓我暫時遠離這些無法解決的煩惱。
想到這裏,我微笑著答應下來。
而倪諾顯然也是心情很好,立刻收拾好了東西就帶著我朝附近的海邊進發。
帶著鹹腥氣息的海風撲打在臉上,我赤腳在沙灘上行走著,感受腳下細密的海沙,嘴角露出一絲放鬆的微笑。
“怎麽樣,還不錯吧?”倪諾拿著兩隻已經充好氣的泳圈,對我眨了眨眼,“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來到海邊,遊泳啦,吃燒烤啦,總是很快就能開心起來。”
我忍不住調侃:“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他故作委屈地皺起眉頭:“我也是正常的人類啊!好了,不說這個,我帶你去遊泳,記住抓好泳圈!”
因為心情豁然開朗,倪諾提出的任何建議我竟然都沒有丁點兒反感,而是一口答應下來,隨手接過一隻藍色的泳圈,也向蔚藍的大海奔去。
在海水中的倪諾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翩翩風度,快活得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他靈活地在我的麵前遊來遊去,還時不時揚起水花打在我的臉上。
我也不甘示弱地拍打著水麵,一麵回擊,一麵發問:“你平時是自己一個人來嗎?”
倪諾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是啊,其實很多時候沒有其他人的打擾更自在些呢!”
的確是這樣。
沒有外人的束縛,安安靜靜地感受時光的流逝也算是人生的一大樂趣。
我笑了笑,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泳圈上自由浮動,卻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異樣,身下的泳圈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幹癟下去。
我慌張地直起身子,雙手下意識地按向水麵,短短幾秒的時間,泳圈竟然變成了一片無用的塑料,而失去了它的支撐,我的雙腿在鹹澀的海水中胡亂蹬踹,卻抗拒不住大海的力量,向下沉去。
是泳圈被什麽刺穿了嗎?
我慌亂地尋找著倪諾的身影,發現他早已遊到了遠處,隻能看到時沉時浮的腦袋。
“倪諾!”我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喊,然後海水將我徹底淹沒。
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片茫茫的大海之中。
好在倪諾聽到了我縹緲的呼救,我最後看到的是他飛快地向我的方向遊來,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焦急。
海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因為慌張和無助,我完全忘記了屏住呼吸,大口大口的海水嗆到我頭腦發暈。
終於趕到我身邊的倪諾用力托起我的身子,沒命地帶著我朝沙灘遊去。
“聞鈺!清醒點兒!把嗆進去的海水都吐出來!”他大聲吼叫。
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傳入我的耳中卻變成了模糊的發音。
“不要亂動!”他按住我發抖的胳膊,將我的緩緩放在沙灘上,開始用力按壓胸腔。
我眯起眼睛,望著眼前廣闊而湛藍的天空,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終於狠狠地咳了起來,大口大口吐出海水。
見我終於有了反應,倪諾也長舒了口氣,臉色卻因為過度驚慌而變得無比蒼白。
“沒事了,沒事了……”他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躺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放鬆心情……”
“我感覺還好,你表情不要那麽嚴肅。”我虛弱地露出一個笑容來,伸手無力地拍了拍他的肩。
可倪諾抿緊嘴唇,雙眼通紅。
他雙手抱頭,不停地呢喃:“我真的以為……你會就這樣……我好像看到了……那時候……”
我震驚地抬起頭來,望著動作和話語都有些失控的倪諾,看著他好像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看到了什麽?”我不由得問道。
倪諾牙齒咬咯咯響,他瘋了一般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無論我怎樣勸阻都無濟於事,他這種駭然的情緒直到過了很久才平息。
“聞鈺,我從來沒和你說過,我曾經有過一個妹妹吧。”他鬆開抱住頭的雙手,終於開口。
我搖了搖頭,和倪諾相處了這麽久,我幾乎從沒聽他提過一點兒家人的事情。
既然他用了“曾經”二字,難道是說,現在已經不在了嗎?
“也是這樣的季節,她說心情不好,我帶她來海邊遊泳,在我去買燒烤的時候,她溺水了,沒有救活……”他雙眼泛紅,險些掉下淚水,“我很久都沒有走出這段恐怖的陰影,多少個日夜裏,我腦海裏都是她溺在海水中痛苦地向我呼救的樣子,我卻無能為力……”
麵對這樣的倪諾,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是一名出色的心理醫生,如果自己都沒有辦法從這片陰霾中脫離,那我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我還以為,同樣的事情會在你的身上發生……聞鈺,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麽事,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我連忙伸出手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輕聲安慰:“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何況我剛剛所在地方的海水也不是很深,不會有什麽事的……雖然、雖然我也以為真的會再也回不來……”
我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我不想再說下去,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我腦海中居然浮現出了向南風和薑幸的身影。
倪諾就是倪諾,心理素質的強大讓我望塵莫及,他意識到了我語氣中的失落,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平和,濕潤的雙手反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眼神在告訴我:別害怕,有我在。
我怔怔地望著這樣的倪諾,這樣的眼神,他的模樣竟然和桐樹下的向南風漸漸重疊。
“倪諾……”我雙手疲憊地捂住臉頰,聲音也變得艱澀,“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6.
沙灘附近的一家咖啡廳中,倪諾細心地為我點了溫熱的巧克力奶茶,還有許多甜美誘人的糕點,自己輕啜一杯清淡的綠茶。
在他溫和目光的注視下,我斷斷續續地說出了我們三人之間的糾葛、我內心的迷茫與無助,還有對向南風卑微的感情。
“我一直都在思慮,我的做法到底是對是錯,薑幸是那麽驕傲的女孩子,她不能接受我在感情方麵對她的施舍,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的時間不多了,我該拿什麽來回饋她?我該怎麽辦?”
眼淚落下,砸在雕刻著精致花紋的玻璃桌上,不多時就幹涸了,找不到任何蹤影。
倪諾疼惜地拿出手絹放在我的手中:“聞鈺,相信不隻是薑幸,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無法接受感情方麵的施舍,無論這份施舍是來自仇人、家人,還是最好的朋友。”
“可我又能怎樣?”手死死握住杯子,我滿眼淚水,“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她,怎麽麵對向南風,更不知道該怎樣麵對自己的內心……”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
我有時還會想,我沒有認識薑幸,她一直是那個驕傲張揚的少女,她會在籃球場上和向南風相識,二人惺惺相惜,早晚會走到一起,擁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就是因為我的存在,這一切的發展才偏離了軌道。
這些想法在我的腦海中擁擠著、叫囂著,馬上就要爆炸,我心神不寧地拿起杯子,卻險些將裏麵的奶茶全部灑掉。
下一秒,我被溫柔地擁進一個充滿了青草味道的懷抱中。
倪諾輕輕垂下頭,雙眸溫柔似水,柔軟的嘴唇恍若天使的羽毛,印在了我的額頭上。
這番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整個人都愣在那裏,懷疑自己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倪諾竟然說……他愛我?
他明明知道我的心已經朝著想南風走遠,明明知道我對向南風複雜的感情,還可以這樣毫無芥蒂地接受我?
可又是什麽力量,讓我的雙手失去了動力去推開倪諾的雙臂,將他拒之千裏?
“你是認真的嗎?”慌亂之下,我隻能這樣問道。
“我不會對你說謊。”他堅定地回答,“永遠都不會。”
“就算是我對向南風……”
“我不在乎這些,聞鈺,我隻要你可以開心,可以幸福!”他的雙臂收緊,“我有這樣的能力,更有這樣的資格。”
奶茶甜膩的香氣、糕點的芬芳、倪諾平靜的呼吸……周圍的一切融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柔軟華麗的囚籠,讓我失去掙紮的力量,逐漸迷失在裏麵,隻想安逸地閉上雙眼,就這樣永遠睡去。
終於,我也伸出雙手抱住倪諾,給他回應。
這樣就可以了吧?
向南風,人如其名,真的就好像我生命中一陣難以捉摸的風,我沒有辦法抓住他,隻能苦苦追尋,卻無法擁抱。
與其每天忍受這樣的痛苦,那麽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至少,我還有倪諾在身邊,不是嗎?
那年的風聲漸遠
C H A P T E R 0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