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風，他最近過得怎麽樣了？會不會也和我一樣，完全告別了過去，重新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生活，找到了所愛的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1.
在福利院的生活可以說是我最難忘卻又最快樂的時光。
這些孩子都有著比天空還要純淨的雙眼，他們總是帶著膽怯又親近的目光圍繞著我，在我的身邊轉來轉去，有時不知從哪裏摘來一束新鮮的花，害羞地塞進我的懷中，有時會用笨拙的雙手在白紙上塗抹色彩絢麗的畫像，同樣送到我的麵前來。
他們在渴望關懷，同樣也在害怕失去。
有時還會有膽大一些的孩子撲到我的懷裏，聲音嗲嗲地發問：“聞鈺姐姐，你會不會離開我們呀？”
我撫摸著他們柔軟的頭發，笑道：“為什麽這麽問？”
孩子嘟起嘴巴，失落地回答：“父母離開了，阿姨和叔叔也離開了，我害怕聞鈺姐姐有一天也會消失在我們的眼前啊……”
年齡不大的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們曾經到底經曆過怎樣的事情呢？
我伸出一根小手指：“我不會的，來，我們拉鉤做約定好不好？”
僅僅是玩笑一樣的話語，孩子就能笑得天真爛漫。
不知為什麽，這樣的孩子，竟讓我感到無比心酸。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年之久，我極少回到原來的地方，隻是和母親保持電話聯係，她說向南風想盡了辦法想要聯係我，母親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告知他我到底身在何方。
漸漸地，他便不再上門打擾。
我想，他是已經放棄了吧。
第三年的冬天，我收到了一個讓我吃驚的東西。
是程盼盼的婚禮請柬。
那上麵是她親自寫的字，大紅色的外皮，裏麵有一張照片，上麵是程盼盼和她的未婚夫。
這個曾經倔強地跟隨在盧天意身後的高傲女孩也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參加。
於是我收拾好了行李，馬不停蹄地朝那個我許久不曾回歸的城市奔去。
難道我的內心還在期待著什麽？
奔波的勞累完全不足以和歸家的喜悅相比，母親雖然看上去更加蒼老，可氣色紅潤，開門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眼淚潸潸而落，止也止不住。
“聞鈺啊……為什麽會瘦成這個樣子？”她顫抖著握住我的雙手。
我搖了搖頭，安慰地笑道：“哪裏瘦了，是媽你的錯覺而已。”
母親長歎著氣，將我拉進家門，手忙腳亂地給我燉了一鍋據說可以大補的湯，還做了很多我喜歡吃的菜，不停夾到我的碗中。
這種久違的溫馨幾乎讓我落淚。
隨後我們一起準備妥當，向程盼盼的婚禮現場趕去。
程盼盼身穿一身雪白的華麗婚紗，化著精致的妝容，臉上的幸福笑容純粹而真實，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是和盧天意完全不同的類型，滿臉老實，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舅舅和舅媽也重新走到了一起，兩人欣慰地望著自己的女兒，激動得滿臉通紅。
就連那隻金毛犬太陽也被她穿上了定製的黑色西裝，搖著尾巴滿場跑來跑去。
“聞鈺姐！你來了！”程盼盼看到我的時候眼睛一亮，親密地撲上來挽住我的手臂，“我一直都很想你呢！”
“現在有這麽好的人陪在你身邊，還有心思想我嗎？”我忍不住調侃。
“討厭！”程盼盼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去坐，我等下和你聊天！”
說完，她像一隻白色的蝴蝶一樣在禮堂中穿梭。
舅舅和舅媽也欣喜地圍了上來，詢問我最近的狀況，還不斷端來各種新鮮水果送到我的麵前，曾經的顧忌與敵意全都消失不見，留下的隻是親人間純粹的關心。
不多時，主持人滿麵歡喜地走上台，《結婚進行曲》也在耳邊響起，程盼盼挽著那個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的臂彎，從另一端手捧鮮花，緩緩走來。
每邁出一步，她臉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這位美麗的新娘，臉上滿是誠摯的、祝福的笑容。
就在我看得已經完全出神的時候，坐在我身旁的母親突然靠近，握住我的手，長歎一口氣。
她說：“聞鈺，媽媽什麽時候可以看到你穿著婚紗，走向婚姻的殿堂？”
我沉默良久，淡淡地回答：“媽，你不是曾經和我說過，或許是我要等待的人還沒有出現。我的人生還很長，我並不害怕等待。”
2.
程盼盼的婚禮一直進行了很久，主持人還設計了許多別出心裁的項目和來賓們互動，氣氛越來越熱烈，每個人的臉頰都因為酒精和喜悅的作用變得緋紅，雙目也似星星般明亮。
在婚禮結束前的最後一刻，程盼盼和新郎緊緊相擁，有幾位年輕的姑娘甚至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幸福就應該如此吧，連身邊的人都可以感受到這種令人豔羨的氣息。
離開禮堂前，程盼盼帶著太陽追了出來，她一把挽住我的手，像許多年前那個夜晚一樣，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靜靜訴說著心事。
我捏了捏她的臉蛋，輕聲問：“怎麽？都是做了新娘的人了，還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
程盼盼握著我的手頓時一緊，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聞鈺姐，你離開的這些年我經常在想你，曾經你對我那麽好，我卻在盧天意的麵前說你的壞話，還和爸媽一起將你趕出了家門……我……一直都很愧疚，有時我總是覺得，如果我當時對你好一點兒，真心實意和你相處，你會不會就沒有那麽多痛苦了？
會不會繼續留在這個地方？我……真的對不起……”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看著這樣的程盼盼，我內心五味陳雜，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過去那麽久的事情了，怎麽還要想？多浪費心神啊！而且我過得也很不錯，那裏的孩子都很可愛，和他們相處，我很輕鬆呢……你忘了，你已經和我道過歉了啊？”
“你不怪我，我也就放心了。”她抬手將湧出眼眶的淚水一把抹掉，再次抬起頭來，望著我微笑，“現在我結婚了，有一個愛我的人，我也愛他，他會陪我走下去，一直照顧我……聞鈺姐，你也要早點兒找到那個人，好不好？到時候我帶著太陽一起去參加你的婚禮，祝你幸福。”
這一番話說得真心實意，讓我的雙眼都忍不住泛酸。
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停點頭：“你放心，過好你的日子就可以啦，哪裏還有心思去擔心別人？”
程盼盼長長地“嗯”了一聲，又在我的肩上靠了很久，說了不少貼心的話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我想，這次我是真的釋懷了。
回到家後，母親拉著我和她一起睡，她聽我講述這些年在福利院發生的事情，聽到那些有著不幸人生卻依舊堅強麵對的孩子，她心疼地落下淚來。
我們就這樣在那熟悉的昏黃燈光下竊竊私語，她溫暖的手掌不時撫摸著我的頭發和臉頰，好像害怕我會再次離開一樣。
“向南風那個孩子，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呢……”
即將入睡前，我聽到母親長歎一聲，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甚至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隻覺得一切都變得十分遙遠。
向南風，他最近過得怎麽樣了？會不會也和我一樣，完全告別了過去，重新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生活，找到了所愛的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3.
對於這個充滿回憶的城市，很多東西都是念念不忘的，這些年在福利院時，我也總是會想起生活在這裏的點點滴滴，有時還會笑出聲來。
這次難得回到這裏，我要將曾經走過的地方重新再走一次，也算是一次不錯的遊曆了吧？
清晨醒來，看著仍在熟睡的母親，我收拾好了屋子，準備了豐盛的早餐，簡單收拾一下便走出了家門。
熟悉的過道與街角，還有那些沒有什麽改變的建築，我戴上耳機，依舊循環播放著陳奕迅的歌曲，沿著這條已經走過了無數次的路，一直走到了曾經兼職的那家清吧。
外表看上去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可我仍然可以輕易地辨別已經做了很多次改變，老板娘仍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隻是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微小的痕跡，唯一不變的是那抹淡淡的笑容。
我想了想，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在看到我的一瞬間，老板娘完全怔住了，在打量了我半晌後，她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輕呼。
“聞鈺？你是聞鈺吧？”她雙手扳住我的肩膀，細細打量，“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瘦了這麽多？變化好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昨天剛回來的呢，倒是老板娘你一點兒沒變。”
“唉！我是變老了才對！”她的雙眸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扯著我向秋千的位置走去，“這些年過得怎麽樣？也不經常回來看看。”
說著，她親自給我調製了一杯最新款的咖啡，還端上了平日裏我最喜歡吃的甜點。
“我呀，給這裏做了好幾次裝潢，你看，好多東西都變了呢。還記得你之前說過很多年輕的學生都喜歡聽現場音樂，於是我就加上了舞台，那裏還有吉他和音響……哈哈，現在看來，是不是越來越像酒吧了？”她笑吟吟地指著前方。
我點了點頭：“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
“丫頭嘴還是那麽甜。”她推了推我，又說起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都發生了什麽事情，包括她和自己的丈夫發生矛盾婚姻險些破裂，還是乖巧的孩子化解了矛盾，現在一家三口幸福美滿，日子過得平淡，再沒有什麽煩惱。
在這裏的時光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已經喝完了幾杯咖啡，我正打算起身告別，老板娘突然拉住我，神秘地說：“對了，你回來得也正是時候，你曾經的學校現在也有了很大的改變，難道不打算去看看嗎？”
學校……
聽到這兩個字，我一時愣在那裏，心頭一陣溫熱。
那個安靜的天台、那條熟悉的小路、那個靜謐的花園還在嗎？
熟悉的小賣部，揮灑著青春汗水的籃球場，我們一起走過的林蔭小道……平淡無波的心情突然翻湧起來，我竟有些迫不及待地起身和老板娘打招呼：“要……要的，我現在就去！”
說完，不等滿麵笑容的老板娘再說些什麽，我飛快地衝出了店，朝學校的方向趕去。
這是一種怎樣古怪的心情？
我無法理解。
說好已經釋懷的曾經，那些深深烙印在腦海之中，和黑白老照片差不多的青澀回憶，不是應該已經對我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了嗎？
可是為什麽……我還會這樣期待呢？
遠遠就清楚地看到了學校的正門，或許是剛剛整修過，乍一看異常陌生，變得宏偉壯觀了許多，還有穿著保安服的大叔警惕地在四周巡邏。
我上前簡單說明了原因，大叔很輕易地就將我放了進去，還一邊大笑，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說：“現在會重新回到學校來探望的人可不多！不過今天有市裏的領導來視察，好像有一位曾經也是學校的學生……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大叔的話我還沒有聽完，就焦急地邁進了這個充滿了回憶的校園，按照腦海中的記憶，重新走過了每一個角落。
小賣店更大、東西種類更齊全了，隻是冰涼的綠茶還在，食堂中的飯菜也是熟悉的味道，包括那個隻屬於我們三人的天台。
那時的我們，薑幸永遠笑得陽光明媚，好似天空中那明亮的太陽；向南風不甘地和她搶奪著飯盒裏的西紅柿，卻總是不約而同地將裏麵的雞蛋全都夾到我的碗中；而我，安靜地坐在一邊，望著他們吵吵鬧鬧，時光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無聲地流逝，漸漸化作天邊的雲彩，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原來，這些畫麵還如此深刻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我將校園徹底走遍。
我暗自慶幸，屬於我的、存在於我記憶裏的那些地方，都沒有太大的改變……我安靜地坐在林蔭小道旁的長椅上，望著頭頂茂密的桐樹葉，陽光透過枝丫間的縫隙緩緩灑落，那麽燦爛，那麽寧靜。
前方有一群人走走停停，忽然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僵硬地停在那裏，遙遙地朝我所在的方向張望。
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渾身變得冰涼，同樣難以置信地起身。
竟然是向南風。
他身邊都是西裝革履、麵帶笑容的領導，可他卻滿不在乎地將他們丟在原地，邁開大步，朝我的方向奔跑過來。
那一刻，我再也不想逃避，再也不想躲開。
他英俊成熟的臉上滿是溫柔，我被他狠狠擁在懷裏，隻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喃喃。
他說：“聞鈺，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
我安靜地靠在他的懷中，抿緊雙唇。
“你還在等嗎？也許你這一輩子都等不到呢？”
“我在等。”他的聲音無比堅定，“我會一直等下去，永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