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王家公子與諸家小姐大婚。請執事者各執其事,執禮者各執其禮,觀禮者兩廂坐定,新郎新娘堂前立位——”嘹亮的一聲,宛如唱詩班出身的司儀,頭戴員外方巾,精神矍鑠喊道。

諸讓府上人頭攢動,無論是官場上的,還是當地鄉紳,都攜家眷帶禮物,喜氣洋洋,猛勁互相客套著。不客套也沒事幹,開飯還早,不如趁此機會拉拉關係,話話家常,至於諸讓的家常就不話了,二女兒在繈褓裏,大女兒的話題是很多,但是人家今天大婚,總不能帶著禮物來砸炮吧……

在這一片喜氣洋洋中,徑直走進一個人,這人年齡不大,脖子挺得老高,目不斜視,直接找最前麵的桌子就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嗣寧王朱宸濠!高大全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倒不是因為他被嗣寧王謊稱被土匪打死了,送給了王守仁,怕被王府的其他人發現,因為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寧靖王追究的話,也是朱宸濠的事,他擔心的是今早的事。

天剛蒙蒙亮,依蘭穿得厚厚的,急著要出大門,趕巧碰上一向早起,今天又必須早起的諸讓,於是被他攔住了,“依蘭,大清早的去哪?”

“老爺,昨天晚上,依蘭夢見自己去開元寺上香……依蘭覺得好生奇怪,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一個月前我在開元寺燒了許願香,祈禱小姐和姑爺喜結連理,今兒個小姐要大婚了,我才想起來,沒有燒還願香,我琢磨著肯定是佛祖怪罪依蘭不敬了,特意去燒還願望香!”

諸讓一聽,心想府上的丫鬟就數依蘭最關心芸玉了,於是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早去早回吧!我讓府上的馬夫送你去,別耽誤了芸玉的婚禮!”,依蘭如釋重負,爽利答道:“是,老爺!”,心裏去七上八下,心想:還是王公子想得周到,幸虧改成了是去開元寺,否則就被老爺拆穿了,這請願許願隻有佛寺才有,道觀是是求“清靜無為”、“離境坐忘”安靜自然為本的地方,果真按照小姐的話說是去鐵柱宮了,就功虧一簣了。

依蘭轉身就走,忽然諸讓又叫住了她,一切都在公子意料之內,果然諸讓問道:“這江南無寒冬,況且這才是秋天,你咋捂那麽多衣服?!還帶個麵罩作甚!”

“老爺,實不相瞞,蒙小姐和老爺的厚恩,依蘭和高大全得以成為眷屬,如今依蘭已是有孕之身,穿得厚一點,是怕感風寒!”

“那你把麵罩取下來,我看一眼……哎呀,老爺我也是被你那刁蠻的小姐,和更甚一籌的王公子給折騰怕了,我得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依蘭!今日大婚,萬一出現個金蟬脫殼,老爺的臉在眾目睽睽下,往哪擱?”

“好的,老爺,依蘭這就取下來!”依蘭順從地拽下了麵罩,諸讓心裏總算踏實了。看來是他太謹慎了,昨晚芸玉和伯安,雖然打打鬧鬧,但最後都是喜笑顏開,真的是他自己多慮了!

事實證明,諸讓不是多慮了,而是少慮了!

按照王守仁的吩咐,出去了一刻鍾,依蘭又匆匆趕回來了。看門的也看到諸讓安排馬車送依蘭去寺廟,於是就沒有理會。隻是問了句:“這麽快就回來了?!”,依蘭笑了笑說道:“瞧我太粗心了,竟然忘了帶香油錢,我回去拿昨日小姐給我的銀子……”

回到小姐房間,王守仁已經穿好了依蘭的衣服,在諸芸玉眼前扭來扭去,竟然還有那麽幾分樣子,但是隻有一點比較棘手,那就是王守仁怎麽也算是一米八的大帥哥,變矮就有難度了,於是他們最後決定冒險拚一次:王守仁往前衝,諸芸玉、高大全來掩護!

依蘭則穿上王守仁一宿未眠,設計的高跟鞋,練習著扮新郎,門外丫鬟喊她趕緊更衣的催促聲,就如同上刑場一樣等著斬首一樣,她長這麽大都沒有冒過這樣險,沒辦法,硬著頭皮上!

“三世求得一世緣,今日月老牽紅線。要入洞房秉花燭,先拜天地眾神仙——新人拜天地”,司儀剛喊完,一對新人已經在廳堂站定,眾人仔細看時,不由得一陣沸騰:“這……怎麽是新郎披蓋頭,新娘頭上插羽毛”……“是啊,久聞諸大小姐荒唐刁蠻,沒想到竟到如此地步!”“就是啊,成親這麽大的事,竟然當兒戲!”……

諸讓沒想到,千方百計把他倆人看住了,禮節上卻還是出了這種事,實在是黔驢技窮了!當下就喊住諸芸玉,說了那句十幾年來一直說,卻期望是最後一次說的話:“芸玉,你看你成何體統!還不回房裏,把蓋頭換回來?!”

諸芸玉並沒有回去的意思,而是轉身朝著眾人,說道:“各位父老鄉親,叔伯長輩,兄弟姐妹們,芸玉自小,就是男孩性格,但是唐朝張讀的《宣室誌》中寫道:“英台,上虞祝氏女,偽為男裝遊學,與會稽梁山伯者同肄業。山伯,字處仁。祝先歸。二年,山伯訪之,方知其為女子,悵然如有所失。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馬氏子矣。山伯後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適馬氏,舟過墓所,風濤不能進。問知山伯墓,祝登號慟,地忽自裂陷,祝氏遂並埋焉。晉丞相謝安奏表其墓曰義婦塚。晉朝丞相謝安尚且如此,我們堂堂大明,難道不能容許女伴男裝?何況,我諸芸玉今天這麽做,就是為了表示:我會和相公王伯安,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畢生不離不棄!”

諸芸玉說完,眾人嘩然,有人開始說:“是啊,堂堂一介宰相,都能看淡這世俗的繁文縟節,何況我們芸芸眾生!”,又有人說:“聽說朱大小姐素來不讀書寫字,看來與傳說相悖啊,我看諸大小姐簡直是博聞強識,有女當如此啊!”…….

當然也有說不好的,但還是被叫好的聲音壓過去了,誰敢跟謝安叫板啊!這都是王守仁的安排,隻是苦了諸芸玉,背了一個晚上,才把月月找出來的維基百科片段給背熟。此時的諸讓,看到大家的讚許也就捋了捋胡子,什麽也不說了!

諸芸玉歇了口氣,又接著說:“古代還有位女子,叫花木蘭,她從小善騎射,父親年老,碰上君王大規模征募兵士,因憐惜父親,從而換上男裝,替代父親去應征。從此戰場上出現了殺敵衛國,驍勇善戰的花將軍。馳騁戰場十餘年,屢次建立功勳。試問,男子可以做的事情,女子為何不能做?!”

一時間,掌聲雷鳴。連江西布政使都出麵叫好,“介庵兄,芸玉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啊!哎,我等空為須眉,竟多為苟活自保,眼看土匪擾民,都無能為力,缺的是什麽?!就是這股敢闖敢殺的勁兒!”

諸讓一看自己的上司都讚揚諸芸玉了,自己就不好再責備芸玉了,於是看了一眼旁邊的司儀。司儀馬上回過神來,意識到該他上場了。

“樹高千丈不離根,人活百歲受親恩。宗族興盛家道旺,孝敬雙親是根本——二位新人拜高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新郎新娘麵對麵,兩人相拜成大典——夫妻對拜”……

“慢著,本嗣寧王認識王伯安,他身高八尺有餘,臂膀寬闊,身姿矯健,而這位新郎雖然身高相等,但搖搖晃晃,弱不禁風,而且肩膀瘦削,怎麽看怎麽像女子,既然你們都不介意這老祖宗留下來的禮節,那麽就請新郎把蓋頭拿下來,看一看如何?!”諸芸玉放眼望去,真是不該來的偏來!朱宸濠,你這個兔崽子,當初就不該救你!

朱宸濠話一出口,本來靜止的水麵,又被燒開了!老實說,看戲也沒這麽精彩,這蓋頭底下到底是什麽謎底啊,所有的來賓都心下琢磨著。朱宸濠一聲,“上!”,幾個高手就擠開了人群,走上前去掀蓋頭,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又進來兩個人,擋在了新郎前麵,那人說道:“伯安,兄弟伯虎前來討杯喜酒吃了,今日沒帶什麽禮物,還你一個完好的婚禮作為禮品吧!”說著他就叮叮鐺鐺和保鏢對起陣來,高大全率東北虎和華南虎也趕來安撫,不過他們怕傷到府上的賓客,投鼠忌器,一直處於劣勢。

隨唐寅一起來的還有婁素珍,在唐寅說話的間隙,婁素珍叫住朱宸濠,把他拉到一邊說:“嗣寧王,你不是一直想成親嗎?如果你整天鬧事,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你自己不怕報應就罷了,誰嫁給你都怕!”

“嗬嗬,不是為了王守仁,你肯這麽說……你果真答應嫁給我?”

“我沒說答應嫁給你,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

“如果你能在一年內做十件我承認的好事,我就嫁給你!”

“好!那麽,今天這件算不算?!”

婁素珍一聽,朱宸濠還真狡猾,如果她說不算,那他就繼續搗亂,於是點頭說道:“好,就算一件!”

朱宸濠得意地仰起頭,喊道:“都給我住手!我們走!”

眾人吃得這頓喜宴可是心驚膽戰,一看嗣寧王的人來搗亂,都不敢惹,幾乎沒人沾筷子,早就三三兩兩離去了。

最後剩下婁素珍、唐寅和諸讓府上的人。

諸讓氣衝衝地跑到披著蓋頭的依蘭麵前,扯下蓋頭“你們……你們真想氣死我!還不去找人?!”

“老爺,去哪找?”

“去開元寺!”諸讓暴跳如雷地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