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一串串閃亮的遊魚,轉眼間已經到正德十四年,已卯四月北京兵部衙門,兵部尚書王瓊正在大堂上辦公,側旁隻有下屬兵部職方司事應典一人正在抄錄公文。忽然有急報來報:“福州左衛把總進貴聚眾一千餘人嘩變,亟待平息。”
王瓊接過快報,說聲:“知道了,下去吧。”便皺起眉頭思索起來。過了片刻,他對坐在大堂一側辦公的下屬職方司主事應典說:“應主事,請替我擬一道公文:‘著派南贛提督軍務都禦史王守仁,前往福州平定進貴作亂之事。準賞給令旗令牌十麵,有權調度轄區內所屬官軍,一應平亂事宜聽其便宜處置。’寫好了,就向內閣呈奏,請他們快點批複,早降敕書。”
應典有些不解地問:“尚書大人,卑職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講否?”
王瓊微笑說:“應主事有話盡管講。”
應典說:“並非因為王守仁是卑職在南京時所拜的老師,卑職就故意袒護。福州左衛士兵嘩變,不過一千餘人,派一個地方衛、所的指揮或參將去平息也就夠了。為什麽要派王守仁這樣的封疆大吏前往彈壓,還要賜給令旗令牌,是否有點小題大做了?”
王瓊說:“問得好!個中原因,本官也就是對你說說罷了。王守仁平定閩、粵、贛三邊匪患之後,已經將兵符令箭繳回朝廷,表明其無意執掌兵權,而有歸隱田園之誌。現在,江西境內風雲莫測,南昌的寧王有不臣之心,本官已經屢得奏報。福州三衛的區區小事,哪裏值得讓令師王守仁專門去處理?我是借這個機會,重新給他便宜行事與調兵之權。如果萬一江西有事,王守仁處理起來就要順手多了。這些話,千萬不要其他人講起,知道嗎?”
應典拱手說:“大人盡管放心。不過,南昌的寧王果真有反叛之心嗎?”
王瓊說:“唉,也就是欺蒙咱們皇上疏於朝政罷了。換了別人,早把這個寧王給拿下了。老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好比下棋,先在江西做幾個眼,以防萬一啊。”
應典說:“大人深謀遠慮,又知人善任,卑職佩服之至。”
王瓊笑著說:“別給老夫戴高帽子了。公文擬好了沒有?趕緊送到內閣去。”
應典說:“已經擬好了。不知內閣的楊閣老是否同意?”
王瓊有些自得地說:“哼!本官的奏章,還沒有被駁回來的先例。”
同年五月初,南昌寧王府。寧王朱宸濠坐在王府密室內與謀士們議事。一邊坐的是年約六十的致仕侍郎李士實,安福舉人劉養正;另一邊坐著的是親附寧王的江西左參知政事王倫、掌事太監劉吉等人。
朱宸濠問:“孤王想讓次子拱栟入宮司香太廟之事,不知進展得怎麽樣了?”
掌事太監劉吉說:“稟王爺,已經有眉目了。據在京城的探子林華遣人來報:皇上已經聽從了錢寧、臧賢的意見,準備選用您的二王子入宮司香太廟。隻是此事事關國體,怕內閣和六部九卿不同意,所以皇上準備選個比較正式的節日向百官攤牌,那時再定下來也不遲。王爺您甭急。”
朱宸濠點點頭說:“我並不著急,咱們這是在做兩手準備。我知道現在朝廷中大臣分為兩派:皇上寵信的錢寧、臧賢是保咱們的;可是江彬、張忠他們嫌孤王給他們送禮送晚了,就專在皇上跟前給咱們下眼藥;楊廷和楊閣老嘛,過去對咱們不錯,現在看著咱們的勢力越來越大,怕在皇上那裏撇不清,不太敢沾咱們的邊了。也罷,有了錢寧和臧賢兩個皇上眼前的紅人,就不怕沒人在皇上麵前給咱們說好話。不過,請各位想想,有什麽辦法能夠讓皇上對孤王印象再好點兒,讓我家老二拱栟入宮司香太廟這件事,進展得更快些?”
謀士李士實沉思了片刻,說:“依老夫愚見,不妨來個眾人拾柴火焰高的辦法。不妨讓南昌省城的各個衙門裏和咱們聲氣相通的官員,還有南昌府學中的所有諸生秀才,都聯名上奏保薦寧王殿下,就說您賢德孝義、勤奮好學,其子亦有乃父之德,其餘的話,不必明言。皇上見了這些奏章,就有了向六部九卿說話的根據,事情辦起來也許就會快一些。”
寧王一聽,高興地說:“李先生這個主意不錯。王參政,請你趕緊向省城各衙門的官員們通通氣,就按李先生的意見辦吧。另外,要讓府學中的諸生聯名上書,文章要寫得漂亮點,反正都是同一個目的。怎麽操作,你看著辦吧。”
王倫說:“王爺吩咐的事情,下官當然盡力去辦。隻是,有幾個秀才恃才傲物,不太聽話,也許叫他們做這件事有點難。”
寧王說:“恩威並施嘛。告訴這些秀才,替孤王說話,將來虧不了他們,如果一定要跟孤王擰著幹,那麽,前任布政使鄭嶽、按察副使胡世寧,是怎樣被孤王趕跑的,他們應該知道。兩個封疆大吏都鬥不過孤王,別說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窮秀才了。”
謀士劉養正說:“劉某這幾正夜觀天象,見到江、漢間帝星忽明忽暗,分明是改元更替之兆。我想,咱們寧王殿下順應天意,遲早將登大統,這一點,就是府學中的秀才們也早有傳言。不過,真正對咱們有威脅的,還是現任巡撫、都禦史孫燧和按察副使許逵這幾個掌權的地方官,他們不時地向朝廷上奏,專說王爺的壞話。”
寧王一聽劉養正的話,得意洋洋地說:“讓他上奏好了。孤王已經派人在從江西到北京的沿途各地,埋伏下了許多暗探和刺客。從北京到江西,任何重大消息,孤王不出十天就能知道,比皇上還快。孫燧那小子一年來上了七次告發孤王的奏章,全部都被我們截獲了,信使也被我們統統幹掉。他想到了這一點嗎?哈哈哈哈……”
正在此時,寧王屬下的兩個武將淩十一、閔廿四興衝衝地走了進來。淩十一拱手說:“稟報王爺,這一趟末將和老閔出去,在鄱陽湖上大有所獲。我們截獲了一個淮揚鹽商的全部貨物,總價值估計不下十萬兩銀子。他們的十多艘商船,因為船體巨大,適於水戰,所以末將也沒有燒掉,幹脆一塊兒拖回來了,準備重新改裝一下自己用。”
朱宸濠大為高興,“好,老淩、老閔,幹得漂亮!還是按老規矩,四成財物分給這次參加行動的弟兄。六成交給劉吉入庫,這可是咱們將來起事、打天下的本錢。”
閔廿四嘿嘿地笑著說:“稟王爺,這次我們還俘獲了淮揚鹽商的兩個姬妾,美貌絕倫。末將不敢隱瞞,王爺您看……?”
朱宸濠“大方”地說:“二位將軍勞苦功高,就賞給你們吧。不過,你們可得把她們看好了,不要像上次那樣,讓一個女人跑出去報了官,弄得本王十分難堪。”
淩十一和閔廿四十分高興,說:“多謝王爺厚愛。”
劉養正忽然問起來:“兩位將軍,你們算一下,這一年來,咱們的人馬擴充了多少?現在有多大的實力了?”
淩十一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說:“這一年來,王爺的人馬比從前擴充了一萬五千多人,是增長最快的一年。現在,所有莊園裏的莊客加在一起,已經超過七萬,這些人都是可以持槍上陣的壯丁。這要說起來,還得感謝南贛都督王守仁,他把閩、粵、贛三邊的綠林好漢趕得無處藏身,都跑到王爺的麾下來了。”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劉養正說:“可惜了,王守仁這家夥軟硬不吃。去年秋天我去贛州拜訪了他一趟,說了王爺求賢若渴的心意,他就像全聽不懂似的。如果有這樣一個有謀略、懂兵法的人當幫手,咱們的事情就會更加好辦。”
寧王不耐煩地說:“劉先生,別提什麽王守仁了。你就是孤王的諸葛亮、劉伯溫,我才不希罕什麽王守仁呢。去年他的那個什麽入室弟子冀元亨來到南昌給孤王講學,從早到晚君臣大義、三綱五常,純粹是個書呆子!王守仁教出這樣的弟子,我看自己也強不到哪裏去!”
李士實說:“我剛得到密報,說是朝廷已經下旨將王守仁調往福建平定兵變,他馬上就要走了。王守仁一走,咱們在江西就更加沒有對手,剩下孫燧、許逵那幾個家夥,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我敢說,像王爺這樣臥薪嚐膽,用不了幾年,這紫禁城裏的龍椅,就非得王爺您去坐不可。”
寧王一聽,不免恨恨地說:“沒錯。當年明成祖朱棣靠了我先祖寧王的協助,才從建文帝手裏奪得了江山。可是,他卻恩將仇報,把我的先祖從塞上大寧遷到南昌這裏來,到今天,一百二十多年過去了。俗話說:風水輪流轉,現在的皇上論輩份還是孤王的侄子,成日裏嬉戲玩樂,不理朝政,這就是機會。術士李日芳早就告訴孤王,南昌城上頭有天子氣。好吧,孤王就順應天意,將這個大明江山接過手來,反正還是繼續姓朱,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太監劉吉阿諛地說:“王爺上承天意,下順民心,一定能早登大寶,君臨天下。”
寧王說:“行!那麽大家繼續好好幹吧。將來你們都是新朝的王侯將相,那時,咱們進南京、入北京,不用再窩在南昌這個偏遠地方受盡憋屈了。王參政,號召各衙門官員和府學諸生聯名上書的事,就全交給你了。”
王倫恭敬地說:“王爺吩咐的事情,下官一定盡力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