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故人?敵人?
燈火掩映下的雍州城,到處都充斥著鼎沸的人聲。這裏是臨近京城的最後一站,而之後的路程除了一些臨時打尖吃飯的地方,再無驛站。所以南來北往的人們隻要不是十萬火急,一般都會在這裏留宿一晚,所以此處也遠比一般的城鎮要繁華熱鬧得多。燈火通明的街市上,各種各樣的酒樓和旅店鱗次櫛比,各種各樣的店鋪攤販更是比肩而居。此起彼伏的熱情的吆喝叫賣,幾乎讓人分不清南北西東。
可惜的是,這一切,都和江若蘭他們無關。雖然蘇暮雪撅著小嘴,老大不高興,但還是老老實實呆在房間裏。誰叫他們現在,被雍州府衙的人看得緊緊的,哪裏也去不了呢?歸根結底,都源於那幅幾可以與真人媲美的畫像。無論他們怎麽解釋,也沒人相信畫中女子另有其人。好在他們的身份背景,還不至於讓別人刻意為難。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雍州府衙的驛站裏,多了一隊衣甲鮮明的士兵。在兩盞圓形宮燈的照射下,整個驛站顯得幽深而沉寂。江若蘭安靜地坐在桌邊,仔仔細細不厭其煩地觀摩著那幅畫像,甚而用芊芊指尖不斷地描摹,神情專注至極。八角紗燈橘黃的光暈,在她清豔絕倫的俏臉上一點點暈開,讓她看上去更加柔暖而恬靜。
簫遠皺著濃黑的眉峰,在江若蘭與畫像之間不停地打量,他沮喪地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看不清眼前這個眉眼盈盈的女孩兒了。明明是個冠弱的女子,骨子裏的那份肅冷和沉靜以及說不出的高貴婉麗,卻讓人心折不已。有時候,甚至會為她那聲溫柔軟糯的“簫大哥”而暗道慚愧。年輕而單純的他哪裏知道,這個看上去惹人憐愛的女孩兒來自另一個時空,實際年齡也比他大上那麽三四歲。乍然之間穿越到這裏,那種深深的恐懼和孤獨早已讓她學會了如何隱忍。對親朋好友刻骨的思念和對自己生活的無盡追憶,都讓她時時刻刻陷在現實與幻夢的邊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恐一不小心,便親手打破這得之不易的平衡,讓自己灰飛煙滅。所以,她才能像現在一樣,即便深陷陰謀的中心而處變不驚。
“姐姐,雪兒不明白你翻來覆去地看來看去,究竟看出了什麽?”率先打破平靜的,是蘇暮雪。終究是小孩子心性的她,哪裏忍受得了這漫長而無聊的清寂?更何況,一天的舟車勞頓,也讓她小小年齡的她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江若蘭驀然驚覺,對著熬得淚眼汪汪的蘇暮雪歉然道:“雪兒,都是姐姐不好,害你受累了。思琴,帶小姐先去休息。”
“姐姐,那你呢?”蘇暮雪被思琴扶著,腳步略略有些遲緩,臨出門還不忘回頭叮囑一句:“你也很累了,應該早點歇息。依雪兒說,這些想不出來的事情,不想也罷。”
江若蘭嗯了一聲,莞爾道:“姐姐省得。”複又轉頭對著簫遠,輕輕地說:“簫大哥,累了一天,你也該去休息了。”
“咳咳。”簫遠輕咳兩聲,星眸微閃,陡然綻放出一絲奇異的光澤:“若蘭,如若我所料不差,這畫像應該就是你本人。而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你。”
江若蘭苦笑搖頭:“可若蘭實在想不出他們這樣做的理由啊。”
“也許,他們並不知道你已經來了此地。”簫遠想了一下,再次開口:“也許,這一切,不過是巧合而已。無論他們有何居心,我們大可以靜觀其變,以靜製動,而不應苦苦思索,自覓煩憂。”
江若蘭聞言一怔,爾後歪頭對著簫遠展顏一笑:“也許,我還真有個孿生姐妹也說不定呢。”
這一顰一笑裏自然流露出的那份婉麗嬌媚,讓簫遠情不自禁地呆了呆,隻覺心頭如有鹿撞,一張玉麵微微發紅。好不容易才側過臉去,勉強定下心神澀聲道:“也,也許吧。此事,我們明天再議。我先回房間了,你也好好休息。”說完,逃也似地奪門而出,惹得月兒在一邊捂著嘴偷樂。
“你這丫頭,就知道調皮,還不快去睡!”江若蘭瞅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再不走,就讓你跟外邊那些士兵一起去巡夜。”話音未落,月兒落荒而逃,也顧不得自家小姐是否需要服侍。
江若蘭收了畫像,側身躺下。雖然很累,卻怎麽也無法安然入睡。每次隻要微合雙目,腦海裏便會下意識地想起這段日子裏的點點滴滴。但她最擔心,還是邱子墨。即便江鳳鳴曾信誓旦旦地說他不會有事,她還是忍不住會憂心。曆史上的那位楊國忠,可是位臭名昭著的權臣。邱子墨落在他手裏,還能有好日子過?
“子墨,子墨。”江若蘭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喃喃低語:“既然上蒼讓我們遇見,若蘭便會盡一切努力,絕不會錯過你。”
燈花一暗,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裏,黑衣黑鞋,黑巾覆麵,就連一雙眼睛,也泛著墨黑的光澤,黑不見底。讓人一眼瞧去,便會覺得自己如墜萬丈深壑,徹底沉淪。更為詭異的是,黑影身上明明寫著冰冷肅殺,那氣息卻絕不外露。江若蘭隻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這種氣息,那個人,便是柳葉山莊的葉木兒。
“果然是你。”江若蘭朱唇微啟,緩緩轉身,平靜的俏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你知道我?”黑影微微一怔。很顯然,他能夠感覺到此刻的江若蘭已經融丹成功,成為一名低階修士。但以她如此不堪一擊的修為,又怎麽可能察覺到他的氣息?而且看上去,似乎已經知道他是誰。
江若蘭唇邊浮起一個冰冷的笑意。他低估了她的神識,這不足為奇。縱觀整個修真界,從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一個開光期修士,竟然擁有著堪比合體期的靈魂意識。可以說,從葉木兒剛剛踏入驛站周圍的那一刻起,江若蘭就已經準確感知到他的氣息。說到底,還是因為那晚江若蘭曾經近距離地與葉木兒在一起那麽長時間,對他的氣息比較熟悉。更何況,自己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卻又親見自己心愛的男子,在葉木兒的一意孤行下,被當成了箭靶射成刺蝟,那種痛失至愛的感覺,她生生世世都不敢忘卻。記得那日江若蘭曾無比狠戾地說過:若邱子墨有事,她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如今,邱子墨雖然無虞,但若不是那日傷得太重,無法迅速恢複修為,又怎麽可能被楊國忠那小人捉了去?所以,這兩世加起來,江若蘭最恨卻又記憶猶深的人,便是這陰鷙狠辣的葉木兒。
“如果我所料不差,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操作。”江若蘭慢慢起身,慢慢走到葉木兒身前,不錯眼珠滴盯著他,眸中冷光盛放,一字一句地說:“目的,隻為了引出我。不,確切來說,是為了我體內那顆雲魂丹。或者,還有其它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說不定。”
“你……”素以陰險狡詐絕頂聰明自稱的葉木兒,也忍不住微微有些動容,俊眉一挑,墨黑的深瞳仿若綻出一絲笑意:“這些,你,竟然也知道?”
江若蘭幽幽歎了口氣,表情和語氣顯得無比寂寥:“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突然到了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周圍的人,你一個都不認識,他們說的話,你一句也聽不懂。你要說的,他們卻覺得匪夷所思。你永遠也無法跟他們正常溝通。於是你隻能彷徨無助,隻能獨自孤獨,獨自焦灼恐懼。而當你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相知相愛的對象,以為從此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卻又眼睜睜看著他被逼離去,生死未卜,那麽我想,你也會變得如我這般敏感,這般堅強。”
葉木兒聽她似是自言自語的訴說,古井無波的黑眸中露出深思和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眼前這個嬌美如花的女孩兒,居然有著常人永遠無法理解和體會的痛苦。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一個人還會有著這樣的際遇。換做是他,遇到這樣的事情,隻怕不瘋,亦會渾渾噩噩,生不如死。
“那個,江小姐是吧?”葉木兒下意識地躲開江若蘭的視線,幹巴巴地說:“這個世上,從來不缺失意之人,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破壞我們的計劃。”他重新調回視線,目中回複一貫的森冷,聲音顯得低沉而堅定:“所以,隻好委屈你跟我走一趟。我可以保證,隻要你幫助我們完成計劃,一定會還你自由之身。”
江若蘭淡然一笑:“自由?請你告訴我,何謂自由?你所謂的計劃,又是什麽?”
葉木兒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被這個毫無氣場的小女孩駁得無話可說。相對於她來說,一個人若是活得了無生趣,要自由何益?那麽,他所謂的計劃在她眼中,便沒有任何意義。他對自己的任務第一次感到有些頭痛,而令他如此頭痛的,居然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甚至隻要他動動手指頭,就可以將她輕易碾死。
要不要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