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籌謀
入夜,武城關外的山穀之內,營帳井然排列,外圍放置了據馬,在山穀四周的山頂之上,還安排了暗哨,監視四周的動靜,巡邏的士兵在營帳內穿梭著,嚴陣以待,沒有半點放鬆的樣子。在中軍大帳之內,段虎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的絨毯上,身體靠在身後俯臥在地的虎王身上,麾下的文臣武將分列兩邊,丁喜、賈淵和林重師跪坐在左側,而李昊、吳興武和黃烈則在另一側,黑熊領著親衛在門外護衛,現任親隨幕僚的柳含嫣靜靜的跪坐在左側的一張軟墊上,與丁喜並列,林湄娘則趴在為她準備的文案上,無聊的玩弄著手中的毛筆。
正如丁喜所料,由於現在久安帝需要倚重段虎,對於他所提出的要求可以說是全盤接受,呂梁、任忠和張全義等人全都留在了武安城內。另外張全義之前統領的那一萬威武軍也過渡到了呂梁的麾下,成為五萬白馬嶺守軍的一部分,張超也在任忠的幫助下在安民郡建立了一萬的廂軍,與白馬嶺相互呼應,對武安城形成鉗製狀態。如此明顯的監視,久曆官場的張全義又怎麽會不明白,雖然心中非常不滿,但是對段虎發自本能的畏懼,令他不敢升起任何一絲反抗的念頭。不過段虎在臨走之前,讓四寶樓船和林家分一部分利益給他,這種補償性的贈禮令到他心中的怨念消散幹淨,忠實的按照段虎的吩咐,為其在武安城訓練新軍,以備不時之需。
在大帳之中,除了這些人以外,站在隊列最後。靠近帳口的地方,還有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他就是武安城的首席外傷大夫田七。
在大秦地等級製度中,大夫郎中和其他手工藝者,就跟妓女、奴仆一樣,同屬賤籍,上不得入朝堂,下不得進宗祠。在大秦朝廷之中雖然也設立了太醫院。但是那些太醫即便是太醫院總管。都不得踏入崇明殿一步,否則便是罪犯欺君,可誅九族,在軍中也有隨軍郎中。也和朝堂一樣不許入中軍大帳。然而像段虎這樣讓一個大夫堂而皇之的位列文武之中,在大秦開國以來。從未有過,所以當他下達這個命令之後。眾人皆持反對意見,就連一向對段虎言聽計從的丁喜也頗有微詞,隻有黃烈不為所動。
段虎之所以會如此厚待田七,主要是為了他麾下的那些士兵,對於他來說,他麾下每一個士兵,包括火頭軍都是極其珍貴的,受不得半點損傷。在一個多月前,段虎曾親自約見了田七,他希望田七能夠在軍營任職半年,負責教授軍中步卒一些最基本的護理療傷之法,想要借此令士卒在以後的戰鬥中,減少傷亡。
田七剛開始還有些猶豫,不過當見到段虎神態極其誠懇,加上段虎開出的條件極其優厚,就授其帳前參事一職、允許他如帳議事這兩點,他就已經很難拒絕了。為此他將武安城地醫館交托其弟,讓其弟繼承家中地醫館招牌,帶著幾名弟子,進入了捍死玄甲軍中,另外他還向段虎提出希望可以在段虎的軍中一直任職下去,不要設置半年的期限。對此段虎當然拍手讚同,並且在軍中專門設立了一個軍醫處,讓田七負責管理,對其信任有加。
“將軍如此敬重曾輝,怕是會個他帶了很大的麻煩吧!”
段虎早先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曾輝敬重有加一事,令林重師不禁擔心起來,說道。
“嘿嘿!”賈淵冷笑了兩聲,摸著他地山羊胡須,說道:“隻怕主公就是想要讓曾輝遇到麻煩,否則他又怎麽會甘心背棄文霖,加入我們呢?”
“話是這樣說不錯,但是……”李昊皺了皺眉頭,注視著段虎,擔憂道:“長樂長公主的個性想必將軍也是知道地,若是讓她察覺到曾將軍有一絲背叛她的念頭,便會以雷霆之勢將其撲滅。屬下擔心曾將軍可能會因此受不少苦,甚至會丟掉性命也說不定。”
“此事不必擔心,”丁喜替段虎解釋道:“將軍已經派出了部分身手不凡地捍死軍士暗中護衛,若是發現半點不對,會先將曾將軍救下再說。”
“曾輝這人雖然在京師八軍之中,算不上什麽特別出色的人才,但其領兵作戰勇猛過人,而且謹慎小心,也算得上是一員將才,”段虎漫不經心的撫摸著虎王的絨毛,神色淡然的說道:“不過曾輝練兵帶兵獨樹一格,由他帶出的兵幾乎都是白甲軍的精銳主力,七成的白甲軍將士都是他的弟子門生,所以他在白甲軍中聲望極高,可以說除了文霖以外他是唯一可以控製整個白甲軍的人,這才是我最看重他的地方。隻要他投入我的麾下,那麽也就等於白甲軍落入了我的手中,這豈不是一箭雙雕嗎?”
段虎這段日子可謂是忙碌非常,每天除了領兵練兵之外,還須向林重師學著處理一些政務,並且向柳含嫣、賈淵和丁喜學習兵謀權變之術,到了晚上,查看丁喜整理成冊的各地情報和細讀雷滿留給他的兵書武冊也成了他的必修課程。雖然過得非常緊湊,可受到的成效卻是巨大的,他身上逐漸有了那種上位者的氣勢,而且喜怒也不再過多的表露在外,而是深藏在臉下,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卻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吳興武躬身說道:“將軍深謀遠慮,非我等所及,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本將軍不喜歡這套虛的,以後少來,”段虎朝吳興武擺了擺手,而後問道:“興武,一個多月前,你就說召集以前的部下前來投效,如今都快到京師了,怎麽一個人影子都沒看到呀?”
吳興武尷尬的摸了摸頭發,解釋道:“將軍。這可怪不得我,如今大秦正在並州用兵,和北疆異族打得是不可開交,無論是入關還是出關都需要經過極其嚴格的查驗,我的那幫手下全都被困在草原上了,過不了關,進不到大秦地界來。”
“嗯,這倒是個難題。
如今並州那邊有萬騎軍、龍武軍、天雄軍、昭義軍、忠義軍和並州鐵騎。京師十二支軍隊就有五支在那邊。而且上個月就連武騰大營的南征大軍也派過去了,總兵力怕是達到了五十多萬了吧?這樣強大地軍力竟然還和北疆異族僵持不下,實在讓人疑惑。“段虎皺了皺眉頭,閉目想了一下。看向丁喜,問道:”丁長史。你知道這次北邊的戰事為何會如此持久嗎?“
丁喜也皺眉說道:“依屬下隻見,隻怕這次北疆異族有高人相助。”
“不錯!”熟悉軍務的賈淵點頭讚同道:“以往北疆異族的鐵騎隻會直來直往。敵來破敵,城過掠城,而這幾個月北疆異族好像完全改變了自己的鐵騎風格,變得圓滑起來。遇到大股的軍隊便四散逃開,遇到小股的軍隊就集中予以消滅,行蹤飄移不定,實在很難對付。由計觀人,能夠出此計謀的人絕對不是北疆異族,反而有了一絲南人地氣息。”
“算了!不必再想了,反正最近不會對我們形成影響。興武,你等會兒修書一分,讓你地部下額等這次戰事結束後,再進來吧!千萬不要亂闖。”段虎朝吳興武吩咐了一聲,而後又轉向林重師,問道:“林長史,我們還有幾天就到京師了?”
“四天!以如今大軍行進的速度來看,還有四天的路程,”林重師想了想肯定的回答道。
“四天是嗎?張融已經先行將我入京地消息帶回京師,照他的速度隻怕要到明天午時才能到京師,如此一來京城也有足夠地時間準備我們的到來了。”段虎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出丁喜和張融等人為他描畫地京師繁華,忽然眼睛睜開,說道:“李昊傳令下去,全軍明日緩行,既然他們已經開始做準備了,就讓他們把準備做足。”
“是。”李昊站起來,走出帳外,傳令去了。
林重師不解的看著段虎,問道:“將軍,為何會如此做?我們不是越早進入京師,就越安全嗎?這豈不是給了他們在沿途襲擊我們的機會。”
“我就是想要他們沿途襲擊我們。”段虎直言不諱道。
“什麽?”林重師驚訝的看著段虎,不知道該說什麽。
賈淵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陰陰一笑,說道:“主公怕是想要敲山震虎。”
丁喜也看出了段虎的計謀,輕輕撫須,淡淡一笑,點頭道:“將軍此計甚好,既能夠讓皇上看到我等實力,對將軍更加有信心,且更加重用將軍,又可借此消滅那些京師敵對勢力的爪牙,令其短時間內無法無法組織第二次襲擊,也令長樂長公主重新考慮是否值得和我們正麵交鋒,我們也好有時間騰出手來,控製南衙禁軍。不過將軍若是要打的話,就要全力撲殺,不容逃走一個,這才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既然這樣,那麽……”對於丁喜的建議,黃烈也很是讚同,思考了一下,問道:“我等就要隨時提防敵人偷襲,要是可以知道敵人會在何處設伏那就好了?”
“七星穀!”一直靜坐柳含嫣忽然出言說道:“敵人可能會在七星穀設伏。”
可能是因為接觸頻繁,段虎對柳含嫣麵容的自製力也增強很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失態,也能分清對柳含嫣的情感。在這一個多月的接觸中,柳含嫣和對世局和朝局的把握著實讓他吃驚了一下,分析結果幾乎和丁喜、張融二人一模一樣,而且柳含嫣的博學也令他和其他人欽佩萬分,更加切實的幫助了他,對他將那麽大的權利給柳含嫣,也就不再反對。
“七星穀?”他聽到後,腦子裏細想了片刻,問道:“莫非是豫州邊境上的那個七星穀?”
“是的。”
柳含嫣從身旁的一個包袱之內,摸索著拿出一疊絹布來,交給丁喜在段虎麵前攤開。赫然是豫州、漳州和京師的地圖,上麵的山水城鎮都記載地非常詳細,隻見在豫州通往京師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小段曲折的山穀路。
“屬下也認為他們是在七星穀設伏!”賈淵也點頭讚同道:“七星穀乃是進京的必經之路,而穀外七星關的守將嚴成是長樂長公主的門客,如此一來,就可以輕易的讓京師任何一支守軍離開駐防地,去到七星穀設伏,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著實有些難對付……。”
“等等。我認為他們不會在七星穀設伏。”
這時從隊列尾部忽然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打斷了賈淵地分析,眾人回頭一看,出聲那人原來是從未在營帳議事之時發過任何言論地田七。看著田七有些怯生生的樣子。眾人不禁皺了皺眉頭,視線略帶鄙夷。
被這等身份的人打斷言詞。賈淵臉色也有些不悅,麵帶冷笑。譏諷道道:“恕賈某眼拙,沒想到田大夫也知道行軍打仗之事,可否敬告一二,指教指教我等愚昧之人。”
丁喜也不喜歡有一個如此身份的人在營帳之內,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冷漠的說道:“田大夫,這裏不是醫館,我等說地也不是醫道上的事情,你可不要胡亂出言。”
“我……”見到眾人皆是如此態度,田七十分懊惱,臉色氣得通紅,欲言又止。
“夠了!”段虎忽然大聲叱喝,眼睛冷冷地掃過眾人,維護道:“田大夫進大帳之內議事是我同意的,你們如此抵製他就是在抵製我,莫非你們認為我也不應該在這營帳之內胡亂出言?”
“屬下不敢。”眾人聽後皆驚,連忙俯身齊道。
“哼!都起來吧!不要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你們都清楚我不會對你們怎麽樣的。”段虎冷哼一聲,神色逐漸緩和,說道:“田大夫既然已經成了你們的同僚,我就希望你們可以攜手合作,不要在內部搞什麽歧視,你們可明白?”
“屬下明白。”眾人頓了一下又齊聲道。
“明白就好。”段虎看向田七,神色溫和,問道:“田大夫,你說吧!把你的理由說出來。”
田七感激的看著段虎,在他的鼓勵之下,深吸口氣,不再理睬眾人異樣的目光,說道:“其實屬下反對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七星穀這個時候會長滿冷哀花。”
“冷哀花?”眾人皆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互相不解的看了看,看到的解釋一臉茫然。
對田七沒有任何反感的黃烈疑惑的問道:“田大夫,這冷哀花跟敵人不會在七星穀設伏有什麽關係呀?”
田七緩緩說道:“冷哀花,其性屬涼,可用於止血生肌,鎮痛理氣……”
丁喜冷言說道:“田大夫,我們不想知道這花有什麽藥性,我們隻想知道敵人不能設伏的原因。”
段虎現在也有些苦笑不得,淡淡的說道:“田大夫,盡快步入正題。”
“其實敵人不能設伏跟冷哀花的藥性有關。”田七神色堅定的說道:“冷哀花開放之時,會發出一股香氣,這種香氣可用來鎮痛,但聞久了也會讓人失去直覺。如果敵人想要在七星穀設伏的話,肯定會要事先安排人在那裏,那些人就會長時間聞到花香,如此一來,他們……”
“如此一來,他們就會全都失去直覺,反而為我們所擒獲。”丁喜接過田七的話,沉思了片刻,神情慎重,連連問道:“田大夫,這種冷哀花的藥物為何我等從沒有聽說過,它的這種藥性可靠嗎?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這花的藥性呢?”
田七想了想,回答道:“這花的藥性是我從一古籍上看到的,也親身嚐試了一下藥性,由於此花生長在嚴冬季節,平常百姓很少有人在這個時候出遠門的,所以知道此花的人很少,不過想來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們或許也會知道這藥的藥性。”
丁喜神色愉悅,一拍大腿,高聲道:“好!這樣就太好了!”
眾人聞言,皆不知所措,皺著眉頭,疑惑不解,隻有賈淵、柳含嫣和黃烈會心一笑,若有所思。
這時,丁喜站起來,走到田七跟前,躬身道歉道:“田大夫,剛才丁某得罪之處,還望原諒。”
“丁大人多禮了。”田七慌忙站起來回禮道。
“丁兄,這是何意?”林重師不解的看著丁喜,問道。
“用人不疑,唯才適用,將軍的用人之道的確要強過丁喜太多,丁喜受教了。”丁喜沒有解釋,回身朝段虎行禮,而後坐回到軟墊上。
賈淵這時也像丁喜一樣,回身給田七道了歉,而後向眾人解釋道:“主公的用人之道賈淵欽佩萬分,想必大秦,乃至天下能夠不拘身份如此用人的上位者少之又少,更別提那些眼高頂天的皇族貴胄了。想必長樂長公主他們肯定不會如將軍這樣,讓一名大夫參與此等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他們必然不知道冷哀花的事情,那麽……”
林重師這才明白過來,喜不自禁,接著說道:“那麽他們依舊在七星穀設伏的話,那麽他們就會被冷哀花的藥性所迷,讓我等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
吳興武則興奮得拍手大笑,道:“哈哈!這樣實在太好了,這不就是白撿的便宜嗎?”
“的確是白撿的便宜。”段虎淡然一笑,伸手撫摸頭頂剃光以後剛剛長出不久的頭發茬子,微微閉目,問道:“除了七星穀,還有其他可以設伏的地方嗎?”
“含嫣認為還有一處地方,可以設伏。”柳含嫣自信的說道:“就在離七星穀五十裏左右的一馬川。”
“一馬川我知道,那個地方是個大草場,一眼望去,盡覽無遺,一切異動可盡收眼底。”李昊傳完令,回到營帳內,聽吳興武說了之前的事情,而後聽到柳含嫣的話後,出言反駁道:“這樣一個無從躲藏的地方又怎麽可能設伏呢?”
“李將軍,莫非忘記了,在韓王手下不是還有三千精甲騎兵嗎?”柳含嫣神色自若,解釋道:“他們若是派一人在前探察,而後暗號通知埋伏在草場外圍的騎兵,在這一馬平川之地對我們來回衝殺,即便我等有甲盾護身,也會對我們這支新軍形成威脅。”
“這沒什麽好擔心的,能夠來場硬仗對玄甲軍來說,未嚐不是好事。”段虎神色肅然,正色道:“我玄甲軍建立以來,隻不過消滅了一些山賊,都是小打小鬧,還未經曆過一場正規的攻防戰。若是他們敢用騎兵在一馬川設伏的話,對我們來說,無異於是一場小型戰爭,正好可以借此看玄甲軍的操練成果,找出其中不足之處,加以改進,所以無論怎樣看對我等都是隻有益處,而無害處。”
“將軍英明。”眾人齊聲讚道。
段虎隨後轉頭朝田七問道:“田大夫,軍中傷藥準備得是否齊全?”
田七答道:“回將軍的話,傷藥已經準備齊全,供應五千士卒綽綽有餘。”
“這樣最好,打仗難免傷亡,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士兵因為沒有及時醫治而死在傷營裏。”段虎一直強調士兵生命的重要性,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手下的人,令他們逐漸也和段虎一樣重視每一個旗下士兵的生命,所以皆點頭讚同段虎的話。
段虎又轉頭朝手下的將領們吩咐道:“你們現在下去,和你們各自旗下的管帶們商討一下應對事宜,呈上來給我。”
“是,將軍。”李昊等武將站起來,抱拳行禮,轉身走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