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車行
離開紀府之後,段虎沒有馬上回府,找了一處寂靜無人的地方,卸下盔甲,一身薄衫輕裝,讓虎王先行回府,自己反而朝城西的平民窟走去。他進入京城已經十幾日,卻還沒好好看過這大秦京師是何模樣,此時若是回府,又會有一大堆的事務在等著他,不知何日何月才能這樣獨自一人。他此行出來是想要去城西四方車行,找找李老爹,一是想要再見見這個趣人,二是為了了解一下京師的動向,百姓的消息有時候比朝廷密探還要靈通。
汴京街道果然繁華,道路兩邊的各色店鋪琳琅滿目,段虎一邊問路一邊前行,像個鄉下人似的,左顧右看,見到什麽新鮮就買什麽,不消片刻,身後就多出了一個足以裝下一個成人的大包裹。在街道上來往的男人見到段虎這樣子,雖然驚訝段虎擁有如此一副高挺的好皮囊,但對其打扮皆露出不屑的目光,以為他是個鄉下來的苦力,而那些大秦女人們則很開放的盯著他上下打量,大膽的則對他放浪大笑,連拋媚眼,羞澀的則顏麵輕笑,與同伴輕輕談論其體貌。
對於這些周圍京城百姓們的反應,段虎是哭笑不得,後悔自己仗著身體好,隻穿了一件薄衫,在這寒風淩厲的天氣中,與周圍全都被厚衣包裹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難。
“小的見過虎賁將軍!”這時忽然從旁邊的一間小酒館走出一個身穿灰袍的中年人,徑直走到段虎身前,行禮道。
“你認識本將軍?”段虎愣了一愣,而後疑惑道:“但本將軍好像並不認識你。”
“小的不過是個市井小人,有怎會入將軍法眼呢?”中年人恭敬回話道:“將軍入京城的時候,小地正在城樓之上。所以才會認識將軍。”
“原來如此!”段虎嗬嗬一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名叫江成,乃是寧幫京兆堂的堂主。”那中年人開口如實回答,而後又問道:“不知將軍這是要到哪裏去呀?小的是否有幸為將軍背包裹、引路呢?”
“寧幫?”段虎皺了皺眉,心中想起丁喜曾經跟他提到過的大秦第二大幫派。
雖然寧幫是第二大幫派,但人數卻比第一大幫派北淮幫要多得多,入寧幫的全都是一些市井百姓、販夫走卒之類的身份低微之人,所以北淮幫一直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對他們進行欺壓迫害。段虎在武安城殺了北淮幫的總舵主曲哲。並且借機用朝廷地力量,將北淮幫在大秦地勢力一一解決,徹底的讓淮幫勢力撤出北秦。這些對段虎來說,不過是順手為之。而對寧幫來說這無異於天大的恩德,於是乎寧幫上下皆對其尊敬異常。寧幫幫主更是把他的名字寫在牌位上,高高供奉在曆代幫主之上。以示尊敬。
“包裹沒有必要了,你拿不起。”段虎婉言謝絕了江成地好意,而後說道:“本將軍要去四方車行,你可前麵帶路。”
“小的遵命。”江成領著段虎走入左側地一個小巷子,轉過了幾個小彎道,很快便來到四方車行前,而後轉身朝段虎行禮道:“寧幫和四方車行有點過節,小的不合適再往前行,到這裏就不送了。”
“多謝了!”段虎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張百兩交鈔,遞了過去,道:“這點小錢就給你地手下們喝個小酒吧!”
“將軍不必如此,”江成連連搖頭,趕忙推拒,真摯的說道:“將軍是我寧幫上下的大恩人,小的帶路不是為了這些賞錢,而是小的真心想要為將軍辦點事情。”
“你的心意本將軍收下了,”段虎淡淡的點了點頭,依然沒收收回交鈔,道:“但本將軍送出去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收回來的,你不會讓本將軍在你身上破例吧!”
“那小的就卻之不恭了。”江成收下交鈔,而後從懷裏掏出一個鐵牌交給段虎,說道:“將軍若是有什麽差遣,盡管到派人椅牌到城西的鳳棲閣傳個話就是了,寧幫上下必然誓死效命。”
段虎接過鐵牌放入懷中,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接受了他的好意,而後轉身朝四方車行走去,身後的江成則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連忙轉身快步離開。
四方車行有馱馬五十餘匹、牛驢三十多隻,各類車輛四十餘輛,每日能夠接送的客人可達上千人次,在大秦各個州郡的大城市裏,都設有車行驛站,在京城算得上是一間大車行了。
段虎走到車行可以並行三輛馬車的正門前,從旁邊走過來一個打扮精練的小廝,將他領到一旁已經快要坐滿人的小房子裏,讓他坐到床炕的一角,詢問道:“客人是要出行,還是要托運東西。”
“我是來找人的。”見小廝誤會自己是客人,段虎輕輕一笑,解釋道:“找你們車行的李老爹。”
“李老爹?”小廝疑惑的看著段虎,問道:“客人是老爹的舊識?”
段虎微微點頭,說道:“你就告訴他,巴陵舊識來看望他一下。”
“巴陵舊識?”小廝愣了一愣,而後看到段虎臉頰上的黑虎文身,立刻一驚,臉上立刻浮現出敬畏之情,深深的鞠了個躬,興奮的說道:“小的這就去通報,您老稍等片刻。”說完,連滾帶爬的衝出小屋,一邊跑還一邊大聲的叫道:“老爹,他來了,真的是他。”
段虎也愣了愣,而後會心一笑,知道多嘴的李老爹肯定是將自己坐他車子的事情,在車行裏大肆宣揚了一番,否則那個小廝不會在這黑虎文身滿天飛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他來。
小屋不太大。人卻很多有十幾個,都是些錯過馬車在此借宿省的南北旅客,有的還拖家帶口。小屋窗戶上地封紙已經被桶破了,刺骨的寒風從窗外湧進來,大多數人都擠在屋內的大炕上,簇擁在一起相互取暖,而段虎則一個靜靜的坐在一旁,雙手抱胸。閉目養神。
“大叔。你不冷嗎?”這時一個小手輕輕的推了推段虎的大腿,一張髒稀稀的小臉出現在他麵前,頭上紮著兩個衝天小辮,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瞪著段虎。手裏抱著一件足以給她當棉被地衣袍,用力舉起來堆在他的腿上。天真的說道:“我娘說這大冷天的,大叔你穿得這麽淡薄會生病地。讓我送件袍子過來。”
說完,小女孩就蹦蹦跳跳的跑到一邊去,爬上床炕,鑽到一個二十多歲地年輕女人的懷裏。
段虎愣了愣,看了一下手中地袍子,又轉頭看向那個年輕女人,隻見那女人獨自坐在角落裏,周圍用行禮包裹將她和其他人隔開,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袍,額頭上綁著一根孝帶,看樣子是剛剛死了親人,頭發挽著婦人秀,臉上未施粉黛,顯得非常素雅美麗。見到段虎正在注視著她,便朝他友善的笑了一下,並點了點頭,而後又認真的在書寫些什麽。
“看來她把我當成一個苦寒之人了,真是個善良的女人!”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善意,段虎有點不知所措,身體不由自主的將衣袍披上,雖然衣袍有點小,但他身心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臉上不禁掛起了一絲久違的溫柔笑容。他起身打開包袱,取出一盒早前在街市上買的桂花酥糖,朝那對母女走過去,遞給那個小女孩,說道:“這盒酥糖是大叔在街市上隨手買的,但大叔又不喜歡吃糖,給你吧!”
那小女孩幹咽了一下口水,眼睛饞嘴的盯著這盒桂花糖,剛想要伸手接過去,但是聽到她母親在身後冷哼一聲,立刻將小手縮回去,可憐兮兮的撅著小嘴,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這盒桂花糖。
“這位大哥莫要如此。”那女人放下手中的紙筆,看了看那盒糖,又抬頭看著段虎,淡然的說道:“奴家送你衣袍隻是出於自身的憐憫之心,不求任何回報,還請收回您的重禮。”
“重禮?哈哈,這個隻不過是一盒糖罷了,值不得幾個錢。”段虎輕輕一笑,將那盒糖推倒女人麵前,道:“而且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情,就拿這盒糖買你的這件衣袍,這樣算起來我還占了便宜。”
“用一盒價值十金的桂香坊金線桂花糖來換一件破衣袍,”那女人淡淡一笑,略有深意的看著段虎,伸手說道:“看來大哥不是我所想的清苦之人,還請大哥將衣袍還給奴家,讓奴家送給其他需要的人。”
段虎愣愣的朝身邊一個像是行商模樣的人問道:“十金?這盒糖很貴嗎?”
“貴?說貴還是輕的,應該叫做尊貴!”那行商眼饞的看著那盒糖,表情誇張的看著段虎,說道:“這東西是桂香坊大師傅親手製作的糖,每年隻做六十盒,大部分都送入宮裏了,街市上有價無市,非身份尊貴的大人物不能買到。”
“唕!原來如此。”段虎這才想起自己買這盒糖的時候,那個店夥計的表情是那樣的驚訝,執意不將這盒糖賣給他,後來還是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出來,見到段虎後,才將那盒糖賣給他,看樣子是認出了段虎。
段虎看了看手中的那盒糖,沒想到自己隨手取出的一件東西就這樣的貴重,但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於是將那盒糖硬塞在小女孩的手裏,眼神堅定的看著那女人,說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不收回,收到的東西也不會再給人,既然你不願意交換,這盒桂花糖就當我送給你女兒的見麵禮,至於這身衣袍就當我欠你的一個人情。”
“這不行,奴家母女……”那女人還想要說些什麽婉拒之類的話,但到口的話卻被段虎身上忽然暴發的氣勢逼了回去。
“我做出的決定不喜歡被人更改,你還是接受吧!”段虎收起笑容,淡淡的看著那女人,而後俯下身子。拍拍那個小女孩地頭,柔聲問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大叔嗎?”
那個小女孩悄悄的揭開盒子,沾上了一點糖花,放在嘴裏仔細的舔著,聽到段虎的問話,便回頭又看了看那女人,見其點頭,便脆聲說道:“我叫宋玲。娘親叫我鈴鐺。大叔你叫什麽呀?”
“大叔叫……”段虎剛想要說出自己的姓名。這時那小廝帶著李老爹衝了進來。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李老爹見到段虎後,還是呆了一下,隨後興奮異常。臉色激動得紅潤透亮,上前躬身行禮道:“李全見過……”
“老爹不必如此多禮。”段虎不等他說完。便趕忙上前將其扶起,而後拍拍他身上的灰塵。
說道:“你我乃是舊識,這些虛禮就不必了。說起來在京師之內,我所能想起來的人就隻有你了,所以才過來看看你。”
“還是老漢我太過拘謹了。”李老爹明白段虎不是一個注重虛禮地人,也不再行文人地那一套,大笑道:“將軍還能夠記得老漢這個人,過來看看老漢我,老漢實在是高興,”說著轉頭朝那小廝,叫道:“豆子,還不去給我打一斤好酒,再切五斤牛肉來,我要和將軍去左廂房好好說會兒話。”
“不必到其他地方裏,就在這裏吧!”段虎淡然笑了笑,指著屋內的人說道:“這裏都是些來自三山五嶽的人,見多識廣,一起喝點酒,說會兒話,能讓我長不少見識。”
李老爹是個在渾世裏打滾了幾十年的人精,怎麽會不明白段虎地意思,於是改口道:“這樣也好,多幾個人說話也熱鬧,豆子,你就去打八斤酒,切二十斤牛肉來,今天老漢我作東。”
“好!”屋內眾人見老漢這樣豪爽,連聲道好,有點冷清的房子變得熱鬧起來。
眾人在床炕上挪出一塊地方,放上一個小方桌,雖然眾人都挪動了地方,但是卻沒有人去擠那對母女,仿佛有那裏有一道氣牆似地。不一會兒,那小廝就將酒肉拿了過來,擺放整齊,並將酒熱上,周圍還擺放了一些小點心,是段虎特意吩咐給屋裏的小孩們準備地。
眾人坐定之後,段虎為李老爹滿上一碗酒,問道:“老爹這京城有什麽大事發生嗎?”
“最大的事情當然是咱們大秦第一猛將虎賁將軍段虎入京啦!”一個南方漢子搶著說話,不客氣的抓起桌上的幾塊糕點,遞給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後自斟自飲了一杯酒,長長的舒了口氣,說道:“當日我也去看了,那人可海了去了,隻看見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啊!我這身子愣是擠了半天,都沒有擠進去。”說著用力一拍胸部,而後又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後來聽說段將軍在入京的途中被人偷襲,還死了很多人。”
“的確是死了人,”一個行商夾起一塊牛肉放入口中,又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說道:“不過都是偷襲段將軍的人,足足有三千人呀!他們的人頭全都被段將軍麾下的士兵砍了下來,掛在腰間,後來還在城門口焚燒那些頭顱,並把那些麵目全非的頭顱和屍體葬在一起,說是讓這些為禍大秦安危的人就算是死也找不到自己的頭顱,做個無頭遊魂。”
“哼!屠夫,不過是一介屠夫罷了!”一個準備住在這裏等待來年科考的書生喝了一口酒,冷冷的說道:“那虎煞若是繼續如此囂張跋扈,做出如此非人慘事,必然會天怒人怨,最終落得個慘淡收場。”
“哦嗬!不該對敵人殘忍,難道要像你們文人書生那樣向敵人搖尾乞憐嗎?”一個借宿在此的苦力灌了一口酒,漲紅著臉,大聲嚷道:“老子前幾天在那個什麽禮部侍郎家裏修房頂,就聽到那個禮部侍郎跟他的同僚說,想要向朝廷上什麽鬼子書,說向北疆異族稱臣納貢,用這個鬼法子來解咱大秦的北疆之危。”
“唉!說起著北疆戰事還真是慘啊!”一名行商喝了口熱酒,歎了口氣,搖頭說道:“沒想到我大秦幾十萬大軍鎮守北疆,左右還有龍武、萬騎、天雄、昭明四軍從旁策應,最終還是落得個糧草被劫,三城盡屠的結果。”
這行商的話引起了段虎的注意,雖然不是他最想要知道的京師事,但也關係了他將來的計劃,於是正想要繼續詢問,不過卻被那個坐在一角的女人搶先問道:“這位大哥,你知道北疆的戰事嗎?”
見到那女子一臉緊張的樣子,那行商疑惑的問道:“夫人是否有親人在那北疆之地?”
“奴家夫君在北疆任職,”那女子焦急的回答道:“以前還有每月都有五六封家書托行商稍回,可這次已經過來一個多月,卻音信皆無,老父也因為心焦成疾,一病不起,就這樣過去了,”說著,潸然落淚,抽出手帕擦了擦眼淚,又繼續道:“後來聽人說,若是前線將士若陣亡了的話,就會在軍機處編撰入冊,待來年,按級分發撫恤,所以奴家才會想到要到京師來查找一下。”
行商問道:“你夫君是在哪裏任職。”
那女子急聲答道:“在並州風岩城任秉筆文吏。”
“風岩城!”行商雙眉緊鎖,有口難言,歎了口氣,道:“風岩城上下抗敵月餘,具不投降,十幾天前城破之日,全城上下全都被屠殺幹淨,隻怕你的夫君已經死了。”
“什麽?”那女子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似的一下子癱軟下來,目光呆滯的看著行商,臉上什麽表情,整個人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不出來,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宋玲被她娘的樣子,驚嚇得大哭,用力搖著女子的手臂,道:“娘親你怎麽啦?你怎麽啦!
鈴鐺乖,不要糖了。“
“讓開,”段虎見勢不對,推開擋在麵前的人,一把摟過女子,微微用力朝她的背部拍了一掌,隻聽見那女人小嘴微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隨後取過一杯酒,給其灌下。見她臉色逐漸好轉,段虎正準備放手,卻被那女子一把拉住,撲在他身上放聲痛哭,弄得他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咳咳!”段虎舉著雙手,重重的咳嗽了幾聲,道:“所謂人死不能複生,夫人還請節哀。”
聽到段虎的勸慰,那女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正撲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裏,這樣的舉動實在大違她從小學習的禮法,臉色立刻變得像是燙傷似的紅彤彤的,慌忙推開段虎,後挪了一下身子,羞愧的低著頭,身子不停的**著,淚珠子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周圍的一些婦人們紛紛上前安慰,而那些男人們則一邊喝酒,一邊不停的咒罵那可恨的北疆異族。
“唉!”段虎原本是想要到這裏來聽聽市井之言,沒想到遇到了這等事情,看現在的情景隻怕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聽了,於是下炕準備離開。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轉身從懷裏取出一枚銅錢,掰開兩半,其中一半遞給小宋玲,溫聲說道:“小鈴鐺,這半枚銅錢你要收好,還要好好照顧你的娘親,如果有事的話,可以持這半枚銅錢到虎賁將軍府來找大叔,即便是天大的事情大叔也能替你解決。”
說完,轉身示意李老爹不必送了,提起大包裹,邁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