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天氣悶熱得要命,一絲風也沒有,稠乎乎的空氣好像凝住了,後花園裏的那棵老楊樹長滿了綠色,像一把撐開的綠絨大傘。
炎熱的中午,太陽把大地烤得像蒸籠一樣,時月搖著一把扇子,躲在楊樹下啃西瓜,一隻斑點狗趴在樹蔭下伸著舌頭喘氣,偶爾舔一舔流到地上的西瓜汁。
“好熱啊。”太陽曬得地皮發燙,別墅裏的植物全像得了病似的,葉子在枝上打著卷兒,枝條無精打采地低垂著。
“汪……”斑點狗嗚咽一聲,啪嗒啪嗒喝著狗盆裏的清水。
張井俞和黃淼淼今天考試,寧哲出去幫她買冰激淩了。就在時月恨不得拿大炮把太陽轟下來時,寧哲回來了。
“月兒,你傻啊,坐在這裏當一塊烤肉,房子裏有空調,你進去涼快些。”寧哲納悶地看著她,屋外屋內,明明一個是夏天,一個是冬天,她偏偏要待在院子裏。
時月跑過來,接過他手中的冰激淩,倔強地說道:“空調吹得我渾身軟綿綿的,我不喜歡。”
“小心中暑了。”寧哲在旁邊坐下,他開車回來的,身上還帶著一股空調的冷氣。
“哎,聽說你們考試後,就上什麽大學了?”時月舔了一下冰激淩,斑點狗跟著吞咽了一下口水。
“樂樂,來吃西瓜。”寧哲看斑點狗饞得可憐,彎腰把一塊西瓜放到它麵前,一邊回答時月,“噢,是啊,不過我們學校是連升的,直接讀就行了,考試隻是個過場。”
“那你怎麽不去考?”時月鄙視地看著她。
“我呀,我要照顧你啊。”寧哲一臉壞笑。
時月知道寧哲的父母給他安排了更好的路,出國留學再繼承家業,聽起來沒半點勁。她吃完冰激淩,寧哲指著屋內:“買了幾箱,各種口味都有,還吃嗎?”
時月搖了搖頭。
“那你呢,怎麽不去考試?”寧哲躺在搖椅上,開了一罐可樂喝。
時月雙手托腮,然後看著那隻斑點狗,臉上突然浮現出失落:“因為我不是人。”
“啊?月兒,你腦子被熱壞了?不用這麽罵自己吧?為什麽這麽——”寧哲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時月詭異一笑,一擺手,地上卷起一股涼爽的風。
時月手往哪邊擺動,風便往哪邊去,風纏繞上小花園裏的牡丹花,花朵受到衝擊炸裂開,漫天的花朵飛舞,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花香。
“哇!月兒,你會變魔術?”寧哲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恍然大悟道。
“對,我會變魔術。”時月立即回答,“不想考試,我想繼續做園藝師呀,我不喜歡讀書。”
“和我一樣!月兒,你看我們好般配。”
“不要臉。”
寧哲越來越放肆了,果然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時月現在就像一隻米蟲,生活起居全靠寧哲接濟。
空氣被曬得滾燙滾燙的,時月熬不住了,鑽進了空調房,躺在沙發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很快睡了過去。
不久,學校出成績了,學生們參加完畢業典禮,開始頻繁地聚會,一起懷念這幾年的青春歲月。
黃淼淼繼續留在了本校一體化的大學,校區建立在離半山腰不遠的平地上,靠近市區,更加繁華熱鬧,而張井俞考到了對麵的大學,兩人隔得很近。
張井俞請大家吃飯,現在時機成熟了,他想把一切心裏話都告訴黃淼淼。
吃飯的地點是一家日式料理店,門口擺放著兩棵巨大的櫻花樹,店內懸掛著很多彩色風鈴。
他們定的包廂在二樓,踩著木樓梯上樓,能聞到雪鬆木和淡淡的花香,張井俞盤腿坐在草墊上,和幾個朋友等待其他人到來。
其中有幾張麵孔,不久前張井俞生日,時月見過,他們見到時月,尷尬地打了一聲招呼,而見到跟在她後麵的寧哲,上次那個對時月不善的女生蘇葉冷哼一聲。
“聽說你從井俞家搬走了?”蘇葉明知故問。
時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聽到蘇葉的話。
“我跟你說話呢?”蘇葉見時月不理自己,抬起頭,冷不丁撞進一雙冰冷妖冶的眸子。時月不屑與她交談,拂起裙擺,在席間坐下。
蘇葉挑了挑眉,沒有做任何回應,一雙眼睛還是帶著微妙的情緒打量著時月,最後隻剩下黃淼淼姍姍來遲,她進門,笑靨如花:“對不起,我來遲了。”
“淼淼。”張井俞起身欲迎接,門外緊接著走進來一個戴墨鏡的少年,他挑染著囂張的銀發,耳朵上戴著一枚銀色耳釘,穿著黑色塗鴉的襯衫配小馬甲,破洞牛仔褲,腳下穿著馬丁靴,配合著他的氣質,像是T台上的時尚模特。
隻是這種潮流,許多人欣賞不來。
進門後,少年伸手把一頂草藤編織帽扣在黃淼淼頭上,笑道:“犯迷糊,帽子忘了。”
張井俞的眼中像長了刺,目光死死地盯著少年的手,黃淼淼回頭溫婉一笑:“謝謝你,阿翼。”
“這是藍小翼,我的朋友,剛從法國回來。”黃淼淼笑著向大家介紹這個少年。
聞言,少年誇張地做了個手勢:“嗨,各位帥哥美女,你們好啊!我是L,服裝設計師,淼淼的青梅竹馬兼護花使者哦。”
一個聒噪又騷氣的男人。
時月喝了一口大麥茶,心裏對他下了定義。
“大家……點餐吧。”張井俞回到座位上,把菜單分給眾人,淡淡地說。
時月打量了一下張井俞,他的眉頭皺得像兩條毛毛蟲,全程悶頭吃菜,安安靜靜地不說任何話。
“月兒,加芥末不?”寧哲心思隻在時月一個人身上,拿著一個青瓜海草壽司問她。
像是故意地,藍小翼也殷勤地為黃淼淼服務:“淼淼,加醋嗎?味道酸酸的,聞起來不錯哦。”
“不用。”
時月和黃淼淼同時開口。
“哎呀,美麗的小姐,你聲音別那麽大,嚇壞了我們家淼淼。”藍小翼眼裏閃過責怪。
“她是紙糊的嗎?”時月嗓門更大了。
黃淼淼扯了扯藍小翼的衣袖:“阿翼。”
“明白的,我不說了。”藍小翼要她放心。
一頓飯大家各懷心事,每個人不自覺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飯後,張井俞預定了包廂,去一家叫“天籟之音”的主題KTV唱歌,他們選的是海洋主題,裏麵的裝飾是夢幻般的地中海藍色。
藍小翼一直在國外學服裝設計,由於十分有天賦,他提前完成了學業,回到國內給一家服裝公司當顧問,報酬豐厚。
他是黃淼淼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後來因為各自搬家,慢慢聯係變少了,這次回來,藍小翼像是小蜜蜂一樣,圍繞著黃淼淼轉,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
02
“你們都不點歌,我先唱了。”藍小翼一點也不見外,點了一首英文歌,唱得很投入,他的歌聲不錯,聲音醇厚有磁性,聽起來和他的外表一點也不相符。
“我要唱!”時月可不管他,搶過話筒,嘰裏呱啦地唱起來,她唱得毫無節奏,藍小翼不得不停止。
時月一邊怪叫,一邊用餘光瞟他,誰叫他惹得張井俞不高興,這個世界上,隻有時月能欺負張井俞,其他人,不行。
寧哲蹺著二郎腿,嗑著瓜子,看好戲一樣看著時月撒潑,藍小翼被她氣得放下話筒,坐到沙發角落喝果汁。
見藍小翼走了,時月心裏非常得意,雖然她的行為相當幼稚,但是見到藍小翼吃癟,張井俞臉色看起來確實好了不少。
“小月,我們合唱一曲吧?”黃淼淼提議,時月借她電腦看過經典電影《倩女幽魂》,抱著屏幕說張國榮好帥好酷,她於是點了裏麵的主題曲,“這個可以嗎?”
“可以呀。”熟悉的音樂一響起,時月立馬正經起來,MV播放出電影片段,時月立馬化身女歌手,深情地唱起來。
藍小翼睜大眼睛,這個優美動聽的聲音是她?剛剛的她怎麽像狗叫一樣?存心跟他過不去是吧?
“人生是美夢與熱望/夢裏依稀/依稀有淚光/何從何去/去覓我心中方向/風仿佛在夢中輕歎/路和人茫茫……”
這是一首經久傳唱的老歌,時月和黃淼淼將它唱出了一種淒美綿長的味道,尾音一落下,包廂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月兒,我是你的粉絲,好棒!”寧哲吹起口哨。
藍小翼起身,倒了一杯純淨水遞給黃淼淼,笑著說:“淼淼,別渴壞了,和她合唱很累的。”
“別說我家月兒壞話,有本事來一較高低。”時月的敵人,就是他寧哲的敵人,寧哲發起挑戰書。
“來啊,互相傷害。”藍小翼挽起袖子,把一隻話筒扔給寧哲,寧哲接在手中,兩個人去點歌,包廂裏開始鬼哭狼嚎。
其他人見話筒被霸占,自覺地湊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張井俞作為東道主,去買了一些零食、飲料和水果拚盤進來。
臨近十點,他們才從包廂離開,一行人陸陸續續地回家。
“人間路,快樂少年郎!”時月走三步蹦一步,意猶未盡地唱著。
寧哲把他的跑車從車庫開出來,搖下窗戶,招呼時月過去:“你是快樂小月呀,來,上車了。”
張井俞考到了駕照,開了張兆睿的車出來,他本想送黃淼淼回去,但是藍小翼先他一步,讓黃淼淼上了他的車,還要去黃淼淼家做客。
“這麽晚了做什麽客?雞毛撣子,你是不是打什麽壞主意?”時月見他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就像一個雞毛撣子,毫不客氣地問。
“哪有,黃阿姨很喜歡我好嗎?我去看望看望她,淼淼家大,我人瘦,睡客廳就行。”藍小翼給黃淼淼打開車門,靠著車身說。
時月終於見到了比寧哲臉皮還厚的人。
張井俞要他的幾個朋友上自己的車:“蘇葉,阿暢,小刀,我送你們吧。”
“張……”時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眼見著張井俞簡單和他們告別,駕車駛離了這個地方。
藍小翼回到車上,鳴了一聲喇叭,像是挑釁時月他們一般,衝她比了一個開槍的手勢,引擎聲響起,汽車疾馳而去,揚起一地灰塵。
“月兒,想不想去兜風?”寧哲見她坐進車內,笑眯眯地問。
時月有點不開心:“不了,回去。”
“行,出發!”寧哲把車載音樂調到一首純音樂,是時月剛剛哼唱的曲子,然後往大道上開去。
回到寧哲家,時月把房門反鎖,說自己要休息,要寧哲別來打擾。
然後,時月推開窗戶,像一隻動作靈活的貓,爬上了屋頂。今晚的張井俞情緒不正常,她想偷偷去看看他。
盛夏的夜晚還殘留著一絲白天的燥熱,空氣中飄來濃濃的梔子花香,時月專門挑偏僻的地方走,在屋頂上跳躍、前進,不一會兒就到了張井俞家。
她坐在張井俞家的屋頂上,俯視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隻不過離開了幾個月,卻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張井俞的爸媽去馬爾代夫度假了,隻留下張井俞一個人在家,他洗完澡,翻開書卻半個字都看不進去,於是走到院子裏乘涼。
梨花早已經落了,樹下的秋千空空****,那個地方是時月的“專座”,現在已經空置很久了,黃淼淼和藍小翼和諧相處的一幕出現在眼前,讓他心裏止不住煩躁。
原來,這就是吃醋的感覺?
他卻少了一個吃醋的身份。以前的時月,常常就是這種感覺,所以才會做出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
“你也是這樣嗎?”張井俞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開口。
他失笑,時月在寧哲家,怎麽可能聽到他說的話。然而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時月坐在屋頂上,雙手托腮,用他熟悉的目光凝視著他,對他笑。
“時月?”她怎麽會在這裏?
然後,他看到時月的動作,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她站起來,張開雙臂,輕輕地躍下,像是一隻乘風的蝴蝶,平穩地落到了地上。
“嗯?叫我?”時月繞著他走了一圈,點點頭,又搖搖頭,喃喃道,“瘦了,憔悴了,頭發長了,帥氣沒減,還好還好。”
張井俞好笑地看著她:“你要從我身上找出一朵花嗎?”
時月攤開手,手心儼然是一朵梨花:“呶,一朵花而已,我還用得著找?”
張井俞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她明明對他表白過,可是她卻沒半點不好意思。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歡別人,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出現在他眼前,守在他身邊。
03
張井俞淡淡一笑,不予置否。
“張井俞,你看啊,黃淼淼身邊有人了,要不你放棄她,勉為其難接受我吧?”時月好心地跟他分析,掰著手指頭推銷自己,“我比她頭發長,比她皮膚白,比她……總之很多啦,要說起缺點呢,最多比她脾氣壞一點,吃得多一點,厲害一點點,差不多。”
“時月,既然這樣,那你能不能換一個人呢?”張井俞輕輕地瞟了她一眼,笑著說,“如果感情真像你說的那般容易,你能否放棄我,勉為其難去接受別人呢,你……做得到嗎?”
“我……”做不到,時月無言以對,倘若要她放棄張井俞,去接受寧哲或者別的男生,她根本做不到。
“真正的愛情是專一的,愛情的領域非常狹小,它隻能容下兩個人生存。”張井俞的眼中閃爍著一道奇異的光芒,那種眼神時月以前在陳琛的眸子裏看過,如今在和陳琛十分相似的張井俞眼中看見,卻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黃淼淼。
他低聲說:“如果我的感情除了淼淼還能同時喜歡上幾個人,那便不能稱之為唯一,它隻是感情上的遊戲,這種心情不需要解釋,卻又可以解釋一切,雖然對她的情感隻是眾多情感中的一類,但它遠比其他來得深刻,來得無奈,不可替代。”
張井俞放不下黃淼淼,看到張井俞提起淼淼時堅定的眼神,大大咧咧的時月第一次覺得難受,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一廂情願的堅持毫無意義。
04
是的,每個人都隻有一份獨一無二的愛,唯一的,絕世僅有的。
她做了這麽多,為什麽得不到一點回報?會不會從一開始就錯了,張井俞的心根本不屬於她,就算她把它掏出來,拿在手心,那裏麵裝的也不是她。
“既然這樣……我幫你?”時月露出了理解的笑容,藍小翼的出現,對張井俞造成了威脅,藍小翼喜歡黃淼淼,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而黃淼淼對藍小翼很友善,兩個人說不定能走到一起。
正因為張井俞也明白這一點,他才如臨大敵,變得憂鬱無常,時月承認,自己曾經太過自私,但是她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張井俞。
時月深呼吸,拍拍張井俞的肩膀:“我幫你趕走藍小翼。”
“為什麽突然這樣?你又有什麽條件?”張井俞很納悶時月突發善心。從宣城回來後,他熬夜重新給時月畫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才平息了時月的“燒畫之仇”。
時月不會無緣無故幫他,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陰謀,隻是他們之間不存在什麽恩怨了吧。
“不為什麽,我高興。”時月摩挲著手腕上的“靈隱鐲”,突然心生一計,她神秘兮兮地湊近他,“你想不想去看看藍小翼在黃淼淼家幹什麽?”
“嗯?什麽意思?你——”張井俞猛地被時月拉住手,身體騰空而起,落到了屋頂上,他睜大眼睛看著下麵的院子,“我我……我怎麽上來了?啊,時月——”
“哈哈哈……”時月手搭在張井俞肩上,帶著他乘風飛行,上次他不是問她會不會飛?這次她就飛給他看,隻是消耗下身體,回去補補覺就好了。
“靈隱鐲”融入了時月的千年精魄,它本是陳琛送她的一隻普通手鐲,時月錘煉它,把它變成了靈物。時月靠入畫休養,這鐲子卻是她的本源,生命的靈石。
時月拉著張井俞來到了黃淼淼家,落到了她們家的院子裏,上次用紙鶴引路,這次時月輕車熟路。避免被發現,她拉著張井俞躲到了一棵大樹後麵。
張井俞驚魂未定,剛剛一切就像做夢,他看著時月:“你能不能帶我飛之前,和我商量一下?”
時月嘴中念念有詞,脫下那隻鐲子,命令道:“靈隱!分身術!”鐲子慢慢地變大,發出一道白光,移動到他們頭頂上,光熄滅了,張井俞發現自己手腕上帶了一隻鐲子,同時,時月的手上也戴了一隻。
“這個有什麽用?”張井俞看著鐲子,明顯感覺身體輕了許多。
時月指著眼前的大樹:“你撞撞它就知道了。”說著,時月往前邁了一步,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她的身體周圍出現了一層淡淡的白霧,竟然毫發無傷地穿過了樹!
他記得,上次時月隱身了,他還能觸碰得到實體,張井俞試探性地伸出手,手完全感受不到樹木的存在,他也能成功地穿過那棵大樹。
這一切根本不能用科學來解釋,時月見他大驚小怪,大搖大擺地往黃淼淼家走去:“別忘了我可是妖。”
一隻死要麵子的妖。
時月身體酥酥麻麻的,那棵大樹內好像有螞蟻,她最討厭這種生物了,哪怕感受不到,看到它們,也能想象得出它們剛剛從身體上爬過的感覺。
“惡心惡心……”太惡心了,時月搓搓手臂,趕緊走,再也不賣弄法力了。
張井俞跟在她後麵,見她走了一步又突然停下,不知道在幹什麽。
黃淼淼家燈火輝煌,黃淼淼、藍小翼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藍小翼給她剝葡萄,黃淼淼心滿意足地吃著。
“阿翼,陳伯伯他們好嗎?”黃淼淼突然問。
“好得不得了,我媽在學拉丁舞,我爸喜歡釣魚,公司的事也不用他們管。”藍小翼拿著一粒葡萄去逗黃淼淼家的肥貓,肥貓“喵”了一聲,從他腳邊跑開了。
時月拉著張井俞,穿過黃淼淼家的大門,她隨意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張井俞從來沒有這樣偷偷摸摸進來過別人家,他站在客廳門口,十分不自在。
藍小翼不是姓藍嗎?為什麽黃淼淼會說陳伯伯?難道他是個孤兒,被陳家收養了?時月壞壞地想,果然上天有眼,肯定是藍小翼的親生父母看藍小翼不順眼,把他丟掉了。
“淼淼。”藍小翼忽然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啊?”黃淼淼把嘴裏的葡萄籽吐掉,擦了擦手,奇怪地看著他。
“那個什麽金魚,你不會喜歡他吧?憑我一個男人的直覺,他對你有意思。”藍小翼晃了晃腦袋,心想不可能是自己太多疑。
“金魚?你是說井俞吧?”黃淼淼回過神來,為了讓他安心,她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喜歡他嗎?”藍小翼連忙問。
其他兩個“透明人”,也豎起了耳朵,這個答案張井俞也想知道,以前他和黃淼淼,關係親密得就像一對沒有公開的情侶,後來發生了太多事,黃淼淼忽然對他忽遠忽近,直到現在,他也猜不明白她到底對自己是什麽心思了。
黃淼淼顯得很疲憊:“阿翼,我不知道,真的,我腦子好亂。”
藍小翼歎了一口氣,順勢起身,輕聲對她說:“那就別想了,隻要你記得我們定過‘娃娃親’就行了,小時候我說要娶你,長大了,這句話依然算數。”
說完,他紳士地牽起黃淼淼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記輕吻:“晚安,我的公主。”
“晚……晚安。”黃淼淼有點不習慣他這麽親昵,擺擺手。
黃淼淼關了電視,也準備關燈去睡覺,時月手指指外麵,張井俞點點頭,兩個人一起走了出去。
時月帶著他跳到圍牆上,離開了黃淼淼家。
“也不用那麽垂頭喪氣啦,依我看,黃淼淼就算不選你,那個男的也沒戲。”時月見張井俞一言不發,安慰他。
“我會向她證明我的心。”張井俞望著夜空,堅定地說。
時月笑道:“有骨氣,不錯。”
他們在路口分道揚鑣,時月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寧哲家,把熟睡中的寧哲叫起來,要他付了錢。
晚上,時月從抽屜裏拿出她的小本子,核對著上麵的數字,唉聲歎氣:“天啊,我欠了討厭鬼這麽多錢,打兩年工才還得完……”
月亮掛在天空,月光漫過紗窗,在地上投落下一片銀白,時月書桌前的小台燈,散發出柔和的橘色燈光,她在寫要計劃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趕走藍小翼,第二件事,多打一份工掙錢。
第二天一早,寧哲坐在餐桌前喝牛奶,時月頂著兩隻熊貓眼,把一份契約擺在他麵前的桌子上。
“什麽?情書?月兒,你終於良心發現,要給我寫一封情書了?”寧哲眼睛往桌上瞅。
時月抄著雙臂:“這是住在你這兒的房租和開銷,錢我會分月還你,你看看還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我們再討論。”
“你熬夜就是寫這玩意?”寧哲捏起那幾張薄薄的紙,忍不住咋舌,“誰要你的錢了?我的都是你的,隨便花。”
“這事兒沒商量。”時月扭頭就走,上樓補覺去了。
說來也奇怪,住在張井俞家,她隻想怎麽敲詐他,而住在寧哲家,她隻想怎麽償還他,大概欠了寧哲太多的“感情債”,這種事情上,她不願意再占便宜。
05
時月會跳舞,人長得漂亮,寧哲陪她找了一家劇院,在裏麵當舞蹈群眾演員,收入還不錯,時月打了兩個月工,賺到的錢全給了寧哲。
“月兒,這是你辛苦賺來的,真舍得給我?”寧哲靜靜地看著桌上的信封。
時月抱著一個抱枕,正在吃餅幹,聞言,她點點頭,嗡嗡地說:“舍得啊,反正我租房子,也要花錢,給別人不如給你。”
“啊咧啊咧!”寧哲拿起信封,數著一遝嶄新的鈔票,裝作很驚訝的樣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我們月兒竟然對我這麽好,我是不是耳朵出現幻聽了……哎喲!”
時月站起來,掐了他一把,說:“我明天要去黃淼淼的學校,你去不去?”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寧哲低頭說。
時月看了他一眼,翻著白眼:“不是要開學了,你怎麽這麽閑?”
“噢,我啊,我老爸老媽要我去澳大利亞留學,他們不催,我也不急,先在這裏玩著啊。”寧哲笑了,看著時月,挑了挑眉。
斑點狗邁開四隻爪子飛奔到時月身邊,衝她手裏的餅幹“汪汪”叫著,時月發現了斑點狗,把最後一塊餅幹扔進嘴裏,惡劣地對它說:“不給!”
寧哲拍著手,招呼道:“樂樂,過來!”
斑點狗從時月的腳邊跑過去,時月推開門,走去院子裏。
藍小翼……
時月站在草地上,凝視著天空中的火燒雲,眼神漸漸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天空猶如大海一樣碧藍,新學期如期而至,寧哲開著跑車,送時月來到了黃淼淼的學校。
校園內清涼、靜謐,歐式的白色建築物被綠樹掩映,黃鶯在樹葉間鳴叫,野薔薇和月季花的清香,飄散在空氣中,青春靚麗的學生們拿著書本,坐在“英語角”讀書。在這個鬧市中不可多得的幽地,不安分的求知欲比馥鬱的花香還要濃烈。
“沒想到這裏這麽漂亮。”寧哲穿著休閑牛仔,取下他的茶色墨鏡,打量著身邊的景色。
時月站在一級台階上,探頭聞著一朵花,把頭縮回時,她微笑:“是不錯。”
“月兒,你和黃淼淼約在哪裏見麵?”寧哲重新把墨鏡戴上,太陽太刺眼了。
時月從口袋裏拿出一隻手機:“唔……她給我發短信了,十分鍾後過來,要我們去學校的大風車那兒等她。”
“大風車嗎?”寧哲手擋在額頭前,四處搜索,突然眼睛一亮,手指向西北方,“是不是那裏?”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廣場上噴泉水花四濺,有一些學生在玩輪滑,廣場中央有一個藍色的大風車,風車慢悠悠地轉動。
“嗯。”時月不懷疑他的推測。
他們走到廣場,找了一把長椅坐下來,看著那幾個學生玩輪滑,任由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無比愜意。
沒多久,時月聞到一陣刺鼻的香水味,她忍住胸口的不適,回頭看見了藍小翼。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兩彎月兒般的眉毛被精心修飾過,薄薄的嘴唇扯出一絲笑,朝時月拋了一個媚眼。
時月皺著眉頭,注意到他手腕上戴著一個火紅的鐲子,因為藍小翼今日穿的是中袖襯衫,手鐲分外惹眼。
那個手鐲叫“血玉”,她太熟悉了。
藍小翼今日是紅色係搭配打扮,耳朵上也換了一枚紅色的鑽石耳釘,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藍小翼笑著說:“嗨,淼淼要等會兒才過來哦,她叫我先跟你們說一聲。”
寧哲瞪他:“你來幹什麽?”
“咦,你不知道嗎?”藍小翼大吃一驚,“我是這裏的學生,可受歡迎了!才剛剛入學,就有許多大牌公司想簽下我給他們當設計師。現在淼淼也學了服裝設計,我們現在是同學!我是特意為了淼淼來這破學校,人氣特別特別高!”
“什麽……”聽到這個回答,寧哲無語了。
藍小翼說話手舞足蹈,時月默默地盯著他的手鐲,一把捏住他的手,質問道:“手鐲你哪來的?”
“媽呀!男女授受不親,你抓我手,我要告你騷擾!”藍小翼忙著掙脫,擔心黃淼淼看到誤會,驚呼道。
寧哲也疑惑不解地看著時月。
時月不管他的掙脫,眨動著長長的睫毛望著大呼小叫的藍小翼,直視著他,冷冷地問:“手、鐲、哪、來、的?”
就連寧哲都聽出了她語氣中壓抑的怒氣,藍小翼感到一陣寒意爬上他的後背,不由納悶這個奇怪的女生……太善變了。
“我爺爺給我的,聽說是從我爺爺的太爺爺,太爺爺的太太爺爺,很多代傳下來的。”
藍小翼被她捏得死死的,然後手腕一痛,手鐲已經被時月取了下來。時月將手鐲摸到手裏便有一種溫潤熟悉感,令人悲傷得想落淚,沒錯,是它,這隻“血玉”是時月送給陳琛的,裏麵有她的一滴血,是千年前她劃破手指,以靈力灌入其中,希望護他一世周全的。
“這位大力士姑娘,你不會想打劫吧?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拿我的鐲子,這樣真的好嗎?”藍小翼見時月失神,緊張地問她。
過了好一會兒時月才回過神來,回頭怒視著藍小翼:“陳琛是你什麽人?”
“陳琛?”藍小翼見她肯理自己,以為她要把手鐲還給他,心裏正開心呢,笑眯眯地回答,“是你的偶像嗎?我不認識,或許認識也不記得了。”
時月見他沒個正經,當下把手鐲收進口袋,微笑著說:“好啊,你什麽時候記起來,我什麽時候還你手鐲。”
“……”藍小翼見她不像開玩笑,換了一種十分認真的表情分析,“我們家有一本族譜,這個名字我在上麵見過,大概是我某位逝去的親人吧。”
“你為什麽姓藍?”時月似乎在猶豫什麽,眼前卻出現了一張身份證,上麵寫著“陳小翼”三個字。
“呐,你知道像我這樣受歡迎的設計師,一般都有藝名的嘛,陳小翼不好聽,所以我改成了藍小翼。”藍小翼把身份證放回錢包,“我爸媽不允許我忘本,所以身份證上是本名咯。”
陳琛,陳小翼……
原來,藍小翼是陳琛家族的後人,血液裏流淌著陳家的血,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動他。
“手鐲我借用幾天,到時候還你。”時月仰起頭,笑著說。
也許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時月對藍小翼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陳琛的親人……
她使勁把心底的酸澀逼了回去,第一次捕捉到與他這麽相近的氣息,她像是下了什麽決定,手緊緊地握拳。
張井俞,對不起,我又要失約了。
06
“你這個人……”藍小翼想不到時月會變卦,吸了吸鼻子,打了一個噴嚏。
開學典禮後,黃淼淼被留在學術報告廳收拾現場,她忙完老師分派的工作,急匆匆地跑來,便見到藍小翼滿臉寫著“不開心”。
“小月。”黃淼淼撫平淩亂的劉海,看了一眼藍小翼,嘴角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誰欺負我們的大設計師了?”
“沒有!誰能欺負我藍小翼!淼淼你一定看錯了。”藍小翼立刻笑著說,在心裏歎息:碰到時月這個小巫女,真是倒黴透了……
“小月,你今天說來找我,有什麽事嗎?”黃淼淼逆著光,臉上的表情被打上虛華而溫暖的光,像是一朵純潔的白茶花。
“啊,我想祝賀你考上大學。我剛發了工資,請大家吃大餐。”時月甩了一下一頭墨黑如綢緞的黑發,精致小巧的五官,散發出璀璨的光彩,“昨晚就約了張井俞,他已經先去等我們了。”
寧哲很意外地看著她,時月似乎有什麽地方開始不一樣了……
時月見到寧哲在看自己,對他展顏一笑,仿佛一縷春風吹開了萬千花朵,融化了萬年冰山。
時月眨了眨無辜的眼睛,一本正經地對寧哲說:“看什麽看,交完房租錢,不許我有私房錢呀?”
不管時月偽裝得多麽人畜無害,但寧哲可不敢忘記,她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存在!
想起那一個把他腦袋敲暈的榴梿,他的後腦勺還隱隱作痛!
“沒,有免費午餐吃,我很高興……”寧哲拉長音調,笑了笑。
“好吧,既然你這麽大方,我也不客氣了,正好肚子餓了。”藍小翼語氣裏充滿了憤慨,目光瞟向她裝手鐲的口袋,咬牙切齒,“看我怎麽吃窮你……”
“我們快走吧。”時月丟下一句話。
然後,藍小翼開著他的車,搶在寧哲的跑車前頭,兩個人各自帶著黃淼淼和時月,趕往美食城。
時月請大家吃的是海鮮大餐,席間,藍小翼和寧哲吃得很開心,張井俞心事重重的樣子,沒跟黃淼淼說上幾句話。
時月安靜地吃著一隻大龍蝦,不再纏著張井俞,獨自回憶起和陳琛的戀愛故事,陳琛對她就像張井俞對淼淼,張井俞和淼淼彼此互生好感,她終於決定不從中破壞,奈何現在半路殺出一個藍小翼,也許是造化弄人。
晚餐後回到寧家的時月第一時間洗了澡,端著一杯橙汁,在院子裏瞎晃悠,寧哲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看著她。
他眨動著睫毛居高臨下地望著時月,眼睛像是在發光,心髒一片柔軟,連帶著唇邊流露出了溫柔的笑。
寧哲的目光移向玻璃花房,那些花無人打理,很久前就枯萎了,可是現在卻生機勃勃地生長著,時月拿著一隻噴水壺,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樂滋滋地給它們澆水。
這個少女,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普通。
——我不是人。
他想起上次時月炸裂開漫天花雨,笑嘻嘻地跟他說,不是人?難道是妖?專門勾他魂魄,讓他魂牽夢縈的妖?
想到這裏,寧哲笑起來,時月聽到他的笑聲奇怪地看向他,他朝時月飛去一個媚眼,隨即走下台階,進到玻璃花房,和她並肩站在一起。
“月兒,我記得這些花已經死了。”寧哲斜靠在花架上,低頭看著腳邊綻放的玫瑰,意味深長地說。
“噢,我救活的。”時月抬起頭,她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把實話告訴他。寧哲是一塊狗皮膏藥,天天黏著她,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說不定被嚇跑了。
“月兒,你能起死回生?”寧哲走到她眼前,拿掉她手中的水壺,微微傾身看著她。
“嗯呐。”時月笑眯眯地說。
“那……”你是什麽人?寧哲不知道該怎麽問了。
“寧哲,我告訴你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我不是人,我是妖,一隻梨花妖。”風吹動她鬢邊的秀發,卻擾亂了寧哲的思緒。
他本以為時月圖一時好玩,會說謊話哄哄他,卻沒想到她直接道出了事實。
這麽些年父母不在身邊,寧哲沒人管,他天天在學校打架鬧事,每天無聊地活著,像在完成作業一樣上學、放學,雖然頑劣,但又無比渴望溫暖,當他遇見時月後,總算明白了生命的追求是什麽。
“寧哲,我說的是真的!”時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眼裏滿滿的都是誠意,“你看到那邊了嗎?現在入秋了,照理說不會開花吧?”
寧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時月攤開手心,淡淡的熒光從她的掌心散發出來,她手輕輕一揮,熒光像是一條流動的光帶,落在那一片花草上,本來毫無生機的枯枝,突然盛開出一朵朵殷紅的花朵。
她是妖,他愛上了一隻妖……
“我不怕的,月兒!”寧哲的反應出人意料,他雙手撐在時月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裏麵的真情似要把時月的心融化,“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給我一個機會,我們試一試,好不好?”
愛情,在不經意間牽動著他柔弱的心,哪怕是她嬌嗔發怒的一句話也能激起他心中的漣漪,從美麗的邂逅到癡心的單戀,從一見鍾情的浪漫到想與她生死相許的決心,他隻想讓她知道,他愛她到老。
時月望著他,腦子一時迷迷糊糊的,心裏卻清醒得不行,她不自覺地搖了搖頭:“不好。”
“月兒,沒關係的,我可以等!”他放開她,笑著看著她,心髒卻一寸一寸地裂開了縫隙,疼痛像藤蔓,從縫隙間迅速爬出來,瞬間蔓延至全身。
時月回顧起自己對寧哲的態度,以前自己太任性了,其實寧哲和她的立場其實是一樣的。
愛而不得,愛而無望,她一直在傷害他。
時月思考了一會兒,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寧哲,不要等我,等待的滋味……很苦。”然後,她從他身邊走過,回了房間。
孤獨不是與生俱來的,是由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的那一刻開始。
悄然無聲的夜是靜的,月亮在高空慢慢移動著,發出玉石般的光芒,柔和而又清幽。皎潔的月光灑向大地,一切仿佛披上了銀紗,一陣微風吹過,樹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伴隨著月光顫動著,閃閃爍爍。
寧哲仰著頭,久久地望著天空中的那一輪彎月。
他掏出所有的好,把自尊丟到牆角,還是一場空。他也不想給她帶來顧慮,可他自己也無可奈何,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從一開始,他的選擇就是愛她或更愛她,而她的選擇是厭惡他、拒絕他。
月兒,我不敢奢求太多,隻想把相遇當成永遠,把現在都變成回憶,一點一滴,沉澱成讓我活下去的生命源泉。哪怕你不會給我一次回眸,我也會始終愛你,護你,等你,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