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沈白茶做了一大桌子菜,時月挽起袖子,吃得很沒形象。

“小月,合不合口味?”沈白茶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到時月的碗裏,張兆睿出差去外地參加教師交流會了,所以不知道時月來了家裏。

盡管隻是三個人的晚餐,菜品仍然相當豐富。

“好吃,好吃,謝謝阿姨。”時月狼吞虎咽,說出的話含糊不清。

“哎喲,你慢點吃,在國外不是吃西餐就是吃泡麵,肯定很久沒吃到家裏的菜了。”沈白茶把水端到她手邊,看著她,又忍不住問:“你爸媽在家不做飯?”

時月咽下一大口牛肉,吞了吞口水,回答道:“我是孤兒,跟舅舅住,舅舅回國了,所以我跟著來了。”

“可憐的孩子。”沈白茶一臉疼惜。

張井俞正在喝水,聽到時月睜著眼睛說瞎話,差點被水嗆到。

飯後,沈白茶去外麵和她的朋友散步了,時月爬上屋頂,看著各種凋零的花瓣飄飄灑灑落下,融入泥土,陪伴她的梨花,此刻,也要將自己化為養分,滋養土地,她自然懂得這是萬物更替的道理。

“你們害怕死亡麽?”時月問它們,附耳傾聽著花語。

一陣微風吹過,梨花飛舞,跳起了與眾不同的舞步,像一位優雅的舞蹈家,在月光下盡情舞蹈。

“哦,不怕啊。”時月微笑,伸出手,有一片雪白的花瓣,飛落到她的手心,像害羞的小姑娘,在她的手心旋轉、輕飛。

萬物皆有靈,浮生不盡,一場大夢。

“去吧。”

時月放飛那一片花瓣,看著它融入無邊的夜色中,蹁躚如蝶,漸漸消失了。

她枕著雙手,躺在屋頂上,看著滿天璀璨耀眼的星星,看了一會兒,覺得每一顆都像張井俞幽深的眼睛。

好煩,又想他了。

時月站起來,順著一架搭好的長梯子,靈活地爬下去了。

“張井俞,你在幹什麽?”時月從樓上找到樓下,就是不見他的身影,張井俞與她約定,在家裏隻準喊他的名字,時月雖不滿,迫於不喊名字會被趕出去的壓力,答應了他。

張井俞正在浴室洗完澡,上身睡衣剛穿完一隻袖子,聽到時月的喊聲,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好衣服,打開門出去。

“我在這裏。”他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回頭看著她說。

不是他多想見時月,主要是時月不分場合,也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他怕不出去,時月會直接闖進來。

經曆過一次去上廁所,時月跟到男廁所的事,張井俞又花了三個小時,跟她講清一些事,私人空間,必須離他五米遠。

“陪我一起看電視!”時月走過來,挽上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了客廳沙發上坐下。

“我要寫作業。”張井俞拒絕,拿起遙控器,遞到她手裏,快速地躲回了房間。

“你——”時月氣得跺腳。

張井俞關上房門,裝作沒聽見。

最近幾天,時月迷上了看偶像電視劇,每天待在客廳看到半夜。

張井俞難得清靜,不被她貼著耳根子鬧,隻是屋子裏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張井俞又覺得少了些什麽。

張井俞想起上次畫黃淼淼不成,趁著月色沉靜,花影綽約,又畫了一幅黃淼淼的畫像,送給了黃淼淼。

黃淼淼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張井俞也是溫溫和和的性子,經過上次黃淼淼維護他,他送畫答謝黃淼淼,兩個人很快熟稔起來,甚至交換了電話號碼和地址。

這天課間,張井俞去找黃淼淼,打算商量下學校的晚會現場布置,張井俞走在翠綠的香樟樹下,細碎的陽光打落在他身上,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起來有幾分冷漠。

張井俞不知道,他學習優異,能力突出,贏得了老師的喜愛和學生們的崇拜,可是在這個校園,也有許多人看他不順眼,十分討厭張井俞這種“好學生”在別人麵前“惺惺作態”。

優等生和成績差的學生,是學校裏的兩極分化,他們各有各的魅力,背地裏進行著一場看不見的戰爭。

寧哲身後跟著兩個學生,他們的校服塗得亂七八糟的,係在腰上,像極了電影裏的古惑仔,遠遠見到張井俞走來,其中一個人用手肘撞了撞寧哲:“哎,阿哲,那個優等生。”

“跟他玩玩。”寧哲壞笑。

張井俞迎麵與他們相逢,不料腳下被寧哲一絆,差點摔倒在地上,他下意識地穩住身子,回頭看向寧哲。

“不好意思啊,腳滑。”阿哲聳聳肩,走上前,手搭在張井俞的肩膀上,另外兩個人,擋住張井俞的去路。

“你們想做什麽?”張井俞的眸子裏迸射出一道寒光,學校裏有不少挑事的學生,這個寧哲,他認識。

“不做什麽。”寧哲搖頭,隨後他手指向圍牆,大聲說,“陪我去網吧玩局遊戲,怎麽樣?”

“你叫我逃課?”張井俞皺起眉。

“不敢就算咯。”寧哲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哲哥叫你玩遊戲,身為學生會會長,怎麽能拒絕?是吧?”有個人調侃。

“不去玩遊戲,要不然,在這裏過一招?看看學生會會長是不是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會。”寧哲手捏著張井俞的衣領,準備用一招跆拳道的招式嚇唬他。

他剛準備給張井俞來一個過肩摔,忽然一陣大風卷來,沙子迷了寧哲的眼睛,寧哲收手去擦,卻瞥見一個黑影朝他衝來,速度快得驚人。

寧哲本能感覺到危險,身體被一股力量狠狠推倒在地上,他的屁股摔得火辣辣的疼。

“時月你怎麽來了?”張井俞詫異地看著她。

寧哲錯愕地抬起頭,一眼正好對上滿身怒氣的時月,他欣喜地看著她:“是你啊!”

時月可不管寧哲的笑臉,走過去,拽起他,把他推到一棵樹上,一字一句,怒氣衝衝地說:“不準你動他。”

寧哲笑了起來。

他本性不壞,卻行事惡劣,表達自己的感情也肆無忌憚,見到這個女生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喜歡她,喜歡這個奇奇怪怪的女生,隻要見到她,他體內的血液都變得滾燙起來。

“我還沒問你呢,上次你跑哪兒去啦?你學田徑的嗎?”寧哲有一肚子的疑問,也不管此刻被時月拎著,小命岌岌可危。

“時月,別胡鬧。”張井俞拉住她,怕她不分輕重,做出離譜的事情來。

“哦。”張井俞的話對她就是聖旨,時月鬆開寧哲,退到一邊,雖然沒有動手,依舊用充滿威脅的眼神瞪著他。

“你叫時月?名字真好聽,我們能交個朋友嗎?”寧哲不怕死地問她,時月白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

“我們還有事。”張井俞扯了扯時月的袖子,示意她跟他走。

“下次別讓我碰見你。”時月冷著臉警告寧哲。

寧哲隻是用灼灼的目光看著她,繼續問:“時月,我們能不能交個朋友?”

時月留給他一個拒人千裏的背影。

02

“我要上學!”

時月跟在張井俞背後,雙手握拳,語氣激動。

“時月,你不要這麽任性。”張井俞頭疼地揉著太陽穴,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氣鼓鼓的她,“學校裏人多眼雜,你又身份特殊,很容易出事的。”

“我要保護你。”今天要不是她突發奇想,想來張井俞的學校找他,張井俞被人欺負了她都不知道,“我不聽理由,你不答應我,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混進來。”

“這個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張井俞想到時月頑劣的性格,惹出麻煩了,怎麽收場?他沒有底氣相信她。

“不然我去找你媽媽幫忙,我撒謊說過過段日子才能辦好轉學手續,現在一直在家裏待著,時間久了,你媽媽也會起疑。”時月看了看他的表情,說出一個事實。

張井俞本想說什麽,看到她堅定的表情,知道扭轉不了她的想法,他無力地點頭:“那……行吧。”

他的心腸太軟了。

“你最好了。”時月欣喜地抬頭看著他。

“嗯,你先回去,我有點事。”張井俞敷衍地說,抬腳就走,時月認出那不是去往他教室的方向。

“你是去找誰嗎?”她輕聲問。

“我找淼淼商量事情,現在沒時間陪你。”張井俞眼裏散發著奇異的光彩,說起黃淼淼的時候,他的目光是那樣的溫柔,藏著說不出口的愛意。

“不準你去!”時月幾乎是尖叫出聲。

張井俞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類女子,她已經花了很多時間和他相處,為什麽還是沒有一點用?

“時月!”張井俞看著眼前囂張跋扈的少女,脾氣再好也不禁動了怒,這麽長時間來,他包容她,遷就她,但不代表她可以無法無天,尤其是在黃淼淼這件事情上,他有自己的原則和立場。

“我不是你的奴隸,撇開其他不說,我們根本毫無關係,你不必纏著我,我也沒虧欠你,我捫心自問對你足夠容忍,現在你連我的人身自由都要限製?你為什麽不想想,憑什麽呢?”張井俞的語氣冷得像一塊寒冰,說完這幾句話,扭頭就走。

“阿琛……”時月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她不知道怎麽辦,印象中那個人從未用這種語氣凶過她,她試圖忍住眼淚,但在見到張井俞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林蔭道後,滿腹的委屈不可抑製地上湧,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是嗎?你討厭我了?”時月有點茫然,手足無措地想要去追張井俞,卻發現失去了他的氣味和方向,在這世上她把他當成最親最愛的人,如今被他討厭了嗎?

她走過一段路,腳邊的野花便焉了,時月披散著長發,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一雙白色運動鞋,這還是當初張井俞買給她的。

張井俞說,女孩子要懂得愛惜自己,不能光腳跑。

所以,從來沒有穿過鞋的時月,開始把小巧的足塞進那些磨人的鞋子裏,以前的陳琛也說過她不愛穿鞋的壞毛病,可是陳琛不會強迫她,她不穿鞋,他便抱著她走。

抱著她看過屋後的山川流水,抱著她賞過院子裏的春花秋葉,是不是她睡了太久太久,世界上一切都變了呢?

時月心情低落,低垂著腦袋回了家。

“小月,你怎麽啦?”沈白茶正在給花澆水,看到時月無精打采地回來,關切地問。

時月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苦笑:“阿姨,我今天有點累,先回房間睡覺了。”

沈白茶還想說什麽,門“咯吱”一聲響,時月已經進去了。

時月一覺睡到晚上,張井俞回來後,左右不見她,時月的房間裏一片冷寂,就像沒有人存在過。

張井俞想到一個地方,他拿出那幅畫,走到時月的房中打開,畫中的女子哀怨地看著他,好似有靈魂,攤開的畫軸,隨著夜風微微抖動。

“你還在生氣?”張井俞的氣早消了,回想起來,時月心性如頑童,白天他的話有點說重了,現在不禁開始後悔。

“時月,我不是責怪你,隻是你來到人類的世界,一切要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來,我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有要做的事,有正常的喜怒哀樂,我擔心你出事了,憑我現在的能力,保護不了你,你懂嗎?”張井俞苦口婆心地解釋。

時月的安全,的確是他在意的事,她因為他來到張家,是他的朋友,在時月回去之前,他不願意看到她出事。

畫卷上毫無動靜,張井俞沒轍了,該說的他都說了,他的眼神有些不安,想去觸碰畫中人的臉,最後又放棄了。

“等你氣消了,我們再商量上學的事情。”張井俞放下畫軸,既然時月需要它棲身,他便把這幅畫放在她房間。

他等了一會兒,畫依然沒動靜。

張井俞轉身,出了房間,走到院子裏,時月靜靜地出現了,她站立在窗邊,怔怔地看著他,用目光鎖定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似乎想再一次看清這個人。

她目送著張井俞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開了燈,窗紙上,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他走動的影子,時月回頭看向桌上攤開的宣紙,看著上麵眉目清秀的女子。

“阿琛,這是你畫的我呀,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任何時候小月都好看。”

昔日的話語浮現在眼前,一滴清淚不知不覺從時月的眼角滑下,落在手臂上。

她全心全意愛著他,處處為他考慮,真心日月可昭,她太執著於過去,似乎永遠不能從這場大夢中醒過來。

不清醒的現實,就讓她永遠夢下去。

第二日清晨,張井俞起床的時候,時月已經和沈白茶在桌子前喝粥了,見到張井俞,她頭也沒抬,跟沈白茶說了聲“我飽了”,背上書包出了門。

“小俞,小月說她的事情辦好了,今天去上學,跟你同班呢。”沈白茶一邊給張井俞盛粥,一邊高興地對他說。

“啊?啊,是吧。”張井俞沒拆穿時月,對母親幹巴巴地笑著。

吃完早餐,張井俞出來,發現時月手抄在口袋,靠在旁邊的欄杆上等他,見他出來,她兀自地往前走。

安靜下來還挺像個學生樣。

張井俞心裏想著,快步走了幾步,趕上時月,和她並肩去往學校。

03

一周下來,時月的入學手續辦得很順利。

張井俞是學生會長,和老師們熟悉,稱時月是自己的表妹,通過引薦安排,讓時月分到了自己的班級。

這一周裏,時月搬了課桌和座位,坐在張井俞後麵一排,說是聽課,不如說是看張井俞的背影。

寧哲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時月來了他們學校,一改之前的頑劣,殷勤地出現在時月麵前,但是時月根本不拿他當回事。

時月聰明,那些課她聽一遍就懂了,她討厭聽到教室裏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張井俞一心撲在學習上,沒時間搭理她。

這天上自習,時月謊稱肚子疼,和紀律委員打了聲招呼,就溜出了教室。

時月想去樹林裏的一棵大樹上休息,她雙手背在身後,驕傲地在校園裏走著,不時有男生偷偷看她。

正在上體育課的寧哲,見到操場邊一抹熟悉的身影,幾下就跟了上去,他跟著時月到了樹林,轉眼她又不見了。

寧哲在原地轉圈圈,就是找不到時月的身影,他趴在地上,禁不住懷疑時月是一隻地鼠,難道藏到地下去了?

“喂,你找我?”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

寧哲抬頭,見到時月坐在橫生的樹枝上,手裏拿著咬過一口的蘋果,兩條腿垂下來,一晃一晃,動作十分瀟灑愜意。

“時月!”也是奇怪,見到她,他就覺得開心,連喊聲裏都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叫你不要跟著我。”時月把蘋果吃得隻剩下了一個核,嗔怒地瞪著他。

寧哲是一頭桀驁的豹子,哪聽得見她的威脅,抬頭看她,脖子很累,他踩上旁邊一塊石頭,爬上了時月坐著的那棵樹。

額頭上忽然一痛,寧哲扭頭看著地上的蘋果核,時月站起來,警告他:“下去!”

“你別摔了。”寧哲驚呼一聲,看到時月就那樣站著,不扶旁邊的樹枝,生怕她不小心掉下來。

“好了好了,我不爬了。”寧哲順著樹幹,跳下來。

時月依舊站著,她微微眯起眼睛,眺望著圍牆外,外麵花紅草綠,綠水盈盈,可是人類卻要被關在這座高牆內,對著作業本冥思苦想,她真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愚蠢的事?

“想出去嗎?我帶你去玩啊。”寧哲見到時月眼神裏的向往,提議道,“我知道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保證你喜歡,去不去?”

時月有些心動。

她思索了半晌,聽著寧哲喋喋不休地說起外麵如何如何好,撇撇嘴,手撐在樹枝上往下爬,敏捷地跳落到地上。

“帶路。”她對外人多說一個字都嫌煩,張井俞自然是不肯帶她出去玩的,她自己又不熟,現在有一個傻瓜向導,她自然要懂得利用。

寧哲帶她去了遊戲廳。

時月對於玩很有天賦,遊戲廳內不少男生被她吸引,圍在她身後看她操作,發出一陣陣驚歎聲,那些會玩長得又美的女生,她們總是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

可惜,張井俞不喜歡她這一款。

“時月,你很厲害嘛!”寧哲遞給她一瓶橘子汽水,時月扭開,仰頭喝了幾口,覺得酣暢淋漓。

“那是當然。”

時月也不謙虛,她很厲害這件事,又不是一個秘密。

隨後,寧哲又帶她去溜冰、滑雪,去了遊樂場,玩到天黑才回學校,時月一看手表,離平時和張井俞約定回家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我不玩了。”時月從摩天輪上下來,急匆匆地往出口跑去。

“票都買了,還有好幾個項目沒玩,別浪費了,要是晚了,我送——”寧哲話沒說完,時月已經跑到了出口。

寧哲緊跟其後,看時月在門外急得不行,他招手攔車,送時月回了學校大門口。剛下車就遠遠就見到一個人,拿著一個書包,焦急地望著來路的方向。

“你跑哪去了?”時月剛跑到張井俞麵前就聽見他大聲嗬斥道,“逃了一天課,不聲不響地跑出去玩,你能不能有點組織紀律!”

時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自己錯了,半個字都不敢反駁。

“張井俞,是我帶她出去的,你有本事衝我來。”寧哲付完車錢,看到時月被訓,幾步走上前去,眼裏的神情非常不屑。

“你和他一起?”張井俞的眸子裏有了星星點點的失望。

“張井俞……”時月平穩了呼吸,想給他一個解釋,然而事實擺在眼前,沒什麽好解釋的。

“長本事了,我管不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張井俞把書包還給她,看了她和寧哲一眼,然後,快步離開了。

“我下次不會了。”時月抱著書包跟上去。

寧哲駐足在後麵,他的視線追逐著麵前的女生,那個原本對他冷冰冰的女生,她願意靠近他了,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著他。

寧哲從沒想過,這一天,成了他十八年來生命中最開心的一天。

自從被張井俞訓誡過,很長一段時間,時月十分乖巧聽話。

每天老老實實地去學校,安安靜靜地回家,對於交上去的習題本,她會很認真地完成,她表現這麽好張井俞感到很意外,請她吃了一頓肯德基。

“張井俞,我表現乖嗎?”時月一手捏著一塊炸雞塊,邊吃邊問,內心忍不住感歎太好吃。

“嗯。”張井俞頭也沒抬,看他的書。

然後,他的手機短信響了,張井俞,放下書查看信息,原本緊鎖的眉頭很快展平了。

“什麽呀?”時月湊過去看。

“沒什麽。”張井俞迅速地把手拿開,時月恍惚中看到一個“淼”字,她不確定有沒有看錯,也不敢質問張井俞,經過多次犯錯挨罵,她學乖了許多。捕風捉影的事,少做為好。

下過幾場細雨,天空格外清澈湛藍,白雲在陽光中泛著銀色燦爛的光,吃完快餐,時月和張井俞出了肯德基店門,同時,張井俞接到一個電話,是老師找他商量出遊的事。

空中偶爾有幾隻鳥盤旋飛過,時月欣賞著四周鮮豔絢爛的色彩,像是一幅大師級別的油畫。見到她發呆,張井俞主動找她搭話。

關在學校裏這麽久了,聽到電話中確定下來的振奮人心的消息,張井俞覺得神清氣爽。

“時月。”聽到他叫她,她立刻回神,走到他麵前,兩隻大眼睛盯著他,鼻子都要挨到他臉上,張井俞不習慣這麽親昵,不動聲色地後仰頭,“下個月我們班,2班,3班,一起去野外秋遊。”

“好極了!”她灼熱的氣息噴在他臉上,笑得很甜,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條縫隙。

張井俞也笑起來。

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起秋遊要買的物品,張井俞帶著她去了一趟市區,兩個人買了一大包登山需要的必需品,然後喜滋滋地回了家。

04

時間一晃到了出遊的日子,張井俞他們去的是紅葉山,一到秋天,風景就非常漂亮。

天很高很藍,陽光沒有夏天那麽酷熱,在寬廣的天地間,學生們忘記了平日的忙碌,每個人都顯得神采奕奕。

汽車緩緩地在路上行駛,不時有笑聲從車窗傳出。

“時月,你暈車嗎?我帶了黃薑和暈車藥。”寧哲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把時月旁邊的人趕走,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時月正在看外麵金黃色的麥穗,聽到寧哲的聲音,她頭都不想動。張井俞是這次秋遊的負責人,和她不在同一輛車上,時月討個沒趣,一個人異常安靜。

“哎,要不要一起聽歌?”寧哲把一隻耳機取下來,塞進時月的耳中,悠揚緩慢的旋律傳了出來。

“笑看世間癡人萬千/白首同眷實難得見……故人難見舊日黃昏/映照新顏相思之苦/誰又敢直言/梨花香/卻讓人心感傷/愁斷腸/千杯酒解思量/莫相忘……”

時月感知到了萬籟俱寂的真正意境,她的耳邊有人在說話,她卻發現自己無比孤獨,思緒隨歌聲悠揚,飄**到微風中,無跡可尋。

寧哲活潑,熱情,很有生氣,喜歡肆無忌憚地來挑釁她,時月也很乖張跋扈,卻在張井俞的影響下,隱匿了許多。

她不想看到張井俞生氣,他一皺眉,她的心也跟著難過。

出行前,她就答應過張井俞,絕不惹事,麵對討厭的寧哲,她也盡量收斂自己的情緒,上次貪玩,和寧哲跑出去惹得張井俞不高興,此後她便刻意拉遠了和寧哲的距離。

不久後,時月搭乘的汽車先到達了目的地,學生們陸陸續續地從車上走下來。

學校周圍有低矮的小山,和眼前這座比起來,可謂是小巫見大巫了,所有人下車後,大家抬頭仰望著眼前這座原生態的紅葉山,青山綠水,樹木蔥鬱,簡直是一個生態氧吧。

後麵幾輛旅遊大巴也陸續停下來,學生們被分為幾小隊,黃淼淼,時月,張井俞全都分開了,看到這個分組,時月聳聳肩,隻要黃淼淼沒和張井俞分到一起,怎麽樣她都無所謂。

相比之下,寧哲就沒那麽好說話了,他軟硬兼施要求和時月隊裏的一個人交換,強行和時月分到了一組,幫她提背包。

時月想,你提就提吧,我反正不虧。

十五分鍾後,大家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分別從不同的入口開始登山,常青樹煥發著它的風采,樹林中投落下細碎的陽光,處於青澀與熟透間的野果被風吹落在地上,時月一邊走,一邊彎腰在樹下隨手撿起那些落果。

“時月,像這種山林中,聽說會有野獸出沒,你怕不怕?”寧哲穿著一身草綠色的運動衣,前後都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像是一片夾在漢堡中的青菜。

時月沒工夫搭理他,撿到一根細長的柳條兒,編了一個草環戴在頭上,她今日沒有紮頭發,穿了一身民族風棉麻衣裙,長長的頭發配上她的服飾,就像行走在森林中的美麗精靈。

大家笑著鬧著,往半山腰的集合點爬去,每個小分隊很快拉開了距離,有人注意到最後一支隊伍裏有人掉隊了。

張井俞作為主要負責人,收到了第七分隊的求助,馬上折返回去找分隊長。

“怎麽回事,怎麽會有人掉隊?”見到分隊長方航宇,張井俞心裏著急,臉上卻十分鎮定。

“黃淼淼體質弱,剛才她說休息一下,再來追趕我們,我們等了一會兒,不見她來,後麵返回去又找不到她了,我們不敢走遠,擔心和大部隊同學走散。”方航宇和張井俞對視,心裏湧起無限愧疚,作為分隊長他沒有盡到責任。

“沒關係,航宇你先帶領大家前行,我去找她,這裏路線不複雜,相信她不會走遠,有情況我會用信號彈通知老師。”為避免發生意外,張井俞給每個隊都分發了信號彈,他說完,已經轉頭按方航宇說的方向找去。

“那你小心點。”方航宇滿懷感動地看著他,張井俞為人做事靠譜,方航宇放心地帶著其餘隊員,往高處走去。

張井俞往林間走去,樹木靜靜地張開雙臂,迎接著到訪者,陽光像金色的細沙,穿過重重疊疊的枝葉照進來,斑駁地灑落在草地上,草地上閃爍著晶瑩的露珠,散發出濕潤的泥土芳香。

“黃淼淼!淼淼!”張井俞呼吸著花草的芳香,往森林深處走去,參天的青鬆,蒼勁挺拔,排列得很密集,陽光都難照進來。

越往裏麵走,越容易迷路,張井俞沿路做好標記,大聲呼喊著黃淼淼的名字,喊累了,他便吹口哨,黃淼淼若是遇到什麽困難,聽見口哨聲一定會回應他。

找了將近四十幾分鍾,張井俞坐在一塊青石上休息,隱約聽到口哨聲,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仔細辨別著方向奔跑而去,一邊跑一邊拚命地吹口哨。

他運氣不錯,在一個坡下找到了黃淼淼,黃淼淼看起來像是從坡上摔下去受傷了,她利用身上帶著的繃帶,給小腿做了簡單的包紮。

“淼淼,你怎麽樣?”張井俞急得額頭上冷汗直冒,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慌張,這裏沒有一個人,信號彈也不能隨便放出去,他必須救黃淼淼上來。

“井俞,我能走,隻是小腿被石塊劃傷了。”黃淼淼撐著一根枯樹枝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旁邊走。

黃淼淼掉下去的地方,是一個天然的大坑,掉下去容易,爬上來困難。張井俞把背著的書包放下來,從裏麵拿出備用的繩子,在一棵樹上打了個繩結固定好,然後想爬下去救黃淼淼上來。

看到他脫掉外套,準備舍身涉險,黃淼淼心裏不安,大喊:“你別下來,等下我們都上不去。”

“我不放心你!”張井俞大喊。

“你聽我的,我自己爬,你在上麵拉我!”黃淼淼見繩子被張井俞放了下來,扔掉樹枝,走過去把繩子綁在自己腰上,抓住繩子,尋找一處處落腳點,勇敢地往上爬。

張井俞拗不過她,看到黃淼淼費力地攀爬,隻得在上麵拉著繩子,減輕黃淼淼的壓力,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黃淼淼爬上來的時候,張井俞迅速地跑過去,一把抱住眼前的女孩,聲音低沉了很多:“淼淼,沒事了。”

黃淼淼沒有回答,她緊緊地抱著張井俞,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先前掉下去她都沒哭,見到張井俞來尋她,她卻哭了。

05

好不容易兩個人心情都平靜了,他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對上了,那一瞬,他們都從對方眼裏讀到了某種訊息——那是一種類似心動的種子萌芽的訊息。

張井俞從地上爬起來,扶起黃淼淼,語氣還有些後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會掉進這裏?”

“我走累了,本想在後麵休息一會兒跟上去,突然我看到了一隻受傷的梅花鹿,它看見我就跑,為了追它我掉了隊。等我返回去,我發現自己迷路了,慌張中腳下踩空了,從這個地方摔了下來,手機也沒信號,我無法聯係你們。”黃淼淼臉上浮現溫柔的笑意,“我傷勢不嚴重,好在我幫梅花鹿處理了傷口,它沒事了。”

每次麵對動物的時候,她的眼睛就露出這樣的光芒,一時間看得張井俞有些恍惚。

“你啊,為了救它,卻讓自己受傷了。”張井俞語氣裏有著淡淡的心疼。

黃淼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不怪它,是我自己沒注意。”

她剛說完,張井俞把書包反背,一把背起她,黃淼淼驚呼一聲,有些茫然地盯著他的動作。

“你這樣走不行,我背你出去。”張井俞聲音沉沉的。

“……好吧。”黃淼淼心裏像吃了一勺蜜糖,雙手圈住他的脖子,任由這個男生背起自己,走出這片森林。

回到半山腰的集合地,大家已經把帶來的食物放在了鋪好的餐布上,三五成群地準備用餐了。

張井俞背著黃淼淼回來,引人注目,方航宇來問候黃淼淼,並關心她腿上的傷勢,黃淼淼笑容滿麵地回應著眾人的關心。

突然,她感覺到一道不友善的目光,從她回到聚餐點就沒離開過自己身上。

黃淼淼往一旁看過去,對上了時月的目光,她坐在一棵樹下的草地上,白色的野花沒過了她的白色衣裙,她麵色冷漠,整個人散發出陰冷的氣息。

黃淼淼心想,那個女生好像不太合群,其他人都在吃喝說笑,隻有她靜靜地坐在那裏,冷若冰霜。

“淼淼,怎麽了?”張井俞扭開一瓶水,遞到黃淼淼的手裏,看到她在打量時月,笑著說,“那是時月,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

“沒什麽,不知道怎麽回事,總感覺怪怪的。”黃淼淼笑著回答。

張井俞攙扶著她,扶她到一旁休息,雖然黃淼淼自己處理過傷口,張井俞不放心,又叫來隨行校醫,麻煩她給黃淼淼再看看。

張井俞事無巨細地圍著黃淼淼打轉,看不到任何人,這一幕在時月看來分外刺眼。

寧哲在另一邊燒烤,這裏是森林,要注意防火,半山腰這塊空地是專門給遊客設置的玩樂場所,有服務站和食品供應,也提供燒烤場地。

“時月,來吃烤肉了。”寧哲舉著剛烤好的烤串,興奮地遞到她麵前,時月卻無動於衷。

“不喜歡吃肉?那吃這個,有蘑菇、韭菜……”寧哲把另一隻手上的烤串伸過來。

“滾開。”

時月沒辦法感到輕鬆,看到張井俞和黃淼淼相處的畫麵,她的心一陣鈍痛,麵對寧哲的叨擾,她十分上火。

她承認,學做一個人類,她很失敗。一個正常的女生,麵對寧哲這種級別的帥哥,一定會萬分迷戀,可誰叫他碰上了自己。

如果他再煩她,時月保證,他會死。

即便是對一朵花時月都能展現出善良,可麵對聒噪煩人的寧哲,實在讓她傷腦筋。

“都不喜歡吃啊,那我吃掉咯。”時月語氣不善,寧哲一如往常地很有耐心,表情更是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臉上還帶著笑。

一個平時和寧哲關係很好的男生湊過來想撈幾串吃,寧哲臉上突然晴轉暴雨,一腳朝男生的大腿踹過去,罵了聲“滾”。

寧哲還是那個寧哲,隻是麵對時月的時候,卑微如塵埃。

吃飽了,一行人又繼續爬山,一路上他們領略了迷人的風景,也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這次秋遊,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太陽下山了,一夥人才乘著汽車,浩浩****地回去了。

秋遊後,第二天正常上學。

時月指尖玩著一片樹葉,跟在黃淼淼身後,走進了圖書館。她記得來這裏的目的,是要嚇唬嚇唬這個老纏著張井俞的女生。

她戴上了那隻“靈隱鐲”,隱去了身體,仔細地打量著在一排書架前徘徊的黃淼淼——一張瓜子臉,容貌清麗白皙,早霞的光照射在她明澈的眼睛之中,宛然是兩點明星,很美。

黃淼淼在找書,踮起腳尖,在書架最高一層抽出來一本黑底金字的硬殼書,不由得笑靨如花,明豔不可方物。

“找到了。”她緩緩開口,手執著書脊,抿著嘴,笑吟吟地翻開一頁看起來。

時月嫉妒得要命。

這個人類女子這麽好看,她都差點被迷住了。

不過,那又怎樣?無論如何,她都隻是一個平凡的弱女子,怎麽和自己鬥?

時月妖嬈一笑,手撫過那一排排書,手一扯,“啪嗒”掉下一本。

“沒放穩嗎?”黃淼淼秀眉一蹙,以為書沒放穩掉下來了,她彎腰撿起那本書,把書放回原處。

接著,在她身後,又掉落了一本書。時月惡作劇一般,在走廊裏跑了一路,掃落了一排書架上的書。

“怎麽回事?”黃淼淼聲音大起來,給自己壯膽,她明顯感覺到異常,學校不是地震區,窗戶關著沒有風,書無緣無故怎麽會落下來?

黃淼淼看不到時月,隻看到半空中漂浮著一本書,書上還畫著可怕的花妖狐媚,一下子嚇得幾乎失聲。

等她反應過來,黃淼淼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衝出圖書館,大喊“救命”。

“同學,你借的書還沒登記!”

圖書管理員站起來對衝出去的黃淼淼喊道,黃淼淼膽小,被剛剛發生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一會兒就跑下了樓,跑出了圖書館,顧不上管理員的呼喚。

“咯咯咯……”時月笑起來,把手中的一本書放回去,沒想到黃淼淼那麽不禁嚇。

圖書管理員仿佛聽到笑聲,她走進去查看,時月敏銳地聽到腳步聲,手在空中一揮,地上淩亂的書,被一股看不見的風托起,很快恢複原位。

管理員剛走到時月弄亂書的這一條走廊,地上幹幹淨淨的,一切似乎都沒發生過。

趁著管理員檢查走廊的空隙,時月從另一個方向,飛快地走出了圖書館。

黃淼淼在圖書館遇到的事情,如果不是身臨其境,恐怕沒有人能夠對那種感覺感同身受。

恐懼到極致的感覺,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的。

被時月這麽一鬧,黃淼淼病倒了,並且不敢來學校。黃淼淼的同學打電話詢問她的病情,黃淼淼說出了她親身經曆的怪事,不久,關於圖書館的“恐怖傳聞”不脛而走,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