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攻化厲鬼
一個熟悉的腦袋飛快地探進門簾,漆黑的眼珠子看著我,眉清目秀的臉上一派少年老成:“少爺,不再睡啦?”
吉墨!他怎麽會在這裏?!
我大喜過望,猛地坐起來,抬腿就要下床,可是雙腿剛舉就是一陣酸麻,“哎呦”了一聲,就要栽下床去。
右肋下及時地伸過來一隻手臂,穩穩地把我托住了:“小心點。”還是那個中年男人。
吉墨急忙奔過來,機靈地卷起我身邊的被褥墊高了,扶著我靠在上麵,一邊歎氣埋怨:“少爺,你也慢著點。這場昏睡一睡就是五六天,腿腳該麻了的,乍一下地,恐怕象針紮似的吧?”
看著吉墨一本正經的臉蛋在眼前晃啊晃,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忍不住伸手擰住他的臉蛋:“痛不痛,痛不痛的啊?”
“少爺。”吉墨無語地瞪著我,歎口氣,“你擰人從來不用力氣的,我痛什麽啊?”
“有感覺就可以了啊。”我舒口氣,手感又軟又滑嫩,很真實哎,這肯定不是夢!
書童翻翻白眼,把臉從我的魔爪下掙脫開:“少爺你張張嘴,啊——讓我瞧瞧舌苔。嗯,再搖搖腦袋,有沒有覺得腦袋裏嗡嗡響?”
我隻好“啊——”一聲先伸出舌頭,再用力甩了甩腦袋:“嗯,除了腿有點麻,吸氣的時候肋骨有點痛,喘氣有點胸悶,脖子轉動有點困難以外,都還好啦!”
吉墨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瞪著我。我也憂心地看看他:這孩子,原來表情少也就罷了,現在簡直真的有點麵癱了。
“少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書童定定道。
“?”我疑惑地看看他。那我是怎樣的?
“你以前皮肉受一點點苦,都會嚎啕大哭的。”他疑惑地看著我,撓撓頭,“現在卻……”
我張了張嘴巴,釋然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聲:“可是,真的沒什麽啊。”趕緊使勁兒掄了掄胳膊,捋起衣袖給他看:“你看你看,我全身都是勁了!”
不捋袖子倒好,一露出手腕,吉墨目不轉睛地看著,終於眼眶有點紅了:“少爺,你的手腕被鐐銬弄得青紫著呢。”
這孩子,平時一般正經的,怎麽忽然這麽多愁善感了?我想了想,可憐巴巴地拉拉他:“吉墨,我餓了。……”
這句話果然見效,吉墨“啊”一聲,慌忙抹抹眼睛,跳下床邊,似乎想往外衝。
可回頭正看見那個中年男人,忽然撩起衣擺,對著那個中年男子拜倒下去:“裴將軍,多謝您這些天在百忙軍務裏,還常常衣不解帶親自照顧我們家小少爺,吉墨代我家老爺在此拜謝。”他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才抬頭看著那中年男人,誠懇道,“既然少爺他已然醒轉,裴將軍還請以這黃河邊上幾十萬軍民為重,抽空多去休息休息,千萬別累壞了身體。”
裴、裴將軍!我腦海裏靈光一現,咋舌不下——原來就是裴無離那個暗戀了我爹十幾年的爹!
那中年男人微微頷首,伸手扶起他一笑:“你這孩子倒持重,——我自有分寸的。你還是去給他找點吃的吧。”
答應了一聲,吉墨這才飛奔著往門外跑。可沒等他到門邊,房門卻忽然猛地大開,一大堆身影倏忽一起湧進來。
“那個笨蛋醒啦?沒有睡傻麽?”裴無離的聲音首先響起來,口氣急急的,卻也聽得出很是歡喜。
一陣風似地衝到我床前,一眼看見那個中年男子,趕緊收住腳步,恭恭敬敬喊了一聲:“爹!您還在這裏?”
我高興地輕呼一聲,再一眼看見他身邊的一堆熟人,更是心裏樂開了花。木挽楓,祝豐!呃,還有一個明眸善睞,身段火辣的女人……瞪大眼睛再往後麵看,沒人了?
我衝著他們一一打招呼:“嘿,木少莊主!”
木挽楓今天沒再著白衣,換了件淺黃色的衣衫,腰間束了條淡青色的絲絛,衝著我展顏一笑,溫柔問:“精神可好?”
我趕緊點點頭,又衝裴無離和祝豐兩個人笑:“祝大俠,裴公子,你們好!”
祝豐也是豪邁地笑笑道:“別叫什麽大俠不大俠,喊我一聲祝大哥就好。”又扭頭對著裴無離道:“瞧,你瞎擔心什麽,他可不是挺正常,哪裏就會睡呆癡了?”
裴無離瞪他一眼,臉色不愉:“你懂什麽?他腦子本來就不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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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最後麵那個女子,硬著頭皮:“嫣、嫣然姑娘。你也好。……”
嫣然姑娘走上來,衝著我溫柔一笑,嚇得我一哆嗦。
幽幽歎了口氣,嫣然姑娘又靠近了一點:“賀少爺,嫣然這廂給你賠個不是了。”說完嫋嫋婷婷地施了個萬福,才又道,“先前匆匆一麵,實在不知你身份來曆,大事當前,又不敢大意。隻得鬥膽逼得對賀公子用此卑鄙手段,卻沒想到忽然中途生此大變,險些害了你一命,還請賀公子海涵才是。”
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我也隻好慌忙擺擺手:“不礙事不礙事,肚子疼了幾天而已。”
“真的不礙事?”嫣然姑娘一雙秋水般的眼睛看著我,皓腕一翻,從袖子裏又拿出一個小小的赤紅色藥丸,“那幹脆再吃一丸?”
我大驚失色,慌忙拉過旁邊一人的袖子,往後麵一縮:“不要了不要了,肚子疼多了不好,緊接著會拉肚子的。……”
嫣然姑娘眼珠一轉:“怎麽會?”
“當然了,肯定的啊。”我詫異地看著她,她不會連這個基本常識也不知道吧?“我們斷袖樓裏可是長年備著治腹瀉的藥。……”
門外有人猛地咳嗽一聲,吉墨清脆的聲音響起來:“少爺!”
噔噔地從門外跑進來,手裏提著一個大大的、香氣誘人的食盒,吉墨沒好氣地劈手接過嫣然姑娘手裏的紅色藥丸,拿了碗清水研開,端到我嘴邊:“少爺鬆手喝藥,別聽她嚇唬,這藥是固本培元的,正好調理一下你的身體。”
鬆手?我低頭看看,才發現手裏還一直攥著木挽楓的袖口,有點不好意思地抬頭,正看見木挽楓溫和的眼眸對著我,唔……美人就是美人,我禁不住還是一陣心跳。
趕緊放開他,我轉手接過吉墨手裏的碗,一股清香撲鼻而來,放心地吞咽了下去,吉墨才不會害我呢。
嫣然姑娘巧笑兮兮,眼睛在木挽楓袖口上轉了轉,不說話了。
吉墨看我喝完藥,這才接過碗去,回頭看看嫣然姑娘,不卑不亢地道:“這位姑娘,不是嚇唬你,這個世界上敢讓我們少爺肚子疼的人,可不多。”
“哦?”嫣然姑娘揚起細細的柳葉眉。
“我們家老爺的脾氣一向不好,平日裏有什麽人膽敢真的欺負咱們斷袖樓的小倌兒,就算是再有來頭的達官貴人,我們老爺也敢叫人暴打一頓,再丟出門外去。”吉墨麵無表情,“我隻記得以前有個不長眼的客官喝醉了酒,抱著去花廳玩的小少爺隻**了幾下,可不就被我們老爺生生砍了三個手指頭去?”
啊,這個吉墨又提我的傷心事,自從那次突發事件以後,我就被禁足花廳了,真是莫大的一個悲劇!
不過吉墨說得對,我趕緊抓他過來,小聲命令他:“吉墨,回去見到我爹不準亂說話!”
吉墨眨眨眼:“少爺既然吩咐,我當然不亂說。——可是假如老爺問我什麽,我可得如實稟告,不敢欺瞞他的。”
滑頭的吉墨!
我瞪著他:“你要是想說什麽,哪一次不都繞著彎子勾我爹問出來?!”
書童垂下眼簾,乖巧又狡猾的樣子叫人牙根兒癢癢:“少爺你總是這麽多心。”
我恨不得一口血噴出來,往後一倒捂住胸口,氣、氣死我了!
嘩啦啦湧過來一堆人,一個個神色緊張。
裴無離急衝上來,拍我的肩膀:“小笨蛋,你又怎麽了?”
木挽楓也是吃了一驚似的,低頭看我:“心口是不是還疼?疼得厲害你要說出來,別忍著。”
吉墨也嚇了一跳,大力地緊緊晃著我:“少爺,少爺!別是腦震蕩吧?!……”
眾人一分,裴無離他爹裴大將軍竟然也快步走上前,緊緊皺眉:“大家都散開點,別圍著這麽擁擠,空氣不通暢。”
我被他們這一緊張,自己也嚇了一跳,我也不過做個氣到厥倒的姿勢嘛,怎麽一個個都當我是玻璃人似的,難道我的氣色就這麽不濟?
可是一時也不好立時就做出生龍活虎的樣子,隻好訕訕地就勢倒下,拉著吉墨的手,借機和他打商量:“那,你記得答應我,就算老爺問起,你也不可以說這件事哦!”
吉墨板著臉,低聲嘟囔一聲:“知道了,不就是怕老爺為難那位嫣然姑娘?”
我得到他的保證這才舒口氣,抬頭看看眾人:“大家都回去吧,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嗬嗬……”
木挽楓和裴無離又連著追問了幾句,大約是看我真的沒啥問題,才放了心。裴大將軍吩咐了外麵的家丁幾句,嫣然姑娘又叮囑了吉墨幾道熬藥的禁忌,一行人這才慢慢散去。
房間裏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我和吉墨留在屋裏休息。
我一把抓住了正要給我打開食盒的吉墨,問:“可急死我了,總算逮到機會問人了。——那個大黑炭哩?!怎麽不見他過來看看我,是不是有什麽公務在身?”
吉墨一呆,手裏的食盒剛開了個蓋,就那麽停在了半空。
“怎麽了?”我緊張地看著他,“難道他有事,竟然離開了不成?”
“少爺。……”吉墨的神情有點奇怪,“我說了,你可別著急。”
“你這麽吞吞吐吐的我才著急!”我急道,“趕緊兒說,他去了哪裏?”
“少爺,那日他們幾人渡河去救你,我因為不會武功,就留在這裏,沒跟著去。”吉墨低下頭,不看我,“所以那天的事,都是我後來聽別人說的,恐怕難免有些誇大其實。少爺你聽了,千萬別急火攻心。……”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聽說那天你被那個什麽金國三皇子一交出來,就口噴鮮血,樣子很嚇人。鍾捕頭見了,大約生怕晚了一時片刻你就救不回來,所以便急著撲上前送解藥過去。那時情況不明,他這樣硬闖直衝,金國人以為他要襲擊三皇子,便都紛紛衝過來狙擊——他大約是怕等不及,一路上竟然毫不閃避,就直直向你撲過來,身上好像受了好些傷。……據說最後他撲到你身邊時,背後有好幾把刀一起砍到,可他急著喂你解藥,並沒回身去躲。木少莊主他們雖然隨即趕到,但是也沒能趕上幫他擋開。……”
我呆呆地聽著他的話,腦袋裏一片空白一樣。記憶裏鍾凡抱著我,溫柔地喂下我解藥的情景變得無限清晰,他的臉,他的笑容。……對了,他的臉色在夜色裏好像有點發白,我還有取笑過他,原來不是被我嚇的。那麽因為是疼痛呢,還是因為失血過多?
我低下頭,迷糊地想著他那時溫柔的笑,還有那有力的臂彎。奇怪,挨了那麽多刀,又流了那麽多血,他的臂彎,怎麽可能還是那麽堅實而溫暖?
“少爺,少爺?……!”吉墨的聲音好像遠遠的。
我慢慢抬起頭,努力用目光找著近處吉墨的臉:“吉墨?”
“嗯,少爺我在!”
“大黑炭他死了,是嗎?”我呆呆地問,“是嗎?……”
胸口忽然鈍疼得厲害,好像喘不過來氣一樣,我抓住了胸口的衣襟,眼睛裏忽然模糊一片,有什麽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我胡亂地擦擦眼睛,可是討厭,不僅沒有用,反而更多地一串串開始往外蔓延,爭先恐後地撲簌簌掉下來。
“喂喂!你別哭得這麽嚇人。”吉墨手忙腳亂地拿了什麽在擦我的臉,“你聽我說……”
我搖搖頭,抬頭看著他:“吉墨你別怕,我沒事的。……我沒哭。”用力地用吉墨遞過來的麵巾亂七八糟地擦著眼睛,“你看,我真的沒哭,我在笑啊。他一直說我笨蛋,……所以我不要哭,不要他在陰間也覺得我除了沒用,還這麽沒有出息。”
“小笨蛋。……”耳邊好像那個家夥的聲音又浮出來,還歎了口氣。
瞧,就是那樣,他總是用那個口氣罵我笨蛋的。我心口一陣劇痛,好像比前幾日肚子痛還要厲害似的。抬起頭想要拉著吉墨,淚眼朦朧裏卻又似乎看見那個大黑炭的臉,正站在麵前,定定看著我,依然是常見的那種又笑又氣的模樣。
我閉上眼睛,摸索著拉住一邊吉墨的衣袖,再忍不住,嗚咽著大哭起來:“吉墨,吉墨……我、我好難受。我隻要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的臉。……你說,他是不是很後悔救我這樣的笨蛋,所以,至今也魂魄不散?……”
“少爺……”吉墨的聲音涼涼的,有點奇怪,“據說死人陰魂不散的話,也是到了晚間才纏人的,沒可能大白天就出來。”
“可是,……可是我隻要一睜眼,就能看見他飄在我眼前。”我抽噎地就快要上氣不接下氣,抽空兒微微一睜眼,果然,麵前還是依稀能看見大黑炭那皺著眉的臉。
他一定是後悔死了,覺得又冤枉又不值,才會被我連累成這樣。
“笨蛋!你自己蠢啊,為什麽要撲上來?”我終於再忍不住,痛哭起來,胡亂地揪著自己的頭發,衝著麵前那個模糊的影子大喊,“我那麽笨,什麽都不會,既不會掙錢,也不會洗衣裳……你讓我死就好了,幹什麽連刀都不會躲的啊?!”
手被人抓住了,對麵的鬼影臉放大了,直直逼到我麵前,亮亮的眼睛對上我的眼,目不轉睛:“賀笑,是我。……”
……
我呆呆地看著麵前熟悉的臉,使勁地搖搖頭甩掉淚花,咦,反而更加清楚了,沒有虛無縹緲的樣子。
癡呆了半晌,終於伸出手去,緩緩地摸上……
身邊吉墨的臉。
滑滑的,手感一如既往。難道真的不是做夢?
“吉墨,吉墨!”我一疊聲地喊,伸手指指麵前的臉,口吃地厲害,“你、你看。他的怨念好濃厚,大白天的都跑、跑出來。”
(>﹏<)……
作者有話要說:有同學問是不是快結束了……嗯,後麵還有一個大 高 潮,然後就快結束了!
先劇透一點點:小白回家了,老爹氣得要命,把小白打個半死。就這樣……
謝謝很多打分的同學,不過,不要隻留下一個字兩個字就走,不僅會被清零,還會被懷疑刷分的,很冤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