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過滿,稍缺。
雖缺卻並無影響其光華,此刻掛在夜空,顆顆星鬥張望著蒼穹大地山川河流,一陣清風襲來,陣陣桃花香四溢,搖曳著花容月貌,月都不忍再看那長跪在地的佳麗。
晶晶星鬥迷亂中更亮了。
是誰在舞動著花好月圓的世界。
是桃花,醉人的桃花。
桃花醉的蕭小花隻覺自己的手都已經僵掉,尤其是膝蓋早在入夜時就已失去知覺。
這二三月的天,說冷也冷,說寒也寒,且她下午那一身濕的衣服,雖已幹掉不少,但這是水在蒸發吸熱。現在的她感覺到自己的熱量正一點點,一絲絲的正隨著水分一起蒸發。
嘴巴幹得要命,喉嚨似是要冒出火來,她的手高舉著一個黑檀木托盤,托盤上還有兩碗滿滿的水,她偷偷瞄了一眼被烏雲遮蓋的月亮,連歎氣的力氣都無。
月亮也看不到,不曉得現在什麽時辰了,也不記得跪了多久。啊……這漫漫長夜何時才會過?
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忽視那直鑽毛孔的春風,醉人的桃花現在已經成了最好的安眠藥,她的手有些搖搖欲墜,耳邊忽然一聲幹咳,她不得不睜開眼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著屋簷下裹著厚厚鬥篷的嬤嬤,一開始她還會和她說兩句話,求她放了自己。但跪了這麽久後,她實在是無多餘力氣了……
“小皇妃娘娘,這要是再滴下一滴水,可就換成小桶了。”
蕭小花閉著眼睛,手也失去知覺了。
唯一有知覺的就是那酸痛無比的脊椎。
耳邊再次回想起下午見到太後時,太後說的話。
“哀家也想寬容饒恕你,可人證物證俱在,哀家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這次哀家就略施懲戒,再有下次,哀家可就不在包庇了。顧嬤嬤,你好生看著,哀家不希望有人再嚼舌根了……”
當時,就是這麽多了吧?
其他的,蕭小花沒注意,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現在羽翼尚未豐滿,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慕容冉佳,既然你處處逼人,別怪我呲牙必報。
偏偏屋漏常逢連夜雨。
這天,越發陰沉,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後,若非屋中還有燈火,蕭小花會誤以為自己失明了。
陰沉之後,竟然在大黑的夜,飄飄灑灑起雪來……
“要跪的筆直筆直,才能體現出誠意。跪到大皇妃醒來就可以了。”
六月飄雪還算竇娥冤情,她這個也可以效仿嗎?
雪花似精靈般,旋轉著,飄落,洋洋灑灑。
輕盈的掛在樹枝上,停留在蕭小花垂在兩鬢的青絲上,清冽的慰藉著天地萬物。
安靜無聲的靜謐,淡淡的溫柔:若有似無的觸碰,輕輕的調皮。
一大片一大片的落下,素白了世界,澄靜了心靈。
緩緩的,慢慢的,落在身上,融在心間。
蕭小花不知多久沒看過如此美的雪。
那雪花紛紛揚揚,落在附近的桃花上,緋紅與雪白交錯,煞是好看,無數小星星圍繞身邊,蕭小花輕輕笑著,手上的托盤啪的一聲落地。
瓷碗碎,人亦倒。
當那昏沉的腦袋撞上硬邦邦的青石板,她臉上一抹吃痛之色,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恍惚間--
星星不見了。
呼嘯的北風夾雜著飄絮,拍打著自己已經冷到失去知覺的身體。
最後眼中出現的竟非顧嬤嬤,而是安陵耀。
“是你……”
近似死亡般聲音嘶啞,她緩緩開口,唇上被他一根指頭打斷話語。接著,蕭小花感覺自己被人抱在懷中,臉上的雪花被溫柔的唇抹去。
“沒事了。”
聽到淡淡卻無比溫柔的話語,偏生是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蕭小花,閉上了眼。
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安陵耀抱著她,將鬥篷給她裹住身子後,看向顧嬤嬤,那張現在修飾的已然雌雄莫辨柔美的臉上竟然是和雪花一樣冰冷的表情。
“嬤嬤,大皇嫂已醒。剩下,該怎麽回報,你應該知道吧?”
他的目光如同冷箭,刺向顧嬤嬤。
顧嬤嬤立刻惶恐的跪下,低著頭,滿身冷汗。
“大皇妃真的醒了嗎?”
“你說呢。”
安陵耀眯眸,眼底滿是冷光,似乎稍不留神他就要拔劍出鞘,顧嬤嬤跪下來,“老身知道了。”
“如此甚好,平身吧。本殿再四處看看雪,嬤嬤你忙你的去吧……”
他臉上的冰霜似乎緩解了些,但語氣不怒自威。
“恭送小皇子……”
顧嬤嬤再次站起來時,腿不住的打著顫,收拾起地上的碎碗又找來新碗,注滿水輕輕走進屋中。
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照的亮如白晝。
顧嬤嬤輕輕走上前,平舉黑檀木托盤跪在微微合目的太後麵前,“奴婢參加太後娘娘。”
“她又打翻了?”
太後的眼睛並未曾睜開,手指靈巧的撥弄著手中拿著的佛珠。
“回稟太後娘娘,未曾打翻。”
闔著的一雙鳳眸突然睜開,眼底滿是詭異的笑意:“顧嬤嬤,你跟著哀家有多久了?”
“太後娘娘!”
顧嬤嬤猛地將托盤擱下,磕頭道。
“哀家明明聽到打翻瓷碗之聲,難不成是哀家老了,聽不到了?”
“太後娘娘饒命!是……是小皇子他……”
太後的目光犀利無比,顧嬤嬤無處遁藏,咬牙,心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太後和她多年主仆情分,不會……
顧嬤嬤將安陵耀所來所做之事,如實回稟後,誰料那鳳椅之上的人兒一腳踹了過來,將她猝不及防的踹倒在地。
太後一甩寬袖,纖長白嫩的手上尖利精美的指甲套看得她心中無比慌張。
“太後娘娘,我本是想……”
“大膽顧桂雲!哀家一直念著你將哀家帶大之恩,對你處處包容,現你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來人!將賤婢顧桂雲拉出玄武門,即刻杖斃!”
幾名聞聲趕來的侍衛立刻將顧桂雲拉了下去,太後閉上了眼睛,似乎很是疲憊的摸樣,轉過了身,緩緩往內屋走去……
“太後娘娘!不要!不要啊……”
“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
“洛紫馨,你如此對我!老天在看……再看!洛紫馨,你沒有好下場……啊!”
走至鳳榻邊的洛紫馨(太後)滿臉倦容,疲憊不堪的倒在鳳榻上,側著的身子,一滴鳳淚灼燙著那張精美的玉顏。
四周無人,洛紫馨複又閉上眼睛,顫抖的睫毛似乎在彰顯其主人的心慌意亂。
她不住的撥弄著手中的佛珠,“不是哀家不幫你,而是哀家僅僅一句話你就全數稟告,倘若換個人,那哀家顏麵可就失傳天下了……”
沉默許久,她聽到那刺耳的尖叫戛然而止,已經幹了的淚痕在明亮的屋中格外顯眼。
“蕭小花,蕭小花……唉,紅顏,希望不要薄命的好。”
一聲尖叫響徹夜空,安陵墨(大皇子)處理完朝奏,軟靴剛跨出禦書房門檻,冷不防聽到這聲戛然而止的驚呼,微微皺起眉,“木鬆,你聽到什麽了嗎?”
木鬆會心一笑,將拂塵輕輕甩甩,彎腰笑意濃濃,“大皇子不需為這些憂心,八成又是哪位不得寵的妃子瘋掉了。”
“恩,說也是。”
“大皇子。”
走到拐角處,忽然冒出一名小太監,手舉著紅木盤,盤中,列著二枚木牌。
“請大皇子翻牌子。”
安陵墨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好在他脾氣在外還算溫和,語氣微微嚴厲了些:“下次直接進禦書房來,別在這裏忽然冒出來了。大皇妃吧!”
他似乎早有想法,木鬆不解的看著他背影,他不會是知道了小皇妃的事了吧?可轉念又想,既然知道小皇妃被罰,大皇妃落水昏迷至今未醒他不知道,這似乎有些矛盾啊?
少不得要提點一二,順便窺測龍意。
“大皇子,這大皇妃娘娘和小皇妃娘娘雙雙落水,大皇妃娘娘至今未醒來呢!至於那淳側妃是不是……”
木鬆還沒說到側皇妃就被安陵墨冷冷打斷,語氣非常焦急,“你說什麽?該死的,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倒是能說!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然不稟告我!你呀你!”
“大皇子,那……”
那名端盤子的太監低著頭,眼中得意之色閃過,可他聲音還是苦巴巴的,似乎自己無法交差一樣。
安陵墨板起臉,聲音威嚴無比。
“我的話,何事都沒分量了?”
“奴才該死!”
那舉盤小太監猛的跪地,磕著頭,木鬆捏起嗓子,“大皇子擺駕大皇妃殿!”
一路的陰暗,直至視野範圍內看到高大宏偉的大皇妃殿,才覺得有些朝氣。
“大皇……”
門口守夜的幾名宮女吃驚皇帝怎麽這時辰還來,剛欲開口,就見安陵墨手輕輕搖了搖,立刻噤聲,一起拜了拜便裝作未看到的摸樣繼續守著夜。
雪花飄飄,安陵墨一進房門,蘭心立刻迎上來,替他拿下龍袍外的貂裘大衣,“大皇子怎麽這個時辰來了?”
“還不是那群該死的奴才,不稟告冉佳的狀況,我剛剛聽說就來了。”
“那倒是有勞大皇子操心了,大皇妃剛醒呢。”
“哦?”
安陵墨宛然一笑,燦爛的笑容看的蘭心麵目表情一呆,再回神安陵墨早已撩起青簾,走進了內殿。
慕容冉佳倒沒覺自己有多冷,這大皇妃殿燒的皆是上好銀炭,尤其她落水,蘭心怕她受風寒,殿中更是每隔幾步便是一座香爐,屋中暖和無比。
可偏偏小腹酸痛無比,沉睡許久後她終於感覺不到酸意,這才幽幽醒來,聽蘭心說了下午養心殿之事,開心著呢,沒想到錦上添花,又來一喜。
“墨哥哥!”
她正喝著紅棗薑汁羹,不經意一瞥看到安陵墨滿臉的喜悅,但下一秒她立刻將碗擱在桌上,撫摸起發,整理者儀容,安陵墨早已坐在她床邊,伸出寬厚的大掌拉過她捂著臉的蹂夷,“冉佳剛剛還欣喜著,怎麽我一過來就不想給我看了?恩?”
“唔,冉佳剛剛醒來,還未梳洗……”
“我又不會覺得你醜,冉佳在我心裏永遠是最可愛的那個。”
“嘻嘻,墨哥哥,你可別怪小皇妃,是冉佳先出口不遜在先……”慕容冉佳依偎在安陵墨懷裏,無比“善意”的開口。
“這怎麽行!我一定好好罰她!冉佳那麽可愛的就算出口不遜,也是她咄咄逼人在先,我一定要重重處理,否則我就當不上……”
安陵墨的狠毒誓言還未說出口,被慕容冉佳捂住嘴,雙眸盛滿深情--
“墨哥哥對冉佳的好,冉佳都記得,可是母後已經罰她跪了一天一夜了,這夜裏還下著雪,說起來,母後對冉佳也是極好,說冉佳不醒就不許她起來呢。所以,墨哥哥不用再去雪上加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