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四周幽寂的陰沉,狂風吹的枝頭樹葉簌簌作響,城門剛開,兩匹烈馬就一起躥出了城,正是要敢走路的福莞和青青,他們日夜兼程,那麽不過十日就可以趕到青陽城。

隻是馬在走出城門後,“籲——”福莞勒住了馬。

她回頭靜靜的看著四周,卻發現除了早行的行人,並無其他。

最後,她將視線移到了城樓上,城牆外麵掛著一串又一串的紅燈籠,將整個城樓照的燈火通明,細細的看了一遍,沒有錯過任何一個角落……

“姑娘,您在看什麽呢?”

青青看到停下馬的福莞,有些好奇的問著,她總覺得姑娘身上透著一股莫名的傷感。

福莞失落的收回視線,搖搖頭,目光看向遠方的路。

“沒什麽,我們走吧!”

這次她揚起,堅定地向前走去。

隻是她不知道在她策馬而去時,一個躲避在烽火台後的身影緩緩露出。

他那顛倒眾生的絕世容顏上,雙頰蒼白的猶如光潔的細瓷,寬鬆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凝視著已經看不到人的遠方,許久才動了動嘴,但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他怎麽會不來送她呢?

隻是他感覺到了她對他的躲避,不想再為她增加任何心理負擔,所以才不選擇露身。

那日在孔先生家裏出來後,他知道她躲在角落裏看著他,她沒有站出來,這是她的選擇,他會尊重她的。

福莞,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去吧,青陽城才是最適合你的歸宿,而我會用我有限的生命,替你守住這京城,任何人也動不得你分毫。

馬兒發出一聲聲的嘶吼,不停的朝前飛奔而去,身後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突然,一陣琴音響起,如泣如訴,由涼風灌入耳中,人情世故,名利糾葛,世俗紛擾,瞬間猶如潮水般退去,在遼闊無極的天地之間,隻有幽愴的音色不斷流淌,渾厚的餘音是驚濤駭浪,傾瀉進心裏。

這是一首離別的小調,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

是誰來送她了?

福莞眼裏隱隱升起一股希冀。

她牽緊韁繩,翻身下馬。

她環顧著四周,這是君莫亭,是離別相送的好地方,嗟萬事難忘,惟是輕別。

她幾乎是跑著進到亭子裏,看到眼前人時,臉雖然還在笑著,心卻涼了一半。

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裳,精密大氣的滾邊刺繡給他增添了幾分神采,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絲黑發。

不是……他。

贏楚河沒有忽略福莞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這讓他心裏微有不適。

她在等誰嗎?

看到他很失望嗎?

本應該不多做詢問的嬴楚河,還是忍不住開口。

“怎麽不希望見到我嗎?這讓我這個知己簡直太傷心了,惦記著為你送別,昨夜幾乎一夜未睡,天還未亮,就來到這涼亭,想著為朋友送一首離別曲,沒想到還被嫌棄了。”

說出這番話的贏楚河都懵了,眉頭也不經意間的蹙了蹙。

他什麽時候說話這麽不給人留麵子了,而且更像是在抱怨。

福莞未作它想,隻當他是在打趣自己,爽朗一笑道。

“楚河兄能來送我,當然欣喜萬分,怎麽會嫌棄呢?我就說誰會奏這麽高雅的琴樂送人,果然還是非平南候莫屬。”

這讓她想到了兩人在祭祀之舞時的合奏,沒想到時間卻過得這麽快,已經三個月有餘。

至於這聲“楚河兄”昨日在寫信的時候,她就想到了。

不管怎樣,兩人也算是生死之交,若是再叫他贏公子,未免顯得有些生疏,倒不如直接坦坦****的喚他一聲兄長。

嬴楚河聽後不過是清淺一笑,他對楚河兄這個稱呼,倒是略有幾分興趣,如此豪爽的叫法,頗有幾分江湖兒女的感覺。

“既然你都叫我楚河兄了,我若再叫你福姑娘,豈不是有些生分?不如我叫你阿莞吧!”

嬴楚河眼裏星光點點。

阿莞……

福莞有瞬間的怔忡,似乎印象裏也隻有母親小時候這樣叫過她。

看著久未出聲的福莞,嬴楚河隻當自己這種叫法有些親密,讓她接受不了,又想起兩人頗為尷尬的關係,他剛準備說算了,卻又聽福莞道。

“如此甚好,讓我有家人的感覺。”

嬴楚河心微頓,看向福莞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你放心,你囑托之事我都會為你辦好,等著你下次回京,我們共同暢飲。”

說著,他從一旁臨時搭的一個簡易小火爐中,將一直溫著的青花瓷罐取下,拿起桌上的小酒盅,將溫好的酒倒入酒盅中,並拿其中的一盅酒遞向福莞。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且將此酒,助我離情。如今,邊關戰事混亂,不知何日能再見,唯願你一直安好,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修書一封進京楚,河定當全力相助。”

福莞接過酒盅與他輕輕相碰,滿了的酒輕輕灑在兩人手指邊緣。

“好,大恩不言謝,今日送別之情,阿莞永遠銘記在心。”

兩人相視一笑,將酒一飲而盡。

熱乎乎的辛辣感順著她的咽喉,直到胃中,刺激的福莞渾身暖呼呼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好酒,不過一盅,便能驅走她身上的寒冷。

她將酒盅放回石桌的瓷盤裏,雙手抱拳,舉至下顎處晃了晃。

“楚河兄,就此告別。”

“好,一路珍重。”

福莞嫣然一笑,轉身離開。

嬴楚河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腳下不自覺的向前走了幾步,心裏湧起濃濃的悵然若失。

本以為福莞年後才會回青陽,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快就走了。

昨日,管家將告別信送到他手中後,本來有些微醺的頭腦,瞬間清醒。

想去麵見她告別,卻又驚覺時間已是太晚。

當時他有些懊惱,怎麽就偏偏今日會友了呢?

也許是酒還未清醒,他當即去了酒窖,將自己私藏多年的梨花白拿了出來,又回屋梳洗過後,為自己換了一身像樣的衣服,摸不準他們什麽時候走,他甚至不及為自己準備一件披風,便馬不停蹄的來了君莫亭,想著送她最後一程。

他這是怎麽了?

好久沒有生過這種牽掛的情緒,難道是人歲數大了,開始重感情了?

此時的福莞,已經翻身上了馬,她看了眼一直凝望著她的嬴楚河,眼含笑意的朝他招了招手,隨後揚鞭而去。

嬴楚河在心裏默默說了一句“擅自珍重,來日再會。”

隨後,他又走回到自己的古琴前,指尖輕撫於琴弦之上,琴音如深穀,幽山之音清澈明淨,觸人心弦。

這次的琴樂,在奏響時,已然是一首懷念之曲,《臨江仙》。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