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皇子所裏,四皇子所居的永延宮,此時顯得既熱鬧又安靜。

熱鬧是因為此時站了比往常不止多了一倍的人,除了原本永延宮的太監和宮女,還有身穿綿甲的侍衛。而說安靜,則是因為此時永延宮裏,所有人都是安安靜靜的。太監和宮女並排站在庭院的兩邊,眼裏或許有些慌張,但卻仍強自表現得十分鎮定。

鄭恩站在永延宮的走廊裏,單是看著四皇子宮裏的太監宮女的表現,便可看出四皇子平時禦人的手段。四皇子涉嫌巫蠱之案,一個弄不好連性命都是不保的事情,而他這個主子萬一倒了,這永延宮裏伺候四皇子的奴才們也定是一個都逃不了丟命的結果。可是在這種情形下,這永延宮裏的人卻都能表現得不慌不亂,井然有序,且十分配合。

能有這等禦人手段的四皇子,真的會蠢到用巫蠱之術去害對他根本沒有威脅的大皇子和已經被皇帝放棄的二皇子?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四皇子會做出來的事。

鄭恩看了一眼,接著歎息一聲,轉而轉過頭來,對著四皇子恭敬的鞠了個躬,然後道:“四殿下,其實您完全不必如此,皇上心裏是相信您的。”

四皇子笑了笑,明明不過是十一歲的年紀,但卻讓人覺得身姿如鬆,氣勢懾人,讓鄭恩突然覺得有麵對著皇帝之感。難怪皇上常說,幾個皇子之中,四皇子是最像他的。以前四皇子性子顯得脫跳,皇上卻是內斂穩重喜怒不形於色,還不讓人覺得兩人相似,方到此時麵對著這等大事的時候,鄭恩才真正看出來了,這位四皇子,確實是最像皇上的人。

鄭恩還在心裏這般想著,四皇子已經開口道:“我知道父皇會相信我的,但我既然有用巫蠱害大哥二哥的嫌疑,自然該按規矩辦,將永延宮上下的人都審問一番。一來免得外麵的人說父皇偏袒,而我也希望就此洗脫嫌疑。”

鄭恩又連忙奉承道:“還是四殿下想得周全。身正不怕影子歪,老奴相信四殿下一定能洗刷嫌疑,還自己清白的。”

四皇子道:“那我就借鄭公公的吉言了。”

鄭恩忙到不敢。

四皇子又問道:“父皇還在禦書房嗎?”

鄭恩道:“是,皇上正等著四殿下過去。”

四皇子又問道:“二哥也在?”

鄭恩一點也不好奇為何四皇子為何獨獨問起二皇子,隻是恭敬答道:“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和三公主、五公主以及寧妃娘娘等人都在。”

四皇子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隻是轉身往永延宮外麵走去。剛出了宮殿的大門,卻剛好看到站在門口的五皇子,五皇子看著他,帶著些許擔憂的喚了一聲:“四哥。”

四皇子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道:“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五皇子輕輕的鬆了一口氣,心裏放心了些許。四哥說他不會有事,他就相信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四哥已經成了他們姐弟幾人的頂梁柱,隻要是四哥的話,總是能令他們信服並深信不疑。

四皇子又囑咐他道:“母妃怕已經知道我的事了,這段時間你替我多陪著母妃,照顧好弟弟們,讓母妃不要擔心我,我一定會平安無虞的。”

五皇子連忙點了點頭,向他保證道:“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陪著母妃,不讓她擔心的,也會好好照顧六弟和七弟。”他會學著和四哥一樣,成為母妃和姐姐弟弟們的第二個頂梁柱。

四皇子再次拍了拍他的肩,這才邁步離開,往禦書房而去。而在後麵的鄭恩對五皇子拱了拱手,接著跟上了四皇子。

五皇子看著他的身影,久久不肯移動眼睛。直到他已經走得再看不到身影的時候,這才轉過頭來,然後腳步堅定的往玉福宮走去。

而禦書房裏,此時已經站了不少的人。四皇子一進門的時候,便看到了站在一邊的二皇子、三皇子、五公主和寧妃,而他們的另一邊,則站著大皇子、三公主和柳淑妃。而皇帝則站在書案前麵,手上拿著烏木製成的木偶人,眼睛在上麵打量著,神色莫辨。

那木偶人上麵插著幾根針,四皇子甚至能猜想得到,那上麵一定還刻著大皇子或二皇子的生辰八字。而這也是四皇子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由他令人埋到大皇子的王府和二皇子的宮殿裏麵的木偶人。

五公主問聲細語的跟皇帝說著話:“……兒臣本來是要去皇子所找三哥的,結果三哥不在。因為上次兒臣托二哥從宮外帶一套狼毫筆給兒臣,所以兒臣就順便逛去了二哥那裏。結果沒想到卻看到一個太監在牆角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土裏不知道在弄什麽東西。兒臣就走過去訓斥了他一頓,結果那個奴才不過來給兒臣行禮,反而像是受了驚嚇一般跑開了。兒臣覺得奇怪,低頭看他原來站著的地方,發現那裏的土居然是新的,兒臣就用腳撥開看了看,然後就發現了這個木偶人。”

五公主頓了一下,接著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道:“哦,對了,那個鬼祟的太監兒臣好像還見過他,他好像是在皇子所外麵灑掃的,兒臣那次還看到過四弟身邊的福子跟他說話,福子還塞給了他銀子……”

五公主說到這裏,三皇子連忙阻止她道:“晥兒,你沒有看清楚的事就不要亂說。”

趙嫿的眼神也是一沉,眼睛瞪了五公主一眼,警告她不要再說話。

五公主這才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一樣,連忙打住,轉而接著道:“兒臣發現有人用巫蠱之術害二哥,這是件大事,兒臣不敢隱瞞,所以急忙來稟報了父皇。”

三公主眼神冷冷的看了五公主一眼,不屑的輕哼了一聲。提到了那個太監在放木偶的地方不知在幹什麽,提到那個太監跟四皇子身邊的福子相熟,福子還塞過銀子給那個太監。就差直接說,是四皇子讓那個太監將木偶埋到二皇子的牆角的了。

皇帝將插在木偶上的針一根一根的拔了下來,臉上帶著厭惡,等拔完之後便將木偶往桌子上一扔,卻是什麽話也沒有說。

四皇子從禦書房外麵走進來,五公主說的那些話,四皇子並沒有聽全,隻聽到了後麵的一部分,可這並不妨礙四皇子明白五公主的意思。但他並不覺得氣憤,反而覺得可笑。

他看見三公主麵露擔憂的看著他,而三皇子看著他的眼神,除了擔憂之外,還更多了一種慚愧,仿佛是在因為五公主說的話而覺得慚愧。

而二皇子看他的眼神則複雜得多了,仿佛是對他做的事失望、又仿佛因為他做的事覺得痛心,更像是在質問,可是隱藏在這些複雜的情緒下麵,卻有另外一種亮光。

而大皇子的眼神則簡單多了,伸長了脖子看著四皇子,好像是在問“四弟真的是你做的啊?”這像隻是單純的好奇,並沒有像二皇子那樣既失望又痛心的那種複雜情緒。

四皇子走上前去,撩起裙擺對著皇帝跪了下來,拜見道:“兒臣見過父皇。”

皇帝的表情仍是十分的平靜,用下頜對他示了示意,道:“你先起來說話吧。”

四皇子道了一聲是,然後站了起來,走到了三公主一邊站定。

皇帝又接著問大皇子道:“晅兒,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說的?”

大皇子哭喪著臉,一副怕惹事上身的模樣,道:“回父皇,這真的不關兒臣的事啊,木兒臣不是兒臣放的啊,兒臣也不知道是誰放的啊,兒臣就是想刨塊地種點花而已,沒想到就將這東西刨出來了,這真不關兒臣的事……”

柳淑妃聽著兒子的話,臉上直黑線,連忙拉了拉大皇子的袖子,阻止他再說下去,然後自己開口道:“回皇上,有人利用巫蠱之術想要害晅兒,此種陰毒心思其心可誅,臣妾求皇上徹查,為晅兒主持公道。”

這件事表麵上指向四皇子,但究竟是誰做的還不知道呢。但不管是誰,竟然想用巫蠱之術來害她的兒子,這個人都該死。

這個時候人大都還是相信巫蠱之術是能害人的,何況事涉她唯一的兒子,柳淑妃就是不信,也寧願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所以對行巫蠱之術的人,她是真心感到氣憤。

皇帝道:“這種旁門左道的害人之術竟然流入宮中,朕自然會徹查。”

說完轉頭又對二皇子問道:“昹兒你呢,你有沒有話說?”

二皇子像是歎了一口氣,向四皇子看了一眼,然後才拱手對皇帝道:“回父皇,既然兒臣和大哥都沒事,兒臣請求父皇這件事還是算了吧。家和萬事興,兒臣亦希望兄弟之間和睦相處。何況這件事畢竟事涉皇家陰私,傳出去也有礙皇家的聲譽。”

三公主不屑的哼了一聲,好一副寬厚友悌的模樣。說這些話,可不就是坐實了昭兒真的做了這些事,都將別人當傻子呢。

三公主向皇帝道:“父皇,五妹妹不是說看到一個鬼祟的太監在二哥宮外的牆角埋木偶嗎,兒臣看不如將這個人押上來審問一番,兒臣倒是想聽聽他是怎麽一個說辭。”她不怕這個人上來對四皇子栽贓汙蔑,隻要他說話,他們就能從他的話中找出破綻來。

四皇子也走出來,對皇帝道:“兒臣也相信四弟是清白的,四弟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求父皇徹查這件事,還四弟清白。”

柳淑妃這時候又開口道:“皇上,既然有人使巫蠱之術,必有做法的道場。臣妾看不如讓人在後宮裏搜查一番,看那個宮裏擺了道場。”

皇帝對鄭恩頷了頷首,示意道:“鄭恩。”

鄭恩走出來,對皇帝拱了拱手,然後才道:“回皇上,奴才已經帶著人將後宮搜查過了,並沒有發現做法的道場。”

皇帝沒有再說什麽,然後又問四皇子道:“昭兒,你有沒有話說?”

四皇子搖了搖頭,對皇帝道:“沒有。”

皇帝看著他,又問道:“你就不想自辯自己的清白?”

四皇子走了出來,在地上跪下,然後對皇帝道:“回父皇,兒臣請求將這件事交由刑部徹查,兒臣相信刑部會給兒子一個清白。”

三公主大驚起來,連忙不讚同的喊了一聲:“四弟。”

若是將事情交由了刑部,那就是將事態擴大到了外朝去了。隻怕在徹查清楚之前,彈劾四皇子的折子就能滿天飛了,於四弟的名聲有礙。而且刑部尚書黃大人是頑固的“正統派”,一直認為立儲應該以嫡以長,對有奸妃名聲的母妃和受父皇疼愛的四弟早有不滿,認為父皇這些年不立元後所出的二皇子為太子是母妃搞的鬼。你不能說黃大人對皇帝不忠心,或投靠了二皇子,他隻不過就是比較頑固且愛幹涉皇家的家事而已。而朝中還有不少和黃大人一樣的人。二皇子的才能算得上是平庸,但一個元後嫡子的身份,一個所謂正統的身份,就能迎來許許多多的追隨者,二皇子如今在朝中的擁護聲依舊很高。

這種情況下,刑部尚書會不會先入為主首先認定了四弟所為,然後不能公正審理這件事還很難說。更何況,二皇子有一點是說對的,這件事於皇家來說畢竟是家醜,父皇未必願意傳到外麵去壞了皇家的名聲。再者,父皇怕是想要保全自己所有的孩子的,若是交到了刑部,朝中必然關注,到時候父皇就是想要控製事態發展也未必能控製得住。這時候就算四弟能在刑部的主持下證明清白,但若是因此傷了父皇的另外一個孩子,難免會讓父皇對四弟產生心結。

他們現在所能依靠的一切都是父皇,他們不能失去父皇的心。

四皇子給了三公主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看向皇帝,等著皇帝回答。

皇帝閉著眼睛,仿佛是在思考。過了一會,他才又睜開了眼睛,然後看向二皇子,又看向四皇子,然後小歎了一口氣,道:“那就交由刑部吧。”

二皇子的眼睛垂了下去,藏在袖子裏的手有些緊張的握了握拳頭,接著又鬆開,再接著他重新抬起頭來,麵上已經是一派平靜之色。

為避免嫌疑,四皇子主動要求在事情未查明之前,不離永延宮半步。

皇帝將巫蠱一事提交了刑部審理,除了刑部尚書黃大人外,另提了大理寺卿裴大人一起陪同主審。

如三公主預料的一般,不過到了第二日,朝中便有朝臣跳了出來,彈劾四皇子行厭勝之術謀害兄長,狠厲毒辣,無兄弟孝悌之情。又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求皇帝重懲四皇子。

不過太早跳出來總是沒有什麽好處的,何況庶民犯罪還能要經過府衙過審才能定罪呢,這刑部審理的結果還沒出來呢,這些人就開始給四皇子扣帽子了,皇帝很有些不耐煩,在革了兩個帶頭的人職之後,這些人便慢慢消停下來了。

而同時,後宮也因為這件事仿佛布上了陰霾。永延宮的宮女太監一個接一個的被押到了刑部,原本熱熱鬧鬧的永延宮頓時變得有些暮氣沉沉起來。

徐鶯為了避嫌,將宮權交還皇後之後,便躲在永福宮裏不出門。三公主和五皇子倒是整日在往外走,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想辦法幫四皇子了。徐鶯沒有問他們去幹什麽了,也沒有問四皇子現在如何了,盡管她現在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擔心。她若總是問起四皇子的事,三公主和五皇子看到她這樣擔心,怕除了擔心四皇子之外又還要來擔心她,這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行為。

如今每日陪在徐鶯身邊的隻有六皇子,還有一個什麽都不知道,整天樂嗬嗬笑得跟彌勒佛一樣的七皇子。

從發生這件事之後,皇帝便一直沒有再來過徐鶯這裏。而這還是十幾年來的第一次,就連後宮都在傳,她這位寵冠了十幾年的貴妃,終於要下台了。要是別人,看到這樣或許還要擔心一下。可徐鶯卻並不擔心,不擔心皇帝會懷疑四皇子,或者皇帝要冷落了她。這份信任毫無理由,可她就是有這樣的篤定。他或許也如她一樣,隻是為了避嫌。

不過皇帝到底是沒忍住,在第五天的時候還是來了玉福宮。

明明才五天不見,兩人見了卻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皇帝什麽都沒說,牽了徐鶯的手走進來,先去看了七皇子,抱著七皇子逗了一會,這才牽著徐鶯的手出來,坐到榻上。

皇帝攬著她的腰,問他道:“擔不擔心昭兒?”

徐鶯回答道:“擔心。”

皇帝又問道:“我這幾天沒來看你,擔不擔心?”

徐鶯回答道:“不擔心。”說著又補充了一句,道:“我相信皇上。”

皇帝靠著她的肩膀,小小的歎了一口氣,接著脫了鞋子躺倒榻上,將頭靠在徐鶯的膝蓋上,然後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徐鶯問他道:“皇上是不是累了?”

皇帝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後沒有再說話。徐鶯低頭看著皇帝臉上的疲倦之色,有些心疼。

比起她來,或許更加難受的反而是皇帝。她雖然在玉福宮裏不出門,但並不代表沒有人將皇帝的消息傳到她的耳朵裏。而她這幾天便聽到,說皇帝這幾天在含章宮顯得比較暴躁,前兩日隻因為一個太監端的茶水不小心灑到了皇帝身上,皇帝便令人將他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皇帝對下向來寬厚,往常像這樣的小事一般不會苛責。更別說,皇帝這接連幾天都減了飯量。

這天下再沒有比看著自己的孩子相殘更令人傷心的事,而身在皇家,這樣的事又總是重複循壞。而皇帝重情,他如普通的父親一樣愛他的每一個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傷了哪一個他都要傷心。

徐鶯很是歎了一口氣,一手放在皇帝的頭發上,一直手放在皇帝的胸前,輕輕的拍著他的胸口,然後溫聲道:“那皇上睡吧,我陪著你。”

過了好一會之後,就在徐鶯以為皇帝已經睡著的時候,皇帝卻又突然開口道:“鶯鶯,幸好我還有你。”

徐鶯聽著笑了笑,然後道:“我也幸好有皇上。”

當初她來到這裏,其實一點都不開心,這裏不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不是她熟悉的環境,就連一開始她到他身邊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可是後來,因為有皇上,才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可愛起來,並漸漸融入這裏。到現在,前世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像是一場夢一樣了。

皇帝沒有再說話,又過了一會,才又開口道:“你不用擔心昭兒,黃崇這個人雖有些頑固,但裴緹這個人卻十分公正。隻要昭兒是清白的,你就不用擔心他。”

徐鶯道:“我相信皇上,所以我聽皇上的。”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去了。

而在這個時候,三公主從外麵走了進來,剛張開口想要喊徐鶯,結果卻看到屋裏躺靠在徐鶯膝蓋上的皇帝,又連忙閉上了嘴。站在門口靜靜的看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妃一會,終是沒有進去打擾,轉身出來,然後往六皇子的屋子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