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雪停後的炎京一片愁雲慘淡,尚書府和丞相府的糾葛鬧得是滿城風雨,炎京百姓更是對安勇的暴行不齒。襄惠帝迫於壓力,下旨將安勇收監擇日處死。這消息一傳出,不少人拍手稱快大稱皇帝聖明。然丞相府內卻彌漫著股淒冷壓抑,接到聖旨的安祿當場吐血昏迷過去,衛姨娘終日以淚洗麵,聽聞這個消息後更是在床上一病不起。

可憐那安勇新婚夜傷了身子,昏睡了好幾日才幽幽轉醒,來不及好生調養就被官差帶走送進牢房裏。

碧瑤閣,柳白張揚兩人站在她正在練字的魚璿璣跟前,跟她回稟著這些日的成果。

“屬下仔細查驗過這塊玉佩的材質以及做工,這玉佩乃上號的羊脂玉,但玉質不夠老,應是開采出來的嫩玉所做。雕刻的工藝手法是最近幾十年盛行的畫工法,出自雒邑白家的店鋪。是有一年白家家主的女兒出生,白逍特別命人做了一匹玉器當做賀禮相送,此物就是其中之一。”柳白兩手捧著白玉鳳凰佩,回道。

兩指夾緊,手上一重,沾著飽滿墨汁的柔軟筆端孰地矗在潔白的宣紙上,留下大大一團墨跡。眼簾半遮的雙瞳中泛著大片暗沉的黑色,似無邊無際的黑海給人以壓抑的窒息。兩鬢長長的發垂在側頰那裏,飛起的發絲剪碎過度冰冷的目光,還是擋不住蝕骨寒冷的涼意蔓延。柳白、張揚兩人感覺到這突然的沉重,垂頭恍若不見。

“張揚,該你了。”短短的沉默後,她徐徐開口,聽不出話中隱含何種情緒。

“屬下打探過,無影樓執事妙風尚在炎京,上次買凶對六小姐不敬的事他們說隻有六小姐前去,才會告知真相。”張揚的聲音中帶著自責與歉意,還有滿滿的不甘心。

魚璿璣聞之心下一冷,嘲道:“這麽說,你被他們發現了?”對於铩羽騎她不甚了了,但能為三國稱道的軍隊又豈是那麽不堪一擊的?司空淩從中挑選他們給自己,雖不說會把最厲害的人給她,起碼也不是什麽渾水摸魚得了虛名之輩。這事說得好聽是無影樓太過神通廣大,難聽些就是他們辦事不力!

“屬下該死,請六小姐責罰!”張揚倒是好秉性,知道自己沒辦好事,也不自己替自己求情。柳白筆直地站在旁邊,臉上看不見任何動容。

“責罰?”魚璿璣驀然冷笑一聲,徐步走到兩人跟前,臉上沒有點溫度。“我不責罰你,你自己找十皇子去。柳白,你去安排下本小姐要見妙風,盡快。”

“屬下可以戴罪立功!”被趕回去先不說司空淩會如何懲罰他,對軍士而言那是對他做事能力的質疑。頭可斷血可流,他萬不能受這樣的懷疑!

“用不著!”魚璿璣直接拒絕,冷著臉也不去看他二人。“現在,離開本小姐的書房。”

柳白為難地看著張揚,忽然伸手點住他的穴道,拱手道:“六小姐,方才得罪了。”說完話,看起來並不比張揚強壯的柳白直接將他抗在肩上,很快就消失在魚璿璣眼前。

魚璿璣手指一鬆,那被她握著的狼毫筆毫無防備地倒在案上,從中央生生平整地折斷。那碩大的墨跡已然暈染開,勾勒出一朵墨蓮的雛樣。白逍騙了她,竟然騙了她,居然拿他白家的東西來騙她!因憤怒而心潮澎湃在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大有淹山填海之勢。這一刻,她很久都沒大動的殺機驀然洶湧而起。墨色泛濫寒光瀲灩的雙瞳微縮,忽然……

“小姐,衛姨娘在花廳等候,奴婢特來請示小姐是否要見。”外麵,黃香脆聲稟報。

秀致的眉一橫,雙眸閃過不明的神秘,沉聲道:“告訴她,本小姐會見她的。”

安勇入獄,聽說她也整日哀痛傷心,夜夜哭泣。最開始安祿還去探望過她,後來安勇的事情越老越大,安祿也生著氣就不再管她是死是活了。衛姨娘算是在眾多姨娘中徹底失寵了,好在她平日都沒怎麽在明麵上為難旁人,不至於落得牆大眾人推的下場。

魚璿璣在樓上盤膝打坐運行了幾周天後,身體的經脈也疏通了許多,這才慢悠悠地走下樓去花廳。

衛姨娘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昔日那張豐腴慈善的臉變得瘦可見骨,難見往日一分神采。魚璿璣步入花廳,乍一見她還真有些認不出來。林尚書夫婦搶屍體那天,她為了安勇給他們下跪,還挨了林夫人一巴掌。不管她如何不喜歡衛姨娘,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很愛自己兒子的母親。不過,魚璿璣不會因為這點而饒恕她。

她,向來都是冷血無情的!

“你來碧瑤閣找本小姐有什麽事?”擺開衣擺端然坐在主座上,拒霜丫鬟樂顛顛地將剛沏好的茶端上來,笑眯眯地倒上一杯送到她手上。

陪衛姨娘來的人是李姑姑,看她對衛姨娘的態度,李姑姑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六小姐,大公子現在是遭了難,但我們姨娘也是相府裏的正經主子,是你的長輩,你怎可這般無禮?要……”

唰——啪——

不耐煩的魚璿璣忽地甩手,手中的熱茶呈直線襲向李姑姑的臉,茶杯中滾燙的熱茶倒了她一臉,順著她胸口摔落在地發生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被熱流襲臉的李姑姑先是吃驚地一叫,感到痛楚當即變成了慘叫。“大小姐,大小姐,老奴……”

“想死就繼續叫。”她神情冷峭將手一伸,拒霜端端地將換了茶杯重新倒好的茶送來。

情況來得突然,衛姨娘都遲遲才回神來,著急地朝李姑姑臉上看了幾下,戰兢不安地站起來,哀求道:“六小姐,下人不懂事,請您不要生氣,我讓趕快走就是。”說話時,還不忘記推攘李姑姑幾下。李姑姑被燙感覺整張臉又熱又痛,眼淚流下來更是火辣得厲害,看衛姨娘眼眶含淚示意她離開,方才的火氣和怒氣頓時就沒有了。她們在相府已經沒有地位,再也不能跟以前般擺譜,再說現在是為了……

不甘心地握緊拳頭,恨恨地扭頭朝魚璿璣看了眼,忍痛道:“老奴這就回去。”

“回去把我屋中收藏的燙傷藥拿出來上點。”衛姨娘心下難受地拉下她的衣角,看她點頭才放手讓她走。

“你來找本小姐就是想讓我看你們主仆情深的?”眼前這女人平常佛口蛇心,對親近的人倒真是好,不過是個陪嫁丫鬟都舍得給她用上好的燙傷藥。

衛姨娘如受驚的兔子般,眼眶紅紅的,低頭雌伏將快要流出來的淚水逼回去。在袖管隱約可見的手忽然齊齊緊握,認命般地閉上眼猛地就跪在了魚璿璣跟前,嗚咽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衛玲此來就是求六小姐救我兒一命。”

“笑話,你兒子害人性命被皇上下了旨斬殺,我如何能救?況且,你該求的人是丞相,不是我這小小的庶女!”她就知道衛姨娘是為了安勇的事情來的,哼,她現在倒還真看得清相府的形勢。

拒霜感覺她們要說的事會很重大,揮手將伺候的丫鬟都招走,自己也親自到花廳門口去守著,不準外人輕易靠近。

“六小姐,隻要你願意,你一定能救勇兒的。”衛姨娘跪著挪到魚璿璣前麵半丈的地方,眼含悲切要哭出來了。“您是十皇子未來的側妃,深得十皇子的喜歡,跟桐封王也算交好,你要是開了口十皇子一定會幫忙的。”

魚璿璣霍然冷笑,將茶杯朝旁邊的小桌上一放,冷嘲道:“你也說了,本小姐隻是十皇子未來的側妃。既然是未來的,那麽變數就極大,很多事是不能輕易而為之的。再者,是皇上親下了聖旨,百官為鑒,炎京百姓耳聞口傳,你確定十皇子有通天的本事能扭轉局麵?”

“還,還有桐封王啊。”魚璿璣所說何嚐不是她明白的,可是她就這麽個兒子,就算是不可能的法子她也要試試。

“那你該去求桐封王,而是來我這碧瑤閣。”冷語相送,魚璿璣甩袖起身,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居高臨下不怒而威。

衛姨娘怕她要走,跪過去抓著她的裙角,淚眼婆娑苦苦求道:“六小姐,勇兒那日去牢裏回來就跟我說了你們間的對話,我知道你已清楚了晃兒和鞭屍的事,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諒。如果你想出氣,隻要勇兒被救出來了你就是殺了我也可以。”

“衛玲,你始終弄錯了件事。”清秀的麵龐上滿是霜雪刺骨,她連聲冷笑,譏諷道:“安勇不是個蠢人,那就是你越活越傻了。那我就告訴你,害死你親生兒子也就是那個短命的七公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後院做主的那個女人。當年就是她指使翠濃下了毒,本來是要毒死兩個人的,不過安陵幸運沒喝那個湯,僥幸沒死成。”

“當年的翠濃是府中丫鬟裏一等一的紅人,為什麽突然就被罰到了祠堂?她在祠堂裏好好的,又怎麽會死狀淒慘地被人在清姝院發現?如果你現在還不清楚也沒關係,等安勇死了你們母子一起去黃泉問問早死的七公子,什麽都明白了。”

她這一番話柔中帶刺,即冷又剛,一句句如尖刀般剜在衛姨娘的心上。抓著她裙子的手鬆開,失神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麵上,臉色蒼白如鬼,口中喃喃道:“怎會?怎會?”

“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就好比你對安陵鞭屍了她還能活著回來,又比如我在囹圄中無人可依靠還是正大光明地出了牢籠,回來繼續做六小姐。”眼角生起譏誚色,魚璿璣咧嘴笑得無比柔和,俯身在她耳畔輕聲細語。“十幾年前你不如蘇寧兒,多年後縱然你兒子成為一關總兵最後還是落得人頭落地的下場,而她的兒子卻能順利地繼承丞相府的一切一切,哪怕石板裏的一棵草,它的主人永遠都是安純,而不會是你和你短命的兒子們……”

“不,不,我不要勇兒死!”衛姨娘突然麵目猙獰地扯著嗓子喊起來,雙手死死拽著衣角,眼中流露出來的不是平日裏的慈善和藹,也不是對安勇之事的悲切,而是濃烈滔天的不甘還有深沉若海的仇恨!

魚璿璣扯唇笑了,那清秀的模樣如春花之綻,瞬間奪了百花的風采。她直起身子冷眼瞥著地上的衛姨娘,施恩般樣子卻語氣涼冷無情。“我救不了安勇,不過倒是可以給你指條明路。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處在絕望和仇恨邊緣的衛姨娘乍然聽她這麽說,精神頓時來了,緊張又迫切地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她並沒急著將辦法說出來,而是看著主院那邊誘導道:“你可知他其實是替人死的?”

“替人死?”衛姨娘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有這點,為什麽不是被人設計陷害而偏偏是替人死?

“安勇雖是庶出,好歹也是長濟關的總兵,手中握有一定的權利,於丞相的勢力有助益。然皇上下旨後,丞相當場吐血,再也不管安勇的事情。為何?”她哂笑著,“吐血又死不了人,他現在還不是每天在府中好好過日子。當一顆有用的棋子沒有絲毫價值,結局就隻能是做棄子。天家就九殿閻王,既要他三更死,作為深諳為臣之道的丞相又何必去徒手惹腥臊呢?”

有寒風冷冽又若鬼魅嗄啞的話在耳邊回響著,久久散不去。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般,腦子裏空白一片什麽都沒留下。想不到,想不到會是這樣。她一介婦人不懂朝政,可她還是知曉些事情的。魚璿璣的話暗示她,安勇是丞相勢力做大的棋子之一,襄惠帝下旨殺他就是要削弱丞相的勢力,而安祿顯然是知曉了襄惠帝的意圖,要犧牲安勇保住他的權勢。

她從未想到過,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不堪,這比知道大夫人下毒害了她第二個兒子還要令她痛心。夫妻多年,為他生出的兒子成了他有用則留無用則棄的棋子,簡直枉顧這麽些年的夫妻情分。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那她怕是在他心裏一點地位都沒有。她現在真有些相信,要是有人說要安祿把她讓出去換取地位穩固,他一定會答應。

嗬嗬!哈哈!她突然很想笑,可當笑意漫出來時,被她刻意憋著的眼淚也順勢流了下來。

魚璿璣冷漠地看著衛姨娘,這個女人在安祿身邊呆了二十多年還沒看透他的本質,活該被蒙騙。她這般也算是得了報應,誰叫她當初那樣對謝婉母女,甚至是對死後的安陵也下狠手鞭屍。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安勇的事處理了,她扭轉身要離開,淚流不止的衛姨娘語氣異常平靜地發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聽拒霜說,我在皇子府養病的期間安勇派人探視過,我這人不喜歡欠別人的。”話是這麽說,事實如何就隻有她知道了。“去找無影樓,隻要你價格上合適他們自是有人願意替你辦事。對了,他們有個叫做妙風的執事也在炎京。”

衛姨娘手腳發軟地爬起來,什麽也不說步履蹣跚地走出花廳,臉上的淚水被輕輕抹掉,唯有能從那發紅的眼眶中看得出人哭過,但那雙眼眸卻充滿了死水般的寧靜,驟然間似換了個人的樣子。

拒霜目送她離開轉進來,嘟嘴道:“她以前對我們就是假慈善,現在落了難了就來找你,真是沒臉沒皮。”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魚璿璣一語點破,“有傲氣有能怎樣,命都沒了傲氣也成無用,能屈能伸才能做不被逆境困住。”她這話是在說衛姨娘主仆,實則也是在告訴拒霜,什麽時候該用什麽樣的姿態做事。

臉上罩上層尷尬,拒霜很是受教地點頭,心下將她的話給牢牢記在心中。

芳華園,李姑姑正站在門口眺望著,見她回來了提著裙角迎上去,上下左右仔細地察看,確定她身上沒有傷才算鬆了口氣,關切道:“大小姐,安陵她是不是不願意幫助大公子?”

冷靜的眼倏然變得尖銳起來,衛姨娘一把抓在李姑姑的手臂上,沉著聲音道:“我們進去再說。”

瞧她這警惕的模樣,李姑姑心知可能要大事,咬著嘴巴任由衛姨娘抓著進了屋。伸手將丫鬟們打發走,等到屋中隻剩下她們兩人時,衛姨娘悲傷地笑出來,鬆開手語氣中帶著無奈和憤怒道:“李姑,這偌大的相府除了勇兒我就隻剩下你了。”

“大小姐,您這是怎麽了?”李姑姑驚慌著都不知手腳該怎麽放了,心裏大呼出事了。

衛姨娘慘然咧嘴笑笑,很快又把笑收起,臉上已經變得鎮定起來,語速極快地吩咐道:“李姑,你去把我陪嫁來的東西還是這些年收藏的珍奇古玩,但凡能變賣的瞧瞧拿出去賣了,順便再打聽下怎麽聯係無影樓的人。”

“大小姐,這……”這是要幹嘛啊,他們不是要就大公子麽,怎麽又要賣東西又得去找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我要用錢請無影樓的人把勇兒救出來,就算日後要過著隱姓埋名的貧窮生活,總好過被殺了什麽都沒有。”衛姨娘沒瞞著李姑姑,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跟她說清楚。“這是安陵告訴我的辦法,我也知道這可能會行不通,但隻要有一絲機會都不放過。”無影樓是殺手組織,一般都是那人錢財去殺人,救人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她相信既然魚璿璣這麽跟她說,必然有著可行性。

李姑姑震驚道:“大小姐,你相信她的話?”

“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了,我隻想救出勇兒。不過相比於冷血的丞相,我倒寧願相信安陵的話。”那個跟她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的男人已經徹底地傷了她的心,要是這次安勇真不能逃出生天,她就是苟活著也絕對不會讓丞相府好過!

“那好。”李姑姑把心一橫,鄭重道:“大小姐放心,老奴定會在短時間內把事情辦妥!”

無影樓以殺人為業,在全國各地都有分舵,隻要有心者就能找去。主仆多年,李姑姑很了解衛姨娘,她這樣子純粹是被逼出來的。她是個奴才,這一生都以主子為依靠,主子既然這麽交代了她定會盡所能做好事情。

從衣櫥中拿出包袱布,一件件地清理著衛姨娘值錢的物件。衛姨娘也轉到牆角把小櫃子挪開,將她珍藏多年的寶貝箱子拿出來。兩人忙綠了大半天的時間才收集完了大半的東西,衛姨娘讓李姑姑先拿了部分地典當,自己在屋中繼續清理其他的東西。兩天後,幾乎把屋中東西都搬空才換了十幾萬兩的銀票,也沒找到聯係無影樓的辦法。

就在她們好不焦急的時候,柳白給在碧瑤閣的魚璿璣帶來了一個還算好的消息:妙風答應見她,時間就是今夜子時,地點是邙山亂葬崗。

魚璿璣讓雲姑處理著碧瑤閣的事務,帶著拒霜乘坐馬車堂皇離開相府,雲姑也按她的吩咐在她離開後半個時辰派人去大夫人的蘭園報備了一聲,說是看相府最近黴運連連她去廟裏祈福去了。畢竟出了安勇這樣的事,丞相又抱病在床連朝都不能上,她個未出閣的女子在外夜不歸宿是件很嚴肅的事情,故而找這個借口搪塞了。

柳白作為貼身保護的侍衛,親自給她們駕車,送兩人到拒霜曾救了魚璿璣的地方休憩了大半天的時間。晚飯後拒霜就被留在了這裏,而她跟柳白則騎馬去亂葬崗。夜晚風疾,雖沒落雪卻寒氣逼人。出門前拒霜不放心地又給她加了兩三件衣服,暖爐什麽的都給她備好,就怕她被凍著了。

林間路上寂靜得很,柳白拿著火把騎在在前,魚璿璣緊跟其後。除了風過樹林吹動枝椏搖動的聲音,連寒鴉啼叫都沒聽到一聲。安靜中,火把燃燒著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還有馬兒時不時打響鼻和篤篤的馬蹄聲。魚璿璣冷著雙眸暗暗地觀察著周圍,感覺不到有人潛伏心裏卻覺得周邊好像有人似的。那眼睛若水波無痕般盯著她,暗中觀察著她的舉動。

是無影樓的人?寬大的帽子在額前投下濃黑的陰影,將她微皺的眉遮著,在暗色的夜中更是令人看不清。

“六小姐,前麵就快到了。”前方的柳白用傳音入密跟她說道。魚璿璣抿抿唇,臉上冷薄無情。

黑沉沉的夜裏,前方忽然地出現了幾點火把的光亮,兩人駕馬快行半刻鍾不到的功夫入了林中一片空地。他們前方一丈遠,四個壯實的蒙麵大漢穿著黑色勁裝,每人左手中各拿著一支燃燒得正旺的火把,中間空出的位置上背對他們而立穿著白衣頭戴白色紗帽的女人慢慢地轉過身來,隔著垂紗與魚璿璣對望著。

“無影樓有雷霆、破星、妙風三大執事,你就是其中的妙風?”江湖傳聞,無影樓三個執事乃是樓主一人之下最高的位份,分別掌管獵殺布置、生意招攬還有消息刺探。其中,妙風乃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探聽消息的本事天下無雙。炎京貌似不是無影樓總部所在,妙風此來許是又想探查什麽消息。

“傳聞相府六小姐是個怯弱之人,卻敢帶著個人就來與我碰麵,果是傳言誤人啊。”妙風抬手,掩唇輕笑,那聲音柔軟清脆若出穀黃鸝。在空洞暗黑的冬夜中,宛若春風一顧霎時入了百花爭豔之時。

魚璿璣不置可否,黛青色鬥篷的帽子投下的暗影被光火一朝,迎上那冰雪般的臉刹若寒凍。“聽聞,妙風自詡天下沒有逃得過你耳朵的消息,你方才那話的意思是不是說你也有失策的時候?”她倏然冷笑,“你該知道我來見你的目的,千波湖畔買凶殺我的人是誰?”

“六小姐性子真急啊,長夜漫漫,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談。”妙風又是一笑,清脆的咯咯聲回響在林中。

手指一動,指尖寒光凜凜,魚璿璣墨色雙瞳微眯,哼道:“不知死活!”手上忽地揚起寬大的袖袍甩動,一陣細雨般的銀光霎時如天女散花般襲向對麵那五人。動作之快,若閃電劈開又眨眼消失,就是旁邊的柳白也沒看清她怎麽出手的。

妙風五人微微驚詫,心中大感自己大意。乒乒乓乓,兵刃遇上銀光,哪怕他們武功再高還是擋不完漫天如雨的銀光,冷不防地中了招。火光跳躍,那銀色插在身上光亮耀眼,竟是一根根細小的銀針。五人略顯狼狽地將剩餘的銀針打掉,妙風怒道:“安陵,你好卑鄙!”

“成王敗寇自古常事,你若心思細膩又豈會中了我的計,我武功不如你們但是卻並不代表我跟你們一樣蠢。既然你暫時不想告訴我想殺我的人是誰,那就跟我回相府,我們好生聊聊。”雙眉驟然聚攏,魚璿璣一聲冷喝:“柳白,除了妙風其餘人一個不留!”

哐啷一聲,利劍出鞘,馬背上的柳白已經縱身飛下馬,長劍橫斜間帶出一線猩紅的血液,當即有兩人倒下。大驚下的妙風想要幫忙,卻發現自己竟提不起內力,身體漸漸地冰冷起來,不由慌神道:“安陵,你在銀針上下了毒?”

“是啊。”本以為魚璿璣會說些什麽我不屑於給你下毒或是其他的話,不曾想她竟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妙風驚得臉色驟變,慌地掏出個瓶子倒了幾顆藥塞進嘴裏,卻聽魚璿璣悠悠道:“你該慶幸你們是第一批中了這個毒的人,不要妄想著有什麽解毒靈藥吃了就沒事。這毒的成分很多,混雜了當世奇毒又有陰陽雙頭蛇毒素和其他一些不知名卻毒得令人痛不欲生的毒物。”

她跟赫連燼在陰陽泉解了身上的毒之後,赫連燼提出有辦法讓她安全回京,兩人當夜就是在那裏露宿。當時考慮到自己的現狀就用撕碎的衣物沾了池子裏的毒水帶回相府,之後她自己又提煉成藥水,在這次來之前將銀針盡數泡在毒藥水中,不然就算他們中了針也不能被自己所擒。

妙風花顏失色,竟是被她嚇得忘記反應。柳白利落地解決那四個人,反手來沾著鮮血的劍就落在了妙風身上。

魚璿璣很是滿意地看著滿地的火把已經橫躺流血的屍體,抬首朝妙風望去,冷聲道:“柳白,廢了她的武功,挑斷手筋腳筋。當然,別讓她咬舌自盡了。”指尖探出一縷勁風,妙風身子一晃就馬上動彈不得。

柳白跟隨在司空淩身邊在戰場廝殺多年,也不是禁不得血腥的人,然今夜魚璿璣的一係列手段讓他這種見慣血腥的人都有些不忍。她的手段無疑是刁鑽狠辣的,也是他們很多人所不恥的,可偏偏自己還得為她效力。諸多心思在腦中一晃而過,壓在妙風身上的劍一沉,重重地道:“是!”

“安陵,我之前果真看錯你了。”知道自己要遭了魚璿璣的毒手,妙風聲音發狠地朝她說了句。

魚璿璣對此嗤之以鼻,自己手段如何她會慢慢清楚的。拉著韁繩,居高臨下看著又作垂死掙紮想避開柳白的妙風。萬籟無聲中,忽然傳來一聲狼嚎,柳白的手一僵沒拍下去,就在他停頓的片刻裏,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不知從何冒出來,白練飛起纏在妙風的腰上,手掌一揮掀起罡風一片,震得樹幹搖晃沙塵飛揚。

風卷樹搖之際,她忽然聞到縷縷清香,似乎在什麽地方聞過。**的馬兒受驚揚起蹄子,不受控製地躁動起來。魚璿璣雙臂一張腳踢在馬背上飛入半空徐徐落下。柳白反應過來時剛猛的掌風已經逼來,大力阻擋下胸口還是被其一震,當場被震飛三丈遠滿口鮮血吐了出來。待塵埃落定,已是滿地狼藉早也看不見白影和妙風的蹤跡。

“咳咳。”柳白又吐了兩口血,伸手點住自己的穴道爬起來,垂頭道:“屬下該死,讓妙風被人救走了。”

魚璿璣兩手拉攏著鬥篷兩邊,笑意涼薄,搖搖頭,道:“這事在我預料中,與你無關,我們可以回去了。”來的路上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兒,果真還是有後招的。就不知那個中毒的妙風是真的還是假的了,要是假的可真浪費了那些毒。

聽聞她言的柳白愕然,想想後隨即就不再糾結。安撫了躁動的馬兒,柳白撿起地上的一根火把,兩人翻身上馬朝山下走去。

就在他們走後沒多久,暗黑中慢慢走出兩個白色的身影,一個女裝戴紗帽身體綿軟無力的樣子,一個身材欣長麵上帶著銀色麵具,分明就是男子體型。

“樓主,都怪妙風大意才會中了安陵的毒,累得樓主現身相救。”妙風滿懷歉意和自責,當下就跪在了冰冷潮濕的地上。

那白衣出塵的男子看著地上的妙風,輕聲一歎,話語中帶著別樣的情緒道:“她的心思沒人能懂,你敗在她手下也是我意料中的事。”

“樓主,此女如此歹毒,當初為何不派人將她直接除去?”才多久的時間啊身上的毒就開始發作起來,身上一會兒像是被火燒一會兒又像是被冰凍,還有甚者如被千萬隻螞蟻啃咬,痛苦難當。妙風忍著身上的痛,咬牙切齒道。

“妙風,你僭越了。”男人聞得她的話,語氣忽然變冷。銀色的麵具上泛著幽冷的銀光,森森淒冷。

妙風心下驚了,忙解釋道:“樓主恕罪,是妙風一時心急了。”

“以後,安陵的事我會親自過問,你回去把毒解了,這個毒不簡單。”男子抬腳走了兩步,眸光落在地上的四具屍體上,聲冷地補充道:“自作主張有什麽樣的懲罰,你自己清楚。”

“是,妙風明白。”扶著旁邊的枯樹站起來,妙風用手壓著胸口阻止那些肆意的毒擴散太快。勉強站穩,抓著樹幹指甲深深嵌入其中。抽了口冷氣,複又道:“樓主,分舵派人傳來消息,安勇之母想要找我們,但不是去殺人而是要救身為天牢的安勇,該怎麽做?”

那四人就是她擅自做主的後果,如今她中了毒樓主又在這裏,這件事也就不能瞞著了。

“我們無影樓是專職是殺人,不是救人。”男子的話音中透著疑惑,“她怎麽想到讓我們去救人了?”

妙風垂首,回:“屬下也不清楚,但她派了好些人打聽怎麽聯係我們。”

“安勇是被襄惠帝下旨要斬殺的。”男子負手於林中,在這片黑沉的世界裏,那一抹白亮眼如星。

“屬下明白了。”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笑,既然樓主都這麽說了,他們也不必去理會。

“既然有銀子賺,接下來也無不可。”就在妙風要準備退下時,男子忽然地開口。“不過……”

他要用銀子的地方太多,衛姨娘能拿出來的不見得會太少!

------題外話------

這一章九千多字,我在想還要不要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