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情乃大忌,王者無情 凰謀天下 青豆

“小姐,你終於醒了。”感覺睡了很長時間,眼睫顫悠悠地閃了幾下,睜眼來就看見滿臉欣喜的拒霜。

魚璿璣搖了搖還有些昏沉的頭,在拒霜的攙扶下坐起身打量著陌生的屋子,銀屏暖帳,牆上懸著水墨丹青,四處有淡紫色的紗帳或是水晶珠簾垂著,屋中的每樣擺設都很精致,看得出這是間女子的臥房。受了風寒後整日都渾渾噩噩度日,但她還是有些意識的,約莫知道些事情。“這裏是十皇子府?”

拒霜笑著點頭,道:“小姐在牢中得了風寒,陳大人派人回了相府又通知了十皇子,可是相府竟然沒人管小姐,好在十皇子及時把你帶回來了,還請了禦醫給你醫治。小姐,你昏睡了好幾日,現在覺得怎麽樣?”

“還好,就是有些餓了。”胃裏空蕩蕩的,看來她這幾日吃的都是些流食,難怪餓得人心慌。

拒霜將枕頭放在她後背讓她靠著舒服些,忙道:“小姐你等下,我這就去廚房給你端些吃的來。”說完,看她點頭了,拒霜才跑出去。過了沒一會兒,一群丫鬟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看來是服侍她起床的。魚璿璣也不矯情,穿上厚厚的裙裳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臉。等拒霜回來,她已經梳好了發坐在桌前。

“小姐,你身體剛好,不易太過吃油辣膩甜的,我請廚房給你做了些清粥小菜。”服侍了她穿衣洗漱的丫鬟們陸續退下,屋中就剩了她們主仆兩人。魚璿璣慢慢喝著熱粥,問道:“這些天來相府那邊有什麽動靜?”

說到這個,拒霜不由地嘟了嘴巴不平道:“小姐被十皇子接到這裏來後,就派人去了相府找雲姑姑派貼身丫鬟過來伺候。我這幾天都在這裏服侍小姐,沒有回相府去。但是相府那邊除了三小姐和大公子外,也沒人派人來詢問過小姐的狀況。今早在府中,我偶然聽到十皇子和左岩侍衛說話,好像是相爺不知用了什麽招,把浮圖關的事情解決了。皇上龍顏大悅,讓相爺回炎京來。”

“哦?”用勺子攪動著碗裏的粥,蒼白的臉上透出股沉思來,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回小姐,十七了。”

拒霜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日子,看她攪了半天都沒喝一口粥,正想問是不是粥不合口味。魚璿璣忽然淺淡地笑了,語氣涼冷道:“冬月二十八就是安勇迎娶林佩佩的大喜之日,皇上下旨讓他回來多半是為了讓他能及時回來參加自己兒子的婚禮吧。”

襄惠帝本就忌憚丞相的勢力,怎麽可能又把六部之一的禮部大員的女兒嫁給安勇,成就兩家的聯姻?她隻是好奇,這個疑心病頗重的皇帝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想來那天必定有一場好戲,而她當然不能缺席了。

“小姐,大公子娶親我們要回去?”拒霜心裏悶悶的,她們在皇子府相府的人不聞不問的,為什麽那邊大婚她們就要回去?

魚璿璣看她那樣,頓時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淡漠道:“這裏再好也不是我們能長久呆的地方,待會兒收拾下東西,我吃完後就去跟十皇子辭行,我們必須回相府去。”

拒霜看她說得那樣肯定,轉念想小姐雖然是十皇子未過門的側妃,但還是閨中女兒,在這裏呆久了對她的閨譽也不好。想通了也就沒那麽糾結,馬上動手去把簡單的衣服收拾起來。

敞開的門處,寒風肆意灌進來,把屋中的暖氣都吹散了大半。魚璿璣拉緊了身上的白狐皮的雪色披風,在拒霜的陪同下出門去。當時為了她治病,司空淩下令丫鬟們沒有聽到吩咐都不準來這裏打擾,所以很多時候這裏都顯得極為清靜。睡了幾天後,院子裏也凋敝了一片除卻幾棵鬆樹外都光禿禿的隻剩下了枝椏,看著分外冷寂。

天,陰沉著,好像一團團發黴的棉花堆砌在了一起。那風吹在臉上跟刀子刮過般,又疼又冷。拒霜搓著手,使勁兒跺了跺腳左瞧右看,狐疑道:“平日裏看十皇子府中的人挺多的,現在怎麽沒瞧見人啊?”她對十皇子府也不了解,主仆兩人走了會兒她就不知該往哪裏走了。

魚璿璣抬頭看著天,又觀察了下屋宇的朝向,很快辨別了方向。跨過一個四方開的花園,經長廊過垂花門就到了前院。拒霜滿眼崇拜地望著她,魚璿璣將暖手爐交給拒霜,朝天星堂的方向瞧去,淡聲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來。”

天星堂她來了兩次了,還能記得路怎麽走。這時候應該是下午了,司空淩要是在府中的話應該在處理城外铩羽騎的事情。拉了拉披風將單薄的身體裹緊些,還帶著些憔悴的小臉抬起,朝著天星堂走去。一路上偶然遇見幾個下人,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紛紛恭敬行禮。行到天星堂書房外麵,左岩抱著劍站在簷下,書房的門也在這時打開,司空淩和閣老江澤正從裏麵走出來。

“閣老的教誨本殿謹記在心。”他唇角微勾,朝著江澤抱拳道。不經意地抬頭,悠長的目光頓時看到了站在他們不遠處的魚璿璣。裹著白狐披風的她看起來還是有些單薄,滿頭烏黑的發沒用一根簪釵盤了一半在頭上,其餘的都順著兩鬢順下來遮擋著兩側的臉頰,越發襯得那張臉小得不足一盤。許是因為病剛好的緣故,臉色還顯得蒼白,唯有那雙黑的發亮又有泉水般清冽的墨玉眼還帶著熠熠光彩,那是種在夾縫中也頑強拚搏的堅韌。

那女子怎就那般固執,弄得他心裏陣陣為她心疼。司空淩快步走過江澤身邊,上前去將她的雙手拉著握在手中,皺著粗黑的雙眉,滿是責怪地道:“手怎麽這麽冷,也不抱個暖爐出來。”天氣很冷,他說話噴出來的熱氣變成一團團白霧在冰冷的空中緩緩上升,隔著氤氳的白氣她好像看見了他眼中不忍的疼惜。

魚璿璣飛快地抽走自己的手,微微側開個角度語氣疏離道:“多謝殿下關心,安陵是來跟殿下辭行的,該是回相府的時候了。”

她是冷淡的,隨時都保持著理智清醒。大掌中失了那柔軟冰冷的溫度,司空淩臉上滑過絲淺薄無痕的失望,很快就又恢複常態,道:“你的身子還沒好,本殿怕回去她們沒能好好地照顧你。”她出了事相府的人還不聞不問,回去了也怕是要受他們折磨。

“殿下無需顧慮,安陵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她低垂著頭,斂著眉目疏遠而有禮。寒風吹起她兩鬢的發絲,蒼白肌膚與墨黑長發的顏色差異對比強烈,讓她宛若易碎的瓷娃娃,越發惹人憐惜。

“本殿……”

“這位就是未來的側妃吧?”江澤看他們之間的互動,用著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她,臉上布著厲色好像對她有什麽不滿意。

魚璿璣討厭江澤那邊毫不避忌的眼光,礙於他是司空淩尊敬的人,虛虛一禮。“安陵見過閣老。”

“殿下,恕老夫多嘴,情乃王者大忌。”魚璿璣對他冷漠,眼中有著自視甚高的倨傲,這樣的女子呆在他身邊沒多大好處。在眾多人眼中,女子就該柔順乖巧,對自己的夫婿更是得體貼入微,而非魚璿璣對他這樣。私心裏,他們一幹臣下都不覺得她怎麽樣,也不太讚同司空淩娶她,畢竟側妃位置是僅次於正妃的權位。

是以,他也沒給魚璿璣什麽好臉色看。司空淩沒想到江澤會當著他的麵向魚璿璣發難,正想替她解釋的時,魚璿璣忽然道:“十皇子,閣老說的不錯,自古來都說帝王乃孤家寡人,你將來很有可能登上那九五之位,各宮更會有妃嬪無數。若不一碗水端平,恐引起是非爭鬥無數。當然,最好的就是無情。”

無情者,不會為情苦為情累,更不會為情絆。

“該如何做本殿自有分寸!”聽著她又是在側麵告誡自己的話,司空淩就覺得心裏一陣煩悶,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就拉著她的手,鐵青著臉吩咐:“左岩,你替本殿送送閣老,本殿要親自送六小姐回相府!”

“是!”左岩回答得很快很清晰,江澤還在因司空淩的話發愣,司空淩就拉著魚璿璣走了老遠的距離。他的步子很大,可女子穿著羅裙步伐邁不開,他卻故意走得很快,魚璿璣隻得小跑才能跟上。江澤看這情況,捋著胡子滿臉沉思。

皇子府為他們準備了馬車,司空淩吩咐先去霓彩坊再去相府。車輪轆轆,街道上時不時傳來小販的吆喝聲。魚璿璣挑開簾子,雙眼看著外麵,想著回相府後會遇到什麽樣的情況。拒霜說襄惠帝已經下旨讓安祿回來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到炎京,不過應該是不會在安勇大婚後回來。那次自己的牢房跟他說的話,也不知他聽進去了多少,是否已經確定大夫人就是當年毒殺事件的主謀。

安陵已經死了,當年真相她也知道了,本來除掉大夫人是輕而易舉的事,可她不願意這樣輕易放過她,還有那個衛姨娘。反正還要在相府呆段時間,她就借此跟她們好好玩玩。翠濃之死,隻是個前奏!

馬車行的不是很快,魚璿璣想了會兒事後無聊地又晃了幾眼,忽然看見一抹雋秀的柔弱的身影筆直地跪在桐封王府門前。王府的大門緊閉著,那人周圍三三兩兩地有幾個路人行過,丫鬟也溫順地跟著跪在一旁,主仆倆冷得身子抖動卻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意思。

“怎麽會是名妓清荷?”馬車轉彎,魚璿璣也看清了那人的麵容,赫然是很久不曾見到的秣陵名妓清荷。她怎麽不呆在青樓裏,跑到王府門前跪著了?

司空淩正襟危坐,撇開心裏犯的堵,解釋道:“兩日前,清荷姑娘在街上被人調戲,險些失了清白,桐封王路過救了她。為了報恩,她願意入王府為奴為婢,奈何桐封王沒答應她就一直跪在那裏。”

“這樣看來,她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魚璿璣驀然冷嗤,麵上冷冰冰的,將挑開簾子的手伸回來。

“似乎,你不喜歡清荷姑娘?”司空淩饒有興趣地在她臉上看了幾下,恍若無意道:“桐封王跟她好像熟稔呢。”

說起來他也對那次在千波湖畫舫上兩人合奏的默契而感到奇怪,可據他所知司空玨從未去過秣陵,跟清荷也像是頭一次遇見。他們要真沒交集,能演奏出那樣的曲子或許就是遇上了知音人。事實,如他所想麽?

“記得我跟白逍上十皇子的畫舫時,你和清荷可是在一起的,你們也應該熟悉。”兩隻眼似慵懶的貓兒般眯著,似笑非笑對上他。

“本殿曾跟她有過幾麵之緣,遊湖那日我們算是偶遇,她在我的畫舫上不過是敘舊而已。”司空淩冷靜地陳述著事實,曾有一年南方水災,朝廷的米糧救濟遲遲不到,他不得已隻好去秣陵買糧。無意中發現身為秣陵名妓的清荷竟自掏腰包每日在城門口布施救濟從南方來的災民,也是在她的幫助下他很快買好了米,這才沒耽誤賑災一事。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朋友。

魚璿璣笑了笑,不對他的話發表任何意見。偶遇也好,鍾情也罷,與她複仇大事無關,她何必去關心!

看她瞬間冷下來的態度,司空淩心底澀澀的。忽然想到《大乘義章》中“雖複希求而不得之苦”,魚璿璣於他,應屬於這種。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在霓彩坊為她購置了件厚實的大氅,轉到相府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昏暗。下人們忙著點燈,府上房屋好像刷過油漆,濕冷的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油漆味道。拒霜扶著魚璿璣下來,司空淩也跟著走到了門前。

“殿下,就送到這裏吧。”魚璿璣轉身阻斷他欲前行的步伐,泛著瑩瑩冷光的墨玉雙瞳眼眨了眨,幹澀的唇瓣起了細小的硬痂,臉色過分蒼白,那樣子看起來很是羸弱。

司空淩有些不放心,抬頭看了下丞相府高大的匾額,又見她堅持就不再說了。揮了揮手,示意她走。地上的霜化了徒留一地的水,拒霜怕她摔著趕緊地區扶著一起跨進府門。門房見是她,好生地行了個禮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這個時候本該上晚膳的,卻有很多人來庭院中來來回回地走動,修剪花木或是搬除舊物,忙得熱火朝天的。

拒霜白眼感歎道:“大公子即將大婚,府中樣樣都是要好的,真像是嫡子娶親啊!”

魚璿璣不可置否地點頭,安祿很是看重這場聯姻,安勇雖是庶出可身有官職又是跟尚書嫡女成親,場麵自然不能寒酸了。等安勇成了婚,他們就該準備安悅的婚事了,隻是襄惠帝表現出了對安悅的興趣,安祿要是知道了會怎麽處理。送進宮當妃子,還是趁著皇帝沒下旨之前給安悅找個人嫁了?

以她的判斷,襄惠帝不是喜歡上了安悅,他那樣做不過是帝王禦下的權術而已。目前的安家,真是處在一個很是微妙的位置上。

“六妹妹回來了?”正當她們穿過抄手回廊要轉向洞門的時候,安悅帶著雲竹麵帶淺笑從回廊的另一頭款款而來。滿頭珠絡,穿著橙黃的高腰襦裙外麵著橘緋顏色繡著流紋的雲錦廣袖對襟大衫,寬大的腰封束在腰間,雖衣裳寬厚還是顯得腰肢纖細。每走一步,腰間的環佩撞擊在一起發出琳琅聲響,甚至悅耳。

她徐徐靠近,一陣不算濃重的脂粉香氣撲麵而來。魚璿璣皺眉挑眉看向她,似乎覺得今天的安悅跟往常有些不一樣,冷淡道:“三小姐有何事?”

安悅溫婉含笑,滿是關切和自責地道:“姐姐前幾日都在佛堂裏,出來才知道妹妹被誣陷入獄,心裏好生著急。又聽聞你在牢中得了風寒命在旦夕,準備帶著大夫去給你瞧病的,哪知十皇子先一步就把你接走了。想著,娘親身體不好爹爹又遠在南方,做姐姐的怎麽能不照看著妹妹。可惜,我代娘親暫時處理府中事務,一時也抽不開身來。沒想到你今天會回來,也真是的,怎麽不派個丫鬟回來通報,這樣姐姐也能準備準備給妹妹驅驅身上的邪氣。”

一口一個妹妹,語氣溫和又兼一副溫柔可人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得說“好姐姐”。可落在她眼裏,這種皮笑肉不笑的最是虛偽惡心。魚璿璣淡漠地側開臉,清聲道:“既然大夫人身體不適,三小姐還是盡快回去照料。”話不投機半句多,魚璿璣留下這句話,踏開步子朝碧瑤閣去。拒霜狐疑地望了兩眼,很快跑過去跟上魚璿璣的步伐。

雲竹看她對安悅的不尊,不滿意地哼道:“小姐,你犯得著對她那麽客氣麽?”權相嫡女,美貌傾城,才情高昂,是何等尊貴的人啊!反觀她,一個沒有教養的小小庶女,處處給人冷臉心思毒辣,哪配得上她家小姐這樣跟她說話嘛!也不知那天夫人跟小姐說了什麽,從蘭園回來小姐就跑去了佛堂,出來後好像變了般。說不出具體在哪兒,但能讓人感覺到了不一樣。

安悅聽得出雲竹話中的不滿情緒,端莊地站直著身子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心裏隱隱地有擔憂。她從亂葬崗重生後回來,就覺得她這個六妹妹變得尖銳狠厲了許多,讓她心有憂思。那日聽了大夫人的話,那種不安感覺越發強烈。難道真的是因為她們命中注定就是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院落裏忽然刮起了一陣大風,吹得草木紛紛折腰。雲竹怕風吹著她,忙站在迎風口給她擋著。狂風肆掠中還有大片的雪沫子跟著襲來,澆了兩人一身冰冷寒氣。徹骨的寒氣順著低垂的領口灌進胸前,安悅下意識地用袖子來擋著。抬手之際,有著壓城之勢的黑雲鋪卷了一空,有細碎的鴻羽飄起,炎京今年的第一場雪也跟著徐徐落下。

------題外話------

乃們都不冒泡?倫家努力寫啊寫,以後要把你們虐的心肝俱碎,然後你們就會爬出來,不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