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002 雲潼關下,一賭蒼生
隨著蜿蜒的狹窄階梯而下,牆上的油燈光火越來越弱好似禁不得任何風吹就要熄滅般。彎彎曲曲盤旋幽深不見底端,乍看像是有無數鬼魅盤踞,遇到新鮮的氣息便蜂擁上前爭搶,仿佛想要把人給吞噬了般。清脆的開鎖聲回蕩在狹小的空間內,摘去頭上的帷帽,身邊有人接過恭敬地退在旁邊。
“主上,是否要屬下?”開鎖之人含胸弓腰,極為恭順地詢問。
魚璿璣揚手製止,示意他們在門外守著,自己踏著不足一尺寬的石階拾階而下。
腳步輕若貓狸,越往下便更能聽清楚從地底深處傳來的皮鞭抽打和淺聲的呼痛悶哼的聲音。沉悶的音調恍似從地獄地下發出來,帶著森森淒厲的悚然傳播開去,將一切好奇的欲望統統攔截扼殺在想象中。隕聖樓在秣陵暗樁的囚牢,倒真是別具一格修建得跟十八層地獄般,每次往下走都有種朝地獄前進的感覺。
沉沉的壓抑裏,她目光雖越來越暗的光火一起便暗又變亮,踏下最後的幾級台階便已經到了地牢最下麵。第一眼,她看到的就是被盯在鐵架上渾身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披頭散發目光凶戾如狼的男人。
“主上!”沾了鹽水的皮鞭落下,回轉來便看到她的身影。寒冰肅然頷首,恭敬行禮。
“他是想抵死不招麽?”她語氣中盡是冷酷和對對方不自量力行為的諷刺,轉向苟延殘喘的人,道:“殷震,寒冰有沒有告訴你,你的好盟友武陵侯已經被白逍誅殺在長河南了,司空淩的勢力完全土崩瓦解。如今星池盡在本座的掌控中,你還有什麽後招能想出來?”
跟瞿偓聯手,想坑害她大淵十幾萬將士的性命,這便是觸犯了她的大忌,不死不行!這柳屹經營流沙幾十載不曾出過問題,卻栽在二十幾年未見麵的兒子身上。要她說,這殷震到底是不是柳屹的兒子還有待商榷。要不是她多留了些心眼兒,那麽幾日前渡江可就真的遭了道了。
“你本事不小!”殷震抬頭,咽著血沫子咬牙切齒地瞪向前方的魚璿璣。
啪!寒冰的皮鞭倏地甩過去一鞭子直接從他臉上斜打下去,本來就傷痕累累的身體立即皮開肉綻,溫熱的血順著破開的傷口流出來,讓那被血液凝固幹涸過的鬢發再度濕潤。他猛然握緊雙拳劇烈掙紮,卻逃不掉千年寒鐵所鑄造的鐵索的捆綁,手腕腳腕處更是白骨森森,可怖得緊。
“本座本事大小你早就該知道。”對於這種完全沒有什麽利用價值的人,她是不想浪費時間的。殷震的嘴巴緊得跟蚌殼似的,她也有辦法撬開。“外界傳聞巴圖待你如親子,而你更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讓本座猜猜,你用柳屹這個跳板進入隕聖樓,想必是巴圖的主意。他那人野心不小,更何況他還跟流沙有一定的淵源,定是想方設法要將流沙據為己有。可巧,你就是個絕妙的棋子。”
她以前還真不知道巴圖跟流沙和柳屹都有牽連,柳屹身為流沙的首領,掌管了太多的機密。這首領換人是要萬分謹慎的,可他竟求了自己要殷震做他的繼承人,他的目的多少有些耐人尋味。如今想來,看來那都是他與巴圖間不死不休的較量。但非常可惜,巴圖死在了伽羅關。殷震沒有了依靠,逼不得已隻能自己出手。
“若非國師大人遭遇不測,你以為你現在還有好日子過?”被人如此直接地戳穿目的殷震氣結,怒目欲裂。
“哼,難道你以為他活著就能改變什麽?”魚璿璣不怒反笑,“他活著的時候與虎謀皮,結果還不是照樣死在了對方的算計中?殷震,本座可以好心地告訴你,巴圖若是安分地不參與伽羅關之事,就不會死那麽早。況且,他的城府比起萬俟楚來,還是有些差距的。哪怕年紀比人家長了那麽幾十年,腦子卻是退化的。”
“你抓了我到底想怎麽樣?”他掙紮著向前傾,對著寒冰和魚璿璣咆哮出聲,回音螺旋般激蕩,聽著分外滲人。
她冷哼,不屑道:“你不過就是個沒有價值的叛徒,本座留著你也沒什麽用。不過我隕聖樓自建立以來還未曾出現過叛徒,你這是頭一個怎麽說也得留下點東西,警醒後人才是。邢思閣閣主鐵錘亦是現在是我大淵戰將,他懲罰人的手段可謂層出不窮,你一定要好好領教。”
“你想折磨死我?”他怒目幾乎要擠破眼眶,口中含著血沫子的口水隨說話噴出來,看得人直覺額心。
魚璿璣微微閃身到一旁,眼底閃過絲絲厭惡道:“你還不至於讓本座花費那麽多心思。”大淵軍隊成功渡過長河,在秣陵上岸,接下來就是切斷司空玨東部勢力,將其圍困在與赫連燼回合。殷震不過是個橋梁小醜,她才沒有閑工夫去折磨他。
“梳洗,三日後,三軍校場。”她背轉身,有離開的動向。
寒冰聞之臉上微微遲疑,喊住她道:“主上,他怎麽說也是首領的兒子,何不賜他個隱蔽痛快的死法?”
魚璿璣正想說沒人知道殷震是不是柳屹的兒子,嘴巴還沒張開,被拴住的殷震驀然大笑起來:“哼,用不著你們假好心,我才不是柳屹的兒子,我是國師大人的孩子。就算死,也絕不向殺母仇人低頭!”
他語氣中太多決絕,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仿佛根本就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哼,真是可悲,竟是個認賊作父的畜生!”寒冰寒著臉一鞭子抽過去,啪地下右臉上又是一條血肉翻飛的傷痕,嗤道:“當年首領大人身受重傷被你母親所救,兩人日久生情有了夫妻之實,也才有了你的存在。可是後來巴圖帶人找來,殺了你母親將你搶走,想作為要挾首領的籌碼。二十多年過去,你成了他手中最尖利的棋子,為他殺人放火在所不惜。這期間你可曾想過,他幾時待你如親子?”
“駱閣主帶人從星池將首領救回來,你半路出現假裝幫他們脫困,首領開心之餘還是擔心你被巴圖利用繼而會對隕聖樓不利。故而暗中吩咐人小心地看著你,隻是你演戲的本事不錯,哪怕巴圖死了也都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不過,狐狸總是要露出尾巴的。這次你與瞿偓聯手行動敗露,就是首領讓人散出消息的,他希望你能收手,但你卻沒有。”
首領統領他們多年,將流沙治理得極好,隕聖樓建立才有了那樣好的基礎。於公於私,他們都不希望首領因此鬱鬱寡歡。
“這不是真的!”殷震嘶吼著冷笑,“你們休要花言巧語欺騙我!”
他不是柳屹的兒子,從來不是,一直都不是!這兩個人定然是在演雙簧騙他,想要他放棄為國師大人報仇的信念。
不理會發瘋的殷震,魚璿璣蹙眉問道:“這是真的?”巴圖千般算計,埋下如此一筆,看來跟柳屹是真的水火不融了。
寒冰頷首,自從殷震被抓後首領就一直在別莊養病,閉門不見。大家都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要是主上以極刑處置殷震,他要如何?這也是大家為難之處,想必主上此刻也多少有了些顧慮。殷震此人的確該死,但不宜太過張揚。
“那就做成人彘,塞進酒甕之中,放於駐軍大營的轅門之外,隨軍而行。本座要你看著,我大淵如何一統江山,你國師大人的勢力再也沒有任何機會翻身。”她臉龐上閃過戾氣,眼底有著濃濃的涼薄。
“主上?”寒冰驚了,他都倒出實情了為何主上還要這麽做。殷震聞言更是癲狂,如此生不如死顏麵盡失地活著,他還不如死了算了。身體的大力使出,想法設法地要掙脫鐵索的捆綁,震得鐵鏈刷刷作響。
魚璿璣哼聲,冷道:“就如此辦。”轉身,沿石階而上。
“魚璿璣,你這個地獄爬起來的惡鬼,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背後,麵目猙獰的殷震歇斯底裏地吼著,困獸般發出生前最絕望的吼叫。粗啞的吼聲在幽暗的空間中盤旋回撞,一下下撞擊進耳膜之中。她勾唇笑得陰沉,不錯,她就是從地獄中爬起來的惡鬼。
……
三月徐徐而來,嫩綠的顏色充斥著整個世界,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炎京,這座經曆了戰火硝煙仍舊屹立不倒的城闕在短暫的平靜中慢慢地恢複了往日的繁華。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穿過熱鬧的街市,轉交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在沒有人出現的時候車子才停下來。車夫跳下車,恭敬地朝裏麵道:“青菀姑娘,地方到了。”
車簾打起,一身娟藍高腰襦裙,外披著湖藍色繡白梅話對襟大衫,麵上淡淡傅粉,烏發珠翠點綴,清麗可人的女子從車裏下來。團扇拿起擋在右額側,隔絕外麵強烈的光線,一雙秀美皺緊了翹望著那長滿了藤蔓的高高青牆,不確定地問道:“就是這裏?”
不應該是這麽荒涼的啊!
“這裏是丞相府的後角門,自從相府六小姐安陵被傳成為妖孽流放後,襄惠帝一指詔書讓丞相也跟著告老還鄉,這丞相府就一直空著。多年不曾有人來打理了,裏麵怕是都成了荒宅了。”車夫據實以告。
再度打量,如此規格的房屋建造,是一品大員的府邸沒錯。她退到牆體陰涼之處,左右張望了下隻見周遭都是荒草叢生,可能平常都沒有人經過這裏,才導致了如此的荒涼。“那位丞相府的六小姐長得如何?我聽說她還來過王府的,你有見過她麽?”
車夫撓頭,不好意思地回道:“小人隻是王府中負責趕車的下人,並不曾見過相府的六小姐。隻是聽傳聞說,那位六小姐長得其貌不揚,又是庶女出身卻博得了當年十皇子的青睞,要娶她為側妃。要是不發生那樣的事,她可能還好好地活著,丞相府也不會因此倒了黴。”
其貌不揚麽?那是她真實的容貌還是現在的她是易容過的,以天香國色迷惑天底下那些優秀的男人?青菀悶悶地想著,抬首望了望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進去看看,遂吩咐車夫道:“你在這裏等著,我進去看看。”
“是。”車夫忙點頭,把車子趕到更為隱蔽的角落,坐在車轅上等著。青菀見四下無人,門上的鎖青灰斑斑,眼角上挑施展輕功便從牆外跳了進去。入目所見,還真是四處野草叢生還有棲鳥做窩,門扉廊簷處處結滿了蜘蛛網,落了層厚厚的灰。她信步走在其中,隻覺得淒然蕭索。
這丞相府在輝煌時必定乃京都百官第一大府邸,如同它的主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一旦落魄就變得如此荒涼。她心中感歎著,依照自己對宅院的些許了解走進內宅中,很容易就看到了那雙層高的樓閣——碧瑤閣。
門是大開的,她輕手輕腳走進去,在廊下一眼就看到站在樓閣前月台上凝望著前方碧柳夾岸下一汪碧水中綻放的各色睡蓮的人。玉冠烏發,寬大的白衣廣袖著身,清瘦挺拔的身姿宛如琳琅玉樹,自有無限風華。他背對著她,也看不清神情如何,隻是從他身上的氣息感受到,他在緬懷些什麽東西。
而她,是不懂的。
“你果然在這裏!”她拖著步子走過去,好看的眉眼幽幽地望向身邊的男子,臉頰上帶著淺淺的惆悵,轉頭道:“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夫人很擔心你。”她,也很擔心他啊,可他卻寧願不知道。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是清荷告訴你的?”司空玨斂眉回首,神情淡若清波,隻消無痕。
青菀知瞞不過他,便擠出笑容道:“我跟清荷姑娘閑聊,知道了些你的過往事情,所以猜想你是不是來了丞相府。這裏曾經是相府六小姐的閨閣,也是你製住她瘋魔殺人的地方。”
當年安陵的狀況似乎有蹊蹺,聽清荷細說過,她隱約覺得正常人不該是那樣。可畢竟沒有親身經曆,具體什麽她也說不上來。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是個危險的人。
“一直覺得,我跟她之間冥冥中似乎早就注定了什麽。”花瓣般美好的唇瓣張開,他神色如舊,眼底卻是一片回憶迷茫。或許是從他自桐封回來接風宴的那一晚,初見時在茫茫人海中她強烈而複雜的目光,亦或是禦書房表現出來的淡定沉重,也有可能是宮門外那一句公子無雙世難尋。
越接觸,他越是發現自己的境地,竟是別人的替身。安陵看他,不過是透過他看別的人,且是帶著滿腔恨意。他分明清楚這點,卻管不住自己要去關注她的事,想要將她心底的恨抹掉。隻是,他永遠沒那個機會,她不給他,赫連燼也先下手為強了。
一晃也算是相識多年,當年隻有十四歲的女孩兒一朝成長,不僅是一個孩子的母親,還是掌握著天下大勢的大淵之主。從伽羅關回來他就清楚,南方事情了結剩下的就是跟自己清算。她,來得也算快了。
“在生死關頭,與她的兒女情長隻會讓你英雄氣短。”她最見不得司空玨用那樣溫柔的神情提到那個女人,清荷罷了,她是司空玨的表妹又是他得力的下屬,可那個女人卻什麽都不是,還會要了他的性命,他為什麽就那麽不開竅?
那一眼溫柔刺痛了她,讓她忍不住滿腔醋意,說罷又覺得自己失言,隻得咬唇別開臉。
“我與她從未有情。”他聲線變得冷淡,鳳眸中噙著日光微醺的光彩,苦笑:“她那人實在太吝嗇,從不會給予人多餘的一絲東西。”當然,赫連燼是除外的。
“你打算怎麽辦?”她語音沉下來,仿若找不到方向般露出迷茫的神情。要是魚璿璣真的拿刀殺他,他躲還是不躲?
陽光從柳枝的縫隙中打落碎金般的耀眼,司空玨黯然搖頭,沉靜道:“我司空玨半生為功名漂浮,於刀光劍影中躲閃拚殺,所求不過安寧一隅。”他的心,從來沒對那金閃閃的位置有過興趣,可形勢卻逼得他不得不為此。或許,很快會有了結。
久站過後腿腳有些酸麻,他身形微晃,帶著最後一抹留念的神情看了眼這月台,轉身離開。
青菀木然地站在原地,看他背影越行越遠,心中淒苦酸澀。難道,司空玨這一生就躲不開魚璿璣的魔咒麽?
日頭有些大,可她覺得自己是那麽地冷。
磨磨蹭蹭,渾渾噩噩地回到王府,偌大的府中三五成崗,丫鬟下人們步履匆匆,做完事情後就都回了房,不敢在府中溜達。青菀提燈朝前,狐疑地掃過這些明顯是才加起來的守衛,心中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才會令府中這樣戒備。
“哎,到底怎麽了?”她拉住個小丫鬟,問道。
“府中今日鬧賊,夫人受到驚嚇,王爺下令全府戒嚴。”小丫鬟被她拉住忐忑不安地朝身邊瞟,好心地勸道:“姑娘,您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下去吧。”好好的怎麽會有賊出沒了?好死不死地單單讓夫人受驚了?青菀皺眉思忖,提著裙角朝小丫鬟口中的夫人所在的院落走去。一路走來,氣氛變得似乎有些沉,守衛在院落外麵的人見是她,自然知曉這位青菀姑娘是救醒了夫人的大功臣,也沒阻攔就放她進去。
走到門前,正要敲門便聽到裏麵的談話聲。
“玨兒,你不必為娘操心,我的身子沒什麽大礙,就是想你父親想得緊,心中有些鬱結。”女人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能掐出水一般,似清甜的甘醴,讓人一聞即醉。
司空玨溫潤的聲音裏帶著濃稠的擔憂,“娘,爹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你這個樣子。他說的那些,不過是胡言亂語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上一代的恩怨不該由你們下一代承擔的,娘希望你能過得好,不在乎衣食如何豐碩,地位怎般顯赫,隻希望你能安樂一生無病無災。”女人沉沉歎息。像是醞釀了許久,她方才道:“我想跟你蓉姨一起念佛,玨兒,你找個時間送我去見你蓉姨吧。”
“娘,我知道……”
屋子裏的談話仍在繼續,青菀還想聽下去,耳畔敏銳地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她驀地轉頭去看。卻是見蘇清荷帶著貼身婢女前來,她食指放在唇邊示意青菀不要出聲,又指了指院外。青菀會意,躡手躡腳跟她離開。
“今天到底是怎麽鬧賊了?可是掉了東西或是有人受傷?”桐封王府雖不說固若金湯,可要輕易混進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蘇清荷打發了婢女去一邊,指著前方涼亭,兩人先後入內坐定,她才徐徐道:“襄惠帝有個寵信的大太監叫做木青,早年時候也是認識夫人和明郡王的。襄惠帝炸死在伽羅關後,木青險中逃生一路輾轉回到了炎京。也不知他從哪裏打聽到夫人安好的消息,悄悄潛入府中見到了夫人。可能是跟夫人說了些什麽,刺激到了夫人。”
“那木青被抓了?”青菀還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時間有些愕然。
“自然是被抓了,王爺有令將其關入地牢等候處置。”蘇清荷滿臉複雜的情緒,若是讓她來處置木青,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畢竟木青並沒有傷害到夫人,隻不過他們的前塵往事太過糾結,夫人許是還過不了那個坎兒吧。
青菀見她神色鬱鬱,忽地道:“我剛聽到夫人說,她想要去跟你母親一起吃齋念佛。”
“真的?”蘇清荷揚眉一問,想了想又覺得她有那種想法很正常,遂解釋道:“我娘在他們幼年居住的山中草廬裏住著,雖然日子清淡枯燥,她卻自得其樂。夫人想要過去住段日子,也是好事。她們姐妹也二十多年未見了,一來能敘敘舊,二則戰事起炎京我們保護起夫人來會吃力些。”
“南方有動靜了?”她忙地追問。
蘇清荷垂眸哼笑著,瞥向西的方向道:“不僅是南方,帝月赫連燼已經破了我天訣的關隘,現在陳兵雲潼關下。一旦破關,入主炎京那便勢如破竹。而一月前,大淵也趁著夜黑風高悄然渡過了長河,占據了秣陵城。我聽到幾位將軍在議論此事,恐怕她先是要由秣陵往東徹底平了我們的勢力,然後才跟赫連燼一起前後夾擊。”
“虎賁騎在伽羅關元氣大傷,就算是全盛的時候,這樣前有狼後有虎的,也是難以招架的。”
他們的處境,真真的是堪憂的,就不知道司空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了。是絕地反擊,還是……
有些事她不敢去猜測,就怕真的如想的那般,那就實在太可怕了。
“我們要?”青菀也在思索該如何辦,想從她口中得到一知半解,蘇清荷卻什麽都不說了,緊緊地抿住了嘴吧。天際昏暗的光照射在對麵的屋頂上,燈盞如星照亮整個王府,她兀自地搖了搖頭對青菀說了句夜深去休息,便起身走開。
青菀愣愣地看著她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總感覺她像是感知了什麽。可她不願意說出來,自己也無從猜測。看來,她隻有從夫人那裏下手,希望能得到點蛛絲馬跡。
……
司空玨從蘇穎的房間裏出來,直接走向書房,那裏還有著他虎賁騎的心腹在等著他,商量下一步的動向。穿過抄手遊廊,與迎麵而來的蘇清荷不期而遇。
“表哥,你要怎麽做?”她不再喊他為王爺主子,站在親人的立場上,她希望能更真實地了解司空玨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地去猜測那些可怖的事情。
他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容,伸手拂過她眉心,溫涼的熱度灼了她一下,讓她心尖兒陡然跳得猛快。蘇清荷怔怔地站著,如水美目睜得大大的,帶著意外和驚喜在眼底閃現。衣袖帶著他身上的玉簪花香味擦過鼻尖,感覺額頭上微微地麻癢了下,他的手便已經離開。“風大,鬢發亂了幾絲。”
呃?他話音那麽一落,蘇清荷頓時覺得羞窘,原來他隻是為自己整理鬢發,並沒有其他的意思。眼睫扇動掩飾著自己的不安,她慌忙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要怎麽處置大淵和帝月的前後夾擊?”
“清荷,我娘想要和蓉姨一道在山中修行,你準備下,這兩日就送她走吧。”司空玨若玉雕般站立在燈火熠熠之下,臉上的淡笑充滿了迷惑人心的致命吸引力。
他答非所問,蘇清荷頓時警覺了,質問:“你是不是要支開我們做什麽事情?”
“放心,我不會置百姓於水火,更不會將虎賁騎陷於險地。”他含笑保證,說得我萬分真切的樣子。
不對,不對,為什麽她會感覺到什麽不自在?蘇清荷恍然地搖頭,慢慢地後退兩步,雙眉擰成一線道:“我要聽真話,我是你表妹,你的側妃,還是無影樓妙風使。無論哪個身份,總有可以讓你跟我坦白的吧?”
“清荷,你不必如此激動,我保證在你回來之前我會好好地活著。這世上能讓娘倚靠的人已經不多了,你聽我的話帶她去找蓉姨,派人好好保護她們。至於戰事,我會跟他們商量出一個萬全之策的。”她有執拗他是明白的,不過當下他很不放心的就是蘇穎了,這一仗無論成敗都不想讓她受到影響。
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你沒有騙我,是真的?”她不確信地詢問一遍又一遍,“是真的?當真沒有騙我?”
司空玨點頭保證,承諾自己說的是真的。蘇清荷還是不放心,雙眸久久地盯著他,似要確定從他眼中看出的確沒有異樣。兩人瞳眸隔空相視,靜謐的世界你唯有風吹的颯颯輕響,他鳳眸的光彩在搖曳燈火中時亮時滅。若一汪深潭水中有月,伸手卻撈不著。
半晌,她終於妥協了,咬唇答應:“好。”
司空玨麵露欣慰,說了句早早休息從她身邊經過,踏開。蘇清荷長長地站在那裏,望著夜空輕聲一歎,她是不是不該答應的?
彼處,巽風從陰影中走出來,拱手跟著他的腳步問道:“王爺,木青該如何處置?”
“放了吧。”襄惠帝與他父母的恩怨與木青並沒有什麽關係,而他不過也是盡一個忠仆最後的責任。母親無礙,前塵往事就此煙消雲散吧。況且,現在也沒心力再去管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屬下明白。”這倒跟他想的沒有太大出入,一點也不意外。不過帝月和大淵的事情就比較麻煩了,也不知王爺這次該怎麽處理。走著走著,巽風忽然發覺他走的路不對,這不是朝書房去的方向,而是出府的路。這麽晚了,他還要上哪裏去?
“王爺,他們都在書房等著呢,你這是要去哪兒?”
“入宮一趟,你讓他們先回去休息,那些事明日再議。”他負手跨步朝前而去,完全沒理會巽風此刻詫異的神情。
長街空曠,策馬而行,十二衛各司其職,皇城內外井然有序。
福瑞宮,大半的宮人早就被打發下去,剩下兩三心腹值夜。殿內燈火稀零,隱隱似有木魚聲傳來。拿了件大氅過來給蒲團上跪著的人披上,大宮女丹丹忍不住又開始勸起來:“貴妃娘娘,天都這麽晚了,您就不要再誦佛了,早些休息吧。”
“不,本宮還要等一個人來,你先到外麵看著,有了消息再進來回報。”一身素淡打扮的梅貴妃輕輕搖頭,閉著的眼眸不曾睜開,嘴唇翕動繼續開始念起了佛經。丹丹無奈,隻得按照她說的出門去等著。一隻腳剛跨出門檻,便有小宮女前來回報,桐封王求見梅貴妃。
哎,這真是念叨誰誰就到啊!丹丹喜出望外,忙進去稟報這個消息。與她滿臉喜悅相比,梅貴妃的臉上倒沒有任何喜色,打了個佛號起身,被丹丹攙扶著便朝外殿走去。
香茶已經備上,他一襲雪衣坐在下首,見她來了起身見了禮。“貴妃娘娘安好。”
“桐封王不必客氣,本宮現在隻是個無權無勢的先皇妃子,受不起你的大禮。”梅貴妃和顏悅色,對他還能尊敬自己感到欣慰,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他扯唇,搖頭。
“夤夜前來可是為了先前的承諾?”一時無話,氣氛微僵,梅貴妃便先開口打破僵局。
司空玨頷首,道:“天訣與帝月、大淵不久後便有大戰,炎京被攻破也是遲早的事。玨早年受娘娘恩惠,答應過將來娘娘有難,玨定然相幫。此夜來,就是想問貴妃娘娘如今有何打算。”
“桐封王有心了,不過本宮在聽聞先皇罹難的消息後,就決定此生青燈古佛留在皇陵,為司空氏皇族守靈。獨獨不放心的,就隻有宜兒。若可以,請帶著她離開這裏,隱姓埋名做一個平凡人好好地活下去。不然,若留在宮裏繼續做公主,等到大軍破城要麽以公主的方式赴死,要麽就是成為地方的俘虜。身為一個母親,本宮實在不願意自己的女兒落得如此下場。”手中的佛珠被攥緊,她從座位上起來走向司空玨,猛不丁地朝他跪下。
司空玨霍然一驚,起來就欲將她扶起。梅貴妃雙手抓著他胳膊,言辭懇切道:“桐封王,本宮知曉你的本事,請你務必帶宜兒離開。她是先皇的女兒,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強人所難,可請你看在本宮的麵子上,幫本宮這一次吧。上一代的仇恨,跟她無關啊。”
一個母親為了孩子已經拋棄了顏麵跪在在他麵前,照理說他不該拒絕的,可梅貴妃提到了上一輩的事,就不由地讓他想起了這二十幾年的生活。若非襄惠帝那樣迫害,他父母不會死的死昏的昏,而他也不會從小就承受那樣無父無母的指責謾罵。他不是聖人,他也是有脾氣的,他覺得自己還沒有修煉到那麽大度的境地去以德報怨。司空宜很無辜,他何嚐不是?
“桐封王,如果你心頭還有恨,那就拿本宮的命去償還明郡王,你就答應帶宜兒離開皇宮?”梅貴妃見他沒有半分鬆動,心裏是真的著急起來。天訣的滅亡她無法預知,但危險已經逼近她就不能讓唯一的女兒遭受這無妄之災。況且,司空氏現在除了自己的女兒,就隻有安賢妃的一雙兒女是襄惠帝的血脈了。別人的兒女她管不了,可自己的是就算用盡所有辦法,她都要保全司空宜不受傷害。
殷殷懇切的言辭帶著母親絕望中最後的期冀,聽得他眉頭緊皺,仿若自己不答應就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人。
“貴妃娘娘真的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公主平安離開?”他扯開唇嘴角上翹著優雅而迷人的弧度,鳳眸中分明帶著晦澀不明。
梅貴妃仰著脖子從下仰望著他,雙眸中坦蕩清明不見半分假意,肯定回答:“桐封王,你有沒有摯愛過某個女子?哪怕她眼裏看著別人,心裏想的也是別的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懷著癡念希望有一天她能回頭看到自己的好?無論你是否體味過其中滋味,本宮想告訴你,本宮有過。”
她眉睫微閃,看向不遠處燈台中的燭火,臉上有著對往事的回憶。“二十五年前,江南鳳來小鎮上有一家以擺渡為生的梅姓人家。船主的女兒當年不過十五韶華,某日機緣巧合遇上外地來的俊俏公子,風雨之故那公子在她家的小舟上過了一夜。不諳世事的少女情竇初開,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一麵之緣的英俊男子,並因此相思成疾。在她病得迷糊之際,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到那人,要懷著絕望離開人世。老天卻給了她一個恩賜,讓兩人再度相遇,他終是決定把她帶回自己的家。”
“可到了之後少女才發現,那位公子竟是地位尊崇的一國之君,而他的後院有著各種各樣美麗而有身家背景的妻妾。那時候她很自卑很無助,生怕他會拋下自己。意外地是,他沒有。每日綾羅綢緞賞賜不盡,夜夜恩寵不絕,她以為她在他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哪知後來才知道,他心裏想的念的都是別人的女人,一個他無法得到,一生都讓他覺得充滿了罪惡和悔恨的女人。那一刻,心像是從高處被摔到了地上狠狠地砸爛,怎麽也修複不起來。”
淚珠從眼眶滾下來,她平靜地述說著,嘴畔還帶著回味的笑意,似乎根本不知自己哭了。司空玨漠然地俯視她,發現這位保養得宜的貴妃娘娘鬢角都有了銀絲,眼處的細紋也多了起來。隨時間蒼老的,不僅是年紀,還有人的心。
“她不恨他,真的。可她,恨自己。”梅貴妃笑裏帶著滿足,彎彎的雙眉下眸子噙著水,波光瀲人。“知道為什麽嗎?”
司空玨沉默以對,竟不知梅貴妃和襄惠帝的感情中還牽扯到他的母親。
“一切,隻因為她太愛他了。她經常想,要是她早點遇上他,一定要讓他狠狠地愛上自己,而不是別的女人。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悄悄地睜開眼睛,注視那對月悲傷的男人,他悲恫的神情深深地刺痛著她。讓她恨不得代他去痛,替他承受所有的悲苦,隻要他安好無憂。她不求能把那個女人從他心底剔除掉,安靜地做著他的寵妃不爭不搶,就為還他某日刹那回頭。哪怕這種可能微妙得不可能,她還是不願意放棄。這世上最痛苦的,約莫就是那求不得的苦。可縱前方是萬裏深淵,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孩子,不僅是她對他的深愛,還是她一生執念的見證。桐封王,愛一個人沒有錯,哪怕他十惡不赦天下人都對他深惡痛絕,可對她來說他卻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死亡,不是永遠的終結,更懲罰不到已經不在人世的人。這個孩子,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了。桐封王如真願意手下留情,她定自刎你跟前,贖那人犯下的罪。”右手從發上取下銀色的長簪抵在脖頸上,含淚的微笑沒有半分不舍隻餘滿滿的懇求。
“貴妃娘娘在玨幼年時幫襯諸多,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年幼時被皇子公主們欺負,就是後妃宮女都對他使小心眼兒,若非梅貴妃暗裏地打點,他在皇宮的日子才不會過得那樣舒坦。
“愛屋及烏,便該如此。”她有妒忌心,可對方人都死了,心愛的男人視她的骨肉如親生,她又怎麽會行加害之心。說起來,那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如果能用這種方式走進男人的心裏,她也願意。
“明日,本王會派人入宮接公主離開。貴妃娘娘既然想為先皇守陵,就準備準備過幾日起程吧。”自己進宮一趟還問出了些陳年舊事,這座皇城讓他覺得分外沉重和壓抑。一刻,他也呆不下去了。
梅貴妃喜極而泣,手中的簪子掉地地上,鬆開抓住司空玨胳膊的手激動地跪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謝天謝地,宜兒有救了……”
在殿外聽到異樣的丹丹探頭朝殿裏一望便看到自家娘娘儀容不整地跪在地上,桐封王則大步流星地朝外走。霎時轉身就朝裏麵跑,忙把人扶起來問道:“娘娘,您沒事吧?”
望著頭,她雙手抓著對方肩膀,晃動著她的身體,急切道:“丹丹,本宮的宜兒有救了。日後,你就替本宮好生照顧她,可好?”
“娘娘,您放心,奴婢一定照顧好公主。”看她淚流滿臉,丹丹也不禁地潸然淚下,主仆兩抱在一起失聲痛哭起來。
幽暗的宮室,一雙烏漆大眼中蓄滿了淚光,宛若黑珍珠般璀璨奪目。
……
清明雨下,桐始華,鼠化為鴽,虹始見。
峪口關,雲霧纏繞山澗,高地參差的密林因雨水的衝刷,葉子越發地鮮亮。城樓上,赫連燼一如平常在閑時上來巡查,他身後跟著一身便裝脖子上吊著個一歲模樣的小孩兒的赤焰,還有黑甲精騎新提拔起來的十二騎將中的五人。小家夥第一次來這裏,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扭著小腦袋趴在赤焰的身上瞧啊瞧的,像是怎麽都看不夠。
赤焰身後那五人瞧著小世子那樣活潑機靈的模樣,個個呲牙咧嘴眉目傳意,時不時地伸著手去逗弄他兩下,惹得孩子咯咯地就笑起來。稚子純真,瞧得幾個大老爺們兒也跟著傻笑起來。赫連燼走在最前麵,聞聲回頭,淡漠地掃過眾人:“你們要逗孩子回家逗去,這裏是戰場!”
剛還笑意盈然的幾個人頓時滿臉菜色,倒是赤焰懷中的小家夥扭過小身子,伸出雙手張開長了兩顆糯米小牙的嘴巴含糊不清地喊:“娘,倆,抱,抱。”
關不住風的嘴巴上淌出晶瑩的涎水,弄得整個下巴都是。赫連燼臉色已經黑了,沉著臉低喝道:“小子,本王是你爹,不是你娘!”
“娘,娘,抱——”無視那張黑臉,再接再厲伸出自己短小的胳膊,身子扭動得更加快,怎麽看都都覺得他此刻很歡樂。
“老子是你爹!”赫連燼幾乎要把眼睛從眼眶裏都擠出來了,這小子自從被自己帶回來後,怕他離開他親娘太久了記不得他娘的樣子,還專門畫了魚璿璣的畫像每日給他看,教他喊娘。結果這小子倒好,看到自己就喊娘,對著魚璿璣畫像就喊爹。想他赫連燼征戰沙場多年,和三國中那些人勾心鬥角玩了多少啊,偏偏就栽到這小混蛋的手中了。
時不時當著他下屬的麵喊他叫娘,把他氣得真想用針線縫了那小子的破嘴。這還不是關鍵的,就怕日後見了魚璿璣,他們夫妻在他口中就要顛倒位置了。爹變成了娘,娘成了爹,想想都覺得淩亂。
“娘,娘……”典型一根筋的小混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親爹黑沉沉的臉是咋回事,繼續歡樂地伸著雙手索抱。
瞳眸中的暗藍顏色加深,赫連燼拽緊了拳頭,臉頰憋青,恨恨地威脅一句:“再叫,爹就不要你了!”
“娘——”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威脅,但那小東西卻不顧自身危險朝著赫連燼就是一撲。就怕這唯一的孩子摔出個好歹來,赫連燼雙手比大腦更快地做出反應將他接過來抱在懷中。依偎到熟悉的懷抱,兩隻小短手麻溜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胸前將自己滿嘴的口水擦了個幹幹淨淨。
小腦袋揚起,笑眯眯奶聲奶氣地喊:“娘。”
赫連燼臉黑得像鍋底般,要不是懷裏這團是魚璿璣拚命生下來的,他鐵定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從城樓上丟下去摔個稀巴爛。那憤憤欲殺卻不得的神情,真讓身邊的人憋得內傷了。這樣的場麵雖然天天都能見到,但是他們總是忍不住想笑啊。怎麽辦呢?誰讓小世子這麽可愛,也隻有他才能製得住爺。
赤焰及後麵五人覺得自己又快要受傷了,默默地轉過頭佯裝查看城外的動靜,免得被爺的怒火給燒了。
赫連燼覺得,就是不能這小東西給帶出來,看來得抓緊時間解決雲潼關的戰事,破炎京去找魚璿璣了。細數,他們已經分開三個多月了,沒有她在身邊總覺得少了什麽讓他不自在。
“赤焰,炎京那邊有什麽消息傳回來?”黑鷹是一日前飛過去的,也不知有沒有什麽新的消息傳回來。
說到正事,大家都斂去了方才嘻樂的心態,顏色肅然。赤焰仔細地想了,回答:“還沒有新消息,不過對麵雲潼關有軍隊調動。”每日都有探子每隔兩個時辰就往關外送信,以保證他們能隨時了解雲潼關的動向。
但是最近他們折了不少人,雲潼關的守備也加強了,想來是對方警覺了他們的動作。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峪口關拿下,雲潼關就是一座長關,相對下有些像伽羅關但沒有伽羅關附近那麽多複雜的地勢。不過說來也是奇怪的,他們都破了峪口關了,桐封王怎麽還沒動靜,難道是要把這裏送給他們?
“哦,爺,朝中最近不是很穩定,那些老臣欺皇帝年幼,經常給他出絆子。咱們要不要做些什麽,警醒下他們?”那群老家夥,當爺不在西鄴就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小皇帝,簡直是沒把他們赫連氏皇族放在眼底。
“屬下覺得暫時沒必要管這等閑事。”新提拔起來的十二騎將之伯夷不讚同赤焰所說的,“赤焰大人,這未來江山可是王爺和王妃的,小皇子雖然還是帝月之主,但他不過是個傀儡。”在他眼中一個小小的沒有價值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們浪費人。那小皇帝年紀是小,要他麵對那些朝中的老狐狸的確是為難他了。可誰叫他是烈帝的兒子,北堂老妖婆的親孫子。下相一役害得爺和王妃差點離世,讓他的兒子做些補償也是應該的。再說了,那畢竟也是赫連家的江山,他也有份兒保護的。
“對,對。”伯夷這一說法得到了其他人的讚同,赤焰心底也明白他們所想,可若不作出什麽回應,定然在外麵落下赫連燼想要篡位,欲以朝臣逼迫小皇帝的嫌疑。正因為他們爺日後會是天下之主,那些不利的言辭更加要避嫌。做一個千古明君,總好過暴君。
赫連燼聽說朝臣為難小皇子,麵色稍暗,直接下令道:“傳本王之令,藐視今上者一率按不尊本王處置!”
“是。”赤焰眼底帶笑,他就知道爺不會這麽輕易讓別人欺負赫連一族的人。爺這人記仇是記仇,但他要報仇也是自己動手,才不屑用別人的手。
“爺,炎京送來書信!”赤冰沿著階梯奔上城樓,兩頰泛潮氣息不勻,顯然是跑了好長的路。弓腰把書信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呈給赫連燼。赤焰伸手想把他懷裏的赫連燁給抱過來方便他看書信,赫連燼用手擋開單手抱著自家兒子,一麵拆開信函看起來。
赤焰朝赤冰站的位置挪了下,小聲問道:“你不是去秣陵見王妃麽,怎麽還當起跑腿的幫那些人送信了?”
“爺恕罪,屬下在回程的路上途徑炎京一不小心被桐封王抓住了。”灰白的臉上帶有幾分慚愧和難堪,她腰背挺得筆直噗通一下當著在場人的麵直挺挺地就朝赫連燼給跪下了。
她這話沒讓赫連燼的神情起什麽變化,倒是把赤焰等人給驚了遍。怎麽會那麽不小心被抓了呢?以赤冰的武功不該如此的啊?
“你把具體情形說一遍。”他抬手讓赤冰起來,將剛看過的信紙塞回信封中。
赤冰惶恐起身,道:“屬下謹遵爺的吩咐,一路不敢停頓去秣陵找王妃,將您的書信給了王妃。回來的時候經過炎京時住了一晚,想趁機聽聽炎京有什麽新消息。豈料第二日醒來,被抓到了城外。桐封王給了屬下一封書信,讓屬下帶給王爺,所以屬下就回來了。”
她也想不明白,司空玨想要寫信給爺有的是辦法傳到峪口關來,為何偏要抓了自己來送。這一路上她都心驚膽戰的,怕司空玨突然反悔把自己抓回去。王妃給王爺的東西,她還沒送到呢。
“爺,桐封王到底說了什麽?”幾個人都緊張地看向赫連燼,他臉色平常,司空玨應該沒在信中說什麽刺激人的話。
赫連燼也是錯愕,忽然就不明白他那麽做是為什麽了。“桐封王相邀本王和王妃六月初七在雲潼關一聚,在此期間我們三方不能有任何一方動武。”
“這?”幾人麵麵廝覷,還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他該不會是想學星池楚帝吧?”問劍山那一幕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轉眼司空玨也學他來布置鴻門宴,莫不是還想製造第二個問劍山修羅場?
赫連燼否定道:“應該不是。”司空玨不是萬俟楚那樣陰暗的人,想要跟他一較高下在戰場上就可以,沒必要弄那些小動作。可若沒有這點因素在裏麵,他寫這封信的初衷是什麽?信上的字跡如行雲流水自有飄逸,是司空玨的手記不會有錯。
司空玨,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那王妃給你的東西不會讓司空玨看到了吧?”赤焰猛地推了下赤冰,緊張地問著。爺給王妃傳了訊息,照理說王妃也要回信的。既然赤冰被抓過,司空玨應該有搜查過她的身,那麽東西是不是就暴露了?
赤冰忙搖頭,從懷中取出個錦盒道:“爺,東西桐封王應該是沒有動過的,屬下檢查過這個錦盒的封口是當初走的時候王妃親自用沉香蠟封住的。”
不甚起眼的盒子,就幾個粗糙的雕刻,就像是街上兩個銅板就能買到的普通盒子。把赫連燁交給赤焰,他親自檢查過並沒有毒。彈開蓋子裏麵是一支打磨得很光滑的沉香木簪子,看樣子應該是男子束發時候用的。
他拿起來指尖細細摩挲,簪子雕刻著雲紋的內側有個小小的燼字,看來是魚璿璣送給他的。瞅著這根木簪,他腦海中想起的是她流放後被他找到,在山林中度過那幾日的快樂時光。當年他也親手雕刻了一支木簪贈與她,隻是她在長河岸遭到伏擊,沾了她血跡的簪子斷了。
“王爺,可是這簪子有問題?”他眼神中有懷念的靜寂,幾個大老粗看不出來,還以為司空玨在這簪子上做了手腳。赤焰赤冰卻是看明白了,是王妃送的東西勾起了爺對往事的回憶。親密的夫妻間互相贈送些小禮物,增加感情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赤焰幹咳兩聲,靠向他們低聲解釋:“王妃和爺的定情物之一,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哦。”幾個木訥的人終於是回神過來,站在一旁靜候著赫連燼接下來的吩咐。
將手中的簪子揣回懷中,赫連燼陰了許久的臉才有絲許的回緩,道:“本王想,這封信王妃也會收到。此事,回去再議。”
“是。”幾人應諾,看來隻有坐下來靜觀其變了。
此處的人不懂司空玨的動機,那邊也有人看不明白。
秣陵,大雨傾盆夜,天昏無光,夜中透著雨水的涼意。
“桐封王竟然邀主上去雲潼關?這段時間我們還不能出兵?”忙完了南方的事情,馬不停蹄地奔向秣陵來,才到便聽到了周梓和白鈺他們在商議這件事。剛坐下來喝水的白逍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左右張望問身邊的人怎麽回事。
周梓等人端坐在座位上,神情疑惑中帶著不解,沒人提出來這件事該怎麽辦。不僅是他們,帝月也收到了同樣的書信。桐封王這是想停戰,還是打了跟萬俟楚一樣的主意?
據暗樁傳回來的消息看,炎京和雲潼關都很安靜,沒有大肆的軍隊調動,想來他不是打主意想把帝月和大淵一網打盡。可不是這個原因,又會是什麽呢?他這一計可謂迷惑了兩撥人,讓他們都摸不著頭腦了。
魚璿璣慵懶地往後一靠,左手還拿著剛收到的書信,墨玉瞳仁如漆黑的雨夜盡是黝黑的光芒。她在想,司空玨到底想要做什麽呢?天訣的半壁江山已經掌握在了她手中,更有帝月赫連燼為肱骨,他們之間的聯盟沒有任何人能破壞。桐封王是個聰明的男子,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此時,她真有些看不懂他了。這種迷惑很沉重,仿佛五百年前跟司空天初遇時候那般,那宛若天人的男子是那般驚才絕豔,卻甘心屈居小小皇家書院做個夫子。謎一般充滿誘惑的吸引力,他們兩人在某些事情上竟有著驚人的相似。
“主上,您有什麽打算?”眾人都沉默,白逍隻好朝魚璿璣發問了。
魚璿璣半垂著頭,麵容上染著半卷青黑的燭光暗影,神情寂靜如水般。“本座想念自己的兒子了。”
“啊?”白逍不明所以地叫了聲,摸著頭轉來問白鈺:“二哥,主上說她想念小主子,跟雲潼關的事有關係嗎?”
白鈺拿著他放在桌上的折扇,朝他額頭上就是一敲,嫌棄道:“燼王和小主子都在峪口關,桐封王又相約雲潼關,那裏離得那麽近,主上過去自然是探親議事兩不誤。”
“哦。”這樣啊,他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的頭。白鈺打得倒是不痛,不過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大,也太不給自己麵子了。
“既然桐封王誠心相邀,咱們就稍微安定段日子也好讓將士們好好休整番。”將信紙放在旁邊茶幾上,魚璿璣點將吩咐。“周梓留下,負責大軍的各項事宜,其他人從旁協助。白鈺,你就隨本座走一趟雲潼關。桐封王的用心是什麽,猜不到就不猜了,反正離六月初七也不過月餘時間,皆是你們見機行事即可。”
刀山火海,問劍山她都不曾畏懼,何況雲潼關。不管他有什麽目的,她也會親自去會他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