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已經到了夏初,天氣也炎熱起來,炎京還好些,畢竟是在北方總是比南方要涼快些的。跟往年相比,炎京比之前的要冷清得多。車水馬龍似乎隻在從前,自從長風守將薛洋叛亂後,又有帝月星池兩國大軍圍困在三國邊界,襄惠帝兩頭忙著對付,還得提防著在南方的十皇子司空淩,可謂是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前些時候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帝月的燼王偕同王妃一起失蹤,烈帝還把他們當做叛賊全國宣布通緝。黑甲精騎群龍無首又被翼衛圍困,帝月是亂作一團了,就還有個星池在那裏苦苦支撐著。但以他所見,要不了多久星池也會成為第二個帝月。
天族的預言,果真是一一應驗了。
木苗青青,毀之以畜;城闕華華,毀之以兵;莫躊躇,帝凰雲升,猰貐緯北,兵戈血。月之皎皎,覆之以烏。流川漣漣,混之以沌。蒼天往,南國蒼狼,蜷虎出山。或隻盼,亂世煙,神華涅龍,一休之。
猰貐乃帝月赫連燼,帝凰者極有可能是那個在他們天訣天牢失蹤的風雅郡主。那蒼狼和蜷虎又是誰呢?神華涅龍,一休之又指什麽?
火球般的太陽懸在空中,斜照的日光穿過寢宮前雕花的窗棱,透過薄薄絲薄輕紗,在地上印出銀線勾勒的雲鬆白鶴圖案。宮殿冷寂,白銅金銀措鑲嵌的香爐中燃燒著凝神的香料,嫋嫋地冒著青色的煙。
“皇上,雲潼關送來急報!”木青捧著火漆箭筒急匆匆地跑進大殿來。
坐在桌案後看著奏折的襄惠帝抬頭來,以前花白的頭發又變得白了許多,隼利的目光在木青手中的火漆箭筒上逡巡刹那,便道:“快給朕看看。”
“是。”木青把手中的拂塵夾在咯吱窩下,小心地擦去火漆拉開箭筒把裏麵的一張薄薄的紙張抽出來,雙手恭敬地舉過頭頂遞給襄惠帝。
襄惠帝顯然更急,接過去一目十行飛快地閱覽了信中的內容,緊繃的麵容忽然就鬆開了。
木青大感詫異,心中猜想是不是有了什麽好消息傳來。最近說的最多的都是帝月叛國的燼王,似乎他一消失了之後三國的危機在無形中就小了許多。帝月翼衛忙著對付黑甲精騎,浦城的那些守將雖然是不是地前去關口挑釁,但多是沒有什麽作為的。
雲潼關那邊有人鎮守,帝月也不會在短時間內攻擊,襄惠帝就把大量的心思都放在對付薛洋叛軍和南方的十皇子身上。天訣內亂不除,將來大業必然危機。
“哈哈,繼續亂,繼續亂下去吧。”襄惠帝疲憊地靠著龍椅,臉上掛著不深不淺,似乎是幸災樂禍的笑容。
木青訝然,問道:“奴才敢問皇上,可是雲潼關那邊傳來好消息了?”
“下相地怒後黑甲精騎在城內廢墟中意欲尋找赫連燼的下落,可是翼衛卻帶著烈帝的密旨前來,將黑甲精騎圍困。兩方交戰多日,黑甲精騎後退到下相以西的小城,依靠地勢避開翼衛的鋒芒朝冥城而去。赫連倩原本不知道他們的意圖,待發現時黑甲精騎已經撤入了冥城。她便又率領人馬前去圍攻,可是星池也在那裏有駐軍,原本的兩相追逐就成了三方對峙。”
“龍影軍在冥城?”木青聽著感覺有些不對勁,遂問道:“皇上,先才我們得到密保說是冥城有龍影軍出沒,北堂太後才派了北堂及去平亂順便拿下冥城,斷了赫連燼的後路。可隨後霧留不是說,那些在冥城附近出沒的根本不是龍影軍的人嗎?”
這回是怎麽了,龍影軍難道是聽到了赫連燼消失,想趁機攻打冥城,向北開闊疆土?
照說現在星池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巴圖和萬俟皇族可是水火不容的啊!
襄惠帝沉默幾許,手指敲了敲桌麵看著被攤平放在桌案上的密信,狐疑道:“你的懷疑不無道理,可朕現在也管不了帝月那邊如何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置了那兩個叛徒要緊。”
“皇上,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木青一臉猶疑,把頭埋得很低。
“你要說什麽就說,朕恕你無罪。”許是心情很好的緣故,襄惠帝張口就許了木青一個無罪的口諭。
木青抬頭,躊躇道:“奴才多嘴了,十皇子畢竟是皇上的親生兒子,況且他是您兒子中最出色的的那個人。他之所以造反逼宮,大多數原因都是被挑撥了的,而皇上也中了別人的計。”
他們父子不該交惡的,哪怕是因為桐封王。
桐封王說來也是個可憐的人,年幼時候父母都不在,長大了一身榮華卻被人設計與天訣皇族決裂。現在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丟下他的虎賁騎據守在小小的桐封。若非襄惠帝下了聖旨,不準任何將領前去桐封挑釁,怕是虎賁騎也要成為第二個黑甲精騎了。
襄惠帝自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卻不知他所掌控的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人掌握,還被如此設計一番。地下的明郡王若是知道,恐怕都還擔憂著那位被安置在冰棺中的郡王妃被謠言所傷。
那個人也真是高明,揭開了二十多年前的皇家醜聞,一舉毀了襄惠帝最優秀的兒子及其他子嗣,讓天訣成為被嗤笑的對象。曾經將帝月星池視為蠻夷的天朝,也有了如今的光景。天訣的老祖們要是知道,該是如何感想?
“朕知道,可你也該清楚,無論是否被挑撥,朕和他之間的父子情終究將會因為這把龍椅而消磨殆盡。”以前他都不知道,那夜逼宮的政變裏,原本是掌握全局的他也隻是一個被操控的棋子。
而預謀這一切的,便是那個自稱為方諸山來使的絕色女子,亦是隕聖樓的樓主——魚璿璣!
他活了幾十年經曆的事情可謂多而雜,遇見形形色色無數人,卻沒法一眼看清楚那個女子。淡漠冷寂的麵孔下,一顆心長有玲瓏七竅遇狠則狠遇毒則毒。不僅毀了他的兒子們,還挑撥了帝月和天訣之間的關係。
原來,風雅郡主跟司空書的一切也是她安排之一。
說毒辣,她一點都不為過。可是,他讓人查了很久卻總是查不出這個隕聖樓樓主到底是什麽來曆。她仿佛不曾屬於這個世界,找不到一點關於她的痕跡。
會不會那個帝凰,也會是她呢?
襄惠帝將密信收起來,眼底凝聚著深深的複雜和懊惱。他不否認他對司空玨的偏愛超過了他任何的孩子,那是對蘇穎愛屋及烏之故,還有就是他曾執著地認為司空玨是自己的兒子。然而,謊言被拆穿後他憤怒生氣,卻還是想一如既往地對他好。不管怎麽說,他都是穎兒的孩子,況且當年也是他那麽做才讓他小小年紀就家破人亡成了孤兒的。
但他漏算了司空玨,他竟那麽排斥坐上他身下的龍椅上,不惜遠走跟皇族斷絕關係。
這麽堅決的他,襄惠帝還是第一次見到。
而之於司空淩,他多多少少是愧疚的,要是沒有司空玨的存在,天訣的未來交到他手中自己也是滿意的。可是就因為魚璿璣的一場設計,他們父子在對立的戰場立場那樣堅決。
“皇上,那日後我們還是要跟十皇子兵戎相見?”雖然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木青也覺得可惜。
襄惠帝收斂起悲傷的情緒,忽而神秘地笑了起來,正道:“如今世道已亂,朕也不知道炎京還能守多久。若他有本事就把著偌大的江山扛起來,也不枉是我司空皇族的後人。”
木青低垂著頭,心中已經有了思忖,看來襄惠帝也不是對司空淩不抱有希望的。既然如此,那麽——
“桐封王回來了。”襄惠帝走離龍椅負手眺望著窗外探進枝頭的一支樹椏,透過窗紗射進來的日光打落在他的龍袍上,明黃的顏色頓時大盛,刺人眼球。
正要抬頭的木青身形頓時一僵,詫異地望著襄惠帝沾染了日光的花白胡子,耳中嗡嗡地作響像是被鍾鼓的聲音都刺激到了耳膜。
襄惠帝嘴角揚起微笑,聲音輕飄飄的。“他已經回來了。”
“皇上,您?”桐封王回來了?皇上什麽時候得到的消息?
“朕知道這一次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但是朕想做些事情,算是對朕之前做下的錯事的彌補。”他的補償不僅是包括司空玨,還有其他人。他現在已經不奢望什麽了,隻想靜靜地陪在穎兒身邊,什麽天下大事王朝興衰,都與他再無關係。
木青糊塗了,今兒個的襄惠帝怎麽突然像是良心發現一樣?這一點都不像他!
“去把霧留和東珠鬼找來,朕還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他們。”襄惠帝拂了拂龍袍說道。
“奴才遵命!”拿好自己的拂塵,木青彎腰退出大殿。
殿外的陽光直射到牆體上,刺眼的光芒讓他睜不開眼睛。木青站穩身體,探頭朝著殿內深深地望了一眼,晃眼的白色中也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有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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