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

穀雨來後,白澤這片就開始接連地下雨,河水暴漲淹了不少村莊。每年差不多到了這個時候,逍遙子就會帶著綠樹紅花他們到最近梨山上的道觀寄宿段時間,這一次一住就是半年。

梨山後山,山高路險除了猿猴和武功高強的者平時都沒有人敢上去。但聽說那裏麵長著很多奇珍藥材,不少采藥人想要進去每每因那道道天塹望而卻步。魚璿璣一身黑色女子勁裝,頭上臉上覆蓋著黑紗,隻剩下那雙宛若冷月清寂的墨玉瞳暴露在空氣中,身子輕盈地扯著垂落而下的粗長藤蔓在高大的崖壁上的攀附而上。

晴天朗日,四麵青山環翠山巒疊起,高地起伏的山穀之中偶爾有白鷺成行而起,樹上百鳥婉轉歌唱林間野獸嘶聲嚎叫,無處不見熱鬧。雖然快到十月,可這裏一片綠意盎然儼然如夏日般。頭頂上還有烈日懸空,額頭上更是滲出豆大的汗水來。魚璿璣扯著藤蔓憑借自己半年來苦難的輕功,硬是攀上了百丈的距離。

可是,離山頂還有幾十丈,她卻有些體力不支了。這梨山後山的山峰都宛如擎天柱般獨立高聳無物可依,而她需要尋找的夢仙花和靈薊草就是生長在那種高空岩石堆中。剛來梨山的時候內力才有了些根基,逍遙子就煉製些增強體質和提升內力的丹藥給她吃,若不然她哪能在短短的半年內將內力修煉到這個程度來攀這座最高的獨立山峰。

將另一隻藤蔓纏在腰上,她雙腳踩在突起的石塊上休息。向下看,百丈高崖若是摔下去定然必死無疑,向上則還是一段距離才能看見山頂。稍稍在胸口上一撫,她定了定神繼續以猿猴攀岩的速度向上爬著,因為她必須在天黑前下這座山,不然的話遇見夜間出行的怪物就麻煩了。

關於這個怪物的傳說,在梨山這一代是相當有名的,那些人不敢進梨山後山還有個原因就是這裏但凡到了夜間的陰雨天就能在山中聽到兵戈交響戰馬嘶嚎的聲音。當地人說,這些都是古代那些曾在這裏作戰死去的兵士的陰靈。魚璿璣倒不怕什麽陰靈,尤其是被下了魂滅後能感知到自己靈魂的疼痛,於她來說自己也不過是個半陰半陽的人,她跟傳說中的陰靈也算是半斤八兩。

不過,這裏到了夜中野獸出行的多,這倒是比陰靈傳說更危險的東西。她太清楚自己的能力,怕是下去後已經快累得不行了,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采到了夢仙花和靈薊草之後被野獸給果腹了。

山風狂吹過來,如凶狠的浪頭般,就那麽一下就能將人飄得很遠。魚璿璣小心翼翼地避開風頭,接連歇息了三次後被磨破皮的手指終於攀上了山頂崖邊的一塊大石頭,身體也極是疲乏。她不敢大意,使勁兒一托才把自己的身體給挪上了山頂。處於半空山頂的風遠比山下或是半山時的更猛更烈,若是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被吹了下去,那就真的應驗了那句弱不禁風了。

魚璿璣坐在塊大石頭後麵避風,同時大喘氣兒調整自己的呼吸。目測這個山頂前後左右也就方圓十丈大,處處怪石林立有不高不低的野草夾雜其中和一些碧藤類的植物,崖邊還生長著迎風而立的鬆樹。看那粗壯的樹幹和茂盛的枝葉,這鬆樹少說也就百年的模樣。魚璿璣休息夠了,拿出腰間別著的水壺喝了兩口水,動身準備找夢仙花和靈薊草。

然而,她剛起身來,一道灰色的人影就竄入眼瞳中。魚璿璣微怔後手指間當即夾住了幾根銀針,警惕地注視著對方。

“姑娘莫怒,在下隻是路過的。”看她那動作,隻要習武人都知道那是隨時準備攻擊的樣子。偶然闖進她眼中的灰衣人站穩著身子,笑容可掬地朝她說道。

這人大約有二十五六歲,長臉款額模樣一般,皮膚為健康的麥色,挺拔的身軀上穿著灰色的廣袖長袍,雖未戴冠卻用簪子把頭發束著。山風吹得廣袖飄飄,眉宇間倒是有些名士的落拓風姿。這山頂如此之高,即使是她也花費了不少功夫才上來,而他不僅也在就是剛才她休息時也沒發現他的行跡。也就說,這個人武功不知高出她多少倍。路過?騙鬼!

他嘴上說著解釋的話,可那行為表現則是完全不怕魚璿璣會把他怎樣,這份淡定自若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力作為後盾,他又豈會那麽隨意!魚璿璣雙眸冷冷如冰,雖未到冬天還是讓灰衣人感覺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他嘴畔掛著笑,不以為意地道:“在下對姑娘沒惡意,不然的話姑娘以為自己還能在這裏坐上一刻鍾的時間?”

看吧,連她上山頂後坐了多久都能說得出來,顯然是早就到了,還把她觀察過了。魚璿璣冷哼,黑紗遮掩的臉上露出慍色來,道:“你說的不錯,我還得好心感謝你的不殺之恩!”

“我們從未相識,用不著第一麵就喊打喊殺的。”灰衣人笑著退開在一邊,那樣子十足地在說,姑娘要幹嘛就幹嘛在下沒心思打攪你。

魚璿璣心頭有什麽晃了晃,瞳眸中散著陣陣氤氳的黑霧,感覺有些不好。夢仙花和靈薊草,不會被這個人采去了吧?她微微將眼眸垂了下,擦身走過灰衣人身邊,仔細地在各個草群中尋找著兩樣東西的影子。這東西對她來說是真重要的,今日勢在必得!

灰衣人看她急忙而仔細的樣子並未發表著什麽意見,似乎是有些累了,他施施然地走在懸崖邊上的一棵古鬆上,身體一飄背靠著古鬆的枝幹閉眼假寐起來。強烈的風吹得山頂呼呼作響猶如被人打了耳刮子般,可那古鬆上的男子竟紋絲不動。寬大的袖袍被灌滿了風,如同兩隻風筒般鼓鼓的,一會兒又奄了輕飄飄地垂在男子腰側。

日頭的火辣攻勢減小徐徐偏西,風也沒那麽大了,卻還是吹得那些野草草身搖擺。魚璿璣把山頂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沒看見夢仙花和靈薊草的影子。心頭沉下,目光悠遠地看向了那個還睡在樹幹上的灰衣男子。

古鬆下就是一百多丈的山崖,而他睡在哪兒若是被吹了下去那就等同於直接去死,偏偏這人睡了這麽久還安然無恙。臉上被汗水澆過帶著絲絲疼痛,手指上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膝蓋腳上也好不到那裏去。她今天這麽辛苦卻得不到想要的,可能麽?

“閣下可是將夢仙花和靈薊草都采走了?”這人的手法真是高明,她在現場尋不到一點痕跡,就如夢仙花和靈薊草都不曾生長在這裏般。

聽到她的問話,睡在樹上的男子忽地把眼睛睜開了,笑道:“姑娘說得如此篤定,是不是想要來搜一番確定自己的想法?”

“搜就不必了,畢竟不是我先來,東西在你手上也是你該得的。”魚璿璣冷淡道。

“那姑娘是什麽意思?”灰衣人雙手枕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臉上純碎地笑著,不帶任何揶揄趣味。

魚璿璣涼冷的眸光對上灰衣人,口氣仍舊,道:“我想要夢仙花和靈薊草,不知閣下可否出讓?”若是個武功一般的人她大可以直接殺了把東西搶過來,奈何眼前這人典型的深藏不露,出手吃虧的隻會是自己。不如退而求其次,好生商量說不定會有轉圜的餘地。

“姑娘好直爽。”灰衣人笑道,“不知姑娘想要在下如何出讓?”

他眉目間盡是風輕雲淡的從容,絲毫沒顧忌著這個人跟自己不熟,就那樣隨意而自然地跟魚璿璣說起話來。

“我無財無勢。”魚璿璣毫不掩藏地坦言,遺世涼薄的目光對上樹上一直笑著的灰衣人。這人能上來這裏,看見她又沒有阻止她的行動,想必是猜到了她此來的意圖。如此閑靠鬆樹閉眼而寐,不就是想讓自己開口?這個陌生且武功高強的男人,絕對是個勁敵!她不假思索地想著,嘴畔彎彎冷冽得很。

灰衣人莞爾,就算是罩著黑紗似乎還是能感覺到她嘴角上勾起的那一彎弧度,好涼。他斂眉好似是認真思忖了一番,道:“姑娘聰慧,理應知道夢仙花和靈薊草的價值。看姑娘如此嬌弱卻為了此兩物不顧性命地攀爬上來,它們對姑娘應該是大有好處。奈何在下也急需它們入藥,不過君子有謙愛之美,在下可以將它們分文不取地轉讓給姑娘。不過,姑娘可要用一樣東西來交換才行。”

“什麽東西?”這男人果真是有所圖的,既然不在金銀財帛上下心眼,必然有其他難辦的事情讓她去做。魚璿璣眉目清冷,對他的道貌岸然之行經也未加點破。

“姑娘可聽說過聖獸山?”灰衣人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魚璿璣心頭一震,腦中警鈴大作,這人提到聖獸山幹嘛?莫非是天族人?他是當世的天機子?不,不可能!魚璿璣當即否定了腦中的想法,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詫也被掩藏的好好的,沒被人看見。墨玉光華流轉的眼瞳射出冷意,不冷不熱道:“洗耳恭聽。”

灰衣人眼中微訝,隨即笑道:“大陸南端有蠻荒之地,那裏聚集了無數蠻人居住,地勢複雜險要堪過星池。而那聖獸山則是其中一座高山,山中有不少珍奇異獸,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碧眼靈狐。”

“你要我給你抓那隻狐狸?”魚璿璣今世才知碧眼靈狐的傳言,而聖獸山她卻是不陌生的,那處的確如灰衣人所說有異寶。然而,聖獸山可是天族的領地之一,外人連進山的路都找不到,何況是去偷窺其中的寶貝。這個灰衣人顯然對天族的事有些了解,不然怎麽會知道碧眼靈狐是來自聖獸山。

其實要不是灰衣人說起,連她也不知道三國中趨之若鶩的寶貝碧眼靈狐是出自那裏。也不知該說今天是撞了鬼遇見這麽個危險的男人,還是幸運地知道了些別的事情。

灰衣人將她眼底的那抹狐疑看在眼中,隨之卻搖頭了。“碧眼靈狐不好抓,在下也不想為難姑娘,不過是想讓姑娘去聖獸山取一樣東西而已。”

魚璿璣心頭冷哼著,暗罵這個男人卑鄙。說不為難,可蠻荒是任何人都能去的?更遑論聖獸山了!若非自己清楚,怕是跟一些人一樣隨意就被眼前的人誆騙了。她眸底的涼薄越深,冷笑道:“何物?”

“一株花而已,名字叫做靈瞳。那是朵碩大無比的花,常年開花花蕊深處在暗夜時候會閃閃發光猶若螢火光亮。”灰衣人懶洋洋地躺在鬆樹上麵,隨意道。

魚璿璣心頭卻是大震,眼簾迅速垂下將眸中所有的情緒包裹掩藏好,腦中閃過一絲詭譎來,冷道:“可以。”

“姑娘不需要考慮考慮?”灰衣人對她這麽輕易答應似乎顯得有些不放心,試探般地問道。

“兩樣東西換一樣,從數量上說是我賺了。我雖不知你說的那個聖獸山具體在什麽地方,但是你既然選中我,想必是覺得我有過人之處。若是我多番推搪,豈不是太不識抬舉了了!”最後句話說的極重,口氣冷凝而模糊,讓人有些搞不清楚這個不識抬舉說的是她還是他。

夾槍帶棍一番話說得幹脆利落,即使想生氣卻也找不到發火的口子。灰衣人眼底幽深一片,看著傲然挺立的她悠悠地笑了。孰地身子直起,眨眼就從鬆樹上飄到了魚璿璣麵前。說是飄,那是因為他的雙腳始終不曾落地。灰色的長袍宛若輕風般掃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靈動如蛇,夕陽斜照下那抹身影那處長長的影子剛好罩在她身上。

魚璿璣不喜歡這種被人籠罩的感覺,就像是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眉頭輕皺腳上往後退了步。

“你怕我?”灰衣人雙腳落地,眼中含著的笑裏是對她的避忌的探究。

“不喜歡仰視他人,所以退開些大家好說話。”怕他?雖然他現在武功高於她,可不代表她就要對他俯首稱臣。

“不錯。”灰衣人讚賞地點頭,從袖中掏出兩根竹管來,伸出手將它們遞給魚璿璣。“這就是夢仙花和靈薊草,姑娘收下吧。”

看著那雙那竹筒的手,眼瞳中異色深了些。那手光潔如玉沒有一點長繭,保養得比她這個女子都好,指甲更是磨得光滑明亮,是個貴介公子呢,那臉上怕也是用了人皮麵具的。兩排細長的眼睫扇了扇,猶如白鷺飛起時張開的雙翼,她眸色如舊將之接過來,打開看了看果然就是她要找的夢仙花和靈薊草。

“為何?”她還沒有幫他拿到靈瞳,他就把這兩樣東西送了出來,是想要她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為他辦事?

灰衣人雙手垂下,望著天邊那輪猩紅的落日,無端而起的笑容中不知為何給人種妖嬈感。“靈瞳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得到,姑娘那麽急著要它們,在下將夢仙花和靈薊草送出就是表示自己的誠意。一年的時間,以姑娘之能應該能得到靈瞳。”

對於到手的東西,她可沒有謙讓送回去的美德。眼中閃過讓人不懂的神秘光彩,冷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在下盤羽。”灰衣人負手,鍍上落日餘暉的麵容沾染著絢麗流光。明明沒有做什麽,就那麽淡淡一句話,卻能施以淩人的壓迫感。好像他才是主宰一切的王者,永遠地俯視眾生。

這樣的盤羽讓魚璿璣一下就想到了赫連燼,跟他不同的是赫連燼釋放出來的強悍霸氣比較重,一般人根本就受不住。這兩個男人,哼哼……

黑紗下的麵上輕勾起唇角,心中劃過一絲算計,將兩個竹筒放在貼身的布袋子中,也不道謝什麽的轉身似乎準備下去。盤羽跟在她身邊,聲音不輕不重地道:“這樣下去太慢消耗體力太多,不如讓在下送姑娘一程。”

“你有辦法?”扭頭來,黑色的輕紗掀起一角,露出寸許瑩白的下頜。

盤羽並不答話,而是從她身邊走過,食指與中指並在一起忽地朝著一株比較茂盛枝椏較多的鬆樹無規律地劃動,兩指尖射出勁風如刀刃,簌簌枝葉分離輕軟的葉子隨著山風飄落下去留了滿地有她手腕粗的枝椏。

看見盤羽如此氣定神閑地剃樹枝,枝椏斷麵處俱都光滑無痕,如被利刃切斷般。若無深厚的內力及隨心所欲的收展控製,根本就做不成。她瞳色深邃起來,盤羽似乎沒注意到她的不同,彎下腰變戲法般從袖中扯出一塊寬大看起來很輕薄結實的布帛和一段牛皮筋。他再次施展了用手指做刀刃的功法將牛皮筋切成無數段,然後將地上那些枝幹都困了起來。

前前後後花了大約有一刻鍾的功夫,一個巨大的類似紙鳶的東西就做成了。但跟紙鳶不同的是,這東西沒有控製的線,下麵還有前後兩根橫杆。魚璿璣心中正奇怪他想幹什麽,盤羽已經檢查完了各處,身子鑽進紙鳶下麵抓起了最下麵的橫杆,朝她道:“快進來。”

她依言走過去,盤羽便叫她怎麽放手腳之後要怎麽做,準備好了後,兩個人邁著一直的步調抓緊著橫杆朝著前方就奔了去。借著山頂上強猛的風勢將掛著兩人的巨大風箏吹起,脫離地麵控製緩緩在空中以可見的速度緩慢向下飛行著,那種感覺就像是長著翅膀的飛鷹俯衝地麵般。徐緩的風吹過全身,無一處不是舒爽的感忽。

魚璿璣眼瞳中不可察地閃過一絲光亮,這個東西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如此用著可比施展輕功快而輕鬆了許多。

“是不是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鳥,輕靈自在不受任何拘束?”盤羽清朗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風灌進他的袖袍裏,那兩隻白皙而細嫩的手臂也跟著張露了出來。

黑色蒙麵的魚璿璣什麽也沒說,眼睛看著下方越來越近的綠樹,看來他們是要被掛在樹上了。不過她有輕功,那樹又不是極高根本不怕。摸了摸身上的袋子,裏麵的兩根竹管安然無恙,她眸子稍稍一眯夾著暮光,那細密眼睫下的雙眸燦若星辰。

“告辭!”看準機會,手上脫了橫杆,身子急速往下墜落。眼看著落到了樹半腰的位置,她忽而身子一轉施展輕功朝著前山的方向就奔了去。幾個眨眼,那抹黑色的影子就消失在了昏暗的樹林中。

隨著風箏緩緩落地的盤羽身子一展脫離風箏滑落在地,身子挺得直直的,眸光深沉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嘴畔勾出一抹詭秘的笑意。就在風箏完全著地的同時,一個暗影從林中射出,奔到他身邊道:“公子。”

“去查查剛才那個女子的底細,不要驚動了她。”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涼冷,不複先前平和。

“屬下遵命。”暗影沒有猶疑應道,忽而又問:“主子是否要把夢仙花和靈薊草給屬下帶回去?”

鳥蟲似乎都在這時安歇了,已經顯得昏沉的林子裏時不時地傳來虎狼的嚎叫聲。那聲灰色的欣長身影就似一道暮光般落在黯淡中,盤羽笑意不明地道:“這兩樣東西都給了剛才那女子。”

“這?”暗影似乎沒料到是這個結果,有些愣怔看著他。

盤羽不以為意地勾出笑的彎度,卻似乎並不是在笑。“夢仙花和靈薊草雖然難得,卻並不是世間難尋,這個女子能幫我們得到更好的東西,那兩樣東西就歸屬她了。”

“……”聽得雲裏霧裏的,暗影幾不可見地皺下眉,終究什麽都沒說轉身沒入陰暗中。主子這麽做,必然是有他的打算,作為一個下屬做好本職就好了。

魚璿璣回了白雲觀已經是天黑時分了,觀中大多數人應該都去吃飯了,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直接奔向他們住的院落裏。

紅花綠樹在逍遙子的煉丹房守著爐子,見魚璿璣出現紅花反應最快跑上前高興地喊道:“姐姐,姐姐你終於回來了,綠樹說你要是再不回來就要被狼給吃掉了。”說起吃掉了三個字,小丫頭臉上頓時露出一副很擔心的樣子。

簡陋的煉丹房內,兩盞油燈昏暗不明還不及煉丹爐下紅彤彤的火苗。魚璿璣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左看右看還是沒瞧見逍遙子,便問道:“你們師傅呢?”他平時不是最放心不下煉丹的事情麽,怎麽會在這裏沒見著人影?

綠樹對這個不愛說話聲音清冷的大姐姐可沒有紅花那樣的好感,卻也不敢惹怒了她,當即回答道:“師傅去跟觀主要一棵草,很快就回來了。”

聽了綠樹之言,魚璿璣也就不說啥了,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她身上還有傷著的地方,不及時上藥可不行。黑色紗衣一揚,人就消失不見了。兩小人兒對這樣的她早就見怪不怪,紅花見她也沒搭理自己,聳搭著腦袋跟綠樹一起守著煉丹爐。

回到房間的魚璿璣把膝蓋和腳上的泡處理後,正要給手指上藥,房門忽然被一角踹開,逍遙子極快地衝進來。看她端端坐在那裏,沒刹住車極為不雅地跌了一跟頭,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魚璿璣瞧也不瞧,挑起藥膏覆在手指上。逍遙子白眼一翻,邊爬起來邊憤憤道:“丫頭,老道好心地看你有沒有少胳膊少腿的,摔到了你也不扶一下,難道不知道要尊老愛幼麽?”

“夢仙花和靈薊草。”抹勻了藥膏的魚璿璣從袋子中拿出兩根竹管,朝著逍遙子就丟了過去。那兩根管子去勢洶洶的,砸在人身上肯定疼慘。剛還喋喋不休的逍遙子一瞧倆不明飛行物,身子一轉身手很是敏捷地將竹管接住。聞到那隱約熟悉的味道,眼睛中忍不住接連放光。

快速打開塞子,看到裏麵兩株花草,逍遙子興奮得都結巴了,驚喜道:“丫頭,你真厲害啊,能過去那麽多深澗高山。”他在得知魚璿璣去了後山就開始擔心著,那裏環境複雜,她又是第一次去,很可能會在那裏麵迷路。能活著回來就是他最大的期盼了,沒曾想她還真把兩樣東西都找到了。

夢仙花是給她做玉靈膏用的,這東西極為珍貴,當年他師父留下的都給魚璿璣用了。先前他歎息說沒有夢仙花就做不成玉靈膏,魚璿璣聽後就問他在什麽地方能找到這個花。他也就隨口說在梨山後山可能找得著,還說自己煉丹還缺了一味靈薊草。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她就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把事情給辦妥了。

不過,看她那模樣肯定吃了不少苦,黑衣上滿是塵土的,真狼狽。

“給你三天時間把玉靈膏弄出來。”半年過去了,她有些等不及了,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

沉浸在喜悅中的逍遙子不假思索道:“哪用得了三天,一天半就好了,老道的醫術雖然比不上我師父,但這製藥還是挺快的。”他滿是得意地炫耀了兩聲,忽然覺得魚璿璣的話有別的意思,忽地抬起頭盯著她,問道:“丫頭,你要幹嘛?”

“我該走了,玉靈膏我是帶上路上用的。”魚璿璣也沒有隱瞞,將頭上的黑紗取下來。

逍遙子忽然不說話了,臉上帶著絲舍不得,歎氣著朝她臉上瞧了去。昏淡燈光下那張已經成型的臉上左右臉側高高紅腫著,似乎還有什麽小紅點在長出來,這臉可以說比先前毀了的半張都難看。唯一能看出好的地方則是那下頜和額頭,瑩白的光澤就是比月色清輝還有晶透幾分。

“嘖嘖,反應是有些大了,但愈合的很好,消腫後配上玉靈膏用就沒事了。”逍遙子懨懨地說了兩句,似乎沒有再說話的心情了。

她端起茶壺裏涼了的茶給自己倒了杯,慢慢飲下,屋中一片沉默。逍遙子再次歎息一聲,拿著夢仙花和靈薊草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他們並沒有培養出深厚的感情,複加她那性子冷成那樣,要她留下感情比殺了她還難。

罷了罷了,聚是緣;散亦是緣。

寒露來時晴朗的大半個月的天便陰沉起來,淅瀝瀝的小雨一下就沒有個停的時間。

撩開頭上戴著的黑色紗鬥墜幕抬眸望去,淡淡的雲霧繚繞在這座經曆了千年風霜的古城上空,綿綿秋雨戴著霜秋的冷寒迎麵而來,雖不是迎人痛麵卻讓人忍不住地泛起了哆嗦。街麵上路人行色匆匆,街邊店肆亦是人煙稀少,跟往日的繁華熱鬧完全不同。魚璿璣淡淡地看了眼橋下劃過的小舟,輕身走進了一家客棧。

“貴客進門,姑娘請。”因生意冷清百無聊賴中的店小二看見有人進來,立即熱情地招呼起來。

魚璿璣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著,這邊店小二已經將熱茶送上來,笑道:“天冷寒重,姑娘喝杯茶暖暖身。”她點了點頭,伸手把杯子拿在手中卻又不喝下去。小二見狀以為她嫌自己倒的茶不幹淨,話未問出口便聽她說道:“隨便來幾個菜,在準備一間清淨的上房。”

“好咧,姑娘稍等。”她沒有找自己的茬兒,小二立即喜笑顏開地忙開去。扭頭,隔著黑色垂紗淡漠的眸光掃過客棧的店堂,除了幾個客人之外也沒什麽特別的人這才放心來。她得了玉靈膏離開梨山後就發覺有人在跟著她,猜想過是誰的人,除了在梨山後山偶遇的盤羽,她還真想不出其他人來。

這個來頭不小的男人想讓她做槍頭鳥,她會讓他明白什麽事捕鷹的反被鷹啄了眼!

她抿著櫻唇,眸中帶著深沉的凝思。發白的手指緊緊地捏著杯盞,看著茶水中倒映出來的熟悉而陌生的麵孔,嘴角不經意地勾出一個冷笑來。手腕一動潑了杯中的茶水兀自倒了一杯,低頭呷了一口,感覺甚好。

“姑娘,飯菜來了。”小二端著大大的托盤,有條不紊逐一將菜肴放好。她拿起筷子正想夾東西時,客棧門外立即傳來一陣嘈噪聲。抬眸看去,隻見無數的官差麵帶厲色揮舞著手中的長鞭朝著一群丫鬟仆役打扮的人抽打去,那些人被銬上了手鐐像是被嚇著了般隻敢嚶嚶哭泣卻不敢反抗一二。她粗略地晃了一眼,心頭已經明了。那些犯人的衣裳布料非一般家仆所能穿的,想必是什麽世族大家吃了官非累及家中的下人。

這樣的事她見過太多便也不甚在意,倒是給她上菜的小二在看了那群人之後,麵有不忍地道:“簡直飛來橫禍啊,好好的白家就給這麽沒落毀了。”

“你說什麽?”正欲動筷的魚璿璣驀地眉頭一挑,一雙閃著隼利之光的墨玉眼立刻盯上了小二。

雖沒瞧見她真容,可身上釋放出來的冷氣卻不是騙人的,小二情不自禁地抖了下,訕訕道:“聽姑娘的口音不像是雒邑的人也難怪不知道這事兒,白家乃是天訣國首富,在雒邑更是大善之家。一年多前皇上下了聖旨讓白家和工部的常大人一起在雒邑建南行宮,本來是大好事兒啊,可誰知道行宮馬上要建好的頭天晚上突然走水,大火衝天沒法去救行宮便那麽毀了。白家為此落下了重罪,再過幾天就要全家問斬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斂著眸子,聲音中透出冷凍後的平靜。

小二抓耳撓腮,想了想道:“前前後後也就半個月的樣子。”末了他又感歎起來,“聽說白家大爺的夫人還懷中身孕,家裏麵還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全家幾百口子人都要一起下黃泉了,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全家都被抓了?”早先在炎京的時候她曾提醒過白逍,她不相信這個在商海中混跡久了的男子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跑了幾個人,這不滿大街都在戒嚴找人呢。”小二把托盤往懷中一收,似歎息又像是緊張地道:“白家二爺常年在外遊學,也不知在什麽地方,自然是沒被抓。白三爺則是逃跑了,剛才那些人就是被抓到城門去的。官府張貼了榜文,要是他一天不出現就殺白家二十個人,你進城的時候難道沒瞧見城樓上懸掛著的腦袋?”

“去年雪災的時候白家天天施粥救濟災民,哪曉得今年會出這樣子的大事。”小二滿臉歎惋,這白家好歹也是天訣第一富商,就因為這麽個行宮走水而落的家破人亡,說出來不想讓人嗟歎都不行。

魚璿璣聞之不語,眼眸深深讓人無法窺探半分。她離開梨山就奔著雒邑來,竟也沒注意到白家獲刑的消息。她是乘船入雒邑的,也就是沒注意看城頭什麽的。照小二的說話,她不難猜出是襄惠帝對白家動手了。說來也真是諷刺,堂堂一國之主竟然缺錢到要設計坑害子民的地步。

虞家後人的消息她必然是要問個清楚的,白逍就算要死也是在她得了確切消息的時候。白家問斬也就在這幾日,她得抓緊時間才是。

“白家的人都關在什麽地方?”叫住準備走的小二,她又恢複了之前冷淡的樣子。

小二也不知她是存心打聽,心想是好奇的緣故,便回了她一句。“人都關在雒郡大牢。”

夜幕降臨之時,天上的雨沒有停的跡象反而更大了些,劈裏啪啦的雨點打落在屋頂的青瓦上,淹沒了人們低聲談話的聲音也將整個雒郡陷入了隱隱煩躁的嘈雜中。光火暗淡的屋中燭光一滅,一個纖細嬌小的黑影從窗口掠出遁入夜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此刻,雒郡的大牢中一片燈火通明,裏裏外外均比平常時候多了兩倍的守衛。在這般氛圍下,原想著要偷下懶的獄卒們俱都提起了十足的精神在牢中巡查。上麵已經早早地交代,這白家的犯人跑了一個他們就得用全家補上。雖然白家很冤枉,可為自己自家老小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外邊的雨下的越來越大,劈啪聲就跟炒豆子似得吵得人心煩意亂的。一個高高胖胖的獄卒提著鞭子在木欄牢房外站了一會兒,白家人可能是知道了自己在劫難逃,在白日裏鬧騰夠了人也漸漸麻木起來。見他們都安安靜靜的他才轉身朝外走去,巡查了半夜的疲勞湧上使他兩眼眼皮老是打架。兀自甩了甩頭讓自己暫時清醒會兒,眼睛晃過前麵落了鎖的門,心想著打個盹兒應該沒事。

想著,人便朝著牢房的刑房走去。轉角處,他腳剛跨出一步來。隻覺得眼前有什麽東西一晃,鼻端便有一抹好聞的香味竄進來,下一秒喉嚨便被人緊緊掐住幾乎快無法呼吸了。

“帶我去白家家主白毅的牢房!”來人身量纖小,一雙眸子卻帶著猙獰的嗜血,周身更是散發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來。

獄卒使足了全力想要扳開這隻卡住自己脖子的手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什麽力來,眼帶驚恐想喊喊不出來。黑衣人墨玉般的黑眸掠過一抹戾氣,左手在他肋下一按劇烈的疼痛立即使他渾身抽搐起來,狂亂跳動的心仿佛聽到肋骨斷裂的咯吱聲響……

“哼,再不走你隻會死無葬身之地!”仿若來自黑暗地獄的警告,聲聲如鬼厲張牙舞爪地嘶吼。雙腳顫顫,不受控製地朝著大牢深處的死牢而去……

------題外話------

這章時間跨度有些大,魚璿璣在穀雨時候離開白澤到了梨山白雲觀,呆了半年後離開,在寒露時候去了雒邑,正好遇見白家獲刑。

穀雨(在四月),寒露(在十月中旬)

今晚更新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