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謀天下002 兩兩結發,對指盟誓(表白)

他說,你說的不錯,本王是自討苦吃。

他說,可我如何忍心,棄你不顧?

魚璿璣隻覺得心裏陣陣天雷錘擊而過,震得她冰雪包裹的心外裂出萬千痕跡。手,無力地垂在土炕上,瀲灩著墨意的雙眸看著滿身風霜卻難掩風華絕代的赫連燼,瞳眸中有股傷逝閃過。她緩緩地閉了眼眸,任露在外麵的半截手臂全都涼透了才又睜眼,隻是眼中已經沒有了剛才濃烈的糾結。

“赫連燼,你知不知道,我是妖孽?”一個死去了五百多年卻不肯遁入黃泉,憑借著內心的執念,寄居別的軀體孤獨存活的一縷魂魄。她的眸光深長,恍若穿越了亙古時光,宛若那“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清輝,孤寂而悲涼。看盡千山飛雪,過後徒留深寒。

聞著她淺而憂的低聲細語,赫連燼稍稍扭頭來,眉峰輕蹙道:“聽過。”有人散播了謠言說她是妖孽,這個事暗衛跟他匯報過。

“聽過?”她驀然冷笑起來,雙眸也不知看向哪裏,微微地搖了頭,忽然直直地盯向了赫連燼,冷聲道:“他們是聽信了別人的話,根本就不清楚事情真相。可是,這個聽起來似乎有些無稽的傳言,卻是真的!我——的確是妖孽,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孽,是注定會禍亂天下的妖孽!”

她瞳眸中的暗色越發沉重,濃稠得化不開,嘴角牽著譏嘲,哼道:“不止你,就是諸如司空淩和司空玨等人都暗中調查過以前的安陵是何模樣,你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我不知道?”

“……”赫連燼眼瞅著神情激動的她,心頭有股怪異的情緒蔓延開來。

“以前的安陵是個連下人都敢欺辱的弱女,她在相府後院活了十四年,出府的次數卻是手指都數的出來。除了幼年學過幾個字,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外,熹閣那些古奧難懂的晦澀文字她看得懂?寫得出寒冰訣修煉所遇之難?彈得出手名曲《逝水》?還懂得各種權謀之術?”嘴上的譏諷笑容越來越大,眸光一轉,聲音甚是涼薄。“以前的安陵哪懂得了這些,雖然你們就是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卻始終也不明白是什麽緣故。”

“那我來告訴你。”她忽然伸出抓住了赫連燼的手,臉上帶著詭譎的笑容,輕聲道:“那是因為,安陵早就死了,可這具身子的確是安陵本尊的。你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會知曉,有一縷死了很久的魂魄會占據著這個死人的軀體,代替她站在陽光下做著陰暗的事情,以一個別樣的她活著。”

一股寒氣從她手心傳遞過來,他常年修煉寒冰訣,身上的氣息本就是冷的,可她傳來的溫度竟也讓他覺得心中生寒。震驚,如掉入水中的墨汁,一點點地將正正一池清水盡數染黑。她紅腫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著,披散在兩頰的發散開,露出她右頰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她仍是笑著,語氣卻涼得人心底發顫。

“我們,也算是有緣的,我重生那晚見到這世間第一人,可就是你。那時候我在想,上天在那個時候讓一個危險的男人出現在我旁邊,是不是要補償我幾百年都不曾殺人見血的損失?可惜,無論當時還是其後,我總是太弱了,輕易就能被你拿捏在手。”她幽幽地歎息著,似乎是真的在為沒能殺了他而惋惜,亦是憤恨自己淺薄的力量和犯傻的腦子。

“然後?”赫連燼驀然反手抓著她的手腕,眸中的驚詫還未及收斂完畢,卻已孕滿整瞳怒火,周身寒氣四溢。

他的反應有些超出她的意料,魚璿璣在須臾的愣怔後立即回神來,涼涼笑道:“我隻是想嘲笑下你,名動寰宇的帝月戰神,你喜歡上了一個連底細都不清楚的女人。”

屋中的氣壓很低,甚至冷過了外麵冰天雪地的世界。赫連燼冷哼一聲,手指揉捏著她的手腕,迫人道:“你的意思是本王就該讓你在這裏自生自滅?因為你是不容於世人眼的妖孽,因為你來路不明,因為你心裏藏著太多的野心和報複?嗯?”

他每字每句都帶著咄咄逼人的壓迫感,說一句身體就朝她靠近一分,高大的身軀幾乎能將床上小小的她完全蓋住。

魚璿璣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下,忽然覺得自己跟這個男人簡直不是在一個世界裏的,她都說得這麽明顯了,他竟然沒有嫌棄避她如蛇蠍的舉動,覺得自己是在騙他?她抿抿唇,冷嘲道:“你覺得我在演戲?”

“是你覺得本王在演戲!”他口氣嚴厲,甚至想大聲出口在她耳邊一吼。

看他略有扭曲的臉,魚璿璣頓時心裏有氣,這男人就跟茅坑邊的石頭般又臭又硬,她簡直拿他沒辦法了。她眸光橫過,努力平靜道:“赫連燼,我說的是真的,我的確早就死了。知道我這次為何會狂性大發殺人麽?那是因為我被人下了魂滅,靈魂被侵噬殘缺了,總有天魂魄會離開軀體不知去往何方。而且,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在一個死村感染上了寒熱病,就算魂魄不離這身體遲早會油盡燈枯。”

所以,他沒必要把心思花費在她一個將死之人身上!

“好!”赫連燼扯動著唇角笑著,雙眸直視於她,眼中噴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口中磨出這個字。魚璿璣覺得自己算是鬆了口氣了,突然,唇上被覆上了涼意,眸子大睜卻是赫連燼傾身朝床上的她壓了上來,他身體沉重讓她動都動不了。可惡的他竟對她又咬又啃的,動作極為粗魯。魚璿璣心中一急,張口想喊叫,赫連燼的舌頭趁機就滑了進來,纏著她丁香小舌在口中追逐起來。

混蛋!混蛋!雙手被他鉗製住,有傷痛的身子更是無力,怎麽抵擋得住他的強猛攻勢?

他近乎發泄的親吻讓她感覺到疼痛和窒息,天昏地轉的猶如陷入流沙中,眼看著自己被吞沒卻無法自救。她好恨,為什麽總是這麽弱,總是被人鉗製著!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不過是可笑的玩鬧而已,突然間她不想反抗了。

感覺到身下人的柔軟,赫連燼略微氣喘地鬆開她的唇。眼前的她雙頰通紅,發絲裏帶著陣陣馨香,可那雙眼卻過於平靜,她看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般。赫連燼微怔,魚璿璣忽然開口。“寒熱病是會傳染的,通常能活下來的人並不多。”

“你這是在關心我?”他本來心情還沒有好,聽聞她這麽一句,好像大雪天的突然就放晴了。他抬手來用手指在她披散的發間插過,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看她眼瞳中倒映出來的自己,聲調綿長地道:“我猜測,你心裏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麽帝月的燼王會看上你?”

沒有波瀾的眼中泛起漣漪,魚璿璣快速垂下眼簾,這的確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

“你或許還不知現在的你是什麽樣子的。”他微涼的手指在她受傷的右頰上緩慢細致地撫弄著,殷豔的雙唇勾起,眸光若泉水清涼而溫潤。“你滾下山坡的時候被山石劃傷了臉,傷口有些深,直白點就是破相了。身上各處除了擦傷還有凍傷,沒幾處是好的,跟以前清秀之流的安陵差了很多。可是,我還是要帶你回帝月。”

最後一句,他說得非常肯定,就算是天塌下來也阻擋不了。魚璿璣這才忽想起昏倒前臉上的痛,擠了擠右頰,果然還有痛楚,她不懷疑赫連燼口中說的是假的。隻是,武功被廢容貌被毀,他還帶她回帝月幹什麽?

“若說容貌天下無雙者,就是你們天訣的三大美人從不在我眼中。於我而言,容貌的美醜並未有什麽大的差異。”

很多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長得醜一點。他的容貌繼承於他的母親,可也是因為這絕色容貌,母親淒慘地在冷宮死去,而他幼年時被皇族人所不喜,甚至北堂太後說他男生女相還差點燒死了他。稍微長大點後,他披掛上陣,敵軍將領看見他容貌姝麗勝過女子,竟當著三軍放言隻要他委身在那人身下做鸞鳳之好,他們就立刻退兵。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無論什麽身份都因他美貌而想將他困在身側當禁臠歡好。

有幾次,他甚至拿著刀要把自己的臉劃傷,都是被下屬看見給勸住了。美貌,就是他心頭一根怎麽也拔不去的刺,十幾年來狠狠地紮在他心窩裏。直到後來他的勢力越發強大,再也沒有人敢小覷他,那些覬覦他美貌的人被他血腥手段所懾,也不敢動什麽心思,他才漸漸不在此事上多做計較。

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悲就如寒露成冰,卻很快被掩藏起來,繼續道:“我從不相信什麽前世今生,向來隻知道,有的人拚盡所有也隻能一世相守,過好當前就是最為重要的。”她說她死了幾百年,以她對自己的冷漠無情來判斷,他們前生肯定不曾認識。不過,他雖插手不了她的前世,可她的今生就不同了。“對你是喜歡是愛,我自己也無法說清楚。卻知道,當我從炎京離開的那天,就沒有一日不惦記你,很想回到西鄴把皇兄的事處理完就來天訣找你。”

“我派了人暗中觀察著你,讓他們接連把你的消息傳遞到西鄴,就是想知道在沒有我的日子裏,你都做了些什麽,你想要得到什麽,我能不能暗中幫你一把完成你所想的。司空玨發現你我之間有牽連,他要我用血凝丹換你性命無憂。我手中沒有了血凝丹,可我還是來了。因為我後悔了,後悔沒有在離開炎京那日將你帶走,後悔留你在那風雲詭譎的炎京卻未曾保護好你。”他話語中流露著濃濃的自責和悔意,“若是早一步將你帶走,後麵的事就都不會發生。”

他絮語低喃,猶作清風動細雪。輕輕地翻了個身躺在她身邊,隔著被子將她卷入懷中,用那紮人的胡渣抵著她的額頭。他的身體還是如尋常時候那樣冷,而她竟不覺得。強有力的手臂將她抱緊,她似乎能從他噴薄的呼吸中感覺到那可跳躍的心。魚璿璣渾身無力也不掙紮,任由他抱著,腦中在仔細想著他的話。

即使他把她帶走了,她本就逆天而生的事也總有天會被捅出來,又有誰知道下場是否比這次還要慘烈?她此生所做之事無關情愛,就算幫了他,赫連燼想要的她也給不了。他們兩個,注定無果。

“情之一事本就難以說清,你心中有了偏執,不相信會有人對你鍾情。你把自己的心用冰雪包裹得嚴嚴實實,不準別人去敲破,亦是將人的真心遠遠拒開,甚至不惜親手毀滅。你對自己尚且如此無情,對旁人更是狠絕,可你是否知道,不是所有的喜歡都包藏禍心。有人隻消一言出便能被人引為知己,哪怕是個隨意的舉動也能找到共鳴者。有種人的心長在黑暗裏,無比地渴望著有一絲光明能探進來。當某一天,那束光出現後,就會是那心牢中唯一的救贖。若是消隕,那個人就隻能再度墮入那片深淵。”

“你跟我的心都一樣,生於黑暗中,孤寂得太久,沉暗得幾乎快麻木,卻總帶著那麽絲期盼。對我而言,你就是那一線光亮。”

她眸光微閃,沒想到赫連燼會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徹。而他說的那麽意思她也是懂得的,她心裏之所以放不下心結就是因為被傷得太重,還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於她,現在隻有短暫的生命,那些恩怨都未曾了結,又何來心思再續情情愛愛。

隻是,兩個同樣沉淪在黑暗中的人,成為彼此的救贖,這話聽著怎麽都覺得好笑。“既然我們都是見不到光的,我哪裏又能成為那束光?”

“哈哈!”赫連燼聞言輕笑出聲,故意地用自己的下頜在她額頭上滾了一圈。魚璿璣不適地扭著頭,他卻用手將她的頭固住,垂眸下來於她瞳眸對視,眼中噙著絲揶揄道:“我們都被暗黑包圍著,做著血腥殘忍的事,有些光明照進來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而這世上除了日光,還有月光的存在。月光,它出現在黑暗中,確不會將其驅逐。相反,它是黑暗的使者,能與之共存共融,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光亮。”

“……”魚璿璣扯了扯嘴角,不知該笑還是怎麽的,這個男人扯起歪理來還一套一套的。不過,他說得對,這世上唯一能容得下黑暗的,也就隻有月光了。可是,她成了他的月光,可他卻照不進她的心底。

“怎麽不說話?”赫連燼好心情地扯了扯她的頭發,卷起一縷在手指上繞圈兒,笑問道。

魚璿璣沉靜道:“所以,我非得跟你走,是不是?”

“你沒有選擇!”赫連燼一句話將她的退路打散,正色道:“我知道你身份奇特,或許真會如你所說突然有天就不見了,可至少在安陵身體中的時候,你還在我身邊。日後,你就算去了別的地方,成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也能將你找到再度帶回。”

借屍還魂這事聽起來是挺荒誕的,但早年時他遇到庸醫,間或地聽說過類似的事。轉念想起那張魑魅圖卷,他才明白原來指的人是她。沒想到他有生之年還真能遇見此類逆天而生的人,他雖驚訝卻不像世人那樣愚昧無知。

“太過執著並不是件好事!”不知為何,此刻的赫連燼讓她有些似曾相似的感覺。

赫連燼卻不認同,霸道地將她摟緊,冷傲道:“你日後會發現,執著是本王一大優點!”

“是麽?”她輕笑,神思微晃,忽然抓著他的手放進被窩中,緊緊地壓在她的胸口,語氣淩人道:“你感覺到沒有?那顆心,它雖然跳著卻是死的,如天上的落雪沒有一絲溫度。”她的心是死的,情也早死了。

暗藍的眸子危險地眯著,猶如看到了可口獵物的虎豹。他臉頰朝她臉上貼緊,被她按著的手手指一動,隔著單薄的褻衣往下一按,吃吃笑道:“這麽軟這麽暖,怎麽會沒有溫度呢?”

魚璿璣神色大變,慌忙地想要抓開他的手。有這樣正大光明的理由偷香竊玉,赫連燼哪會輕易放過,一手箍著她雙手,頭往下垂當即有灼熱的熱氣噴來,削薄的唇蹂躪著那纖長優雅的脖子,似一片鴻羽輕輕刮過,顫顫的酥酥的,無端讓人手腳發軟。

濃重的男子體息混合著他身上的冷香味竄進她的鼻子,身子燥熱,魚璿璣羞憤不已,喝道:“赫連燼,你給我住手!”這個禽獸,絕對精蟲上腦了,她還生著病他都能下手。

“這不是你主動的麽?”赫連燼抬起頭來,雙眸中滿是無辜的神色,一臉完全不是他開始的無奈。

“你!”魚璿璣憤憤磨牙,墨玉瞳中滿是惱火,真想一口咬死他算了!

瞅著她快要大發雷霆的樣子,赫連燼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放開她坐起身來,笑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肚子該餓了吧。外麵燉了雞湯,給你填填肚子。”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子,正準備出去忽然又轉身來,狐狸般狡黠道:“我忘了,你說寒熱病會傳染,那麽你身上的衣物也再不能穿了。”說罷,在她沒反應過來時候,赫連燼的雙手已經伸進了她的被窩裏,三兩下就把她給剝了個精光。

“赫連燼!”這個男人太無恥了!她又不是全身癱瘓,就算要把她身上的衣物處理了,自己也能動手脫衣服。可他竟……雖然隔著被子沒看到,可他的手分明就是將她身體的每一處都摸遍了。

這個登徒子!就算是上輩子她也沒見過這麽無賴的人,這真的會是帝月那個生殺予奪令人敬畏的冷酷戰神?

反正,她是不相信的!

“你身上的凍傷很多,就是大腿內側都有好大一片。”赫連燼頗為得意地揚了揚他手中的褻衣褻褲,挑高眉故意對她言笑晏晏道:“所有的傷都是我上的藥。”言下之意,本王早就把你身體看了個幹幹淨淨。

“滾!”魚璿璣怒不可遏,隨手抓起破舊的枕頭朝著他就砸去。

“哈哈!”赫連燼閃身躲開她枕頭的攻擊,朗聲大笑著走出空間不大的土坯房裏,那愉快久久在周邊回響著。

自重生來,魚璿璣鮮少動怒,可幾乎每次都被他氣得不行。憋著通紅的臉,一把拉過被子蒙頭蓋上。

當赫連燼端著雞湯進來時,就看見把自己完全蒙在被子裏的魚璿璣。兀自搖搖頭,將雞湯放在床頭那方還沾著灰塵的小桌上,掀開草簾子走了出去。這個土坯房本就兩間房,其中一間已經坍塌隻剩下對角的半個漏風場子。他踏出來,寒風飄雪立馬就朝臉上砸了過來。赤焰等四人站在一丈外就欲開口,赫連燼冷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二十幾丈外拐角山彎處看起來像是馬棚的地方。

四人會意,施展輕功朝那兒而去。

山上比平原城內更加寒冷,赤焰四人身上頭上到處都是亂雪。說赫連燼風霜滿臉,他們何嚐不是呢。不過看見平安無虞神色輕鬆的赫連燼,心底都鬆了氣,爺沒事兒。

“你們來得有些遲了。”他是昨天快黃昏前過林子,無意中聽到魚璿璣的驚呼聲才趕上去,將她救起來。在山中轉了一會兒,才發現有那麽個破屋子,應該是山下獵戶打獵躲風雪的地方。她昨晚發了一夜高熱,他也跟著折騰了一宿,臨近天亮才把聯絡用的信號發出去,照理說他們看到應該會早些來的。

“爺恕罪,我們在半途上遇見襄惠帝的人,故而耽擱了時辰。”赤焰不敢有瞞,把事情經過說了遍。

赫連燼聽過後,臉上浮出抹譏嘲來,冷酷道:“這麽說,他們也知道安……”他本要喊出安陵來,但立馬就想到她不是真的安陵。“她還活著。”

“他們應該是不確定。”其中一人回答道。心裏暗道:那群王八羔子真是有耐力,害的他們差點都被發現了。

“既然他們那樣不死心,赤焰你親自去給他們一個已死的六小姐。你們兩人現在立即去最近的城內采購些女子衣物和凍傷藥、外傷藥和吃食,我們要在這裏先住幾日。對了,順道再抓幾副治療寒熱病的藥回來。”將魚璿璣的病況說了一遍,這才轉向最後一人。“你去打些獵物回來,順便查看下這裏是否安全。”

“屬下遵命。”分配了任務,赫連燼沉抑著臉走回土坯房。魚璿璣穿過的衣服還放在柴火上,他仔細檢查了番,把九幽笛和一個用很小的錦囊封著的物件取下來,其餘的紛紛丟進了火裏,腦中思忖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的心還是不願意跟他走,就算強行帶回帝月,她也會想著辦法逃離。更重要的是,她會無征兆地魂魄離體。依附在別人身體上還好,可若是消失在世間了,他又到那裏去尋她?那樣一個通透的人兒,他不知除了她還會有誰能進入自己心裏。這是一場毫無把握的賭局,若是贏了他便能得天下之幸,可輸了他的心裏將會是一無所有。

第一次感覺到世間也有他不可掌握的事情,心急心憂卻那樣無計可施。

臨近天黑,赤焰都各自回來了,為了避免打擾到他們,四人都在馬棚那邊或休息或整理著這個他們暫時要住幾天的地方。赫連燼將點燃了好幾處地方,一麵煎藥一邊煮粥,還燒了盆熱水進去給她擦拭身上的傷口。拿破布擋了下窗口,赫連燼端著熱氣騰騰的水進來放在桌上,將帕子打濕後走到床邊。敏銳感知他的到來,魚璿璣猛地將眼睛睜開,警惕道:“你要幹什麽?”

屋內避風處點燃著根大大的蠟燭,將小小的屋子照亮著。他揚了揚手中的冒著熱氣帕子,很是自然道:“當然是把你身上擦一遍,重新上藥。”

“我自己可以動手,請燼王出去。”白天被吃豆腐的事還曆曆在目,魚璿璣自然不會相信他隻是單純地幫她擦身上藥這麽簡單。

“知道你很倔!”赫連燼似總結般地說出這一句,下一刹那忽然伸手點住了她的穴道。動不了,說不了話,魚璿璣臉色頓時慘白一片,緊跟著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開丟在地上,她赤裸的身軀在燭光下毫無隱晦地暴露在他麵前。身下的土坑溫暖得很,可暴露在空氣中的地方卻冷颼颼一片。

此刻,被她遺忘了幾百年的貞操觀念終於被拾起,可已無反抗之力,索性閉上眼什麽都看不見了。赫連燼瞧著覺得好笑,俯下身來在她耳際輕聲道:“你們天訣女子視貞潔如命,你的身子被本王看了,本王定會負責的。再者,我們早在陰陽泉就坦身相待了,就不必羞澀了。”

吱吱!牙齒磨得輕響,臉頰上泛著淡淡緋色,不知是真害羞了還是惱羞成怒的結果。

這樣逗著她,看她除了冷漠外的其他表情,赫連燼覺得很滿足。不過也擔心把她凍壞了,他速度很快地將她身上擦了遍,跟著把今天買來的新被子蓋在她身上。感覺快冷成冰的身體突然有了暖意,那綿軟的觸感和新棉花的味道進入鼻子裏,她才知道原來是換了被子。眉頭輕舒,僵硬的身子總算是沒有那麽緊繃了。

“你的病會很快好的。”長著薄繭的手指撫平她的眉,將帕子丟了坐在炕邊將幾個藥瓶擺開。

魚璿璣聽了他的話,正想問他是不是要帶她下山看大夫,突然腿上傳來大片涼意,跟著他的雙手竟然扳開她緊緊靠在一起的腿,在她受了凍傷的地方畫著圈。一股熱血衝上腦門,她臉上的表情幾乎都扭曲了。知道赫連燼是在給自己上藥,可那動作就像是夾了無數沆瀣綺念,完全感覺不到那是個大夫。

赫連燼心裏哼著,你越是不看本王,本王就做的越過分,非得撬開你的眼!

越發如此想,手上的動作就真的變了味了,好好的擦藥就變成了挑逗。而魚璿璣緊緊地皺著眉,死咬著牙關愣是不睜眼。他無奈,隻得速速將藥擦上。又轉去把桌上包袱中新買來的褻衣褻褲和肚兜拿出來,一一給她換上。由始至終,她閉著眼也是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赫連燼無可奈何地歎氣,將褻衣的帶子係好,道:“其實,你隻要睜開眼,我就不會那樣對你了。”

他的歎息若風刀般刮在她心上,魚璿璣忽然沒有先前那麽惱怒,卻還是沒有睜眼。赫連燼也不在說什麽,解開她的穴道將屋中該丟的東西拾掇起來,抱著朝外麵走去。

就在他出門的那一瞬間,魚璿璣緩緩地將眸子打開,傾瀉了一夜墨色的瞳眸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怎麽也抓不住。

“來,先喝粥,再喝藥。”赫連燼一手端藥一手拿粥進來,就看見土炕上卷著被子背對著他的魚璿璣。搖頭苦笑,看來剛才真是把她給得罪了。放下東西,他就轉身出去了。也該問問赤焰那邊是什麽情況,他的身份是否暴露了。

寒風夾雪從破舊的草席子門那兒吹進來,吹得燭光搖曳光影閃爍。魚璿璣緩慢推開被子,起床穿上鞋子,走過去捧著桌上陣陣熱氣上升的藥和粥,心中頓時苦澀起來。真沒想到,在她無所依靠的時候,竟有個尊貴的男人替她做到如此。這是幸還是不幸?

他救自己一命,這個人情注定是欠下了,隻是不知道她有生之年是否還能還上,然後清靜地離開這紛擾的花花世界。

赫連燼,我真不想欠任何人的,可若是注定欠你,我亦無可奈何。來生,我化為蟲魚鳥獸,結草銜環再來還你吧。

“爺,還有兩日的功夫信鷹就該到了,西鄴那邊不會有事的。”他走時也算布置妥當了,應該不會出事的。況且就算被發現了,赤冰他們也會隱瞞消息,烈帝和北堂太後那裏根本就無從知曉。

馬棚中燒的洶洶柴火,烤得每個人都麵龐火紅。赫連燼吃完了烤肉,暗藍眸光閃爍著淡薄的冷冽,語氣沉重道:“襄惠帝這邊的人是打發了,司空玨也該收到她死去的消息。本王現在擔心的是,帶她回帝月的半途會遇上莫名的死士。”

他這麽一說,赤焰等人紛紛垂頭了。他們上次來炎京,也不知犯了那一路牛鬼蛇神,竟派出死士來追殺他家爺。如今時隔幾月,竟還找不到一點頭緒。可見背後之人隱藏是多麽深重,一個不小心還真有可能跌入深淵萬劫不複。

“爺,咱們也不必杞人憂天,說不定會很平安呢。”縱然擔心,可防無所防,空想也不過徒增煩惱。

“但願本王多心了。”赫連燼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起身環視周圍,黑黢黢的山林少有人煙,他們暫時可以休整幾日。至於趕回帝月,怕是會花費很長的時間。鋒利的劍眉蹙了蹙,拂袖朝那亮著微光的屋子走去。

赤焰四人擠眉弄眼地朝他背影一瞥,對視中大家很有默契地感歎道,爺終於不用狂暴了。

夜裏風雪很大,刀子般的風刮在身上都疼。外麵的火堆被風吹得隻剩下點點火心冒著光,彈彈身上的落雪鑽進去,將門板拿來在門口擋著,屋內的冷氣就少了很多。桌上的粥和藥碗都空了,魚璿璣靜靜地躺在土炕上像是睡著了。此刻的她長發散開露出小小的臉,沒有了冰冷的神情乖巧得宛若貓兒般。

嘴角牽起笑意,眸中沉溺著無比的溫暖,就遠遠地看著也覺得窩心般地暖著。外麵,夜色更重了,他看了眼,是該休息了。手指朝蠟燭彈出一縷勁風,跳動的燭光頓時被削去,屋中霎時漆黑一片。

赫連燼動作輕巧地脫掉外袍和鞋子,僅著了單薄的褻衣褲掀開被子上了土炕。雙手朝她腰上一環,將她人帶入自己的懷中。

“你?”魚璿璣本就沒睡著,隻是感覺到了他的氣息才閉眼裝睡,還以為他看自己幾眼就走,哪曉得他竟這般堂而皇之地跟她睡在了一起。

黑暗中,赫連燼似乎帶著濃濃的倦意,把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裏,帶著鼻音喃喃道:“你還沒睡著?”

魚璿璣被問得一噎,總不能說她是裝睡的吧。沒好氣地瞪著黑漆漆的屋子,氣悶道:“剛醒。”弦外音,是你把我弄醒的。

“那我們一起再睡吧。”不問她是否同意,身子大半都朝她壓了過來。魚璿璣想掙紮開,沒一會兒功夫就聽到細細的鼾聲,赫連燼竟然這麽快就睡著了!她齜齜牙,又氣又無奈,幹脆也不動了閉上眼就睡覺。

隻是她沒發現,抱著她的赫連燼感覺到懷中人兒的乖巧,嘴角深深地彎了起來。

這一夜無夢好眠,兩個人都睡得異常香。翌日天光亮開照在進屋子裏來時,感知光源的赫連燼一下就睜開了眼。眸子朝外麵一望,再看她甜睡的容顏,心裏沒由來地高興著。外麵似乎都不是數九寒天的嚴冬,而成了輕風徐徐的濃情春日。她的發很長,跟他微曲的發卷在一起,纏繞著分不清你我。

腦中忽有靈光閃過,赫連燼輕輕鬆開手,挑起她一縷發絲和自己的頭發,同樣細膩的發絲緊緊盤繞著,繞成一個同心結來。指尖灌力,嘶地一聲輕響,細長的發呈扇麵恍若高山流水瀉下,黑發同心結脫落於兩人的發端。被扯到頭皮,惺忪睜眸的魚璿璣一眼就看到了懸在他指尖的同心結。

腦中微滯,這東西似乎很眼熟。

察覺她醒來的赫連燼含著笑意,手臂從她身下穿過抱著她的肩膀,眉宇間盡是繾綣綿長的溫柔,輕聲道:“你們天訣人有句話,叫做‘結發同枕席,恩愛兩不疑’,無論你下一刻是誰,我都會從你身上剪下一綹發跟我的結成同心結。直到我再也生不出發,再也見不到太陽從地下升起來。”

他的語音中盡是濃濃的歡喜,就像是貪玩的孩子突然得了個很好玩的玩具,興奮得就是睡覺都會笑醒。

“結發同枕席,恩愛兩不疑?”她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叨著這句話,墨玉瞳中竄過抹情逝之痛。她與司空天不止一次紅羅帳內春宵度,可是這恩愛兩不疑呢?嗬嗬,若真是兩不疑那她又是怎麽死的?

哀愁的雲籠罩在心際,悲傷似東流的河水,怎麽樣都流不盡。

“不許你想別的男人!”赫連燼暴怒的語氣猛然在耳邊響起,將她的回憶打亂。魚璿璣猛地一驚,抬眸怨怒地瞪著他,他憑什麽吼自己?

“你躺在本王的懷中,心裏卻想著別的男人,你把本王置於何地?”他粗魯地捏著她的下頜,臉上顯而易見地凝聚著怒氣。氣她的同時也氣自己,沒事兒說什麽結發同枕席恩愛兩不疑的屁話,勾起她的回憶肯定讓她想起了別的男人。她身上彌漫出的悲傷氣息雖短促卻濃重,肯定是為別的男人而生。

驀然發現,他真的無法容忍她心裏有著別人。看到那樣的她,他怕日後怎麽也找不到她,就算相見她也會當做陌路人。他丟不起,亦失不起。

魚璿璣本欲反駁,可他眼裏那種強烈的急迫和擔憂、害怕卻瘋狂地撞入她眼中,已經到了嘴巴的話生生地給咽了下去。她鼻子發酸,一頭撞入他懷中,雙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褻衣,情緒無比混亂。她已經無心去愛了,赫連燼為什麽就是不放過她,即使是吃醋都不遮掩下那樣明白地就讓她瞧了個清楚。

讓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懷中的人身體輕顫著,赫連燼就是有再大的怒氣也無從發起,鬆手拍著她的背,無奈又無措道:“你……你別怪本王,對,對不起。”他不該那樣對她,起碼應該控製下自己的脾氣,剛才應該捏疼她了。

“赫連燼,你抱抱我。”他懷中的魚璿璣聲音冷靜,意外地沒有追究他剛才的事。赫連燼欣喜之際,忙用雙手圈住她的腰,將她抱緊在懷中。

魚璿璣扭頭露出半張臉來,神情恍惚道:“一朝重生,我卻是首次發現自己是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他的懷抱微涼卻溫暖,那種緊的力道讓她腰上輕微地疼著,可就是這疼猛然讓她明白,原來她也可以不做行屍走肉。

疼痛就是活著,這種感覺,真好。

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浮出縷縷心疼來,難道她以前都不當自己是活人嗎?手指刮過她受傷的右頰,暗藍的眸子眸色沉重,褪去那抹藍隻剩下了沉沉的黑色。她沉默著,感受他帶來的存在感。赫連燼思量良久,聲音沉啞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她跟尋常女子不同,心中從未有兒女情長。成為司空淩身邊的人卻不甘為妃,以謀士之能為他去敵鋪路。他許她深情,而她則棄之敝屣。她的心太深,藏著太多太多的東西。既然他不能解其一二,不如坦率問出。

魚璿璣聽著他的話,眼中閃過的是她曾經徒步走過的殞荒大陸各處。有綿延山巒,南國秀水,長河落日,大漠孤煙,草原奔馬,高山積雪……一幕幕如倒帶般在眼前晃過。她動了動唇,忽覺心境開闊,緩緩吐露二字。

“天下!”她要複仇,要顛覆天下;她要複仇,亦要奪回天下。所以,她要這個天下!

“那……”

“不。”赫連燼嘴中才說出了個字,魚璿璣卻失聲叫著打斷他,身子脫離他懷抱坐起來,目光堅定道:“我要的,自己去奪。”

赫連燼被她那篤定的語氣一震,嘴角微牽,斂起眸子道:“那敢不敢與本王一賭。”推開身上的被子坐直身體,與她正麵相對。他俊美的臉上淡去了在軍營中的冷硬,沒有了朝堂上懾人的氣勢,卻不失鄭重地看著她。

“你留著命用自己的方法去奪天下,本王不幹涉。但是本王要告訴你一點,本王也是個有野心的人。我們各憑本事,看天下究竟會落入誰的手中?若是本王輸了,你要如何懲處本王都沒意見。哪怕讓本王成為你手中的利劍,對峙天下人,甚至是本王的命都拿捏在你的手中。但是,若輸的人是你,本王提出的一應要求你必須答應。”

他每句話都加重了本王二字的音,就是刻意提醒她,這不是說笑。

魚璿璣冷然地打量著他,很是懷疑他的用心。他說他有野心,也是想染指天下?

“不敢?”赫連燼扯唇而笑,端是萬千繁花在刹那開盡,美不勝收。

“沒什麽不敢!”魚璿璣傲然相對,目光灼烈,言語中透著張狂之氣。

赫連燼讚譽地點頭,抓起她右手在無名指的指腹上一劃,血珠頓時從血痕中冒出。跟著他亦是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劃過,流血的手指貼上她的指腹,恍若立下什麽嚴酷誓言般,道:“對指盟誓,不得有違。”

“承諾已出,對指為證。”魚璿璣亦滿臉鄭重,直視著對麵的赫連燼。

兩指相貼,彼此的血融進對方。薄薄晨曦中,金色的光芒照在兩人緊扣的手指上,凝結成一幕美好的畫麵。

凝視著兩人的指尖,他笑,深深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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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和諧鳥,修改啊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