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皇上眉頭凝的更深了一些:“這些人自是肆無忌憚的,便是真出了什麽事兒,天下人罵的也是朕這個皇上,哪怕是改朝換代,他們有這些個底子,照樣能為人臣子,享受他們的錦衣玉食。”
說罷,皇上拿起筆來,另鋪了張紙下去,匆匆書著不知道準備給何處的書信。
就似小皇帝說的,上令下不行,便是再好的法子,天大的好事也能叫下頭的人給辦砸了,何況如今?
朝堂上頭一折騰,那大位上頭的自然就焦頭爛額起來,由打六月末初起,快到七月中了,這足足一個月間,皇帝為著這瀾河水患,竟一個妃嬪也沒點過。日日不是宏心殿中,就是聽雨閣裏,那燈一掌就掌到了半夜,心疼壞了太後,著急死了妃嬪。
那湯湯水水兒的,原本那些個有點子手藝的妃子們就會做了給皇上送去討巧,如今皇上一勤政,她們更是不敢不忙,不敢不做。
柳蔓月搖著檀香木的小扇子,靠在皇上身邊兒,聽著他就著那高山流水的雅致彈著曲子,小扇子一合,朝著南邊兒一點,嬌聲問道:“皇上,許久沒理會她們,這幾日早晨見麵兒時,一個個苦著把小臉兒的,瞧著怪叫人心疼的呢。”
玉指輕挑,修長的雙手從琴上抬起,隻留那一絲餘音久久不曾散去。皇上轉過頭去,挑著眉頭瞧著她:“得了便宜還賣乖,若叫她們知道了,還不把你生吞活剝了?”
柳蔓月絲毫不覺為恥,轉過頭來,衝他眨巴眨巴眼睛:“妾隻是覺著,就算是假的,叫她們使使也是好的。”
把胳膊靠在腿上,朝她的身子貼了過去:“假的也好?莫非月兒想要試下?”
本是取笑才說這話的,這會兒被他反調戲回來,倒叫她臉上不覺紅了起來,嗔了他一眼,這才悠悠的轉了頭,看著南邊兒,幽幽說道:“沒想到發了一回水,竟叫他們鬧成了這般。”
皇上也不再提那些個香豔之話,亦朝南看去,冷笑了一聲:“閣中雖遣了些人入朝為官,可得用又懂得見風使舵的能吏又能有幾個?比之相貌姣好的女子還難尋些。他們也隻能和朕似的,一邊兒攢著自個兒的人手,一邊兒和那些個原本朝中的大臣互通有無。這天大的良機,自然要除去那些個不能為己所用的。”
搖了搖腦袋,柳蔓月挑著眉頭歎了一聲:“還好這輩子是個女子,妾要是個男子,打死也沒那個本事入朝為官呢。”
“就你這懶性子,每日早朝站班就能叫你吃不消。”笑著在她臉上酒窩處輕輕戳了兩下,攬著她的肩頭笑道,“今兒個晚上就歇息在崖上頭吧,一會兒叫他們收拾好了,晚膳也在此處用。”
這幾日雖他也多在宏心殿、聽雨閣理事,可到底也不會忙成那般。聖旨是一道接一道的下,可卻都是大同小異。下頭那裏扯皮的厲害,除非叫刀斧手下去,拿著尚方寶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頭,便沒人樂意再動一動。故此,皇上隻得叫下人演出一副勤政的模樣,自個兒卻該怎麽著就怎麽著。
如此一來,倒叫小劉子徹底歇息上了一個月的假,隻是園子裏頭這蠟燭費了些罷了。
“皇上還在宏心殿呢?”
“是。”見問,珍兒忙垂頭應道。
“那湯可煲得了?”宋妃心神不寧的瞧著窗戶外頭,隨口問道。
“還差一刻鍾的功夫便得了呢。”
“一會兒得了,我親手送過去。”說著,幽幽歎了一口氣。皇上一忙起來,竟再沒功夫理會後頭這些妃嬪。自己雖伺候過幾回,可到底再沒懷上。可見,這孩子也是靠著緣份的,隻可恨那皇後……
想著,指甲往肉裏掐了一掐,忙又鬆開,垂眼朝被掐著的那處瞧去,還好,沒破皮兒,不然,若落下了疤來可就不得了了。
“奴婢去瞧瞧那湯。”見自家主子出神兒,珍兒隻得找了個由頭出了門兒。之前夫人叫人帶話兒進來,可如今……
抬手往臉上摸了摸,想起老爺夫人吩咐的那些個話,臉上不禁鑽出一團紅雲。她在幾個自小伺候小姐的丫鬟中,生得是最好的那個。後來入宮時,雖夫人也調遣了幾個調|教出來的得人意兒的一遭入宮,卻沒哪個似自己這般同小姐貼心。
入宮之時,便知道老爺夫人的意思,自己生得好,又與小姐自小一處長大,自是入宮幫她固寵來的。上回小產,小姐已是不能再生了,自己個兒身上卻好得緊,夫人的吩咐也在她意料之中,可偏偏的,皇上卻從不來這處過夜!
夜裏不來,白日裏也見不著,別說自己一個小小宮女了,便是那些個妃嬪們,想要截皇上的胡、跟皇上偶遇,也從沒聽過哪個成了的!
皇後娘娘好不容易劫了一回,還叫她遇上了一夜兩女!這事兒,若不跟自家主子通氣,哪裏能爬得上龍床呢?
抬頭瞧著不遠處的小廚房,珍兒再歎了一回氣,偏偏的,自家主子又不知道她那身子再不能有了……若等個三五年的,老得不著孩子,那會子自會著急,也必會叫自己去伺候,可再過個三五年的……自己都多大了?!皇上哪裏還會瞧得上?
珍兒出了屋子,宋妃坐在椅子上頭仍在出神。家中父親為著朝堂上的事兒,似是惹得皇上生氣了,這話她雖聽了一耳朵,可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她一個深宮女子,又哪裏知曉?便是想打聽,也是決計打聽不著的,家裏頭有些個消息能送來,可這些朝上的大事,又哪能送進信兒來?便是母親入宮同自己說,卻也說不上幾句呢。
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門口兒,幾個屋兒裏的小宮女想要過來扶著,被她揮手退下,自個兒走到了院子中,順著那回廊慢慢踱步。
回廊那頭兒,被爬滿的藤蔓遮擋的後頭,忽傳進了幾句說話兒聲。宋妃雖不在意,卻還是仔細聽了兩句。
“……怪道呢!”
“可不是?聽說就是上回小產時傷著了,再有不了了呢!”
“可既然傷了根本,皇上為何還要叫……去伺候?”
“笨,人家還有個好父親呢,正在朝上,要不然,為何這麽多的美人兒不理會,偏點那一位?”
幾句話說罷,那聲音便越發的遠的,宋妃宛若被雷打中一般,木愣愣的立在原地,再不動彈。
珍兒叫小宮女們捧著那湯水回了屋中,卻沒見著宋妃的人,一個小宮女忙過來道:“娘娘說是想在院子裏頭站站,不叫人跟著。”
忙出了門兒,在院子裏頭微一走動,就瞧見宋妃站在回廊裏頭,不知出什麽神兒呢,珍兒這才鬆了口氣兒,忙過去笑道:“娘娘,湯已經得了,可要這會兒送過去?”
宋妃緩緩的轉過了身子,兩眼發直的瞧著她,直把珍兒瞧得身上一哆嗦:“娘娘?!您怎麽了?娘娘?娘娘……小姐!”
宋妃這才緩緩的回了心智,仍是直愣愣的瞧著她,一開口就又嚇了珍兒一跳,那聲兒中,竟帶著嘶啞:“你老實告訴我,我可是再不能有孩子了?”
珍兒再一驚,剛想開口說“沒有”,心中動忽的一動——這會兒顯是自家主子聽著了什麽,又不是自己說的,隻有叫她知道了,等過去這個勁兒了便能想明白叫自己替她生子的事兒……
“小姐……老爺夫人不叫說……小姐……”說著,珍兒便跪到了地上,臉上滿是淚水。
宋妃頭暈了暈,緩緩閉上了眼睛,身子晃了幾晃,人就朝後頭倒了下去。
花皖坊中,宋妃娘娘病倒了。這消息傳進園子,沒一會兒功夫就聽不見動靜了。這些日子,因著皇上忙著朝廷上頭的事情,後宮裏麵兒“病”倒了多少妃嬪?雖說哪個病的也沒有這位的分量足,可眾女估摸著,除了太後太妃處會派人過來瞧瞧,皇上那裏八成是不予理會的。
皇上不會去,裝病又有什麽用?便是真病,也病不出個什麽好效果來,自個兒熬點子藥湯子下火去吧。
臨鶴園外西南麵,一處小園子裏頭,閣主正自坐在正位之下,下頭跪拜著幾個人。
“一個都沒有?”狹長的眼睛微挑起,冷冰冰的瞧著下頭眾人。
“回閣主的話,確是一個都沒能懷了身子。”
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個,忽的再一挑眉,轉頭朝站在下手處的劉勳元問道:“早先聽說宮中有個妃子有了身子?是哪個?”
“回閣主的話,是宋妃。”說罷,劉勳員又道,“因她非是閣中女子,屬下便做主下藥把她的胎打了下來。”
閣主微微頷首,忽道:“那小皇帝會不會天生就是個不易有孩子的?”
下頭眾人一愣,一個微微抬頭,道:“這倒是也有的,隻那宋妃……”
閣主忽的唇角一挑,露出個竟能羞退百花的嫣然笑容來,隻那眼中仍帶著股子陰霾:“或是早先無妨,後來難有了呢?”
下頭眾人一愣,疑惑間相互瞧著,不解閣主話中之意。
“這世上女子之心最是難把握,那宋家的女子不是說再不能有了?若是因此……嗬嗬。”說著,搖了搖頭,垂下眼皮朝下頭瞧去,右手三指搓在一處撚了撚,忽的宛若撚花一笑般,竟叫這亭外百花失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