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浮焰

空氣中,流動著一絲死寂哀傷的氣息。

冷箭,櫻空釋,夜針,玉幽沉默著,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冷箭感覺到一陣陣的心悸,喉嚨發澀,內心裏的悲傷如同冬日的小溪一般緩緩流淌,發出碎冰凝結的聲音。櫻空釋心緒寧靜,他的眼睛隻剩下了浮焰一個人,而身邊的其他的人和窗外的飛雪都成為了哀傷的背景。夜針平日雖於浮焰總是爭吵,然而浮焰的突然死亡,讓他的心頓時變得空空蕩蕩了下來。因為他知道,以後在他的身邊,不會再有一個人會對他大吼大叫。那樣的生活太過肅靜,並不是他所喜歡的。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心底,某一些東西正在沙漏般漸漸逝去。隻有玉幽,滿臉的驚訝,她時而低頭,時而沉默,眼淚不住地淌落。

“哥......”

玉幽怔怔地低喊。

在她和夜針冷箭三人的注視下,櫻空釋輕步走到浮焰的身邊。然後他輕彎下腰,將浮焰橫抱了起來。接著,就像是已經完全忽視了他們的存在,就像是他的眼睛裏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一般,他徑直從門口走了出去。門早已斜斜地靠在了牆壁上,但當他從門口走出去的瞬間,那整張被夜針輕卸下來的巨門忽然變成了無數的木屑跌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有風吹來。

片片木屑如同受到某種蠱惑一般輕輕顫舞在高空中......

厚厚的雪地。腳步踩在上邊,會發出積雪啪啪碾碎的聲音。

蒼白色的天空無邊無盡地蔓延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籠罩了整個大地。仿佛這已是整個天空的顏色,單一而壓抑。

雪地上。

有一些淩亂的腳印。

沉重的腳印直直地蔓延到遠方。

落雪依舊。

雪空下,櫻空釋輕輕地將浮焰放在雪地上。他的動作又輕又柔,就仿佛浮焰隻是睡著了一般。他不想驚醒她。她隻是個可憐的孩子。然後,他一直凝視著她,久久地凝視著她,深深地凝視著她。就仿佛,他想要將她的麵容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他的心底!這個陪著他,伴著他,在他的生命中上演過重要角色的美麗女子,生命突兀地消失在了這樣的風裏雪裏。風花雪夜中,他卻不曾陪伴過她。他刻意忽略金塵的潛在威脅,正視淵祭的可怕。可是同時他也忽視了,這些真真實實陪在他身邊的人。閉上眼睛,一滴晶瑩而略帶滄桑的淚珠無聲地跌落。然後,他仿佛聽到了高空中浮焰的靈魂在雲層中倏忽飄過的聲音,她俯下頭,長長的頭發遮掩住她俊美的容顏,然後她低喊,聲音親切得沒有一絲責備。

雪,越下越大。

漸漸地,他的頭發上,他的肩膀上,他的衣服上都落滿了白色的雪花。他半坐在地上,迎風抬頭,緊縮的眼眸寫滿了哀傷。他任風吹起他的長發,任雪融化在他的臉上。可是他眸中的哀傷,卻不會減弱半分。他在懲罰自己,用大自然的天然寒苦來懲罰自己。這樣,他會清醒,他會明白他究竟辜負了多少人,犧牲了多少生命!

破曉黎明的寒霧,在四周漂浮著。

良久良久。

不遠處,滿臉肅容的冷箭,一改常態的夜針,悲傷落淚的玉幽並肩站在紛飛的雪花中,一個個冷凝沉默如同披雪的雕塑。

“玉幽,”夜針忽然低聲問,“浮焰是在什麽時候死的?”

當明察秋毫的他剛剛看到浮焰的屍體的時候,他就知道,浮焰已經死了有幾個時辰了。這些從屍體的麵容上就能夠洞曉出來。

“我也不知道,”麵上的憂傷一直都沒有散去,風中的淚痕依然存在,玉幽輕聲回答,“當我被你們爭吵的聲音驚醒後,就看見浮焰已經死了。”

“她是怎麽死的?”

忽然,冷箭插口問。但其實,他已經隱約知道了答案,隻是不敢確信或者不願確信而已。浮焰從不離身的紅色長劍從胸膛直插而入,劍身又從背後露了出來。很明顯是自殺。

玉幽寒噤。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來回答冷箭的這個問題。

“自殺。”夜針輕輕歎口氣後,沉聲回答,“看浮焰死的狀態,多半是自殺。她昨夜晚歸,住在咱們隔壁。沒有人能夠在一招之間就殺了她,何況還是在完全都吵不醒我們的情況下。”

對於很多現實中的問題,他從來不會去刻意地回避。因為事實就是事實,事實需要的是麵對。不是欺騙,哪怕是自欺。

“為什麽?”冷箭抬頭望了一下天空,心中算是勉強接受了夜針的解釋。然後他又沉聲問,“浮焰為什麽會自殺,為什麽要自殺?”

這個問題的確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古書。”夜針簡明扼要地回答,“浮焰死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本書。我仔細看了一眼,認出了那剛好就是釋從來都不離身的古書!不過不同的是,那本古書好像已經有一部分被燒爛了。我想,古書之所以會被燒爛,便是由於浮焰的疏忽莽撞導致的。她可能覺得,沒有了古書,釋以後就再也沒有可能打敗金塵和淵祭了。”說到這裏,他長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繼續說,“也許正是出於深深的自責,浮焰才選擇了用自殺的方式來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何況在這之前,釋剛剛說過要她自動離開這樣的話。她的心本就處在勞累惶恐的狀態,任何閃失都會讓她無措。”

——生活出現巨變時,有幾個人不會感覺驚慌?

——一直陪伴在櫻空釋身邊的浮焰,如果被迫離開他,她會去哪裏?她以後的生活,連精神支柱都沒有了,又怎麽能夠不惶恐?

“為什麽釋從不離身的古書會出現在浮焰的身上?”

冷箭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這些問題,都是他心中的困惑,他都想知道答案。

“我拿的。”這時,玉幽接過了話題。她歎了口氣,眼角的淚珠再次湧了出來,“那天你們和哥會合的時候,哥離開了幻影天宮殿一段時間。也許是出於焦慮,哥並沒有將那本書帶走。所以,我害怕它丟了,就將它拿到了我們房間,然後放了起來。但是我也沒有想到,浮焰居然會因為這本古書而......”

雪空下,她輕輕啜泣,樣子楚楚可憐。

古書放在了床下的陰影處,她沒有說。微弱的燭光,燃盡的蠟燭,她依然沒有提起。她仿佛已經完全忽視了這兩種導致浮焰自殺的客觀因素。

冷箭和夜針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輕輕歎息。事已至此,所有的原委他們都弄清楚了,可是除了麵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他們又能做什麽?浮焰死去的生命,再也不會複活了。

高空中的雪花越來越密集了,仿佛它們也在哭泣著什麽。

櫻空釋緩緩地站起了身軀。然後,在雪空下,在冷箭夜針玉幽震驚的目光的注視下,他緩緩地脫去了他的外套。有狂風吹過,吹散了他滿頭的長發。長長的頭發披散開來,覆蓋了周圍大片的雪地。然後,他輕輕旋轉,外套反卷而出,周邊的雪花迅速消失不見了,而他的頭發和外套也隨之全部都濕透了。甚至,發梢上結了零零碎碎的冰。可是,他就仿佛一點也沒有察覺出一般。凜冽的寒風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冷,而他,卻固執地仰起頭挺起胸膛,正視著天和地。

浮焰的屍體就靜靜地躺在他的身邊。

他們的周圍,微濕的土壤全部袒露了出來。雪花散盡,泥土的芬香撲麵而來,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雪花飛揚。

重新落在了這片幹淨的土地上。

櫻空釋輕輕彎腰。然後,在他和浮焰的身邊,他開始用雙手刨坑。這一刻,他收回了自身所有的幻術,用他最普通的雙手,用他的十指,在冰冷的地麵上開始挖起了土。他知道,這個土坑,不隻是簡單的土坑,而是埋葬浮焰的墓穴,同時還有他生命之中的一部分。浮焰的笑,是浮焰的笑,而她的死,也帶走了他生命中的很大一部分的開心。墓穴,是生與死的距離,是生死離別的標記。但卻也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宿。因為無論是任何生命,都有完全消逝完全終結的一刻。所謂的長生不老,隻是人們美好的一種想象。而不同生命存活的時間長短,其實隻是生命的時間長短不一而已。

漸漸地。

墓穴成型。

記憶中,櫻空釋造就這樣的墓穴,為他的哥哥卡索是第一次,而現在,為了浮焰,是第二次。

眼淚不住地低落。櫻空釋很長時間裏,都是在緊閉著眼睛,本能地用雙臂挖刨墓穴。當墓穴足夠大的時候,他才停了下來。然後,他緩緩地、緩緩地睜開眼睛,濃黑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雪花輕盈飄落,在墓穴中薄薄地落了一層,猶如一層薄沙一般。他輕輕歎息一聲,然後雙手橫抱起浮焰,將她輕輕地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