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望著她臉上的淚痕,陡然覺得自己可能想得有些差了,急急問道:“王嬙妹妹,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嗎,你怎麽還要自願去塞外呢?”
“張大哥!”王嬙姑娘哭著,一下子撲進張敬的懷中,把她怎麽被自願的情景哽咽著說了。
張敬登時大怒道:“豈有此理!我們現在就走,誰想出和親的主意,就讓誰去,咱們不伺候了。”
王嬙姑娘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忍不住紅了眼睛:“那怎麽行,張大,現在是白天,皇宮中的高手又那麽多,你一個人的話還能來去自如,加上我這個累贅,恐怕不出幾步就被人發現了,我不能連累你。”
“怕什麽,大不了殺出去!”張敬很想這麽說,但想到剛進來的時候大意了些,就被一位太監高手發現,三招之下雖然製服了他,可自己也被擊中一下,雖然隻是衣裳破損,並沒有傷筋動骨。
但如果自己帶著王嬙姑娘強行闖出去,必然驚動欽天監和現在剛大舉進宮的方仙道長老們,群攻之下,自己或許可以逃脫,但王嬙姑娘在混戰之下就必死無疑了。
張敬不是一個熱血湧上來就變得無腦的男人,瞬息間決定去找驪山老母做幫手,等到夜晚來臨時,在殺上門來把人搶走,把握無疑大上很多。
把計劃跟王嬙姑娘一說,她卻還是有些擔心,怕不成功,卻拗不過張敬,隻得點頭同意,千叮嚀萬囑咐叫一定要小心。又商量了一些細節,這才目送著張敬跳窗離去,有些羞澀的想,真得要私奔嗎?
“王姐姐,時辰到了,該到殿上去了。”隨著四名垂髫宮女走進來,說了這些話,王嬙姑娘的心情立即沉到了穀底,想起和張大哥的約定,隻得勉強擠出笑容道:“帶路吧。”事到如今,總得應付到天黑才行。
四名宮女就手執絳紗燈,導引至未央宮前殿,等候召見。
不一刻後,漢元帝升殿,百官朝拜完畢,又請呼韓邪單於在群臣上首的位置坐了,這才發布命令讓王嬙姑娘上殿。
漢元帝與群臣注目觀看,就見垂髫宮婢引一絕色佳人,姍姍而來,蓮步方動,香風已到。遙望如出水芙蓉,嬌豔無比,漸行漸近,更覺光彩耀人,使人目眩神迷,不敢逼視,及至停住細看,豐容靚妝,豔絕塵寰。
侍立禦前的群臣莫不心神搖蕩,魂魄飛越。王皇後目光複雜,妃嬪與各命婦,則是暗暗驚奇,詫然間以為遇見天上的仙女下凡。
呼韓邪單於一直保持著的淺淺笑容,也變成了驚豔之色,此女之美,真遠超出他的想象之外,轉頭正要朝漢元帝稱謝,就見到他也是一臉如癡如醉,仿佛初見,剛要出口的話就全都吞了回去,若有所思。
漢元帝真是心馳搖曳,目眩神迷,這點細節那裏注意得到?直待王嬙姑娘趨至寶座之前,三呼俯伏,自陳履曆,那種聲音,宛轉悠揚,如奏笙簧,如鳴琴瑟,方將漢元帝驚醒轉來。
遂即和顏悅色,問其父母來曆,何故進宮,怎麽就願意遠嫁匈奴?
王嬙姑娘那裏是真個願意?對前麵的問題,倒還能一一奏對,言及何故願嫁匈奴,則嗚咽不能成聲了。
元帝愈加憐愛,細視其身材容貌,和昨天看到的那副圖畫完全不同,竟有些似前幾日夢中夢到的女子,不禁眉頭緊皺,怒瞪了侍立旁邊的衛公公一眼。不知道到底是那裏出了差錯,竟把他派人苦苦找了許久的夢中美人當成了和親對象,心中大怒,想要反悔,隻是金口已開,又是當著匈奴呼韓邪單於的麵,真要如此,恐怕就要變友為敵,不死不休了。
當即強壓下去,漢元帝好好的誇獎了一番王嬙姑娘,叫她先退出去好好休息。準備好的盛大宴會也無心參加,待了一會就退場徑奔禦書房,還沒等門關上怒火已然爆發,對著為衛公公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你是怎麽搞的,朕叫你去找夢中的美人,為什麽她卻被選做和親的對象?”
衛公公低頭一個說奴才有罪,除了這句,似乎就不會在說別的了。
漢元帝罵了一通,氣消了些,道:“那毛延壽也是,真人如此美麗,他畫的卻是什麽?你現在派人去把他抓到這裏,朕要問話。”
衛公公鬆了一口氣,飛快的就去辦了,到了畫工坊,麵色陰沉至極的斷喝一聲:“全部拿下!”他手下數十位精通武藝的大小太監們就如狼似虎的撲了進去,見人就抓,見畫就封,很快毛延壽就被抓出來,這小子還不知道大禍臨頭,猶自咆哮道:“為什麽抓我,我可是皇上欽點的畫工首領!”
等見到衛公公的麵時,毛延壽頓時就癱軟在地,什麽都明白了。
衛公公不帶任何感情的道:“帶走!”
禦書房裏,漢元帝冷冷的盯著毛延壽,頭頂虛空中的神龍已然在咆哮:“毛延壽,你可知罪!”
事已至此,毛延壽知道絕無幸理,磕頭如搗蒜,隻是道:“皇上,我知道錯了,隻希望在給王姑娘畫一幅畫,縱然是死也無憾了。”
漢元帝沒想到他居然還敢提這要求,有些奇怪,也有心在見見王嬙姑娘,於是道:“衛公公,你去一下。”
衛公公心領神會,去把王嬙姑娘請了過來,和請毛延壽時的粗暴不同,這回是和和氣氣的,生怕招呼不周惹得皇上再次震怒。
王嬙姑娘本來是不想來的,但耐不住來請她的人是所有太監的首領,‘半仙’衛公公,隻得走這一趟。剛走進禦書房就看見熟人,不由詫聲道:“毛大人,你怎麽也在這裏?”
毛延壽看到她眼前頓時一亮,掏出隨身攜帶的畫筆,畫紙,鋪陳在地上,走過去十分大膽的拿過皇帝使用的黑魚靈硯台,用毛筆舔了飽飽的墨汁,道:“王姑娘,請讓我為你畫最後一幅畫,拜托了。”說著,已趴在地上,以近乎謙恭的姿勢對著畫紙,在心中構思著。
王嬙姑娘愣神,不明白怎麽回事,傻傻的應了聲,不動。
毛延壽這一畫,就是大半天過去,卻遲遲不見他下筆,漢元帝還以為他是想拖延時間,心中更是震怒。王嬙姑娘也是暗暗著急,快天黑了,要不是張大哥提前來找自己,而自己卻不在宮殿中豈不是壞了大事?
突然間,毛延壽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潮紅,畫下他的第一筆,隨後就仿佛曆代所有宮廷畫師附身,下筆如有神,幾乎是刹那之後,輪廓就已經完全,畫中的人影正飛快變得清晰。
王嬙姑娘凝神看著畫中的自己逐漸呈現,皺著眉頭看毛大人的臉色,這一看頓時大驚,雙目放大,炯炯有神,臉如充血一般嫣紅,分明是回光返照之相。而毛大人正當壯年,又無疾病,會如此分明是把所有‘精、氣、神’都融入畫筆中。
“快放下筆,不要在畫了!”王嬙姑娘看出不對,連忙就想阻止他。
毛延壽卻不要命似的慘然大叫:“王姑娘,我對不起你啊!要不是我私心作祟,故意把你畫醜了,說不定你現在就是婕妤娘娘,權利隻在皇後之下,是我害你淪落到和親匈奴的下場,我該死啊!”死字一出,鮮血就再也壓抑不住從喉間狂噴出來,他還極力扭頭,免得汙了畫卷。
幾點血跡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濺到上麵,暈染開,宛如梅花綻放,十分刺目。同時他也畫下了最後一筆,把毛筆隨手扔到一邊,有些模糊的雙目審視著,逐漸露出滿意的神色,看著漢元帝大笑著問道:“我以我血,創作出的巔峰之作,皇上,您看有沒有機會名留畫……”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王嬙姑娘淚流滿麵,手抓著毛延壽的皓腕,還試圖挽救他的生命。
漢元帝默然看著畫卷,在孤直的落日中,一位絕世佳人懷抱琵琶,回身凝望著薄如紙一般的長安城,臉上也不知道是哀怨還是留戀,就那麽癡癡望著,身後是成群的白羊以及猙獰的匈奴騎士,已然把她包圍,四周空空如也,無人能夠拯救她。
漢元帝看得心中大痛,剛要說什麽,王嬙姑娘就放聲大哭起來,毛延壽已經停止了呼吸。
——
下幾章寫完,本卷就要終結了,希望能出**的感覺,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