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產假(三)

仙人指路,青龍出海,犀牛望月。UC小說網:劍鋒掃過,呼呼生風,時而柔緩,時而敏厲,蜻蜓點水,雁過無痕。蕭疏桐收劍。

蕭鄭國微皺眉,“步子亂了,氣息不穩,心中雜念太過。”

蕭疏桐垂頭。

“打坐養氣頤神千萬馬虎不得,城市濁氣過重,修身養心很重要。”

“是。”

蕭奶奶在一旁笑著打斷,“小桐多久才回一趟家,你老是看著他做什麽?他是你兒子,又不是茅山道士,講那些虛的做什麽?”說罷,不顧兒子鐵黑的臉色,將蕭疏桐攬在懷裏,帶回屋裏了。

蕭疏桐在家裏坐不住,沒半刻便偷溜了出去。出了家門,卻沒有目標,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閑逛,一直到華燈初上。滿街的亮采,映在眼裏,五光十色,似乎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蕭疏桐沿著僻靜的小巷子慢慢走著,孤獨的腳步聲在暗色中響亮得詭異。

突然,一聲尖叫劃破了寂靜。蕭疏桐轉身飛速朝那個聲音跑去。

三個男子圍住一個女人搶包。蕭疏桐一個抬腿,將其中一人踢飛了。接下來就是一陣混亂,搶匪被逼急了,亮出了白錚錚的水果刀。在護住身後那人的瞬間,蕭疏桐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清了她的臉,心想,這個世界真是小……

蕭疏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醫院。後背一陣刺痛,卻不記得是怎麽傷的。肩膀也被包紮成了木乃伊。整個人趴在床上,姿勢很是不雅觀。

錄口供調查的那個警察是蕭疏桐的老相識,從小到大,在他那裏報到了不知幾回。不過,大多數情況是和這次一樣,蕭疏桐又英勇了。

“你小子又進步了啊,三把水果刀橫在那裏你也敢赤膊上陣?嘿,真活得不耐煩啦?”警察張同誌合上本子,笑著故意拍了拍蕭疏桐受傷的肩膀,疼得他齜牙咧嘴。

“當時沒想那麽多。”

“得,你什麽時候多想了,你們家老爺子就該燒高香了。你也真行,傷了兩個,另一個也在今天早上被抓住了。不錯,立了大功。”

蕭疏桐撇撇嘴,“又不是我想要的。”

張同誌哈哈大笑,囑咐他好好養傷,留下了一籃子蘋果走人了。蕭疏桐看著滿屋子的水果和花籃,一臉黑線。

想掙紮著想爬起來,推門進來一個人,看見他這架勢失聲叫了出來,“別動!傷口!”

蕭疏桐扭頭看去,咧嘴一笑,“沒事,躺得我心口疼。”

“那也沒辦法,誰讓你傷的是腰。”田曉卉把保溫瓶放了下來,幫著蕭疏桐坐了起來。

蕭疏桐順了好久才緩過氣來,看了一眼保溫瓶,無奈道,“你不用這樣,太麻煩了。”

田曉卉挑眉,“你為了保住我隻有兩百塊錢的錢包都快把命給搭上了,你說我還能怎麽表示?”

兩百塊錢……蕭疏桐汗了一把,“下次你應該默不作聲地把包讓出去,要是掙紮了,他們怕引來人,痛下殺手,多危險!你一個女孩子挨不了幾拳的。”

田曉卉瞪著蕭疏桐看了半天,好像他騎著自行車上火星一樣。

蕭疏桐慌了,用沒受傷的手抹了一把臉,“你,你看我幹什麽?”

田曉卉歎氣,“你真是一個傻瓜。”

蕭疏桐也歎氣,剛想點頭說是,又聽見田曉卉接下去說道,“不過傻得挺可愛的。”

蕭疏桐嗆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田曉卉也不惱,問他,“上回咱倆見麵後你怎麽和家裏交代的?”

“我,我就說你沒看上我……”聲音很弱。

田曉卉笑,“錯了,我看上你了。我覺得你不錯,咱倆就這麽過吧,你覺得呢?”

蕭疏桐下巴脫臼,暈了半天才道,“這種事情不需要以身相許的,我從小到大撞得多了。”

田曉卉說,“說你傻你還真傻,如果是個鍾馗李逵向日葵,就算舍命保護我,我也不見得就會動心。我這麽說,自然是因為你人不錯。”

鍾馗李逵向日葵……“人不錯你也不能隨便啊!”蕭疏桐搖頭,“再說,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田曉卉揮手打斷了他,將保溫瓶裏的湯倒了出來,遞給蕭疏桐,“藏著就藏著吧。死守一個永遠不可能的他,這樣的男人總比隨時可能失足出軌的那些好點。”

蕭疏桐看著手裏黃橙橙的湯,霧氣蒙蒙,不知道是什麽食材。

記得自己手腕受傷的那一次,閔榛說要熬湯補,差點把砂鍋穿孔。後來,雖然閔榛好像廚藝有所長進,但似乎再也沒有喝過他熬的湯了。不知道他熬的湯是不是還那樣慘不忍睹……

想到這裏,蕭疏桐不禁微微一笑。

田曉卉輕聲一歎,蕭疏桐沒有注意。

有些東西,就算再好,不是自己的,終歸不屬於自己。想的明白這點的,才有可能知足。隻是大多數人,都不明白,其實生活是很吝嗇的,吝嗇到此生唯一。

蕭媽媽雖然在知道蕭疏桐受傷的原因後,對田曉卉有些微詞,但看她這些天天天往醫院裏送湯送飯,心裏頭也是滿意的。

“小桐啊,媳婦就該找這樣的,會照顧人,會燒水做飯,貼心。”

蕭疏桐吞著肉,敷衍著點頭,心說我就找了一個,你也未必看得上啊。

蕭疏桐的傷口雖然看上去嚇人,血也流了不少,但其實並不嚴重。證據就是沒住幾天院,醫院裏就趕人了。蕭疏桐倒沒什麽,反正在醫院裏住著都快發黴了,蕭媽媽擔心得不得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傷口感染了小桐吃不消,天天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讓蕭疏桐橫豎不是。

受傷後被禁足了,蕭疏桐天天隻能守著電視機和電腦發呆。奶奶和媽媽一有空就窩在廚房裏,搗騰一些奇奇怪怪的偏方補品,吃得蕭疏桐直翻白眼。蕭蕭——咳咳,這個名字還是讓出了蕭媽媽以外的其他人相當的不適應——應蕭媽媽的指令,天天到家裏來報到,做做苦力,打打雜貨,忙得不亦樂乎。

蕭疏桐摸著手裏的梧桐子。其實也沒過多久,也就是一個多星期的事情,卻像過了幾年一樣。最近亂,家裏亂,身上亂,心裏的亂卻漸漸平息。受傷暈過去的那一瞬間,閔榛的臉是那樣清晰,觸手可得。

梧桐子被捂得暖暖的,貼在心口,很舒服。

田曉卉的話,他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過,結果越是考慮,心裏的答案越是清晰。人的生命其實是很脆弱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一眼黑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那一天賴在奶奶房裏不肯走。

“奶奶……”蕭疏桐跪在奶奶膝下,喃喃低喚。

奶奶顫巍巍地撫摸他的頭,歎息,“小桐終於長大了,小桐是個大人了,也有心事了。”

蕭疏桐點點頭,拚命壓著聲音中的哽咽。

“傻孩子,世界上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呢。再熬不過去的檻,不過就是三年五載罷了。”

蕭疏桐再點頭,眼淚隨著起伏落下。

“和奶奶說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看把我們家小桐喜歡的。”奶奶俯身將耳朵湊上去,笑著問。

“奶奶肯定會反對的。”蕭疏桐也笑,抹了一把淚,眼睛紅紅的。

“瞎說!隻要你喜歡,我們哪次不是一百個同意的。”奶奶嗔怪道。

蕭疏桐隻是搖頭。

“那個人相貌不好?”

“長得比我好看,又高挑又精神。”蕭疏桐破涕而笑。

奶奶疑惑了,“這麽好看的孩子還不行啊。家世不好?”

蕭疏桐搖頭,“家世好得很。”

“學曆不好?”

“雖然不是博士,但是賺錢肯定比我多多了。”

奶奶皺著眉,忽而又笑了,“那肯定就是脾性不好,經常使性子?”

蕭疏桐再搖頭,“每次都是他原諒我的錯,每次都是我使性子。”

奶奶定定地看著小桐,和藹地笑著。

這樣好的人,抱都沒抱過,虧。

蕭疏桐心裏難過,將頭枕在奶奶膝上,就像小時候被人欺負了之後回家訴苦時那樣。

“小桐啊,你想沒想過為什麽喜歡人家?”

“為什麽……”

“相貌啊家世啊,不過是一方麵,世界上要多好的人有多好的人。但是不是因為他好,你就必定喜歡。到底是為什麽呢?”

蕭疏桐埋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因為他是那個半圈。”

奶奶拍著他的背,笑而不語。

“奶奶……”

“去吧。”奶奶拍拍他的頭。

蕭疏桐衝回房間,連飯都沒有吃就趕往火車站。節假日火車票吃緊,今明兩天的票都沒有了,最快也得後天中午。蕭疏桐心急,又跑去了汽車站。

買到了當日的末班車,最後一排的座位,顛簸得厲害,等人到了,已經來來回回吐了三趟,胃水都吐沒了。傷口不知道是不是裂開了,一陣陣鑽心痛。肩膀還纏著紗布,在人群裏擠得滿頭是汗。

蕭疏桐掙紮著下了車,又給閔榛掛了電話。還是沒人接……

“少喝一點,國家的酒業還不需要靠你來振興。”閔榛端著酒杯,對著那個喝做一團的某人淡淡地說道。

陸覺非微微一笑,身形有些不穩,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這個家夥,前幾天終於哭著喊著和他老爹說要調去北京,結果回來就成了現在這副慘兮兮的模樣。死皮白賴高手陸覺非居然都挨不下去了,果然很厲害,高手啊。

閔榛奪下了陸覺非的酒杯。從酒吧開始營業喝到人家要打烊,閔榛真擔心這樣下去陸覺非要酒精中毒了。

“我原來以為,這麽久了,就算是塊石頭,捂在懷裏也該熱了。結果,他不是石頭,而是冷血。無論我怎樣,都換不來一個惦念。哪怕就是騙騙我,就算是拒絕也不必這麽狠吧。”陸覺非喋喋不休地說著,點著空氣,就好像麵前是那個人一樣。

閔榛沒有再理他。他的酒也喝得不少,卻沒醉。這樣半醉半醒,最是難受。

“閔榛,”陸覺非突然叫他,“我原來以為,憑你的個性,不會就這麽放手,起碼會努力抓回來,沒想到,你也是這麽窩囊。”

閔榛一點沒有生氣,“我隻問你一句,你舍得麽?”

陸覺非一怔,繼而苦笑。

沒錯,就是這麽一句。舍得麽?舍得傷他,舍得他鮮血淋漓,舍得不顧一切捆綁成恨麽?舍得麽?

他舍得在你心口紮刀,他舍得在你傷口撒鹽,他舍得毫不在乎。你卻舍不得,舍不得,就輸了,輸得一塌糊塗。

“他那麽說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就是不折手段留他下來,”閔榛很平靜,語氣波瀾不驚,“就算他後悔想跑又怎樣?我從來都不打沒有回報的戰。既然他不想要原來的那種相處方式,我自然有的是辦法換一種。世界上是不是還有其他人還可以讓我如此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人在眼前就要留住,無論如何都要留住。隻是……”

“隻是在看到他眼裏的為難的那一刻,突然就放棄了,”陸覺非輕聲接下去,“突然就沒有力氣了。誰不希望自己心尖上的人是開開心心的,誰會想讓他難受傷心?如果這不是他想要的,我也不想綁住他。就算這是往自己身上捅,也比他受傷好。”

閔榛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一刻,世界安靜得有些詭異。

突然很想蕭疏桐。雖然一直在想他,但不像此刻這般心疼,好像生生被挖了一塊肉,想要說痛,卻不知道是哪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