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流淚,就說明還有痊愈的可能,而連流淚都不再有氣力的左紅昭,她心上的那道傷口,從未有過愈合的跡象。在無數次流膿發炎後,左紅昭停止了尋醫問藥。

左紅昭打開了窗戶,她曾無數次背著小包袱帶著陸雙芊和樸鬆蘿跳出窗戶,偷偷去往人間。而這次,她要一個人,一去不返。

幹草鋪好,隨著人群的恐慌聲,士兵奉命點燃了幹草。梁丞相咬牙回頭對弓箭手說:“在箭上加上燃燒的幹草!”

孟泊川聽到立刻衝上前阻攔:“不可以啊!箭一射出,就再無活路啊!”

梁丞相眼中含淚:“活路?與其被活活燒死,不如來個痛快!哪裏還有什麽活路?除了左紅昭,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場瘟疫!”

“左紅昭……”孟泊川握緊拳頭:“她已經死了。”

“瘟疫是國家厄運的征兆,要將厄運除去,隻能壯士斷腕。”梁丞相說服者孟泊川,也說服著自己。

人類在麵對不可戰勝的疾病時采取的極端方式,殘忍又絕望。弓箭手們將燃燒的幹草裝在箭上,梁丞相一聲令下,百箭齊發,突然間,從四周飛來數百支箭,將帶著燃燒著幹草的箭打翻在地。

“是誰這麽大膽?!”梁丞相大呼。

“聞戰。”聞戰自報家門,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手中握著弓箭。許多穿著百姓衣服的燕國弓箭手紛紛站起身,不用細看,也知道人數遠多於薑國在場士兵。

“聞戰,如今薑燕兩國和親失敗,你還敢帶兵來我薑國城郊,難道你不要命了嗎?”梁丞相氣勢不輸。

聞戰哈哈大笑:“梁丞相,你也不看看,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麽局勢?薑國連自己的太子都能殘殺,這樣的國家,氣數還能長久嗎?”

“這是我們薑國自己的事情,輪不到你一個燕國將軍妄加評論!”梁丞相義正言辭。

聞戰跳下馬:“君不愛民,為了保住所謂的皇位,抵擋所謂的厄運,就將這些無辜的病人全部處死。你們薑國氣數已盡,不如趁早歸降我燕國。”

“絕不可能!”梁丞相大叫,對著士兵說:“放信號彈,讓長安城裏的人速來支援!”

“信號彈?”聞戰輕蔑一笑:“丞相大人,你若是想放信號彈,便盡情放好了。你也不聽聽,長安城裏的廝殺聲。現在這個時辰,估計你們的皇帝也已經成了我燕國的階下囚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梁黨爭,唐家堡殞滅,兵馬大元帥自殺,李明英被當眾處死,薑國朝廷本就搖搖欲墜,加上燕國常年對薑國內部官員的賄賂,聞戰對長安城內部構造的熟悉程度,擒賊擒王,燕國假借和親之名,攜精兵數萬人來長安,進入長安的卻不過數百人,其餘人在長安城外等候時機。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沁心公主另有私情,誤打誤撞將燕國最想依仗的李明英供了出來,導致聞戰提前發動了攻打燕國的計劃。薑國李明英手下的官員大開長安城門,燕國士兵輕而易舉直搗黃龍。百姓對皇上的冷酷指令皆寒了心,對燕國士兵甚至夾道相迎。人心盡失,薑國亡矣。

看著梁丞相慘白的臉,聞戰說:“梁丞相,讓你們的士兵放下武器,我保證,不傷他們一根汗毛。而你,隻要你肯歸順,我燕國皇帝珍惜人才,一定厚待於你。”

“絕不可能!”梁丞相氣極:“老夫就算死在這裏,也絕對不做貪生怕死之人。”

“那你呢?孟大人。”聞戰走近孟泊川:“你也要和梁丞相一樣,做一個‘寧死不屈’的人嗎?”

孟泊川的嘴角突然閃現一抹微笑,他抬起頭看著聞戰:“聞將軍,你知道的,我不會行軍打仗,隻會查案。可是我們朝夕相處一個月,我都沒有發現你的精密部署,將我這樣的人招服至燕國,隻怕對燕國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

聞戰在孟泊川眼中看到了必死的決心,她從不知道,她喜歡的這個男人有如此堅定的眼神。

“孟泊川,你為了保護那個人,連你父母的命和你自己的命都可以一並不要嗎?”聞戰不可置信地看著孟泊川。

孟泊川不在意地笑:“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不管你願不願意,但是沒有照顧好孟大叔和孟大娘,留他們在半路,讓他們感染上瘟疫,是我的責任。”聞戰堅持著:“不管你孟泊川願不願意,剛剛你和那個和尚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我知道左紅昭仍然活在世界上,我要找她出來,讓她救孟大叔和孟大娘。”

“她已經死了。”孟泊川痛苦地閉上雙眼:“聞戰,我很感激你對我爹娘的照顧。但是,成王敗寇,你不需過多掛懷。”

在旁的梁丞相聽到“左紅昭”的名字,眼中頓時有了光彩。左紅昭還活著,如果如《高國曆》中記載,隻要巫族天女肯以自己的性命為國家祈福,那麽所有的厄運都會過去。梁丞相心想,隻要找到左紅昭,殺死她,不僅可以解救梁京墨和太子以及一眾百姓的性命,說不定薑國還可以反敗為勝。聞戰不知道《高國曆》中的這個傳說,隻認為左紅昭可以救孟大叔、孟大娘的命,如此天真,看出了對孟泊川一片深情的聞戰的心思的梁丞相,不可能不利用這個機會為薑國再爭取一絲可能性。

“你是說,左紅昭還活著?”梁丞相確認道。

聞戰看向梁丞相:“是,她還活著。不管她在哪裏,我都會把她找出來。”

“我知道她在哪裏,她在昆侖山。”梁丞相說。

孟泊川大叫:“左紅昭已經死了,世界上再沒有左紅昭這個人!”

聞戰不理會孟泊川的阻攔,對梁丞相說:“你肯帶我去找左紅昭?”

“你看到那個和尚了嗎?他是我兒子。”梁丞相指了一下坐在瘟疫感染者中的希遷師傅:“我隻有那一個兒子。”

聞戰忍不住笑出來:“一代名相,威武不能屈,卻願意為了兒子幫助敵國士兵。”

“我不是幫助你們,我是在幫我薑國的百姓。”梁丞相對聞戰的說法表示反對。

“怎麽樣都好,反正隻要你願意帶我們去你說的那個昆侖山,我聞戰答應你,放你和你兒子一條生路。”聞戰迫不及待要去尋找左紅昭。

孟泊川還想阻攔,梁丞相突然抽出了他的佩劍,指著孟泊川的胸膛:“孟泊川,我不管你和左紅昭到底有什麽瓜葛,但是如果你再阻攔老夫救兒子,我現在就下令殺了你的父母!百善孝為先,你不是還說要辭官回洛郡孝順父母,陪他們頤養天年嗎?可是你看看,你現在在做什麽?你在棄他們的生命於不顧!”

梁丞相言辭逼迫著,他知道,隻有孟泊川點頭,才有可能讓巫族天女左紅昭束手就擒的可能。

孟泊川痛苦到了極點,他左右為難,出人意料地,他向前邁了一步,梁丞相手中的劍刺入了他的胸膛,鮮血流出。孟泊川笑:“就算我死,我也不會讓別人傷害她。”

梁丞相沒有想到孟泊川會做出這個舉動,嚇得立刻鬆開手。聞戰見狀,立刻點了孟泊川的穴道,喊來士兵為孟泊川包紮。孟泊川還欲掙紮,卻因失血與長期的疲憊而昏了過去。這一個多月來,孟泊川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他在思念左紅昭與現實無奈的夾縫中生存,每一分鍾都是煎熬,而昏迷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感受到了輕鬆。他甚至想,這麽一直睡下去。

因為止血及時,孟泊川保住了性命。梁丞相根據這次瘟疫的源頭,決定先帶聞戰的軍隊去稻香村,孟泊川躺在馬車中,一並去了稻香村。

孟泊川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一直高燒不退,反反複複說著胡話,隻念著“左紅昭”的名字。從長安到稻香村的十天,聞戰從最初在馬車中照顧,到後來索性就自己騎著馬,以免聽到孟泊川喊“左紅昭”的名字心煩。聞戰懷疑著,葉闌珊當初不經意說出的左紅昭的名字對她來說,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如果為了保全孟泊川的父母,需要付出的代價是犧牲孟泊川最愛的女人,這樣的情況下,孟泊川有可能愛上她嗎?

在愛情麵前,聞戰覺得無力。如果得知沁心公主歪打正著將李明英叛國罪和盤托出時,聞戰沒有立刻離開扔下孟泊川的父母與燕國埋伏的軍隊會和,孟泊川的父母也不會因為擔心她,回到長安尋找,說不定就不會染上瘟疫。對於此,聞戰心中有愧,對於孟泊川,她仍有期待。

到達稻香村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狀況驚呆了。天色漆黑,猶如黑夜,所有人都需要打著火把才能看清眼前的路。稻香村死氣沉沉,無一生還者,水源亦是黑色,毫無生機,讓人毛骨悚然。

“昆侖山在哪裏?”聞戰問。

“昆侖山一定在稻香村的附近。我們先撤離這裏,在附近紮營,讓所有士兵在周圍尋找,一定能找到昆侖山。”梁丞相提議道。稻香村這樣一個充滿了希望與豐收意味的名字,如今陰氣太重,縱是梁丞相,也不敢多待。

聞戰認可了梁丞相的提議,許多士兵聽到“撤離”的指令,連忙逃也似得離開了。

在距離稻香村不遠的地方安營紮寨後,士兵們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附近的山。時間緊迫,瘟疫病人們不知道還可以撐多久,可是一連過了三日,還是毫無發現。

聞戰與梁丞相並不氣餒,兩個敵對陣營的人,因為同一個目標,而互相勉勵。共同的利益麵前,沒有永遠的敵人。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安營紮寨的地方麵前,隔著一道結界,昆侖山就在眼前。

而在昆侖山裏麵,昏迷許久的左紅昭,似乎是感知到了某種呼喚,終於醒了過來。

“若蘅哥哥,紅昭姐姐醒了!”樸鬆蘿開心地大叫。

守在結界旁邊的杜若蘅與陸雙芊聞聲,立即去看望左紅昭。

左紅昭坐在桌子旁邊,小口地喝著小米粥。

“紅昭,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杜若蘅關懷地問,沒有顧及站在旁邊陸雙芊的感受。

左紅昭抬頭,卻是看著陸雙芊笑:“雙芊,多謝你。”

陸雙芊盡量冷淡地說:“我不是幫你,是可憐你。”

左紅昭笑:“還是多謝。”

樸鬆蘿坐到左紅昭旁邊:“紅昭姐姐,你還想吃點什麽嗎?”

左紅昭碗中的小米粥還剩下一半:“不用了。勉強吃了一些,反倒更不舒服。”

“不想吃就別吃了。”杜若蘅走上前將碗端開:“以前不是很會耍小聰明把不愛吃的食物偷偷倒掉嗎?現在怎麽反倒一股傻勁。”

左紅昭回問:“以前你發現我耍小聰明,都會責怪我,那你怎麽這次你也沒有言行如一啊。”左紅昭說著又看向陸雙芊:“雙芊也是,以前也是苦口婆心地勸我喝完,如今也放任不理了。”

陸雙芊咬緊嘴唇,半晌才說:“你喝夠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就離開吧。”

“結界再次裂開,是因為當年的事情嗎?”左紅昭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杜若蘅很快回答:“結界裂開的原因尚沒有查清,但是可以確定和你沒有關係。”

“左紅昭,你已經不是巫族的人了,巫族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陸雙芊看似嚴肅的表情裏透露著不忍。

樸鬆蘿在旁幫腔:“當年的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怎麽可能是因為當年的事情呢,紅昭姐姐你別多想。”

左紅昭沒有繼續往下說,點了點頭:“雙芊,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陸雙芊看向左紅昭,左紅昭對她友善地笑。

樸鬆蘿扯了扯左紅昭的衣角,左紅昭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樸鬆蘿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杜若蘅用眼神按時樸鬆蘿離開,樸鬆蘿隻好嘟著嘴跟著杜若蘅離開了。

“他們都走了,你想和我聊什麽?”陸雙芊問。

“雙芊,你坐過來好嗎?”左紅昭真誠地問:“你站在那裏,我覺得你離我很遠。”

陸雙芊歎了口氣,坐在了左紅昭身旁。

左紅昭將陸雙芊之前給她的玉佩拿出來,交還給陸雙芊:“這是你的東西,現在還給你。”

“你離開以後,還需要用的。”陸雙芊沒有收回的意思。

左紅昭搖搖頭:“雙芊,我想留下來。我想留下來幫你們。”

陸雙芊立刻表示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左紅昭,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情況嗎?你是巫族的罪人,身上還背著詛咒,你現在還想回到巫族,怎麽可能?我給你玉佩,就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找到你,我要你徹底從我的生活裏消失!”

左紅昭深吸一口氣,將玉佩放回了袖子中。

“雙芊,你這些年過得好嗎?”左紅昭轉開話題。

陸雙芊冷笑一聲:“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一切都好。”

左紅昭點點頭,喃喃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喜歡杜若蘅。”

“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你該付出的代價都付出了。”陸雙芊回應。

“這些年,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左紅昭決定還是將事情弄明白比較好。

陸雙芊直直看著左紅昭:“這個問題,你在胭脂鋪見到我時,不就應該有答案了嗎?”

“我還是想你親口告訴我。”左紅昭沒有回避陸雙芊的眼神。

陸雙芊不在意地笑:“是,謊稱隻要巫族天女左紅昭以性命祈福,高國就可以脫離厄運的話是我告訴大皇子高昱津的。”

答案不出左紅昭所料,左紅昭聽到後卻還是陷入了沉默。

“我以為高昱澗會迫於壓力和你分開,甚至殺了你。我沒有想到,他會為了保護你,不讓他人知道你的下落,寧願選擇自殺。我更沒有想到,你會啟動‘起死回生術’,讓巫族差點遭遇滅頂之災。所以,說到底,是我自己殺了我的父母。”陸雙芊平靜地說著這些折磨了她幾百年的話。

“杜若蘅知道這些嗎?”左紅昭問。

“知道。”陸雙芊點頭:“你離開昆侖山後,我被關了四百年禁閉。杜若蘅對外宣稱我閉關練功,其實我知道,他隻是不知道怎麽處罰我。”

左紅昭用手攥緊了裙角:“你做這一切,隻是為了報複我嗎?雙芊,你真的有那麽恨我嗎?”

“當時,你和高昱澗成雙入對,可是杜若蘅隻能顧影自憐。他從小就喜歡你,他視你為最重要的人,可是你呢,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甚至要和他取消婚約。我隻是想你離開高昱澗,回到杜若蘅身邊。”陸雙芊自嘲地笑:“我沒有想到,一個傳言,可以逼死一個人。可是我不後悔,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這麽做。因為,現在站在杜若蘅身邊的人是我,我終於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左紅昭將裙角抓到最緊,沉默著沒有說話。

“左紅昭,換我問你了。你恨我嗎?”陸雙芊笑著問:“可是我現在不能死,杜若蘅仍然需要我。我也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好好活著,看著高昱澗輪回一世又一世,我要讓你知道什麽是永世孤獨。就像我看著當初的你和杜若蘅,就像杜若蘅看著當時的你和高昱澗。”

“我以為我會恨你,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因為我知道此刻你說的都不是真心話。”左紅昭緩緩放開裙角:“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陸雙芊。”

陸雙芊站起了身:“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交談,明天,不管你身體好了沒有,你都必須離開。左紅昭,我求你,離開昆侖山吧。”

左紅昭低下頭,輕輕點了點:“我會守在昆侖山附近。”

“我要你徹底離開!”陸雙芊情緒激動起來:“為什麽我說了這麽多你就是不明白?我要你離開,哪怕我死,你也要離開!左紅昭,就當我求你,放過你自己,好嗎?”

左紅昭搖搖頭,抬起頭看著陸雙芊:“雙芊,我們都不要再說言不由衷的話了,好嗎?”

陸雙芊的眼淚流出來:“四百多年,你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時候?當初的謊言是我撒的,這些責任就讓我來背,都是我的錯,我不求你的原諒,我隻求你離開。”

“可是我是巫族天女啊,雙芊。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是我自己的。”左紅昭站起來,仍有些虛弱,她用手輕輕撫過陸雙芊的臉頰:“我不怪你,這是我的命,我知道你盡力了,我真的知道。”

陸雙芊崩潰大哭:“紅昭,我真的好累啊。都是我的錯,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不好的話,都不是真心的。”

左紅昭伸出手抱住陸雙芊,猶如哄著當年那個因為弄丟了靈石而驚慌失措的小朋友。左紅昭輕輕拍著陸雙芊的背:“沒事的,很都過去了。”

左紅昭的性命可以為國祈福這個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巫族天女的使命本就是福佑他人,隻是這裏的“為國祈福”中的“國”並不是人間的高國,而是巫族。

當初高昱津信誓旦旦地說得到高人指點,隻要高昱澗願意說出左紅昭的下落,殺死左紅昭,不僅可以讓所有瘟疫感染者痊愈,更能助力高國國運。這樣的說法,不是巫族中人,不可能想得出來。

而知道左紅昭在人間玩樂的,除了杜若蘅、樸鬆蘿,隻剩下自己最信任的陸雙芊。

左紅昭被千夫所指時,聲淚俱下控訴她的也是陸雙芊,讓她終生不能回昆侖山的還是陸雙芊,逼杜若蘅毀她容貌的還是陸雙芊。第一時間發現杜若蘅苦苦修補結界裂縫並以此事情要挾杜若蘅娶自己來保守秘密的還是陸雙芊。可是如今,知道左紅昭必須付出生命才能換取整個昆侖山平安從而立刻用自己的一半元氣、極其冷酷的語言希望可以逼走左紅昭以求她不被任何巫族人找到的還是陸雙芊。

有些恩怨,糾糾纏纏在心中,有時變成了一種牽掛。左紅昭和陸雙芊這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主仆之間,沒有人永遠大度,她們都在夜裏將對方恨之入骨,無數次想過質問對方的場麵,她們都希望對方能夠放自己最愛的人一馬,卻都忘了放自己一馬。而這樣互相記掛的兩個人,在經年之後的生死關頭,終於握手言和。

陸雙芊哭了好一會兒,將這些年的悔恨與委屈都化作了眼淚。

左紅昭為陸雙芊擦去眼淚:“不是最瞧不起鬆蘿哭鼻子的樣子嗎?怎麽自己也哭哭啼啼的。”

“紅昭,你什麽時候知道你可以彌補結界裂縫的?”陸雙芊抽泣著。

“在我接觸到結界的那一刻,我就都明白了。”左紅昭笑:“不過是醒來後看到你們三個那麽緊張的樣子,我才確認。”

陸雙芊認真地請求左紅昭:“紅昭,知道這件事情的,隻有杜大哥、樸鬆蘿和我,雙芊再求你一次,離開昆侖山吧。結界這裏,我們會守護昆侖山的。”

“雙芊,你如果真的覺得對不起我,不如幫我做一件事吧。幫我做完這一件事,我們就兩清了。”左紅昭溫和地笑。

“什麽事?不管紅昭希望我做什麽,我都一定不會推辭的。”陸雙芊鄭重其事地說。

左紅昭緩緩坐回了凳子上:“我離開後,不要找我,好好和杜若蘅過日子。如果有一天,結界不幸再次出現裂縫,幫我攔住鬆蘿和杜若蘅。”

“不,什麽事情都可以,唯獨這件不可以,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去死。”陸雙芊愧疚到極致。

左紅昭用手摸了摸陸雙芊的頭:“你知道你阻攔不了我的。雙芊,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結界的裂縫是我使用‘起死回生術’造成的,就該由我去承擔責任。”

陸雙芊不住搖頭, 眼淚又掉下來:“我當年就在你身後,是我眼睜睜看著你使用‘起死回生術’卻不阻攔你,這次我再也不會了。”

“這世上哪有什麽‘起死回生術’,哪怕我是巫族天女,也不能逆天而為。”左紅昭寬慰陸雙芊:“我應該感謝你,如果當時不是你在我身後,我不會有那麽多勇氣。”

陸雙芊發出嗚咽聲,左紅昭笑了笑:“整理一下情緒再出去吧,你現在是長老夫人了,不是我的小丫頭了。”

陸雙芊淚眼汪汪:“紅昭,我送你離開。”

“不用了,這次我還是一個人走。”左紅昭笑。

左紅昭也想哭,想如陸雙芊一般用眼淚發泄情緒,可是她已經不再有所奢盼。高昱澗的死,與其說是怪陸雙芊,不如說是她先逆天命而為。是左紅昭,毀了高昱澗的大好人生。

還能流淚,就說明還有痊愈的可能,而連流淚都不再有氣力的左紅昭,她心上的那道傷口,從未有過愈合的跡象。在無數次流膿發炎後,左紅昭停止了尋醫問藥。

左紅昭打開了窗戶,她曾無數次背著小包袱帶著陸雙芊和樸鬆蘿跳出窗戶,偷偷去往人間。而這次,她要一個人,一去不返。

左紅昭沒有回頭,她並不知道,在她的背後,陸雙芊與杜若蘅並肩而立。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沒有奢望上天再多給她一點時間。

“離開結界的那一刻,紅昭遇見高昱澗之後的記憶就會被封印嗎?”陸雙芊問。

杜若蘅緩緩點頭:“除非她再碰到孟泊川,但是我聽聞燕國打敗了薑國,孟泊川隻怕早已死在了燕國人手裏。”

陸雙芊還有些擔憂:“杜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其實我們都是逃不過宿命的?”

“一旦她離開結界,她麵部的傷便會轉移到你的臉上,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杜若蘅沒有回答陸雙芊的問題。

“小米粥是我熬的,她肯喝,我很開心。”陸雙芊笑。

杜若蘅偏過頭看向陸雙芊臉頰上逐漸長出的疤痕,杜若蘅歎了口氣:“她已經走出結界了。”

陸雙芊用手摸了摸自己不再光滑的臉,輕鬆地笑了。